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渊里
2024-10-31远山岚
追求正义的过程,像在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里突围,没有光明的指引,我们将永生被围困——你们,恰是我的光明。
一
许帆再次见到沈暮,是在龙腾KTV。
公安机关接到举报,有人在龙腾聚众淫乱吸毒。许帆作为刑警队为数不多的女警,在看管陪酒女的时候,见到了一身低胸露脐上衣、亮片超短裙、浓妆艳抹的沈暮。
这一天,距离沈暮被警校开除已经六年。
许帆透过审讯室的单反玻璃看见她倒在审讯椅上。
被铐上手铐的沈暮因为三瓶高度酒的劲头还没过去,懒懒的连说话都是屁屁溜溜的。
“警官大人,我刚去半年,就是个陪喝酒的,完全没到可以卖身的层次呢好吧?您以为是个人都可以卖啊?”
话音才落,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冷冷的传进来一句:“放人。”
手铐解开,沈暮歪七八扭的出了审讯室的门,酒劲还没缓过来,靠着墙歇了半天。
里头的警官看见她挡人路了,喝了一句:“没事的赶紧走!”
沈暮不屑笑道:“当个刑警就厉害了,摆个臭脸!”
“你走不走?”
许帆拦住将要迈出办案区的人:“不能放她!”
“许警官,我记得审讯室里没你的事啊。”
“沈暮!……”
她抱着手倚在窗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您记错了,我不叫沈暮,我叫……叫什么来着?”
“沈暮。”
“不对,叫维多利亚。”
亮片的包臀裙在月下闪闪发光,完美的身段,娇艳的妆容,许帆已经不敢再承认,眼前这个人,是十年前带她用力奔跑的女孩子。
“沈暮,当初是你带我走出深渊的,为什么如今你却在更深的深渊里了?”
她讥笑出声:“深渊?啊是,许警官在深渊里待过,知道那里是什么滋味,那就发发慈悲放了我,可怜可怜我们最底层的劳苦群众?失足少女?”
二
在第四中学高二分文理班的时候,许帆就对沈暮这个字避之不及。
但凡跟这两个字沾边的,总没一件好事。
比如两人初8588dd2f272be6f6857168e03eab297efbf07d4f366673e34915f3d859ec30ae次产生交集的时候。
她被几个高一时的同班同学堵在了教学楼后的杂草堆里,污言秽语毫不吝啬。
“真当自己是哪根葱呢,别人家的男朋友也是你能抢走的啊?”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我看她就一盆八二年的龙井,还烂到裤裆里了。”
恰好被那个翻墙出学校、又翻墙跑回来的不良少女听了个正着。
那少女吊儿郎当的坐在墙头上,好像还抠了把鼻子似的:“厉害厉害,你们这出口成脏的我是一个词都没听过,大为震撼,大为震撼。”
沈暮这个女孩子在学校里是顶有名的,跟着她的小团体,有初中部的、高中部的、男的、女的。要说她不良吧,打架确实是常事,但任凭她在班上如何被欺凌,沈暮也没跟她有过半次交集。
今天,是她第一次正面面对沈暮。
她的同学也不想和比她们更不良的沈暮正面冲突,听她讥笑后,闷闷的哼了一声就甩脸子走人了。
沈暮熟练的跳下栏杆,上下扫了她一眼,专找她痛处:“被欺负了这么久也不见皮实点,还这么可怜兮兮的。”
“跟你……”
“有什么关系”五个字还没说出来,上课的铃声突然响了,沈暮“哇”的大叫了一声:“完犊子了!下节老乌鸦的课!”
沈暮非常厚道的拉起她就往教室跑,在铃声落下的前一秒,终于冲进教室的门。
吴老师转过楼梯转角的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座位里。谁料脚底下像踩了油一样,一个仰躺就倒在沈暮怀里。
临了她还垂死挣扎的试图拉住沈暮的衣襟,沈暮被她这么一拉,一句“卧槽”还没骂出来,就异常不幸的被她压在地上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
沈暮的几个好朋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劲叫好:“快让我们看看!沈大小姐脸色不太妙啊!”
“许帆同学再创新举,厉害厉害!”
沈暮捂着胯骨轴爬起来,脸色确实不太妙,“你们有病啊!”
一声咆哮过后,全班鸦雀无声。
坐沈暮后座的苏哲亲自给沈暮拉开座椅,还拿校服袖子抖了上头的灰,像迎接皇驾一样迎她入座:“沈总,请坐。”
沈暮扶着腰晃晃悠悠的坐下,她也扶着腿,坐到讲台右侧的单人座位。
本以为她和沈暮的交集大抵也是到此为止了,下次再见面还是以往无话可说的关系。
但生而为人,总得相信机缘这种玄学。
在那个年代,高中生的课程时间大抵都是从早晨六点的晨读开始,到晚上十点的晚自习结束。
十点,工作的成年人,多数已经下了班,而游手好闲的混混们,多数刚出来蹦哒。
之前某天玩世不恭的青春期少女攥着两只啤酒瓶子,将一个社会青年撵到了地上。
于是这天,这个社会青年又招呼来十几个社会青年,沈暮很荣幸的一出了校门跟苏哲等人拜别后,被十几个提着砍刀的青年追得一身狼狈。
恰好她和沈暮家住一个方向,骑着电动车的她,被身后沈暮声嘶力竭的呼喊叫停了下来。
“许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于是,她欲哭无泪的拧着最高时速只有四十迈的电驴,被一路骑着摩托的社会渣滓堵到了一个死胡同。
沈暮捶胸顿足:“大姐!你不认识路就不要骑车啊!”
“我!我!我都要被吓死了,慌不择路不行吗!”
有个黄毛小子立在最中间,看了她们两个高中女生一阵子:“别说啊,高中生就是干净。沈暮,让你朋友跟哥几个玩玩,爷就饶了你。”
“我饶你个勾八!”
虽然她和沈暮接触得并不多,但沈暮这人绝对是个到哪里性格都尤其突出的,所以她大不幸的了解到,沈暮这个人平时是绝对的流里流气的。
但今天,她为这个想法加上一个前置:除了跟人打架的时候。
沈暮下手,绝不留情,即便自己占不着上风,也有股子敌损八百自损一千的莽劲。所以很快,她就一身伤的被人按在墙上。
她终于从旮旯里哆哆嗦嗦的走出来,举着根木棍子,“你们快放开她!”
沈暮都要被气吐血了:“大婶!你他妈的就不会趁乱逃走吗?!”
“我!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放开她!”
“报警?”黄毛根本不屑,“你丫以为报警管用吗?”他只是扬了个手,就把她手里的棍子打落在地,然后揪过她的校服,“小爷看上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好像真是为了配合她一样,警笛声阵阵盖过吵闹声,红蓝闪烁的光在照亮了漆黑一片的胡同。
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迈进派出所的感应门,坐在办案区,坐进审讯室,喝了派出所一次性纸杯里的凉水。
因为没有参与打架,她半个小时就被放了出来,在派出所的接待大厅里等了一个小时,沈暮才耷拉着眼皮出了办案区。
她问沈暮那些人怎么处理的,沈暮只是双手插兜打了个哈欠,“困死了,要不在这睡一宿吧。”
“可是……”
“安心啦,所长啊局长啊都是我亲戚,我一句话的事,留不了案底。那几个人渣,黄赌毒一个没落,出不来的。”还怕她不放心似的,朝路过的年轻警官点头哈腰的,“李叔,您忙着呐?”
“该滚滚。”
沈暮有点下不来台:“他就那样,脾气臭着呢。”
她算是看出来,这个沈暮,肯定是派出所的常客。
“都这个时间了,你家里人不着急吗?”
“不急啊。”沈暮扫了她一眼,“我看你家里人也挺不着急的。”
“我没有家人。”
沈暮讳莫如深:“怪不得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手。”
“你!——”
“放心,”沈暮搭着她肩膀,认真的像是在发誓似的,“今天你帮了我,以后,我罩着你。”
三
因为机缘如此,才认识一个月的沈暮就这样硬闯进了她的生活里。
她原本觉得大抵高中三年都逃脱不了过街老鼠的命运,被辱骂、被孤立、被冷暴力,被所有人践踏在脚下,即便离开高一那年的同学,她仍然会在桌子下面发现蜈蚣、草蛇,还有被泡了水的笔记,亦或是不注意被剪掉的一撮头发。
直到某天体育课结束,她一如往常的独自一人回到教室,就发现她的书桌竟然被人翻乱了。她收拾了好一阵子,才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翻开一本练习册,发现里头一个字都没有写。
再翻开一本课本,她才恍然大悟。
这居然不是她的桌子。
那她的书桌去哪了?
身后懒洋洋的女声给她解惑:“我找老师换了位子,这货跟我同桌,太耽误我学习了。”
“沈暮,你问过我没有?”
“没有啊。”
居然这么理所当然!她几乎想打人了,“我不换。”
“为什么?”
“跟你同桌耽误我学习。”
沈暮意味深长的点点头,眼皮子一抬朝她身后报告了一声:“老师,许帆还是更愿意和男同学做同桌哎。”
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半天没顺过来。
回头看见班主任阴着的一张脸,她干笑了一阵子,“老师,我跟沈暮开玩笑的。”
赶鸭子上架的和沈暮做了同桌,从此她的学习生涯鸡犬不宁。
今天,沈暮抱着一窝小鸡仔上学了,被老师轰出了教室,临走还可怜巴巴瞅着那一窝小鸡:“帆帆你一定要照顾好我的仔,给它们找个好人家。”
有时候,有很多时候,她真的很想装作不认识这个人。
改天沈暮又在晚饭的时候偷溜出去买了五份烤馒头夹臭豆腐,洋洋洒洒的分给了前后左包括她一人一份。看晚自习的老师一进教室门,差点没被这味呛一个跟头。
“沈暮,你偷溜出去就算了,还买味道这么重的东西,生怕老师不知道你出去了是吗?”
“放心放心,有你这好学生在,她们对我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自从认识了沈暮,她已经是那种需要每天都把“我佛慈悲”挂在嘴边的人了。
“八卦一下哈?”沈暮一脸期待,“她们说你抢别人男朋友,那男的是谁啊?”
“我没有。”
沈暮赶紧拍拍她的肩:“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想看看那男的是谁。”
“隔壁的,忘了叫什么了。”
“真忘了?”
“真忘了。”
沈暮嗤之以鼻的:“那麻烦了。”
本来没把沈暮这几句话当回事,毕竟这人真的是一副江湖风云上的浪子心性,一时一个样,没个准性情,她这么问也只是好奇罢了。
但转过天来,在她疯狂劝说沈暮赶紧背单词的当口,苏哲敲了敲她的椅背。
“我看那小子长得也不好看啊。”
她都没反应过来,沈暮吞着一口韭菜馅包子含含糊糊的跟她讲:“不止不好看,人品也不行,你猜怎么着吧,我俩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操场上光天化日的跟人打啵呢。”
“沈暮,你干什么了?”
“我没找他麻烦啊,我就好奇去看了一眼。”终于咽了包子,沈暮换上一脸嫌弃,“你说那女的也是,纯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真以为别人能看上她男朋友似的。”
“沈暮!你就这么喜欢管闲事吗!”
她脾气一撒出来,沈暮竟然是一副要哭了的表情,眼圈红了,眼尾也耷拉了,韭菜叶委委屈屈的夹在嘴角里。
也甭管是不是装的了,她赶紧又临时补上好几句:“你先好好学习不行吗?你看看昨天的卷子,十七分啊,地狱都十八层呢。要是让你老爹看见了,他就是现打也得给你打下十八层啊。”
沈暮果然展颜了。
她时常看着沈暮猫在课桌底下偷吃凉皮的样子出神。沈暮是个高个子,虽然没有确切的量过,但应该有170公分左右。她不胖也不瘦,身材匀称,肉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如此一想,她看了看自己胸前一片坦途,然后陷入深思。
不得不承认,人和人是真的不!一!样!啊!
此时此刻,她只是稍微不注意了点,一只柔凉的手,丝毫没有犹豫的,放在她胸上,居然还轻轻捏了两下。
“你给我把手拿开!”
她想鲨了沈暮的心都有了。
有了沈暮之后,她的确很少再被人欺负了。
她开始被沈暮欺负了。
晚上旷自习课拉她去郊外放风,体育课蹲在厕所里躲长跑,运动会在小卖部狂吃辣条。有一次串串香搞了个吃多少送多少的活动,沈暮拉着她直接吃了个胃出血。
半年而已,沈暮带着她做了太多的荒唐事。
终于在高二下学期,沈同学一本正经的翻开了崭新的课本。
“许帆。”沈暮意味深长的叫她。
“干什么?”
“高二下学期了,”她摸了摸下巴,“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学习了。”
她喝到嘴里的水没喷出来,后座苏哲的口水先喷了出来。
“我改邪归正了都不行吗?”沈暮极度嫌弃。
她问沈暮:“你想考哪个学校?”
“警校。”
苏哲顿时哈哈大笑:“可以可以,不良少女整治社会败类,有意思!”
她对于沈暮突然间回光返照似的热衷于看书刷题这件事,有点难以接受。
“沈同学,你要是被人挟持了,你就眨眨眼。”
沈暮一动不动的望着她,一分钟没眨眼眼眶都酸了,她终于求饶了句:“不行了不行了,放了我吧。”
连班主任都看出沈暮的勤奋尽头了,在班会课上,不只表扬了沈暮,连作为沈暮同桌的她都受到表扬。
一时间全班议论声又开始纷纷扰扰。
说她仗着沈暮的小团体,说她从头到尾利用沈暮,说她茶完男生茶女生,谁都不放过。
她才知道,原来周遭的厌弃声从来没有停过。只是她不再听得见罢了。
即便因为沈暮,她有了几个朋友,即便如此,同学们对她仍是唾弃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她独自一人去了厕所,关上门让自己的心再次沉下来。
天已经黑了,厕所的声控灯亮了灭,灭了亮,明明灭灭里都是女学生低低的嘀咕声。
“她就是仗着沈暮在身后给她撑腰,开始有恃无恐了,神气什么啊。沈暮要是知道她之前什么样子,早跟她绝交了。抢别人的男朋友,还挺有脸的。”
“就是就是,听说前一阵子沈暮还去找过那个男的,还给那男的撂狠话了,让他别再骚扰许帆。”
“分明是她骚扰别人好吧,太不要脸了。”
她打开了隔间的门。
以前她不敢与这些人当面对质,她怕她们会动手,而自己身单力薄肯定是被打得那个。所以她始终逃避,始终不敢与她们针锋相对。
许是和沈暮在一起久了,她不再会过多的计较后果,也不再瞻前顾后,她学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人生一世,只要活下去,就会有路可走。
她和她们说:“我没有抢谁的男朋友,是那个男的骚扰我,是他在论坛上造谣,你们应该骂的是那个男的,而不是身为受害者的我。”
她第一次为自己辩驳,说出来身心都舒畅了。
出了厕所门,背光里一个少女双手插兜、步子拽拽地迈到她面前。
“沈暮?”
沈暮拉着她到操场的角落里,坐在橡胶地上,看着黛色的夜空星星点点。
“你真的给那个男的撂狠话了?”
沈暮耸耸肩:“没有啊,我不骗人的。”
“为什么?”
“一个人自己不去追寻光明,而靠别人施以援手,是走不出黑暗的。”
她听得诧异:“你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沈暮的确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沈暮笑了起来:“我妈教我的。”
“我从来没见过她。”
“她死了。”
沈暮或许是有些悲伤的,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
“是很严重的病吗?”
“是,”沈暮点头告诉她,“是这个社会得了很严重的病。”
她真的不是很懂沈暮。
不懂为什么玩世不恭的人,在谈论起母亲时,会像是看开了一切一样淡泊与深刻。放下了生死、放下了乖戾。
在这片星空下,她发现沈暮其实是一个有血有肉的高中生。
有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敢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万丈豪情。
也有悼念至亲、悲天悯人的似水柔情。
可这个想法,在她们同时迈进公安大学的第二年,彻底幻灭了。
四
她们和平的亲近的度过了公安大学的前两年。
沈暮像是真的改邪归正了一样,高中的课程在最后一年半的拼搏里硬生生追到了年级前三十,在公安大学那两年同样刻苦努力,专业和体训每一个科目都名列前茅。
她觉得沈暮是个聪明且认真的女孩子,就多问了句:“为什么以前不好好学习?”
“幡然醒悟,浪子回头,我得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她要被沈暮肉麻到了,便见她又低着头,眼色里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得对得起大家对我的期望啊。”
“大家?苏哲他们吗?”
沈暮摇头:“你听过一句话没有?追求正义的过程,像在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里突围,没有光明的指引,我们将永生被围困。”
“所以你弃暗投明,是因为找到了光明?”
“是。”沈暮迎着朝阳笑了,“他们坚定的一往无前的脚步,就是我的光明。”
沈暮的父亲疾病离世的消息,在公安大学的第三年突如其来。
她听说这个消息时是意外的。
自高二学期与沈暮同班开始,她就没见过沈暮的父亲。按道理讲母亲去世了,身为父亲的好歹应该来参加哪怕一次的家长会。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没见过他一面。
在两人关系变得密切了之后,她问过沈暮关于她父亲的事。
沈暮只是打了个哈哈:“他在国外做生意,买卖挺大的,你看我这一身名牌就知道了。”
她无语了很久。
沈暮嘴里的一身名牌是什么概念?
李宁的运动鞋,标是反的;苹果手机,翻盖的。连以纯的T恤、都市丽人的内衣,都是假的。
沈暮接着打哈哈:“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得看内涵。”
“哦,你有吗?”
她差点被沈暮揍了一顿。
所以对于沈暮父亲离世的消息,她都接受不了,沈暮就更接受不了。
沈暮跑到酒吧里买醉,去网吧通宵,又去歌厅唱歌发泄了三天,旷了半个月的课回来时,油头满面、邋里邋遢的样子在同学面前出尽了洋相。
她恨不得把沈暮按在花丛的泥堆里,恨铁不成钢的教育她:我打你的手机都打爆了!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但是气到嘴边,看见沈暮一脸无辜,虽然十成十是装的,她还是心软了。
她去安抚沈暮时,她好像已经从悲伤里走出来了似的,嘿嘿的跟她笑:“没事啦,反正我活这么大,也就见过他十七八次吧,一年见一次,说实话没什么感情。”
说完这些,沈暮洗了个热水澡,重新将自己收拾干净,穿上警服,一转眼又是那个精神烁烁的年轻女警校生。
沈暮还特意去了教务处找师长们道歉,学校竟然真的没怎么罚她。
教导员训了她一个多小时,为了给校方领导一个交代,不痛不痒的让沈暮三天写篇一万字检讨。
她都觉得奇怪:“学校居然没有开除你?”
沈暮挤出个包子脸:“可能因为我成绩优异,事出有因,又知道迷途知返吧。”
对于那篇检讨,沈暮足足写了三个通宵,最后敲下一个感叹号,生无可恋的仰在床上跟她吐槽:“我老爸死了都没能让我这么心力交瘁的。”
她嘴角都抽搐了:“我也很难相信你敢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叛逆嘛,正是这个年纪。
但说实话,沈暮明显收敛很多了。这要是高中那会儿,在听到检讨两个字的当下,教室就已经被她点qw2l1koN6+XTEYlEXghhTdnU8e5VNiWSWf3pGeFvmdU=着了。
一份检讨交上去,沈暮前所未有的轻松,准备接着出门找乐子。
她试图阻拦,却被沈暮推搡回来:“放心,教导员都同意了,我有分寸。”
她没有多想,只当沈暮又耍混了。结果第二天沈暮就因为夜不归宿被全校通报。
她立在操场上听主任念的通报,只是攥着拳头想要捶死那个不靠谱的沈暮。
但只是一个轻微念想。
在主任念出那句“尿检阳性,开除学籍”时,这个念想被如洪水泛滥成灾的绝望感扼杀了。
从此,她再也没了沈暮的音讯。
直到今天,她一身警服,带着性感妩媚的陪酒女走出刑警队大门,六年来想要找到沈暮、想要教训她不辞而别的欲望,被一点点掐灭。
彼时,她坚信沈暮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
今时,她宁愿从没再见到过这个人。
关于对龙腾的收网行动,许帆找队长要了批示,在抓捕后她要亲自带走沈暮,队长准了。
在囚车上,她仍是不服输的问沈暮:“你当初到底碰没碰?”
“碰什么?”过了一会,沈暮反应过来了,差点跪下给她磕头,“许警官,我是良民啊,您可别信口胡诌,这可关乎我的刑期啊……”
“够了,沈暮。”
许帆已经彻彻底底的绝望了。
她早已不再是曾经旷课带她去爬山、去游乐场的沈暮了。也不再是因为她和男朋友分手,而找了一群人给她壮门面的沈暮了。
她变得如此陌生,如此让人憎恨。
忽然身边一声异动,她看见沈暮戴着手铐的手在她身边举了起来,然后慢悠悠的转到她这边,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时,一双禄山之爪方方正正的印在了她胸口上。
“沈暮——!”
“你高中的时候就这么大,这么多年都没什么长进啊。”最后沈暮还惋惜的叹了口气,“搁龙腾里头,你这种尺寸的连陪酒小姐都做不了。”
她悲怆得直接拔起枪对准沈暮的脑门:“你想死吗?”
沈暮侧着眼笑了:“活跃下气氛嘛,许警官。你那么严肃,我好害怕的。”
“我可以让你更害怕!”
沈暮推开脑门上的伤口:“别别别,我真的是良民,良民。”
她重新坐回去,离沈暮隔着半臂距离。
默然,直到对讲机传来电流的哗哗声。
“许帆!”对讲机那头突然一声大喝,“保护线人!”
五
深夜,她们被贩毒团伙追堵。
子弹穿透车身,打碎车窗,玻璃碴子飞溅到半空,有落到窗外的,有噼里啪啦落在座椅上的。
她在又一颗子弹打穿座椅时,被沈暮弯着腰困在座椅缝隙里。
在即将赶上救援队伍的时候,她想从狭窄的缝隙里坐起来,沈暮却按住了她的肩膀。
兴许沈暮不是有意要按着她的,只是真的动不了。
她感觉自己后背上流下一片湿漉漉的暖流,腥甜的味道便漫了整个车厢。
她没有痛觉,所以流血的肯定不是她。
沈暮伏在她身上,一双手已经青白一片,血顺着她的胳膊流下来,落了一地。
沈暮告诉她:“有时候防弹衣也保不了人命啊。”
她正不知该怎么反应时,沈暮又跟她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碰了,就在我被开除的前一天晚上被那伙人强行注射的,不过后来我努力戒掉了。但是我也做不了警察了,你明白吧?
“还有我爸爸,和我妈妈……算了,他们的事不用我说,你早晚也会听刘队长他们说的。
“对了,其实我爸叫李庭生,你知道我为什么姓沈名暮吗?因为他不敢让我姓李,因为他说他能来陪我的时候估计已经是迟暮之年了。”
“你别说话了!”
“没事,我就是不服气,你让我说完。”
“沈暮你别说话了。”
“你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一直没有联系你,对不起。”
沈暮在滚烫的血泊里,缓慢的像冰块一样融化。
她知道了。
终于什么都知道了。
沈暮的母亲被贩毒团伙报复,用货车碾压至死。
沈暮的父亲被毒枭用三十二刀和六颗子弹虐杀。
沈暮留下的最后一封信是她和她母亲的合照。
照片背面,成年人刚硬的笔迹写着:
追求正义的过程,像在一个无尽黑暗的深渊里突围,没有光明的指引,我们将永生被围困——
你们,恰是我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