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福柯权力规训视角下的《独角兽》
2024-10-31康可心
【摘要】在艾丽丝·默多克的《独角兽》中,汉娜是一个被监禁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城堡里的罪人,那里的环境阴郁、安静、可怕。本文旨在以福柯的权力规训视角来分析《独角兽》中众人对女主人公汉娜来自身体和精神的规训,以揭示汉娜在丈夫彼特和社会的权力下所面临的身体和精神困境。
【关键词】《独角兽》;权力;规训
一、引言
艾丽丝·默多克是20世纪英国文坛上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她将伦理道德哲学融入自己的作品中。她的创作发人深省,内容多样,既没有单一的主题,也没有单一的视角。其中,艾丽丝·默多克的小说《独角兽》结构细腻,内容复杂。《独角兽》描绘了一个发生在人迹罕至的盖兹城堡的故事。汉娜由于与邻居的不轨之情而被彼特囚禁在盖兹城堡里。彼特派自己的前同性恋对象吉拉尔德看守,自己离开此地移居纽约。故事的叙述者玛丽安因感情失利而来到此地成为汉娜的家教。老列殊的门生艾菲汉经常造访此地,也听说了汉娜的故事。艾菲汉认为汉娜高贵、神秘并安然地承受自己的罪孽,渐渐地爱上了汉娜。在文本中,汉娜可以涉足的空间是有限的,她几乎只能待在城堡里,那里就像一座监狱,由她丈夫的同性恋情人吉拉尔德和他们的亲戚监管。由于汉娜与邻居皮普通奸,并很可能将丈夫推下悬崖,出于宗教、道德和公众的角度,这些罪行仍留在她心中。因此,正义站在她丈夫彼特一边。权力的行使似乎合理地属于她的丈夫彼特,盖兹城堡成了彼特权力运作的有限空间。无数的刻板印象限制了汉娜的思想空间,进一步限制了她的行动空间,让她永远被困在这座城堡里,最终她用死亡摆脱了权力,获得了自由。
福柯是法国激进派社会哲学家、历史学家和文学评论家。如今,他被公认为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领域最富影响力的当代思想家之一。米歇尔·福柯的《规训与惩罚》通过回顾现代刑罚体系的发展史,试图阐明现代机构的权力演变史。他追溯了现代监狱的演化史,说明了对罪犯的惩罚从最初的公开行刑转变为以监视和控制为主的行为矫正,由此阐明了权力、知识、个体和顺从之间的关系。古代或封建刑罚制度和现代刑罚制度的主要区别在于,后者的重点是改造罪犯。通过监视和控制,这一刑罚体系得以按照自己的偏好改造个体,以确保个体遵从特定的举止规范。通过收集有关其改造对象的知识,这一体系得以深入了解其对象的行为及行为背后的动机,进而制定规则,促使个体自我约束。
在艾丽丝·默多克的《独角兽》中,盖兹城堡可以被看作是现代监狱。彼特面对妻子汉娜的不轨之情,他没有选择公开处刑,而是将汉娜囚禁在盖兹,派遣吉拉尔德等人对汉娜进行监视和控制。对汉娜进行监视和控制的不仅仅是城堡里的人,还有邻居莱德斯一家、请来的家教玛丽安、老列殊的得意门生艾菲汉。有人讲故事,有人对此感兴趣,有人尽情参与其中,策划帮助汉娜逃脱,听到汉娜的感受忍不住发抖。汉娜在每个人的心中,是那纯洁的、高贵的、默默承受苦难的独角兽。汉娜在每个人的想象里,每个人都爱她,实则也不爱她。每个人都有意或无意地对汉娜的身体和灵魂进行了规训。
二、对汉娜的身体规训
规训正如《规训与惩罚》中所示,是一种施加权力的机制。它不是权力本身,而是指鼓励个体进行自我管理的多种途径,诸如使用时间表、空间组织及演练等来鼓励特定形式的身体行为。在福柯看来,人体是权力关系运作的中心因素。[5]204系谱学分析将表明,人体既是知识对象,又是权力施展对象。人体之所以能够被置于政治领域,在权力关系的支配下变得柔顺和具有生产性,即能够产生政治和经济效益,这是通过知识造成的。[5]204关于人体的知识和对人体的驾驭构成某种支配人体的政治技术。
福柯认为,在任何社会里,肉体都受到权力的严厉控制。规训技术所强制或控制的对象不是行动的意义或人体符号,而是人体机制或人体本身,因此,最重要的是反复操练;它是一种不间断的持续强制,监督着行动过程而非结果。[5]213
在《独角兽》中,盖兹城堡的环境阴森恐怖,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小说的叙述者玛丽安·泰勒来到这里后,她很快发现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被上帝“遗忘的角落”。由此带来的远离世界的感觉不是和平,而是深深的恐怖。它所呈现的外观除了人烟稀少、缺乏生活感之外,还具有明显的与人类社会隔绝的特征。首先是建筑的荒凉和破败。这两栋房子仍然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一看就有一种灰暗的感觉。其次是这里的自然风光,除了每隔七年发生一次洪水的沼泽地,还有海、沼泽和悬崖绝壁。“黑魆魆的山崖耸立在她身旁,微微发着光,好像悬挂在空中。阳光直射其上,它黑乎乎的那部分如影子一般悬在头顶。山崖脚下的海滩也是黑魆魆的,海水边遍布的是漆黑的鹅卵石。”[4]32这些场景很难避免让人联想到死亡和吞噬生命。在房子里,一整天都很黑,没有开灯。房子一片狼藉,好像很久没有人收拾了一样。那里很安静,没有人走动。玛丽安初到时,这里的环境给她带来了衰败感和一丝恐怖。玛丽安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屋内除了寂静仍是寂静,可这里总像有人在偷偷窥视,她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发现有人悄无声息地藏匿于某个角落。汉娜一开始就神神秘秘的,吉拉尔德开始并不让玛丽安见到她的学生汉娜。玛丽安初次见到汉娜时,汉娜头发很乱,脸庞苍白失色,不施脂粉,身着一袭飘逸的丝质长袍。汉娜光着脚丫,不修边幅,带点疲倦,像个久病的人。这里缺少活动,或是缺少伙伴和消遣,这个地方本身极其缺乏安全感。这儿的安静是漫无目的的,而非宁静安谧,这儿昏沉拖沓的日常生活表达的更像是某种无所事事。“她曾试过独自坐在楼下那间小起居室里,巴望有人前来同她聊聊天,可谁也没来;油尽灯枯,她也没法再点着。所以现在她常常是缩在自己的房里,想方设法早些入眠,不让自己倾听宅子的寂寞,不让自己对吉拉尔德·司各托念念不忘。有的时候,她久久地伫立在房间的黑暗中,眺望着莱德斯星星点点的灯光,想从灯光中读出自己期盼的消息,它们却是一如既往地神秘莫测。”[4]39为此,汉娜只能哭着反思自己的命运。为了适应这样的环境,汉娜几乎整天都穿着黄色睡衣在房间里,头发凌乱,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了。
汉娜也曾计划过逃跑,但以失败告终了。“起初,她可以在属地里活动。随便往哪个方向走都有好几英里,她也常常骑马四处溜达。后来,五年前的一天,她突然离开盖兹城堡,骑马跑到格雷镇,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登上火车,跑到她父亲家里。”[4]67但是,她的父亲不肯收容她,因为她嫁给了自己的大表哥,他们本质上也还是一家人。汉娜的父亲并没有为了汉娜的个人幸福而考虑,而是桎梏于大家庭的压力。后来,彼特得知了她逃跑的消息但是他没有回来,汉娜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到花园。此后五年来,汉娜再没有走出过花园。彼特叫来汉娜的穷亲戚来对她严加看守。汉娜对于囚禁的反抗使得她的生活空间进一步缩小,也受到更多的囚禁和规训。
三、对汉娜的精神规训
福柯利用“规训”这个词的多义性,赋予它新的含义,用以指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肉体的训练和监视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5]213《规训与惩罚》一书认为,社会机构通过凝视——即“注视”将权力和规训施加于社会主体的肉体和心灵之上。基于此论断,福柯转而讨论全景式监狱,此概念是18世纪晚期英国社会改革家杰里米·边沁构想的一种监狱模型。在全景式监狱中,囚犯无法看到看守人员,因此无从知晓自己是否正在被监视;正是这种时刻都被监视的可能性促使囚犯们好好表现。福柯指出,全景敞视建筑及其背后蕴含的权力运作机制不但被运用到监狱设计上,还被应用于其他社会机构中。据此观点,当个体意识到自身可能受到控制,其表现会受到制约。
在福柯看来,个体在本质上是此类监视和控制下的产物。政府机构的监视——即系统性监控一一造就了“驯顺的肉体”。福柯将“驯顺的肉体”定义为被监控、被精神控制,紧接着被训练成自我管理的人体。
在《独角兽》中,汉娜本是个有钱的姑娘,但彼特却是一个年轻的恶棍。“他酗酒,追女人,打老婆,无恶不作。这不是一桩美满的婚姻,她很不愉快,可是日子就这么熬下来了。后来菲利普·列殊来了。”[4]64大家都叫他皮普。彼特去美国办事走后,汉娜和皮普坠入爱河。由此可见,汉娜在婚姻中很不幸福,彼特的表现应该给汉娜带来许多精神创伤,以至于汉娜向外寻求爱。在这段不轨之情被发现之后,彼特将汉娜锁在房子里。皮普也只是走掉了,“他本来可以带她走,可以救她出去,她心中有数。他们之间有信件来往,有人送信,尽管送信人得冒着受到她丈夫可怕报复的危险。可是她没有走。”[4]65仆人丹尼斯向玛丽安解释说:“他们是在教堂里结的婚。”[4]65也许汉娜受当时的时代所规训,受她们的信仰所规训。“精神上的东西就是反常的。负罪的灵魂无处可逃。这里束缚她的东西也以各种方式束缚着我们大家。你无法走进她和她的苦难中,因为它错综复杂,异常罕见。我们不得不玩她的游戏,不管是什么游戏,而且得信她的信仰。”[4]70
汉娜的精神世界大家是看不到的,所有人都是在想象着她的灵魂。外界的诸多声音和行动无疑限制了汉娜的灵魂,同样以另一种方式规训了汉娜的灵魂。在汉娜故事的传播中,不少人怜悯汉娜,想要救她出去。他们对她的处境加以幻想:“这么多年来,她已经求得了一种深沉的、了不起的心灵的宁静。宁静就是她的特质,是她最宝贵的财富。”[4]71听过汉娜的故事后,艾菲汉对此很感兴趣,于是来拜访此地。“那位太太使他着迷,扰乱了他内心世界的宁静,他甚至开始梦见她。”艾菲汉爱上了汉娜。即使离开之后,当他坐在办公室里遥想着汉娜,“想着她可能为他而受到囚禁,默默忍受着与世隔绝的痛苦时,一种奇怪的、掺杂着一丝愧疚的喜悦就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4]79玛丽安听着汉娜的故事,看着汉娜的所作所为,揣测着汉娜内心的感觉,体味着成为汉娜同类的新感受。麦克斯说的也许是对的,他们都转向她,去发现自己痛苦中的意义,把自己的邪恶强加给她,让她被烧死。可是当玛丽安怜悯汉娜,同情汉娜,甚至说出爱汉娜时,她却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都不真诚,玛丽安不敢抬头看着汉娜以用表情来证实自己所言的真实性。她从未真正爱过汉娜。而汉娜也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在如此狭小的生活空间中,她已经活得苦不堪言。“她不能为他们而将爱的理念化成可操作的东西:爱仍然是毁灭性极强、令人恐惧的情感,她干脆避而不谈。”[4]304此外,在当地人的印象中,她变成了传说中的女主人公。他们认为她不可以去花园之外,而且这七年末必然会有事发生在她身上。
直至最后,传来了彼特返家的消息,使得一切方寸大乱。汉娜意识到了自己那虚拟的存在,她自己仿佛失去了自我。如她在文中所说:“你知道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吗?是上帝。你知道事实上一直以来我是什么吗?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一个传说故事。从现实世界伸过来的手从我身上穿过,就像穿过一张纸一样。你们对我的痛苦的意义深信不疑,使我生存下来。啊,我多需要你们!就像一个隐匿的吸血鬼靠你们过活,我甚至吸了麦克斯·列殊的血。我需要观众,如同假上帝一样活在你们的目光中,但是对假上帝的惩罚就是叫他不真实,我已经变得不真实了,你们对我注入太多的想象,已经令我不真实了。你们把我变成一个沉思默想的对象,就像这里的景色,我总是在一旁远观,从不涉足其间,使得它不再真实了。”[4]257-258此时皮普想要带她走,她已经不知道要去哪,要去干什么了,仿佛她所会的和所能做的就只有“被囚禁”,可能就是继续年复一年的忍受、祈求、沉思,以及遵守强加于身的最严厉的纪律,到头来只是一场空,一个梦而已。
汉娜本可以被皮普从笼子里救出来远走,但由于婚姻和宗教压迫的限制,她选择留在这座僻静的城堡里。当玛丽安质疑汉娜怎么能在如此小的活动空间中待上这么久的,丹尼斯回答道:“在布莱克港的修道院里,虔诚的嬷嬷们还要在更狭小的空间里生活一辈子呢。”[4]69汉娜也被认为有信仰,所以她断不能离开这个监禁着她、使她痛苦的盖兹城堡。此外,人们认为汉娜是一只美丽、冷静、神秘的独角兽。她是一个默默吃苦、不反抗的囚犯。她周围的每个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将她视为“替罪羊”或“受难的耶稣”,认为所有的罪都可以由她承担,并通过她的毁灭被她带走,这样每个人都可以得到释放和安宁。为了迎合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汉娜选择了“被爱”,默默忍受罪恶和痛苦,选择了成为独角兽。
由于汉娜受到的灵魂规训,汉娜整天穿着邋遢,头发也乱蓬蓬的。在玛丽安眼里,她已经不是一个正常人了。故事的最后,吉拉尔德编造了彼特要回家的消息。在恐慌和愤怒中,汉娜疯狂地杀死了吉拉尔德,然后自杀,将自己从灵魂的枷锁中解放出来。“死亡最终与她融为一体。如今这三个纠缠不清的灵魂睡在一起,躺在这里,在地狱或者天堂的判决面前束手无策,无处可逃。”[4]305
四、结语
文中的汉娜身体被囚禁,活动被限制,在精神上也被他人及社会的想象和意志所规训。在福柯权力规训的视角下,通过对本文中女主人公汉娜的身体与精神的规训进行多方面的分析,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汉娜在以权力运作为媒介的规训社会中所面临的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困境。福柯的权力规训在个体关系中发挥作用,继而通过这些个体,在社会互动结构中体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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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M].刘北成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作者简介:
康可心,女,汉族,内蒙古呼和浩特人,西安外国语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