我可以画出你的梦境
2024-10-31轻舟过
说是治愈他,不能说对但也没全错。分离一年的时间里,他念她以致失眠,所有病由都是来源她。
一
九月的南兴市是个艳阳天,校园里墙角的木芙蓉粉红和纯白交辉相映开得正好,恰是新生报到的日子。
柳杺不是新生,但今天也是她重返学校的日子。
一年前,因为生病休学,如今回来仍是大四学子。
柳杺拖着行李箱来到宿舍楼下,听到有人踩着哒哒声下楼,她停下来将行李箱拉到一旁,屏息低头紧靠着墙试图以此方便给他们让路。
她本以为就此没人注意到她时,从铁门外走进一个人,接着一双洁白球鞋落到了她视线里,她循着视线往上,映入眼帘的是眉尾稍扬下是透亮有神的星目,有几缕刘海搭在他额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气质干净清朗。
“白煜?你怎么也在这里?”柳杺惊呼道。
柳杺在北城养病一年多,前不久才刚回来就在家门口遇见了白煜,对方说是慕名而来,想请她帮忙做一幅画。
柳杺曾是南兴市小有名气的绘梦师。
绘梦师,以笔作画,将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做成一幅画像,也可以治愈内心有遗憾的人。
但考虑到她刚回来,一路奔波,作画一事就先搁置了,一来二去的,两人也算是朋友。白煜轻移着眼,看见柳杺身旁的行李箱,不答反问道:“你住几楼?”
“啊?六楼。”
话刚落,白煜便帮她拎着行李上楼,柳杺猝不及防,只能扬声向他道谢:“啊我记起来了,上次你好像说过你也在这所学校读研?”
“嗯,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你。”白煜一口气将她的行李搬到宿舍,又说,“我在隔壁历史学系,有事可以随时找我。”
“这样啊,真是谢谢你!”
白煜本科是在隔壁985学校读的,曾是学校里的优秀学子,加上长相和能力出众而被人所知,如今又是本校在读研究生,也算是名声大噪。柳杺虽是休学一年,曾经为了做兼职而成为绘梦师,接单的对象多之又多,哪怕是休学回来,同届的室友已经毕业,但还是有人也认识她。
因此新室友见到他们俩并不惊讶,还很热情地招呼。白煜礼貌点头,刚想说什么手机响了,他走到阳台边接通,也不知道与电话那头说些什么,只是余光频繁地往柳杺方向瞥,新室友看在眼里并不说话。
柳杺没注意到,只想着趁着这功夫简单收拾一下,怎么说白煜都帮她拎行李箱上楼了,起码得请他吃点东西表达谢意吧!
白煜挂了电话之后开门走进屋里,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等我几分钟就好。”
白煜没问要等她干嘛,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她。
宿舍门没关,走廊上新生们来来往往,有帮忙搬东西的志愿者,也有家属们,很热闹。白煜的视线落在柳杺的身上,却是眼神空洞,不知思绪飘向了何处,直到有人出声喊了他。
“白煜学长?你怎么在这呀?”
白煜乍然回神,未等他回应,出声的女生看到了柳杺,满脸惊喜地走进来,欢呼道:“柳杺学姐?真的是你呀!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听说你休学回来了,没想到正好碰上!你还记得我吗?我叫陈雨,对了你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柳杺抬眼看了对方,在脑海里搜寻记忆里没有这个人之后又低头,略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生病了忘了许多东西,没能记起你。我这一年过得挺好的,多谢关心!”
“忘了?难道传言都是真的吗?学姐你是失忆了吗?那你现在……”
柳杺手上的活停顿一下又继续,室友在一旁轻咳几声,白煜适时走上前去,挡开了女生的视线,说:“晚点再弄吧,先去吃点东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宿舍已被甩开几米之外了。柳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得很紧,想抽开却因出了汗而更加黏糊,牵她的人似乎没觉得不合适,倒是她,因这闷热的天熏红了脸。
二
谁会直接牵起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啊!
来到食堂的柳杺越发觉得不对劲,本想质问他,但对方却适时放开了,搞得她心里不上不下的,吃饭都在走神。
白煜见她额头冒着汗又注意力不集中的样子,他发觉了不对劲,起身去买了一杯加冰柠檬水,又递了张纸给她,柔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柳杺整个人都不太舒服,除了刚刚牵手一事,还有现在时不时会有人经过后小声细语地不知说些什么,许是因为自己敏感多疑,但她觉得被人议论的样子很难受。她向来有什么就会直说的性子,不问的话她怕把自己憋死,接过柠檬水猛地吸了一大口,整个人都清醒舒爽了许多。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白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懵住了,但随即他又放松下来,指尖轻叩着桌子,发出很有节奏的“咚咚”声,有些漫不经心样子。
“算是……认识吧。”
“合着你之前说是慕名而来是骗我呢!”
闻言白煜没有立即接话反驳,他靠着椅子敛眸不知所想,片刻之后,他又支起身子往前倾靠,直直地看着她,眼底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抱歉。”他说,“我们以前的确认识,但怕你想起以前的事会头疼,所以就编了这么一个谎。”
柳杺和白煜曾机缘之下结识,后来是朋友关系,但两人不同校,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而柳杺生病之后休学一年里去了北城,白煜则是留下考了本校研究生,如今再相逢,他主动找上柳杺的原因是他时常失眠,看了心理医生也吃了药也没见好转,于是他想到了换一个新的治疗方法。
初露锋芒的绘梦师-柳杺,是较好的人选。
这就是白煜主动找她的原因。
柳杺接受了这个说法,她咬着吸管,一口酸甜从嘴里润到全身,一时间烦躁感降了下来。没想到白煜连她喜欢喝加冰柠檬水都知道,看来也私下做了功课,那可以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一次。
“好吧,就当你说的是真的,我就不计较了。”突然想到什么,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太喜欢跟别人接触,刚刚那次就不追究你了,下次不能再有。”
“嗯?”白煜脑子一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摊开微热的手掌,上面空无一物却让他目光停滞许久,而后移开目光,嘴角轻轻上扬,“抱歉,我知道了。”
柳杺当他当时急忙乱了方寸也没打算再深究,毕竟刚刚在宿舍是他为她解了难。柳杺的家人还不放心她,近期也不允许她接触绘画之类的东西,她自己的状态也还没调整好,于是只能和白煜商议,将时间再往后推一些。
白煜表示并无异议:“没关系,也不急这一时。”
“你怎么不去其他更好的绘梦师?”
走在旁边的白煜突然停下脚步,微微斜身,便看见柳杺的眼睛。
那是一双含情目,看似清淡如水实则犹如清池般明澈,眉眼弯起时夹掺着浅浅情意,有着让人一望就跌入其中无可自拔的魅力。
“我们有缘吧。”他说。
三
柳杺开始了三点一线的校园生活,而她和白煜的关系可谓是突飞猛进,堪比多年好友般熟络。即便读研的白煜很忙,但有空时两人也时常约着一起去图书馆,旁人都说他两天作之合互相喜欢,可只有柳杺觉得,这算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
十月初的南兴市已经连续多日阴沉着天,这是难得的天晴之日,斜阳倾泻了一大片,透过玻璃窗洒在桌上,秋风卷起窗外枫叶,携着一股冷意将它吹进屋内。白煜就置于这暖阳之下,细碎的墨发下依旧是那极淡的眉目,唇轻轻抿着显现着一条线,彰显其主人清冷气质。
柳杺见过他许多次这样绝艳的模样,无不令人心动,她轻声地走过去。周围有三两同学见此,惊起几声诧异,尽管是在图书馆,也架不住好奇低声细语讨论着。
白煜见她过来,起身将窗子合上,他像往常一样给柳杺腾出位置,又接了热水放在桌上,动作一气呵成又没有丝毫暧昧,知分寸却又体贴,这却让柳杺有些难过。
这种情况已不是第一次,每每都让她欢喜又心酸,她觉得,自己没能扛得住朝暮相处的心动。可她也深知,白煜当初找她的目的,而他失眠的原因,似乎与另一个女生有关。她时常看见白煜望着某一地方出神,那眼底漫尽悲伤,但似乎为了掩饰,下一刻看向自己的时候又是带笑。
他心里有鬼也有伤。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良药,时间却没能治愈他。柳杺觉得这件事不能拖,于他于自己,都该速战速决。于是她趁着周末,从尘封许久的箱子里翻出了她的笔录本和作画工具,踌躇片刻,终于将它们带上去白煜家的车上。
才是深秋的天,南兴秋雨阵阵,出租车不好打,她选择上了公交。公交车上人多,她刚上车就从前门推嚷到后门,不知是车上人多又闷还是因为贫血的原因,被挤在角落里的柳杺感觉一阵阵心悸感袭来,头开始眩晕,背上都起了冷汗。
她下意识地靠着扶手闭目,等稍微缓和一些之后才发现自己坐过了站,打开手机是许多未接电话,都是来自白煜。
她拨了回去,对方听起来很着急,让她到站就下,他来找她。
下车的时候,雨势小了些,变成绵绵细雨斜吹着,柳杺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清醒了些,她重重地松了口气,直到头顶落了一片阴影,她转身,是为她撑伞的白煜。
白煜肩上因湿润而显了一圈较深的印迹,额间发梢润着像洗过未干的模样。依旧是那清冷的眼,但对上这双眼,她心里升起紧张,夹掺着一种异样的情感。
柳杺拎着东西的手莫名紧张而用力攥得发白,她避开他目光,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白煜定定地看她,良久,悄无声息地发出一声叹息,他弯腰给她拿东西,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下次我直接去接你,不要坐公交了。”
柳杺抹了一把汗,应声道:“好。”
天气渐冷,马路上基本没什么人,柳杺搓了搓手跟上他的脚步。
四
白煜家住城北的锦色小区中,整片小区都是独栋小区。柳杺站在二楼阳台上,往前看,是因风掠过而惊起波澜的湖面,往下看则是几棵尚未开花的绿梅,风景甚似幻境。
“进来坐吧,你站那吹风会着凉。”身后端来热茶的白煜说。
柳杺进屋顺道合上了门,将一切寒意隔绝在屋外。屋内散着茶香和暖意,她环顾四周,一只白色的猫突然蹿出来,撞进她怀里。
柳杺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捏了小猫的脸蛋,小猫竟没作任何反抗,她不禁惊叹:“你的猫不认生啊,真乖!”
白煜笑笑:“其实它很认人的。”
“是吗?那肯定是我与它投缘!”
白煜又端了一些水果过来,坐下来看她,浅笑不语。
撸猫撸够了,被冷落的小猫抬头看了看向它招手的主人,轻哼着猫步走过去。柳杺打开包包,摆好画架又调好颜色,说道:“开始吧。”
“你失眠是因为经常做噩梦吗?”
白煜摇头苦笑道:“并不是全因为做噩梦,美梦和噩梦总交织带来的落差让我不敢入睡。”
柳杺点头以示了然,又问:“那说说吧,你想画下的梦境。”
这一切来源于一场缘分使然。
因父亲与一处偏山村有茶业生意合作,寒假闲着无事的白煜跟着一起来到群山环绕的山里,在那里他结识了一个姑娘。
“白煜。”姑娘口中辗转着这两个字,她含笑着将擦净的手递到他身前,热诚地打招呼:“你好。”
眼前的女生并没有惊艳的好看,却是眼底带笑,长发被挽着辫绕至胸前,鬓间散落的细发散着凌乱的美。白煜目光从她眼睛慢慢垂下,看到纤细的手腕上醒目的红绳,他犹豫着,终是没拒绝,伸手握了上去。
几番相处下来,两人逐渐熟络,她带着他去田间放牛,又带他去山上菜园,从菜叶子里捉一只大肥虫吓他,白煜的白衣服换了又换最终没再穿白衣。
姑娘家门口种了络石藤,顺着枝丫伸到阳台边,一股清香随风散开扑到她脸上。她睡着了,趴在书本上对这花香毫无察觉。
倒是白煜注意到了,他手中抚摸着一朵花瓣,等她睡醒之后,桌上就多了一个花环。
“你做的?”
白煜浅笑,拿起花环就往她头上套,不大不小刚刚好,洁白与青绿相交透着小清晰感,这风格和她很搭。
“不错,挺合适。”白煜撑着下巴欣赏着,觉得应该记录下来又回房间拿出相机。
“咔嚓”一声,她的身影就落在他的相机里。本来是一个人的入镜,后面不知为何成了两个人的主场。白煜将相机摆好,大步跨向她,再是身子稍稍倾斜,彼此近得仿佛呼吸错乱。
他的心里翻滚着悸动,久久不曾停息。
白煜家境要好许多,高中便是在市里最好的学校读的,相比之下,女生就显得普通许多,她是在县上一所中学读,除了寒暑假,他们鲜少有见面的机会。
即便加了联系方式,各自学业也繁忙,逐渐地也慢慢走远。自从高三之后,白煜察觉到对方的刻意疏离,看着一条条已发送却没回应的信息,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盛夏的太阳总是晃眼和炙热的,到了晚上,夜空闪烁万千繁星,连夜风都是凉爽而惬意的,白煜说想去楼顶上看星星,她应了。
谁都很有默契地没谈起那些受冷落的信息,反倒是像故友重逢般靠着长椅畅谈未来。白煜像是新茶喝多了很亢奋,不知疲倦地跟她说话,仿佛要把前半生没说过的话全部说个够。
她在一旁困得眼皮子不停在打架,听着听着他突然停下不说话。
“嗯?怎么不说了?”
模糊之间察觉他的靠近,可惜还没反应过来,两人的距离只差分毫,呼吸交错分不清是谁的。她睡意被惊退下意识往后缩,却被白煜一手拦腰,一下撞进他怀里。
五
“你告白了?”柳杺忍不住打断道。
许是谈起美好的事情,白煜垂着眼,暖光下的笑很温柔,他应道:“是。”
听到这,柳杺心里闷闷地难受,她竟心生一丝后悔,来这一趟。害怕对方看出异样,她敛眸不看他,说道:“听起来,你很喜欢她。”
抚摸猫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着,隔着茶香雾气,看不清他神情。窗外的秋雨下得更大,醇香与秋意交织着,散着凉意。
白煜许久不答,柳杺以为他不想回答,正准备换个话题,谁知他说。
“是的,我很喜欢她。”
“我记得你之前好像是在隔壁大学读的本科是吧?怎么想到要考这个学校的研究生?以你的能力留在本校不是绰绰有余?”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柳杺瞪直了眼睛,“是因为她在这所学校?”
白煜点头。
女生那天晚上拒绝了他,理由是双方前程不同,终究不是一路人。后来白煜侧面打听了,知道她所报考的学校,本想选择她的学校却遭到家人反对,于是他退一步,选择她的邻校。两人当初的成绩差距落在现实里不过是两条马路的距离,距离问题解决了,两人算是没有了阻碍,大一下学期的时候两人正式恋爱。
“后来呢?”柳杺将笔蘸了白色,点缀成一朵朵白花。听不到回应她侧头看他,见他神色黯淡,知道这个故事结局并不完美,她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分手的原因,只是问道:“她就在我们学校?那怎么没听你说过?”
白煜嘴角释然地笑笑,并不回答而又转了话题,很明显不想再提。
柳杺将颜色上好之后收了笔,朝他招手道:“画好了,你过来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察觉到主人起身的动作,怀里的猫喵呜一声跳开,钻进了角落里。
先是惊讶,再是面露悲痛。
画上的人站在田野高坡上,面朝高山清风,编织时散落的细发在空中轻扬,她头上戴着络石藤花做的花环,并未回头却神奇般地能感知到对方的笑意,似这余晖落在这大地时的绯红般热烈,又似轻风拂过般如沐春风。少年就站在她身后,目光真挚满是情意。
柳杺的画技,栩栩如生仿佛旧忆重现。那次相处里,山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山底下溪水溅溅,谁也没再出声,唯恐惊了这优游时光。
可似乎一切物是人非。
柳杺感受到身边人的情绪,知趣地没再说话。但不知怎的,她盯着画中的人,初始觉得很陌生,可越看越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她按了按自己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可这种熟悉感愈发强烈。
白煜收回目光顺带收敛自己情绪,转身却看到状态不对的柳杺,他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是哪不舒服?”
柳杺指着画说:“就觉得这画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而一瞬之后又推翻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做了一些梦,而在现实生活里重现相似画面,总让人有一种恍如梦中的错觉。
白煜将画移开,说:“想多了头疼,别想了。”
柳杺表面不在意,可内心莫名不安,一阵凉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钻进来,又直直扑向她怀里,她被冻得一哆嗦。
桌上的茶凉了,白煜又换了一杯,她伸手握住散着热气的杯子,再轻抿一口,很怪。茶是好茶,可这味道非但没有缓解她的不安,反倒让她觉得身置幻境。许是因为刚刚追随白煜的回忆的缘故,她竟觉得自己身处满山油绿的茶叶中。
担心白煜看出异样,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放回去,问道:“今天谈了这么多,有帮助到你吗?”
白煜点头。
柳杺沉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问道:“我觉得你们分手才是你失眠的主要原因,你好像一直沉溺于过往,方便告知一下原因吗?”
“轰!”突然一声雷鸣声响彻屋外,连着天地震动使得没关紧的门开了些,寒意趁机窜进来,白煜起身去合上门。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下,她听见他说:“这一切我会告诉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此,柳杺没再追问。
因为接二连三的不安让她感到惶恐,当晚已回到家的柳杺辗转难眠,明明眼睛都酸涩无比但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幅画,不知道何时才合上眼。
六
次日,她起床收拾着准备回学校,看了看门外的瓢泼大雨,她拿了把伞就出门。回到学校的日子又如寻常,没有其他较大的变化,除了天气。
很奇怪,明明不是六月雨季,但南兴的天像是被捅了一般,雨幕一片接着一片,学校道路旁的晚桂全被打落在地上,被过往行人踩得稀烂,花香随着裤脚一直延伸到过道的每个角落。
因着这蒙蒙天气,柳杺看什么事物都是模糊的,除了黑灰白,好像就没其他颜色,她一度觉得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趁着没课的时候她去看了医生,但检查下来并无异样,她只能悻悻而归。
柳杺许久没有重新拾起绘梦师的工作,这消息是她刚回来的时候大家都知道的,别人也不会刻意谈起她的病情,只是偶尔会有人问起,何时可以接单,她都说归期不定。加上自从上次试着给白煜画过之后,她状态都不太对劲,更不敢对外接单,怕无端生出什么祸端。
变故就在一次意外里。
柳杺刚从图书馆回来,在寝室遇到了陈雨,陈雨问她能不能给她作幅画,柳杺婉拒后对方突然不依不饶起来。
“不就一幅画嘛!很快的!帮帮我吧!”
“不好意思,我最近不太舒服,怕是画不了了。”柳杺再次赔笑着脸拒绝道。
被屡次拒绝的女生当即没了好脸色,她面带嘲讽地说:“真是娇弱得很啊!之前说是身体不好拒绝也就算了,现在又这样说,借口能不能找点新鲜的啊!”
“陈雨!”室友上前拉住她,示意她别再说话。
陈雨心想破罐子破摔,甩开室友,上前将柳杺逼到墙角,眼神凌厉:“不就会画点破画嘛!谁稀罕,以前拒绝过我如今又拒绝!你看我不爽就直说!”
柳杺一脸蒙,她没记得自己拒过她。
“哦,我忘了,你不记得了!休学一年回来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装什么!也活该遭遇那场意外!”
“陈雨!”室友们生了气,大声警告着又将陈雨拉开。
见大家都在护着柳杺,陈雨更是气焰更甚,她冷笑一声后说话更是难听:“她就是装的!你们还一个个维护她!白煜是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如此照顾她,连那场意外和过往都不敢提!”
“嗡!”听到这话的柳杺如置冰窟,就那么刹那间她只听得见周边嘈杂的嗡嗡声,头部像要炸裂般地痛,视线逐渐模糊直至黑暗。
七
日暮渐沉时,余晖落得田野一片霓虹,女生将菜篮子放在一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赏着日落闻着随风而来的花香。
“咔嚓”一声,不用转头她就知道是谁在拍照,她笑着喊他:“过来坐,这里的风景可好看了。”
白煜从上一田埂跳下来,到她身边坐下来。
“得亏你今天没穿白色裤子,不然这些草油沾上就洗不掉啦。”
白煜嘴角上扬,浑然不在意这个。他翻出刚刚拍的照片给她看,让她挑选。晚风袭来时还夹着凉意,天边最后一抹烟霞落在她侧脸,为她本就清丽的眉眼添了几分柔意,他垂眸看她,一时间竟看痴了浑然听不见她说话。
“白煜?”听不到回应,她抬眼刚好撞上对方瞳孔里的小小自己。她突然间被这眼里的灼热烫红了脸,连忙移开眼看远山迭代并且将相机塞到他怀里,说话声音莫名提高了几个度,“拍得都挺好看的。”
白煜这才回神,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
画面一转,南兴街道上铺满金黄银杏叶时候,已是深秋季节。秋雨绵绵不断打湿马路,瑟瑟风中还透着冷意,白煜将自己围巾解下来围到她身上,任他将自己裹成圆球。
白煜给她整理好衣服,太可爱忍不住捧起脸大亲一口。
“累不累?我背你回去吧。”
今天两人去爬山了,回来时已经是傍晚。她没拒绝,待白煜蹲好,身子趴上去,“重不重?”
白煜摇头,她凑近他,不是耳边哈气,就是捏他耳垂,带着甜蜜的爱惜感。
今夜没有星辰披背,只有望也望不尽的浓雾,他们看不见远方只看得见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着希望这美好能延续,最好直到生命尽头。
可惜,人生总是充满变故和戏剧性。
那天快接近傍晚了,在公交车上,忽然,旁边熙攘人群里传来谩骂声,是一个肥大胯宽又满脸油光的男人指着柳杺骂得难听:“你个小姑娘干嘛多管闲事!关你屁事啊!”
车子经常左右摇晃光站着就不稳,幸亏人多可以相互靠着,她们没有扶手倒也不会摔倒。柳杺两手张开护着身后因害怕哭泣的女生,旁人一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梗直了脖颈,特意提高了音量喊道:“你一个大叔不知羞耻地占人家便宜还不允许我说了!我就说,就说怎么了!”
“你……”
“这闲事我还管定了!我不仅说,我还报警呢!”说着便拿起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男人见她来真的,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一把将柳杺推倒,她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到了桌椅靠背上,脑袋发晕。有好心人欲上前制止,那男人突然就发了火,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人群自动散开挤到角落里。
司机见状不对靠边停了车,男人用刀指着车上乘客,狰狞着面孔没有人敢上前。一时间,劝诫声,哭泣声此起彼伏,柳杺被人扶了起来还没回过神,男人握着刀朝她刺过来。她下意识避开,天地瞬间旋转,“砰”的一声之后落地,一股温热的鲜血掩盖了她眼睛,下一刻便眩晕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醒来的时候她的世界里缺了许多记忆。是的,因为创伤她伤了脑部,致使她选择性失忆忘了一些人和事。
而那些人和事里,有她远在深山里的老家,还有从未分过手的白煜。
柳杺出事后,家人将她送往北城去医治,其间白煜也数次去探望,但始终不敢在她面前露面,怕刺激到病情不稳的她。于是他将那些不能直说的过往和情意隐藏,选择报考她的学校,时隔一年后再次重逢在这所学校,他以病由接近,找新室友们帮忙又编了些谎,他想用他的方式让她记起一切。
只是开始时,没控制住自己,牵了她的手后来也忍不住对她好。
说是治愈他,不能说对但也没全错。分离一年的时间里,他念她以致失眠,所有病由都是来源她。
但其实,最需要治愈的,是她自己。
尾声
“杺儿?”
呼唤声由远及近,柳杺挣扎着想睁眼,眼上却像是千斤重一般使她醒不过来,沉了一下呼吸,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白色天花板。
恰时一缕阳光从窗口铺洒而来,明明晃晃地金黄色很亮眼,它落在旁边的花朵上,红与金黄交织并齐,格外夺目,她似乎许久没见过如此明艳的色彩了。
“杺儿你终于醒了!”母亲见她苏醒,松了一口气:“昨天你去白煜家一趟,回来后半夜发起高热,怎么喊都没醒,将你送到医院来检查,还好没什么大问题!”
记忆慢慢回笼,柳杺开始记得一切。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公交会心悸难受,知道白煜的猫为何也对她亲近,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幅画会觉得熟悉,也知道后来在宿舍与陈雨的冲突其实是梦境。那场梦之所以常是下雨天,灰暗不见其他颜色,想来是她自己心境沉郁的原因。
她侧头看过去,得见两鬓有白发的父母,顿时眼里气雾。
“白煜在门口等了很久,这两天都没怎么休息,要见见他吗?”
柳杺点头,不一会儿,白煜携了一股冷意进来,靠近了些,她看见他湿润的脸庞。两人像是多年好友未见,有些拘谨又有些难耐地想念。
“这么冷的天,怎么去洗脸?”
白煜走到床前单膝跪下,伸手握住她,却是滚烫的热。
“我怕又是一场梦。”
想起他的苦心等待,柳杺很心疼,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这不是梦,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