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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研究综述

2024-10-24乔克

中共党史研究 2024年4期

从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到1978年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党和国家对“文化大革命”造成的混乱进行拨乱反正,同时酝酿改革开放,最终成功实现历史性转折,开启了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但由于指导思想上的“左”倾错误和政治上、思想上的混乱不容易在短期内消除,许多工作出现了在徘徊中前进的复杂局面,这两年也因此被称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处于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的交汇点,关涉改革开放的起源等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是中共党史研究的热点和难点,学术界积累了大量研究成果,本文拟对此加以梳理。

一、学术史演进脉络

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召开,总结新中国成立以来党的历史,通过《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于“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确立了经典表述。尽管对于历史问题的政治总结不能替代学术研究,但在中国的语境下,前者又对后者具有决定性影响,主导着研究的走向和基本判断。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人民出版社,1983年)的一些条目涉及这两年的历史,在党史学界乃至全社会颇有影响。王洪模等《改革开放的历程》(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以“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开篇,资料比较丰富,代表了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水平。

这一时期的研究以反“左”为主基调,重点是拨乱反正,形成了“在徘徊中前进”的经典表述《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草案曾有“两年徘徊的局面”的表述。参见《胡乔木传》下册,当代中国出版社、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633页。,以及对相关政治人物的评价参见孙大力:《关于拨乱反正的历史回顾》,《党史研究与教学》1990年第4期;孙大力:《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拨乱反正研究综述》,《教学与研究》1995年第2期。有研究者从历史分期的角度肯定这两年的意义,认为粉eb9ed7a10e38a8570c8cdd98817abd61bfead5ac782066184ee33e161a41550a碎“四人帮”是新时期党史的起点,“这个阶段带有从‘文化大革命’旧时期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的过渡阶段的性质,但是从整体上来讲,把这个阶段划入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作为这个时期的准备阶段是较为适当的”黄见秋等编:《新时期专题纪事》,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8年,“序”第2页。

20世纪90年代初期,历史分期问题得到了更充分的讨论。在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一书中,党史研究机构第一次将“文化大革命”后的历史写入党史基本著作。该书第九章“开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局面”从1976年10月写起,“结束语”又指出:“新中国成立以后的四十二年间党的历史,总起来可以说有前后两个时期。前一个时期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前的二十九年,后一个时期是在这以后的十三年。”《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中共党史出版社,1991年,第607页。1994年,胡绳正式提出将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作为划分时期的标志,并把“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放在前一时期,作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的过渡阶段参见胡绳:《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意义——谈党史研究的若干问题》,《中共党史研究》1995年第2期。1995年,龚育之在具体组织编写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党史基本著作时,首倡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单独作为一“编”,并拟将编标题定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前进中的徘徊和伟大历史转折的酝酿”《龚育之论中共党史》(上),湖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434—435、504页。后来,他进一步指出,粉碎江青集团的胜利没有能够担负起实现伟大转折的历史使命,没有能够开辟历史新时期;“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是从新中国成立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个“社会主义时期党史前篇”的组成部分,三中全会以后才是“社会主义时期党史新篇”参见龚育之:《党史札记》,浙江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105—107页。

在改革开放20周年之际,对“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研究出现第一个高潮。1998年,中共中央举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周年纪念大会,学术界在此前后出版大批著作。一方面,资料整理成效显著。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组织各地党史部门编辑的“拨乱反正”丛书分为中央卷和地方卷,收录大量与各领域拨乱反正有关的文献资料、专题成果和大事记,内容丰富、史料翔实。张树军、高新民主编《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历史档案》(中国经济出版社,1998年)汇编了涉及“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公开文献。于光远《我亲历的那次历史转折: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台前幕后》(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于光远等《改变中国命运的41天——中央工作会议、十一届三中全会亲历记》(海天出版社,1998年)、朱佳木《我所知道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以及宋晓明、刘蔚主编《追寻1978——中国改革开放纪元访谈录》(福建教育出版社,1998年)等回忆录和口述访谈录,详细记录作出改革开放重大决策的过程和内幕,披露了许多第一手材料,是研究“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重要参考资料。另一方面,著作出版数量可观。主要有以下几类:一是重点记述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例如张树军《大转折——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实录》(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二是针对特定专题的著作,例如沈宝祥《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始末》(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戴煌《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张湛彬《大转折的日日夜夜》(中国经济出版社,1998年)、“第三次大转折”丛书(安徽人民出版社,1998年)该丛书包括张润枝、刘硕《思想冰封的解冻——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董宝训、丁龙嘉《沉冤昭雪——平反冤假错案》,于福存、王永昌《人民的审判——审判林彪“四人帮”反革命集团》,丁龙嘉《改革从这里起步——中国农村改革》,郝瑞庭《教科文的春天——科教文化界拨乱反正》,王炳林《从封闭到开放——中国开放的历程》,张湛彬《划时代的会议——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等著作。三是从历史转折的角度整体叙述“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前后的历史,例如程中原等《1976—1981年的中国》(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此外,《邓小平》等文献纪录片以影像方式呈现历史,披露了不少档案文献,留存了很多亲历者回忆。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学术成果具有一定的社会关系网络特征,研究者主要是历史亲历者和中共中央党校、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当代中国研究所等单位的科研人员。这些研究者方便查阅档案资料,经历了相关历史事件或与亲历者联系密切。他们的著作视野开阔、叙事性强、细节丰富,重视历史发展的时间逻辑,建构了基本史实框架。总体来看,“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本身和对这段历史的研究具有两个特征:一是附着于“文化大革命”史。无论拨乱反正还是延续“左”的错误,都与“文化大革命”有关,不少“文化大革命”史著作也以“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一些运动结尾。二是从属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史。“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是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背景,在这两年中,正确力量突破“左”的阻挠,推动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最终实现历史的伟大转折。研究者认识到,不讲清楚“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就无法说清楚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历史,无法说清楚伟大转折是如何实现的。

进入21世纪后,多数研究者认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总的发展趋势还是前进”程中原:《历史的转折与新路的打开——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到十二大前后》,《党史研究与教学》2007年第4期。,这两年不是“文化大革命”的继续,而是为改革开放作了重要准备张金才:《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从粉碎“四人帮”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当代中国史研究》2007年第4期;覃采萍:《中共在徘徊中前进时期为伟大转折所做的理论准备》,《当代中国史研究》2007年第4期。相应地,研究重点转向改革开放起源问题。值得注意的著作有李正华《中国改革开放的酝酿与起步》(当代中国出版社,2002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三研究部编《邓小平与改革开放的起步》(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档案文献方面,房维中编《在风浪中前进:中国发展与改革编年纪事(1977—1989)》第1分册(2004年印行)收录“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进行经济改革和酝酿对外开放的中央决策文献,为此后的研究提供了核心史料。回忆和口述资料方面,满妹《思念依然无尽——回忆父亲胡耀邦》(北京出版社,2005年)、陈锦华《国事忆述》(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等有重要参考价值。

2008年以来,对“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研究更加细致、开放。一是历史参与者的去世影响着对这段历史的评价。特别是华国锋逝世后,中央对他作出最新评价,使得学术界得以解放思想。二是纪念史学推动学术研究。2008年、2018年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40周年,形成改革开放史研究高潮,推动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研究一是口述资料进一步丰富,如李岚清《突围——国门初开的岁月》(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谷牧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年),《袁宝华回忆录》(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年),吴思、李晨主编《起点:亲历中国改革开放》(新华出版社,2009年),欧阳淞、高永中主编《改革开放口述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编《与改革同行——体改战线亲历者回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和《见证重大改革决策——改革亲历者口述历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二是中央和地方有关部门为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40周年出版大批著作和资料,如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改革开放三十年重要文献选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08年)、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广东改革开放决策者访谈录》(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三是学术化进程推动研究进步。相关党史学术期刊发表了一批实证论文,其中不少文章学术对话意识增强,着力于提出并阐释新观点。研究力量方面,一些受过严格学术规范训练的年轻学者开始涉足这一领域,他们没有历史包袱,思想更加解放。

随着时间推移,研究者更多地看到“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转变意义。作为一个大历史转折的酝酿阶段,这两年的过渡算是比较顺利的,相关历史人物的贡献应该得到更加积极的评价。有研究者认为:“对于中国的大转向来说,1976年甚至比1978年更重要……1976年毛泽东逝世,以一种非常规的方式结束了‘文革’,政治转轨的机会已经出现。从1977年开始,出现了一连串的变化。制定现代化规划、拨乱反正、平反冤假错案、真理标准讨论、酝酿经济改革、扩大技术引进、出国考察都在这两年开始了。中共开始告别无休止的阶级斗争和政治运动,集中致力于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国家现代化目标。”萧冬连:《筚路维艰:中国社会主义路径的五次选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175—176页。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河北人民出版社,2017年)运用大量一手资料还原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思想变迁和酝酿改革开放的全过程。萧冬连《探路之役:1978—1992年的中国经济改革》(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贯通式研究中国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的早期阶段,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作为缘起加以考察,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傅高义《邓小平时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对邓小平在中国改革开放和发展中的作用进行了系统考察,“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是其中重要章节,该书则是西方国家邓小平研究最具代表性的著作。

与此同时,研究者重新解读了若干重要政治事件。对于华国锋的评价变化推动学术界围绕邓小平复出、“两个凡是”提出、工作重点转移、改革开放缘起等重要问题重新解读史料、梳理史实、提出观点参见韩钢:《“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韩钢:《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炎黄春秋》2011年第2、3期;《重温改革初衷恢复历史真相——〈重温叶剑英三十年前讲话〉、〈叶帅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座谈会摘要》,《南方周末》2009年2月12日。研究者更加注重辩证分析“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对这两年的复杂性、局限性有了更客观的认识,多持同情理解的态度,认为“左”的影响不是一夜之间、一场会议就能消除;摒弃非黑即白的两极化思维,不再脸谱化地分析历史人物;不再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简化为路线斗争史、两条道路选择史,而是认为在两极之间存在一个光谱,历史参与者的思想和行动游移于光谱中间,时代的局限性可能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探索中国发展新路不是部分历史人物的独角戏。

在党史基本著作方面,中央批准出版的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著《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正式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独立成编,既客观反映了各方面工作走上正轨、历史性转折逐步酝酿的历史,又与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作了区隔,反映出对于“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定位的最新权威认识。

二、重要社会政治问题研究

(一)粉碎“四人帮”后的政治局面研究

政治史是“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的重点和难点。长期以来,研究者对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前的政治局面评价并不高。2008年以来,“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政治变化的积极意义逐步得到凸显。

关于重要事件。粉碎“四人帮”后,中央及时采取措施,控制上海局势。对此,回忆录和口述资料相对丰富例如司马东去《浩劫上海滩:一个中央工作组成员的耳闻目睹》(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9年),李海文、王守家《“四人帮”上海余党覆灭记》(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邓小平复出是当代中国政治史的重大事件,相关细节基本得到澄清。研究者强调,邓小平复出深刻改变了当时的政治局面,解放思想、推动改革的力量不断聚集参见程中原:《转折年代:邓小平在1975—1982》,当代中国出版社,2014年,第164—180页;黄一兵:《转折:改革开放启动实录》,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9页。;国际社会预感,邓小平“将决定中国在本世纪行动的方向”王香平:《国际社会视野中邓小平与中国的改革开放——以邓小平复出、“半退”和辞世为关节点的分析》,《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2期。组织机构方面,有研究者指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党和国家机构逐步恢复正常,组成部门增加,中央权力得到加强任晓:《中国行政改革的动力与进程(1982—1988)》,《政治学研究》1989年第6期。

关于重要会议。有著作强调,中共十一大和一系列会议的召开使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正常秩序逐步恢复,但总体上还是处于在徘徊中前进的局面《中国共产党历史》第2卷下册,中共党史出版社,2011年,第1008页。对于中共十一大,早期研究虽然肯定其部分成绩,但总体持否定意见,认为这是“一次失败的、不成功的党的代表大会”龚育之:《起草党代会报告》,《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1期。2008年以来,研究者更客观地评价中共十一大,强调“尽管有缺陷,但贡献和功绩是主要的”杨宏雨、郭子愉:《肯定—否定—辩证:四十年来学界对中共十一大的研究》,《哈尔滨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0年第4期。其他重要会议也得到了一定的研究,比如有研究者指出,1977年中央工作会议较为系统地提出“走向大治”的基本方针,尽管仍坚持“两个凡是”,但取得一些积极成果,对形势的发展产生了积极影响黄一兵:《一九七七年中央工作会议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2期。

关于国家和社会关系的调整。有研究者指出,知识分子政策开始向1956年、1962年确定的政策回归,提出“尊重知识、尊重人才”,重新科学论述知识分子的阶级属性,恢复和建立适合知识分子发展的体制机制,这些都为新时期的知识分子工作指明了前进方向张荣华:《1976—1982:党的知识分子政策的拨乱反正》,《党史研究与教学》2000年第6期;朱薇:《1977—1978年知识分子政策的调整刍议》,《当代中国史研究》2021年第1期。此外,侨务领域批驳“海外关系复杂论”,恢复侨务机构及正确的侨务政策李黎明、石增业:《侨务领域拨乱反正述略》,《当代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2期。;妇女运动领域初步开展拨乱反正,召开中国妇女四大,澄清妇女运动的路线是非耿化敏:《妇女运动拨乱反正述略》,《当代中国史研究》2008年第3期。;中国社会科学院创建,并把工作重点转到了科研方面参见《胡乔木传》下册,第513—543页。;新闻出版逐渐恢复正常参见宋木文:《亲历出版30年:新时期出版纪事与思考》上卷,商务印书馆,2007年,第2—48页;蔡铭泽:《走出历史的迷雾——论新闻界的拨乱反正》,《新闻大学》2001年春季刊。

总体来看,研究者更加肯定“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政治变化的意义。有研究者指出,两年间,政治力量结构发生积极变化,政治合法性资源选择与治国政策发生转型,做法与目的之间存在诸多矛盾,社会控制渐渐松动,形成了一种开明的氛围程美东:《1976—1978中国社会的演化——兼论华国锋时期政治环境的变动与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召开》,《学习与探索》2008年第6期。但是,对于如何认识这一时期的指导思想和战略部署,仍然存在不同观点。有研究者梳理“抓纲治国”战略决策的形成过程,强调这是延续了“左”的错误的战略决策,是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观察、认识和总结粉碎“四人帮”后新形势的产物,本质上是对“文化大革命”方针政策的继承和贯彻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河北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9页。而有国外学者认为,华国锋是有选择地遵循毛泽东晚年的指示,逐渐返回20世纪50年代的路线〔美〕莫里斯·迈斯纳著,杜蒲、李玉玲译:《毛泽东的中国及后毛泽东的中国》(下),四川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52页。还有外国学者认为:“官方历史对华国锋脱离毛的路线的意愿和支持中国对西方实行开放,没有给予充分的评价。”其实,华国锋“减少了意识形态和政治运动的作用,更加强调现代化而不是阶级斗争,将毛泽东时代不够常规化的党内会议转入正常轨道”。〔美〕傅高义著,冯克利译:《邓小平时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189页。

(二)教育科技文艺拨乱反正研究

教育科技文艺领域的拨乱反正在“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取得重大进展。由于这几个领域涉及教育学、文学等学科,党史以外的一些研究成果同样值得关注。

关于教育领域拨乱反正。教育通史类著作对“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教育事业的恢复、调整有完整概述参见毛礼锐、沈灌群主编:《中国教育通史》第6卷,山东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52—288页。具体选题方面,学术界重点梳理否定“两个估计”参见王惠平:《推翻“两个估计”的前前后后——记者三写材料,说明问题真相》,《新闻研究资料》1985年第4期;王永钦:《教育的春天——1977年推翻“两个估计”和恢复高考前后》,《党的文献》1997年第4期;吉伟青:《〈教育战线的一场大论战〉发表的前前后后——推翻“四人帮”的“两个估计”亲历记》,《党的文献》2002年第1期。、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回忆邓小平》(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第354—360页;顾迈男:《邓小平与1977年科教座谈会》,《百年潮》2009年第3期。等问题,尤其突出了邓小平的历史作用参见宋毅军:《邓小平与教育战线上的拨乱反正》,《当代中国史研究》1996年第4期;夏杏珍:《邓小平与教育战线的拨乱反正》,《当代中国史研究》2004年第4期;刘仓:《邓小平对恢复高考的特殊贡献》,《当代中国史研究》2007年第6期。恢复高考意义重大,学术界关注度高,其中杨学为编《高考文献》(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史料价值突出,杨学为《中国高考史述论(1949—1999)》(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叙事最为详尽。对于恢复高考的研究并未止步于梳理高层决策细节、政策变化和意义贡献等,而是从社会与文化等多学科视角分析考生构成参见张乐天:《恢复高考的意义诠释》,《南京师大学报》2007年第6期;刘海峰:《时代与人物的互动:77、78级大学生群体扫描》,《教育研究》2008年第12期;刘海峰:《恢复高考的复原与探新——兼论77、78级大学生的构成与际遇》,《大学教育科学》2022年第3期。,进行口述史据统计,相关著作至少有230部。参见陈益民:《新三届230部回忆文集杂议》,“日知录新说”微信公众号2023年10月26日。、记忆(纪念)史研究参见王润:《个人奋斗与时代变革:恢复高考40周年的文化记忆与阐释社群建构》,《新闻与传播研究》2018年第11期。

关于科技领域拨乱反正。《方毅传》(人民出版社,2008年)、《李昌传》(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2009年)、《科技政策研究三十年——吴明瑜口述自传》(湖南教育出版社,2015年)提供了重要史实细节。有研究者考察了中国科学院1977年工作会议对科技工作拨乱反正的作用参见于乐乐:《中国科学院1977年工作会议与全国科技工作的拨乱反正》,《科学文化评论》2021年第4期。有研究者指出,全国科学大会是科技事业的历史性转折、当代科技史的重要里程碑袁振东:《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中国当代科技史上的里程碑》,《科学文化评论》2008年第2期。,是新时期中国科技方针和政策形成的起点郑巧英:《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前后中国科技政策初探》,《自然辩证法通讯》2004年第4期。

关于文艺领域拨乱反正。回忆史料十分丰富,比如《刘复之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10年)、张光年《文坛回春纪事》(海天出版社,1998年)、陈为人《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溪流出版社,2004年)等。尤其是刘锡诚《在文坛边缘上——编辑手记》(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披露了若干重要历史细节。学术著作方面,比较值得关注的是徐庆全《文坛拨乱反正实录》(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专题研究方面,文艺生产的恢复和L0aNIP8OtLU2aC9dymPp6OKxob/Qy3nOZngt3oHALg4=文艺机制的重构是研究重点,例如分析文学报刊的复苏、艺术家的复出、伤痕文学的出现参见黄平、叶杨莉:《四次文代会之前的新时期文坛》,《文艺争鸣》2019年第1期;李旺:《“新时期”之初(1976—1979)文学刊物的历史过渡与改革》,《扬子江评论》2017年第5期。文学史研究重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在“新时期文学”起源上的重要意义,例如从词源、话语流变或中国现当代文学发展进程等视角寻找“新时期文学”的源头参见蔡翔等:《八十年代文学的神话与历史》,《21世纪经济报道》2009年2月16日;武善增:《论“文革文学”向“新时期文学”的话语转换——以1976—1978年为考察中心》,《江苏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黄平:《“新时期文学”起源考释》,《文学评论》2016年第1期。相关成果或侧重中国当代史的连续意义,或强调不同阶段的断裂特征,或兼顾历史发展的表象与潜流,充分展现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复杂性和过渡性,对历史学研究具有一定启发意义。

(三)平反冤假错案研究

平反冤假错案研究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出现热潮,在21世纪得到全面拓展,相关事件的关键环节、重要人物的经历和作用等均已得到较好梳理。众多资料和专著中,戴煌《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影响很大,曾志《红墙外的胡耀邦》(香港中华儿女出版社,1999年)、何载《冤假错案是这样平反的》(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9年)等水平较高。

大部分研究者认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是平反冤假错案的局部或初步展开阶段,平反工作中的交锋十分激烈方宪玕、曾宪凯:《全国冤假错案的复查与平反》,《党史通讯》1987年第6期;缪慈潮:《平反冤假错案的历史进程和历史地位》,《党史研究与教学》1998年第4期。这方面的成果主要有三类:一是对整体历史的回顾。由于平反冤假错案是一个宏大工程,此类研究往往难以展现历史细节。二是对具体案件平反过程的描述,比如“六十一人叛徒集团”案、“彭、黄、张、周”案、“内蒙古三大冤案”、天安门事件等。这类研究历史细节丰富,但主要关注全国闻名的大案要案,对地方性案件展现得比较少,资料来源也比较单一。三是冤假错案受害者的回忆录、传记、年谱、纪念文集,比如《舒同传》(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2年)、《习仲勋传》下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等。

重要人物对于平反冤假错案的推动方面,胡耀邦的作用得到浓墨重彩的书写。有研究者认为,胡耀邦“对平反出力最大,最有胆识,态度最坚决,断案最公正”周瑞金:《正直无私·坦荡胸怀·光明磊落 怀念胡耀邦》,《解放日报》2013年4月15日。此外,相关研究指出,邓小平支持和领导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抓住时机推动平反冤假错案向纵深发展参见王海光:《“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的风范——邓小平与平反冤假错案》,《中共党史研究》2004年第5期;刘金田:《邓小平推动冤假错案的平反》,《党史博览》2012年第6期。;陈云率先公开提出为天安门事件平反和让邓小平重新参加中央领导工作,揭开平反冤假错案的序幕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陈云研究组编:《陈云研究述评》上册,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第394—415页;朱钦胜:《陈云与平反冤假错案》,《党史研究与教学》2011年第3期。

平反冤假错案的意义方面,多数学者强调,相关举措对新时期思想和干部路线产生重要影响,认为这是开辟历史新局面的关键,为改革开放奠定了思想、社会和政治基础参见王海光:《平反冤假错案与三中全会前后的历史转折》,《理论学习》1999年第1期;王海光:《平反冤假错案的历史进程和历史意义》,《当代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5—6期。调整和配备各级干部、恢复和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调动干部积极性等举措,为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核心的形成创造了先决条件参见李爱军:《平反干部冤假错案的历史考察及历史贡献》,《学习月刊》2012年第10期;缪慈潮:《平反冤假错案的历史进程和历史地位》,《党史研究与教学》1998年第4期。

三、思想解放运动研究

(一)“两个凡是”研究

学术界曾长期认为,提出“两个凡是”错误方针的目的是阻挠和拖延邓小平复出和天安门事件平反,实质是延续毛泽东晚年的错误。21世纪以来,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更为深入、具体。

关于“两个凡是”的形成。有研究者详细考证“两个凡是”的版本,结合文本语境分析其意义。研究者认为,华国锋1976年10月26日同中央宣传口负责人的谈话,讲的是批判“四人帮”问题,不能算作“两个凡是”的起源。粉碎“四人帮”后,华国锋和高层面临既要让邓小平复出又不能损害毛泽东形象的两难。然而,反复考虑后的“两全之策”未能有效平息社会呼声。为避免造成否定毛泽东的印象,1977年2月7日“两报一刊”社论提出“两个凡是”,其初衷是避免“损害毛主席”,而非阻挠邓小平复出。韩钢:《“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另有研究者认为,“两个凡是”社论“最根本的出发点就是为了稳定大局,高举‘毛主席旗帜’,同时又避免正在解决中的邓小平出来工作等问题可能对中心工作产生的冲击和影响”,更多体现的是一种强烈的担心和忧虑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57页。

关于“两个凡是”的客观作用。有研究者认为,1977年2月7日社论之前提出的“凡是”主要针对揭批“四人帮”运动中出现的问题,担心揭批运动会否定“文化大革命”,是基于党内共识的一种“强调”,内部分歧不大。2月7日社论在客观上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似乎为深入揭批“四人帮”划定了某种政治框框,成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的一道“红线”。参见韩钢:《“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59页。

关于“两个凡是”的实质。有研究者指出,“两个凡是”不是专门制定的“指导方针”,而是一种具有相当社会基础的思想方法和思想原则,其核心问题是对待毛泽东的思想以及毛泽东作出的决策、指示等的态度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59—61页。华国锋没有从根本上认清“文化大革命”和毛泽东晚年错误的关系,不能解决既要彻底清除“文化大革命”的错误,又要维护毛泽东的历史地位和毛泽东思想作为党的指导思想的地位这样一个复杂问题《中国共产党的七十年》,第522页。也有研究者认为,“两个凡是”有着特定指向,针对的是一部分强烈不满的社会舆论,不同于那种全盘维护毛泽东政治观念和对毛泽东个人迷信的心理参见韩钢:《“两个凡是”的由来及其终结》,《中共党史研究》2009年第11期;韩钢:《“两个凡是”的一段公案》,《炎黄春秋》2016年第2期。

(二)社会思潮新趋向研究

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的社会思潮发展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通过对“四人帮”言论的批判,开始恢复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第二阶段是以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为中心的思想解放运动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148页。其中第一阶段的社会思潮变化,近年来已经得到清晰呈现。

关于中央高层的思想变化。一是抵制“两个凡是”。研究者详细梳理邓小平率先反对“两个凡是”的思想历程参见《邓小平百周年纪念——全国邓小平生平和思想研讨会论文集》(下),中央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1969—1988页。,并对叶剑英、陈云、聂荣臻、徐向前等老一辈革命家批评“两个凡是”、倡导实事求是和理论联系实际的思想作风、科学对待马克思主义等做法进行了考察参见沈宝祥:《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始末》,中国青年出版社,1997年,第1—23页;黄一兵:《党的思想路线拨乱反正若干问题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4年第3期。二是若干重要会议对理论问题的澄清,特别是1977年中央工作会议、中共十一大如何认识毛泽东思想、“党内走资派”、“资产阶级法权”、“唯生产力论”等重大理论问题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62—88页。

关于社会层面的思想变化。研究者强调,揭批“四人帮”运动同思想理论观点的正本清源相结合,从哲学、经济、政治等方面冲破了批“极右实质”的限制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148—154页。从批判“四人帮”所谓的极右性质到明确提出反“左”,经历了一个艰巨的认知过程:初期的基调是反极右,在实践中纠“左”沈宝祥:《拨乱反正中清“左”的回忆和思考》,《科学社会主义》2013年第6期。;1978年后,渐次形成比较清晰的反“左”取向吴志军:《从“极右”到“极左”:“四人帮”性质的确认》,《北京党史》2012年第4期。学术思想的拨乱反正也在积极进行,例如党史研究初步摆脱极左思潮束缚,“重评”史学兴起,并批判了“四人帮”组织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历史讲义》吴志军:《一九七七年至一九七八年的中共党史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9期。

关于经济理论的大讨论。于光远、冯兰瑞等较早论及相关讨论的重要意义,并梳理了四次按劳分配讨论会的经过以及几个关键经济理论问题得以澄清的过程参见张树军、高新民主编:《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历史档案》(上),中国经济出版社,1998年,第569—590页;《见证重大改革决策——改革亲历者口述历史》,第8—15页。有研究者指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前,除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外,经济理论领域的讨论规模最大,延续时间最长,对理论界和实际工作的影响也最显著,为思想解放运动打开了缺口,成为新时期经济改革实践的先导之一韩钢:《最初的突破——1977、1978年经济理论大讨论述评》,《中共党史研究》1998年第6期。,对拨乱反正和工作重点转移起到了积极作用李正华:《中国改革开放的酝酿与起步》,方志出版社,2007年,第63页。近几年,一些研究者将经济理论领域思想解放的意义提升到推进整体改革的高度。例如,分配思想的转型是中国改革的重要起始点,大讨论激发了劳动者、集体和企业的积极性,推动了以扩大企业经营自主权为主的经济改革阎瑞雪:《破而后立:1977—1978年分配问题上的思想转型》,《中国经济史研究》2018年第4期。“按照客观经济规律办事”认识的生成过程反映出中共正在逐步摆脱过度强调政治而忽视经济的弊病,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先声冯玲:《十一届三中全会“按照客观经济规律办事”认识的生成——以〈人民日报〉(1976—1978)为中心的考察》,《党史研究与教学》2019年第3期。

(三)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研究

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意义重大,学术界对其整体脉络和事实细节爬梳得相当细致,几乎每年都有论著问世,各种观点不时有所交锋,但也明显存在纪念史学特征和重复论述等问题参见莫志斌、唐去非:《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4期。

关于起因。多数学者着重从宏观层面探讨社会政治原因,有的认为是反对“两个凡是”错误观点引发的魏俊章:《“真理标准讨论”与邓小平理论》,《理论与当代》,1999年第2、3期合刊。;有的强调是政治形势发展的客观要求、拨乱反正的必然逻辑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科研管理部编:《拨乱反正·中央卷》(上),中共党史出版社,1999年,第57页;沈宝祥:《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始末》,第23页。;有的提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的理论和现实需要陈晓龙:《论真理标准讨论的实践和理论意义》,《河北师范大学学报》1999年第3期。也有研究者深入具体事件进行微观考察,认为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与中共中央党校讨论党史问题具有紧密联系,后者是前者的先导和前奏金春明:《真理标准大讨论的一支前奏曲》,《北京党史研究》1998年第3期;陈述:《真理标准讨论与中共党史研究》,《中共中央党校学报》1998年第2期;李瑗:《中共中央党校党史教学改革与新时期思想解放运动》,《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6期。

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不同意见主要集中于作者是谁,有的认为是南京大学哲学系胡福明参见胡福明:《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序曲——谈实践标准一文的写作、修改和发表过程》,《开放时代》1996年第1、2期;王强华:《解开“真理标准”文章作者之谜》,《纵横》2004年第10期。;有的认为胡福明是初稿撰写者,中共中央党校孙长江是完稿者参见孙长江:《真理的求索》,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4页;孙长江:《历史不容篡改——评〈解开“真理标准”文章作者之谜〉》,《百年潮》2005年第5期;沈宝祥:《“真理标准”文章作者之我见》,《纵横》2005年第3期。;有的认为文章先后十易其稿,不好说是某个人的成果,应看成是集体创作参见张湛彬:《思想解冻的春天》,中国经济出版社,2001年,第227页。作者之争不仅还原了文章撰写和发表的来龙去脉,还是对当代中国权力系统运作机制的微观剖析张凤阳、李智:《作为话语事件的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学海》2015年第3期。

关于重要节点和分期。有研究者强调,“两个凡是”提出后就开始了坚持“两个凡是”还是实事求是的争论。有研究者认为,1977年5月邓小平的《“两个凡是”不符合马克思主义》谈话是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最初起点石仲泉:《当代中国思想解放的伟大起点》,《中国纪检监察报》2018年5月10日。还有研究者指出,中共中央党校同年12月研究党史教学的过程中,胡耀邦提出实践标准,开始酝酿和准备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参见沈宝祥:《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始末》,第490页。多数学者认同1978年5月《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发表是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全面展开的标志,但有研究者指出,该文发表只是开启争论,只有到7月21日邓小平谈话后,才形成大讨论的局面孙贝贝:《再议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广东党史与文献研究》2019年第1期。许多学者认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标志着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取得成功,但有研究者指出,1979年理论工作务虚会是大讨论的重要阶段,1979年5月至1981年6月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是大讨论的补课和结尾沈宝祥:《真理标准问题讨论始末》,第494页;吴江:《我所经历的真理标准讨论》,《炎黄春秋》2001年第9期。

关于领导者。研究者普遍认为,胡耀邦最早提出用实践标准总结“文化大革命”、创办《理论动态》、审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文稿、推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等,是大讨论的发动者和组织者孟凡:《回顾胡耀邦组织真理标准大讨论》,《炎黄春秋》1998年第8期;沈宝祥:《胡耀邦发动和组织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纪实》,《百年潮》2005年第4期。;邓小平率先批评“两个凡是”,旗帜鲜明支持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充分肯定大讨论取得的成绩,完整表述党的思想路线,是大讨论最有力的支持者和最高领导者沈宝祥:《邓小平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研究述评》,《岭南学刊》2004年第4期。与此略有不同,有研究者从党的思想路线拨乱反正、伟大思想解放运动全局高度出发,指出,认为“邓小平是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发动者和领导者(当然也是支持者)”的意见,“比较正确地反映了历史的真实”徐永军:《论邓小平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中的历史定位》,《党的文献》2003年第4期;龙平平:《邓小平是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发动者与领导者》,《北京党史》2008年第3期。

关于新闻界和理论界的作用。有研究者指出,双方密切合作,有效推进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作出多方面贡献参见沈宝祥:《真理标准问yLe/IXUkOme/HOVFGPve29s/Cw4JDBlzIkUTLrHLdA8=题讨论始末》,第150—174页。有研究者定量统计中央和地方重要报纸刊登的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文章,详细梳理其作用表现参见蔡美华:《党报与真理标准大讨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35—179页。《理论动态》《红旗》等刊物也得到了细致研究参见吴江:《十年的路——和胡耀邦相处的日子》,镜报文化企业有限公司,1995年,第14—23、34—42页;牛欣芳:《〈红旗〉杂志在真理标准讨论的关键时刻》,《经济工作导刊》2000年第24期。

关于地方的参与。多数研究者认为中共黑龙江省委最早表态支持,但也有观点认为甘肃省委更早郝树声:《真理标准讨论各省表态谁第一》,《甘肃社会科学》1998年第6期。分歧不在于史实依据,而是对史料的解读有差异。此外,有研究者梳理中共湖南省委从观望等待、被动补课再到积极参与的复杂过程,展现出改革开放初期思想解放的艰难历程刘华清:《中共湖南省委与真理标准问题讨论》,《中共党史研究》2011年第11期。

关于历史意义。1998年,胡锦涛代表中共中央在纪念真理标准讨论20周年座谈会上讲话,高度评价这场讨论的先导作用。他指出:“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建国以来我党历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伟大转折的思想先导,是二十年改革开放历程的思想先导,为我们党重新确立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奠定了理论基础。”《十五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上),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334页。有研究者指出,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是20世纪中国的第三次思想解放运动,它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打破了“句句是真理”这种宗教教义式的新蒙昧主义的束缚,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同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这个新的革命实践紧密地结合起来周扬:《三次伟大的思想解放运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召开的纪念五四运动六十周年学术讨论会上的报告》,《光明日报》1979年5月8日。有研究者认为,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对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起着巨大的精神支撑作用,为党开创并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提供了强大精神动力莫志斌、唐去非:《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4期。还有研究者深入探讨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与邓小平理论的关系,指出:“它开辟了理论和实践相统一的新阶段,从而为邓小平理论的确立奠定了基础。”侯惠勤:《真理标准大讨论与邓小平理论的确立》,《南京大学学报》1998年第2期;徐崇温:《真理标准和邓小平理论》,《马克思主义研究》1998年第3期;张国祺、张越川:《真理标准问题讨论是邓小平理论的逻辑起点》,《毛泽东思想研究》2005年第3期。

四、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问题研究

(一)经济体制改革的酝酿研究

改革开放有着深厚的历史渊源,有研究者将其形容为国际国内“双重逼迫”的产物曹普:《改革开放史研究中的若干重大问题》,福建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页。,而“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与改革开放起源问题直接相关,因此,学术界重点考察了这两年酝酿改革开放尤其是经济体制改革的重要决策和实践。在这两年的经济领域,一些“左”倾方针继续得到贯彻,最突出的表现是农业学大寨和工业学大庆运动;与此同时,新的因素也在生长。有研究者指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仍继承高度集中统一领导与群众运动相结合的经济发展思路,但是源于内在发展生产力的强烈愿望,并受到出国经济考察带回信息的冲击,加上经济学界的理论突破,若干重要会议开始强调更多借助经济手段发展经济,发展经济的基本思路发生重要转变冯玲:《一九七六至一九七八年中共关于发展经济基本思路的转变》,《党史研究与教学》2021年第2期。有研究者梳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经济政策,认为这一时期恢复并接续1975年全面整顿的措施和做法,工业生产秩序得到整顿和恢复参见黄一兵:《一九七七年中央工作会议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10年第2期;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33—42页。;开始落实党的农村政策,并出现对农业学大寨的反思参见肖冬连:《崛起与徘徊——十年农村的回顾与前瞻》,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24—36页;杜润生主编:《中国农村改革决策纪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第98—107页;陈大斌:《中国农村改革纪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7—103页。,初步试办农工商联合企业刘艳:《农工商联合企业的回顾与思考(1978—1983)》,《中共党史研究》2015年第5期。;延续行政性分权的思路改革经济管理体制,在指导原则上回到《论十大关系》上来,并注意发挥价值规律的作用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41页。

“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经济政策研究的一个重点是新的“跃进”计划问题,即所谓“洋跃进”新的“跃进”计划问题本身比较复杂,学术界历来有不同观点,以至于对“洋跃进”的提法都有争议。研究者认为,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目标脱离实际,强化了急躁情绪;《一九七六年到一九八五年发展国民经济十年规划纲要(草案)》集中体现了经济建设的高指标;高速度的具体表现,农业方面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加快农业机械化,工业方面一是提高积累率、扩大基本建设投资规模,二是扩大引进外国资金和技术。关于盲目加快经济发展速度的原因,研究者指出,主观方面,粉碎“四人帮”后,迫切希望加快发展速度,急于求成,过于乐观地估计经济恢复情况;客观方面,很难走出长期以来“左”的思维和做法,来不及反思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参见武力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经济史》上册,中国经济出版社,1999年,第767—777页;刘国光主编:《中国十个五年计划研究报告》,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382—390、403—411页。实际上,如果跳出“左”和右的思维模式、扩大历史视野,就可以发现,发展速度问题是追赶型或后发展国家面临的长期而复杂的问题,具有深刻的政治经济根源,需要深入研究。

若干重要会议对改革开放的酝酿具有重要作用,学术界研究较多是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参见肖鹏:《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研究综述》,《广东党史与文献研究》2020年第3期。研究者详细考察会议召开的历史背景、基本议程、主要内容、历史意义等问题,进而指出,会议主题始终围绕加快实现“四个现代化”这一核心议题,就加快引进国外先进技术、扩大出口、调整外贸体制、调动生产积极性、加快农业发展等问题展开深入讨论。有研究者重点分析李先念的总结报告和胡乔木《按照经济规律办事,加快实现四个现代化》长篇发言,认为它们对1978年中央工作会议和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经济议题产生了重要影响,为党的决策提供了启迪和参考朱玉:《李先念与一九七八年的国务院务虚会议》,《中共党史研究》2005年第1期;鲁书月:《胡乔木在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上的发言及其影响》,《当代中国史研究》2009年第4期。研究者普遍指出,此次会议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改革开放决策、推动实现党和国家工作重点转移作了思想和理论准备黄一兵:《一九七八年国务院务虚会经济建设和改革思想研究》,《中共党史研究》2006年第5期;李正华:《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研究》,《当代中国史研究》2010年第2期。

在改革的基层实践探索方面,研究者重点关注扩大企业自主权改革和农村包产到户。有研究者强调,1978年决策层酝酿和试行改革时,首先聚焦国有企业管理体制,从放权让利、扩大企业自主权起步萧冬连:《国有企业改革的起步及其矛盾》,《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1期。1978年底,四川省最早启动扩大企业自主权试点,当地学者几年后就作了初步总结,认为改革的实质是变革国家和企业的关系林凌、顾宗枨:《四川省经济体制改革的历程》,《中国社会科学》1984年第4期。由于受计划经济体制束缚,扩大企业自主权改革虽然有些短期成效,却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而且引发了新的矛盾萧冬连:《国有企业改革的起步及其矛盾》,《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1期。也有研究者认为,改革的突破口在农村,是一场“边缘革命”〔英〕罗纳德·哈里·科斯、王宁著,徐尧、李哲民译:《变革中国:市场经济的中国之路》,中信出版社,2013年,第70页。按:也有观点认为,农业改革是“核心突破”的过程。参见李嘉树、董国强:《农村改革是“边缘革命”还是“核心突破”?——对科斯、王宁的补正兼谈改革之缘起》,《党史研究与教学》2018年第3期。对于率先启动农村改革的安徽、四川两省,尤其是安徽省小岗村大包干问题,研究成果十分丰富参见李彤:《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改革史研究综述》,《中共党史研究》2018年第9期;刘文耀:《伟大的创造:联产承包与撤社建乡——1977—1984年四川农村改革的回顾与思考》,《四川党史》1998年第6期;李嘉树:《信息传递与政策抉择——1977—1980年安徽农村改革路径的考察》,《南京大学学报》2020年第5期;吴象:《中国农村改革实录》,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77—138页。近年来,其他地区农村改革的历史也得到挖掘,结果发现很多省都出现了包产到户的做法高王凌:《“包产到户”起始点考据》,《华夏时报》2013年12月26日。,“农村改革从安徽开始”的观点在实证层面受到挑战。有研究者认为,这更多是一种兼具实证性和象征性的政治话语建构张学兵:《“农村改革从安徽开始”论之考辨》,《上海党史与党建》2016年第12期。;农村改革先是农民自发创造与地方干部支持相互推动,进而获得共识、形成全国性政策萧冬连:《农民的选择成就了中国改革——从历史视角看农村改革的全局意义》,《中共党史研究》2008年第6期。

至于如何看待“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经济政策调整的方向,考虑到历史发展的延续性,有必要将其与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贯通考察。主导性意见认为,市场取向的改革是中国改革的首选方向《见证重大改革决策——改革亲历者口述历史》,第264页。我们确实可以从重要会议、文件和领导人论述中寻找到重视价值规律和经济手段等反映市场取向的蛛丝马迹,但也有学者指出,改革初期更多的是计划取向,希望恢复苏联式计划经济金雁、秦晖:《十年沧桑:东欧诸国的经济社会转轨与思想变迁》,东方出版社,2012年,第281页。研究者同样可以发现返回20世纪50年代经济建设模式的迹象,如公开发表《论十大关系》、接续1975年全面整顿等。总体来看,仔细分辨这些改革举措,宏观方面整顿经济秩序更多强化国家计划,微观方面的搞活措施则天然与市场亲近。大的方向上是计划取向,引入市场因素的出发点主要是为了给计划“拾遗补缺”。张学兵:《相反相成:关于改革初期历史叙述中的几个对立范畴》,《上海党史与党建》2013年第12期。

(二)工作重点转移研究

学术界认为,邓小平基于对“左”的错误的反思和对现实世界的审视,率先提出党和国家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张湛彬:《党和国家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的决策》,《当代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3期。有研究者详细梳理邓小平思考工作重点转移的过程,认为他1977年8月在中央军委座谈会上首次提到“纲”的转变问题,在讨论中央军委全体会议主题报告时进一步提出转到经济建设上来解放军报社原社长、原解放军总政治部副主任华楠的口述访谈还原了相关历史细节。参见傅颐:《围绕“两个凡是”的交锋和“纲”的转移——访华楠同志》,《百年潮》2001年第1期。,在“北方谈话”和工会九大讲话中系统阐发了工作重点转移问题参见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248—258页。研究者指出,“北方谈话”是党和国家工作重点转移的先声李正华:《邓小平“北方谈话”:党的工作重点转移的先声》,《光明日报》2011年8月31日。,是邓小平理论形成的坚实基础,为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重大决策作了重要舆论准备陈文清:《论邓小平二十年前“北方谈话”的伟大意义》,《中共党史研究》1999年第2期。

近年来,工作重点转移思想形成的历史链条进一步得到还原。有研究者指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抓经济成为党内高层的共识,中共十一大和五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重申“四个现代化”目标,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和全国计划会议有力促进了工作重点转移王成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发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党的工作重点转移的历史考察》,《上海党史与党建》2012年第9期。华国锋推动工作重点转移的作用得到揭示。有研究者指出,华国锋政治实践的关注点是经济建设,而非阶级斗争,但他主张在“以阶级斗争为纲”口号下实现工作重点转移,具有一定局限性王成诚:《华国锋与中共工作重点的转移》,《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2年第3期。有研究者认为,华国锋重视抓生产,“抓纲治国”方略的“纲”不是泛指阶级斗争,而是特指揭批“四人帮”;而最早明确提出揭批“四人帮”运动结束时间的,“还要说是华国锋在中共十一大作的报告”韩钢:《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炎黄春秋》2011年第2、3期。

(三)对外开放起步研究

对外开放起步是国内与国际双重因素的历史性契合。国际因素方面,政治上,国际关系缓和、中美关系解冻是转折点,中日缔结和平友好条约和中美即将建交具有关键作用;经济上,资本主义国家面临产业转移压力,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地区迅速崛起,苏东社会主义国家普遍推行改革,凡此种种共同形成了有利的外部条件萧冬连:《关于改革开放起步时期国际环境的考察》,《中共党史研究》2022年第4期。国内因素方面,对战略机遇的研判、思想解放潮流的涌动,以及实现现代化的迫切要求,促使决策者作出对外开放决策参见李妍:《对外开放的酝酿与起步(1976—1978)》,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第47—57页。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的开放促进、倒逼了改革,对于各项具体改革政策乃至中国的知识、思想转型都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关于引进国外先进技术设备。研究者重点考察了相关决策过程、22个成套引进项目的历史命运参见刘荣刚:《对一九七八年二十二个成套设备项目引进的历史回顾》,《中共党史研究》2005年第5期;陈锦华:《国事忆述》,中共党史出版社,2005年,第93—151页。,以及对利用外国贷款和合资经营禁区的突破参见黎青平:《新时期对外开放政策的确立》,《当代中国史研究》1999年第5—6期;张旭东:《1976—1978:中共对外引进政策的恢复与突破》,《党史研究与教学》2007年第2期;李岚清:《突围——国门初开的岁月》,第210—214页。有学者强调,对外开放的决策是从扩大引进起步的,1978年的引进计划包含有“借钱搞建设”的新思路,利用外资的各种方式逐步被采用,对外开放的大门逐渐打开萧冬连:《中国对外开放的决策过程》,《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2期;萧冬连:《中国改革开放的缘起》,《中共党史研究》2017年第12期。

关于对外考察参见刘艳:《出境考察与改革开放起步阶段研究综述》,《北京党史》2014年第5期。有研究者统计1978年前后出访数量、级别和类型的变化,认为对外交往的转型推动了改革开放的启动黄一兵:《邓小平与新时期改革事业的启动——以对外交往的转型为线索》,《中共党史研究》2004年第4期。有研究者重点梳理中央领导人的出访和出国(境)考察团,以及中央围绕考察报告的讨论,强调对外考察对改革开放决策的形成和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促使中央工作会议提出实行改革开放黄一兵:《试析1977年至1979年中国领导人出访活动的作用和影响》,《党的文献》2007年第2期;李妍:《对外开放的酝酿与起步(1976—1978)》,第68—96页;谷牧:《我国对外开放国策的酝酿和起步》,《党的文献》2009年第1期。研究者还注重探讨国内改革与对外考察的关系,比如对苏联东欧的考察为中国改革开放提供了正反两方面经验教训,深化了对社会主义模式多样性的认识刘艳、王涛:《苏联东欧改革对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影响——基于改革开放前后中国高级领导干部对苏联东欧考察的分析》,《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5年第3期。;对西方发达国家的考察则直接推动中国反思自己的经济管理体制,引入先进经济管理方法萧冬连:《中国改革初期对国外经验的系统考察和借鉴》,《中共党史研究》2006年第4期。

关于对外开放决策的形成。研究者强调,邓小平1978年5月“对于实行开放的决心已经下定”谷牧:《小平领导我们抓开放》,《百年潮》1998年第1期。,到国务院务虚会和全国计划会议后,全党在对外开放问题上已经达成一些共识李妍:《对外开放的酝酿与起步(1976—1978)》,第118页。

五、重要人物研究

关于邓小平。“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在邓小平生平和思想研究中占有重要地位《邓小平年谱(1975—1997)》(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邓小平思想年编(1975—1997)》(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年)等权威部门编写的传记、年谱、画册,无疑是人物研究方面最重要的成果之一,但鉴于在学术实践中,相关著作已经成为基本史料,本文其他章节也多有提及,因此在梳理“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重要人物研究情况时,不再一一列举。,对他的研究也是“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的重点。思想研究方面,学术界认为,邓小平使党重新确立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提出工作重点转移,倡导改革开放,深化对社会主义本质的认识,这些思想在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和道路过程中具有重要意义参见逄先知、冷溶:《创造性地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伟大历史进程——邓小平理论的形成发展和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贡献》,《党的文献》1999年第1期;郭德宏:《邓小平理论形成和发展研究概述》,《理论前沿》1999年第7期。生平研究则关注第三次复出、推动拨乱反正、支持和领导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国内外考察和出访、重要讲话谈话等,重点总结邓小平在伟大历史转折中的重大贡献参见徐永军:《邓小平与十一届三中全会研究述评》,《党的文献》2003年第2期;李正华:《2003年以来关于邓小平与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研究述评》,《毛泽东思想研究》2014年第5期。有关历史过程的考察逐渐细化,比如有研究者利用相关国家外交档案,深入分析邓小平1978年的出访行程,认为他改善了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使中国不可逆转地走上积极参与国际事务、全面交流思想的道路参见〔美〕傅高义著,冯克利译:《邓小平时代》,第264—329页。

关于陈云。研究者指出,陈云反对“两个凡是”,带头提出邓小平复出问题;积极争取平反冤假错案和解放老干部;支持邓小平对于实事求是的倡导和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从思想路线上正本清源;支持经济改革和对外开放,反对高指标;在政治、思想、组织等领域参与领导拨乱反正,对于实行改革开放、酝酿工作重点转移、实现伟大历史转折作出了重要贡献参见朱佳木主编:《陈云和他的事业——陈云生平与思想研讨会论文集》(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1104—1117页;朱佳木:《陈云在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确立过程中的历史贡献》,《求是》1998年第23期;迟爱萍:《陈云与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党的拨乱反正工作》,《当代中国史研究》1998年第6期;程中原:《陈云在伟大历史转折时期的独特贡献》,《党史研究与教学》2005年第4期;陈述:《陈云与拨乱反正》,《中共中央党校学报》2005年第2期;张金才:《陈云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再次成为中央领导集体重要成员原因探析》,《安徽史学》2009年第3期。

关于叶剑英。研究者指出,叶剑英在粉碎“四人帮”的过程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继而坚决主张邓小平复出,支持平反冤假错案和开展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上推动中央作出将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重大战略决策参见范硕:《叶剑英在关键时刻》,辽宁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384—429页;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叶剑英在推动新时期伟大历史转折中的贡献——纪念叶剑英同志诞辰110周年》,《人民日报》2007年4月28日;陈弘君:《叶剑英对开启中国改革开放大业的历史性贡献》,《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5期。

关于李先念。研究者认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李先念主持国务院日常工作,是改革开放的重要奠基人之一。他在经济领域推动全面拨乱反正,积极支持邓小平复出,推进对外开放,组织大规模技术引进,适当利用外国资金,筹划建设宝钢,推进外贸体制调整。尤其是他主持1978年国务院务虚会,为改革开放的酝酿作出重要贡献。参见朱玉:《中国改革开放起步时期的李先念》,《百年潮》2010年第8期;朱玉:《李先念与宝钢建设》,《当代中国史研究》2006年第2期;姜长青:《历史转折时期李先念对中国经济的思考》,《湖北社会科学》2019年第5期。

关于胡耀邦。“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是胡耀邦生平研究成果最为丰富的一个时期。一是文献资料基础扎实。《胡耀邦文选》(人民出版社,2015年)、《胡耀邦年谱资料长编》(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胡耀邦年谱长编》(世界科学教育出版社,2005年)、《胡耀邦思想年谱》(泰德时代出版有限公司,2007年)等史料互为补充、相得益彰。二是传记作品不断丰富,亲属和友人纪念文集数量众多。例如韩洪洪《胡耀邦在历史转折关头(1975—1982)》(人民出版社,2009年)、张黎群等主编《胡耀邦传(1915—1989)》(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5年)、沈宝祥主编《胡耀邦在中央党校》(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6年)等。三是研究质量不断提升。围绕胡耀邦主持中共中央党校工作、领导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平反冤假错案等三大问题,不断有高水平研究成果问世。

关于习仲勋。近年来,涉及习仲勋主持广东工作的成果日益增多。《习仲勋传》下卷、《习仲勋年谱(1913—2002)》第2卷和第3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24年)、《习仲勋主政广东》(中共党史出版社,2007年)等全面呈现了习仲勋在广东开展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解决“偷渡外逃”问题、恢复和发展农业等经历。中共广东省委党史研究室编《习仲勋主政广东忆述录》(中共党史出版社,2013年)和《习仲勋主政广东风采录》(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分别收录有关习仲勋在广东工作情况的口述资料和历史照片,具有一定史料价值。有研究者指出,习仲勋重视发达国家和地区经验,提出搞“实验区”,推动思想解放,疾呼改革开放,力争广东先行一步陈弘君:《习仲勋与广东省改革开放事业的开创》,《当代中国史研究》2013年第5期。

关于华国锋。由于曾经有过“一正四负”的评价“一正”,即在粉碎江青反革命集团的斗争中有功,以后也做了有益的工作。“四负”,一是推行和迟迟不改正“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压制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讨论;二是拖延和阻挠恢复老干部工作和平反历史上冤假错案的进程;三是在继续维护旧的个人崇拜的同时,还制造和接受对他自己的个人崇拜;四是对经济工作中的求成过急和其他一些“左”倾政策的继续,也负有责任。,长期以来,只要论及华国锋,几乎无不以此为基调。2008年华国锋去世后,新华社发布经中央审定的《华国锋同志生平》,若干提法发生明显改变。2011年,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发表纪念华国锋诞辰90周年文章,肯定了他担任中央最高领导职务期间的工作。这一评价大大推进了对华国锋的认识,在社会和学术界产生重要影响。2021年,中共中央召开纪念华国锋同志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书记处书记王沪宁出席并讲话,再一次肯定华国锋的历史作用参见王沪宁:《在纪念华国锋同志诞辰10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2月21日。

相关纪念文章肯定了华国锋几方面的工作:关于粉碎“四人帮”,不只说他“有功”,而且称其“提出要解决‘四人帮’的问题”,“起了决定性作用”;关于平反冤假错案,不再说他“拖延和阻挠”,而是称其“开始复查、平反冤假错案”;关于经济工作,不再说他“急于求成”,而是肯定他“重新发出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而奋斗的号召”,“提出要千方百计把经济搞上去,多次强调革命就是解放生产力,使工农业生产得到比较快的恢复和发展”;此外,还肯定华国锋在拨乱反正、恢复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正常秩序、支持经济理论界开展的关于按劳分配问题的讨论、推动教育科学文化工作开始走向正常、学习外国的好经验、外交工作取得新的进展等方面“作出了很大努力”《华国锋同志生平》,《新华每日电讯》2008年9月1日;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为党和人民事业奋斗的一生——纪念华国锋同志诞辰90周年》,《人民日报》2011年2月19日。

有了权威提法作依据,学术界开始深入研究“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的华国锋参见韩钢:《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炎黄春秋》2011年第2、3期。按:此文全面梳理了关于华国锋的争议问题,下文相关内容未标明出处者,皆来源于此文。(1)关于坚持“两个凡是”。有研究者指出,1977年3月中央工作会议以后,华国锋再未提过“两个凡是”。(2)关于阻挠邓小平复出。这个社会上长期流传的传言,最近几年得到了澄清。有研究者认为,华国锋没有蓄意阻碍邓小平复出,但他选择的时机与党心民意不一致,有所“拖延”。这是当时中央领导层的集体决定,不必过多追究个人责任。程中原:《关于华国锋的评价问题》,《晋阳学刊》2009年第5期。有研究者指出,过一段时间再恢复邓小平的工作不是拖延,而是一种策略考虑,主要是担心社会上出现“非毛化”舆论。(3)关于压制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有研究者指出,华国锋认为真理标准是一个理论问题,要搞清楚,要从团结的愿望出发面对分歧胡德平:《耀邦同志在“真理标准”大讨论的前前后后》中篇,《财经》2008年第12期。还有研究者认为,华国锋没有压制大讨论,只是出于谨慎,没有对理论问题表态。大讨论遇到压力时,他给予了包容和某种支持。(4)关于个人崇拜。有研究者指出,新的个人崇拜主要不是华国锋本人制造的,但说他接受个人崇拜,则有一定根据。(5)关于新的“跃进”计划。研究者逐渐认同这是中央全会的决定,“大家都举了手”,责任不在华国锋一人。(6)关于改革开放。有研究者提出,华国锋主政时,开放和改革已经提上日程。这时的改革开放是浅层的,但不能忽略它作为滥觞的意义。(7)关于农村改革。华国锋对于农业相当熟悉,有研究者指出,他解决农业问题的大思路并没有跳出毛泽东政策思路的基本框架,没有从根本上反思人民公社体制赵树凯:《农村改革第一次政策突破》,《湖北民族大学学报》2021年第2期。(8)关于在历史转折中的作用。有研究者指出:“他主政的两年多,高层权力核心经历了两次变化:一次是毛泽东逝世后最高权力真空的填补,一次是从他本人转移到了邓小平。经历如此大的变局,中国内地保持了平稳和安定,避免了可能发生的新的震荡,并开始了深刻的社会变化和转型……原因自然不是单一的,而主政的华国锋不能不是一个重要因素。”韩钢:《关于华国锋的若干史实》,《炎黄春秋》2011年第2、3期。还有研究者强调:“在历史转折的过程中,华国锋是一个难以替代的重要人物。”他所具有的由毛泽东赋予的领导地位、他对现代化建设和社会稳定的高度重视、他本人的民主作风和忠厚性格,对于推动历史转折平稳而顺利地实现,起到了重要作用。张化:《1978年中央工作会议若干问题研究》,《史学月刊》2012年第1期。

此外,其他重要人物在“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经历和作用也得到了揭示。某些因为各种原因犯过错误、淡出历史舞台的人物有待深入研究。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人物之间的比较、中下层级人物的研究,则需要有所开拓。相信随着史料逐渐丰富,一些争议问题会变得比较清晰。

六、结语

学术界对“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的研究已经有了比较好的基础,但同这个阶段的重要性、复杂性相比,在广度和深度上尚有很大提升空间,尤其应该抓住从“文革”到“改革”的历史性转折这一核心问题郑谦较早将改革开放的初始条件和路径选择置于“从‘文革’走向改革”的历史脉络中加以贯通考察,这对于“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研究颇具启发意义。参见郑谦:《中国:从“文革”走向改革》,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87—311页。这个转折不仅是体制上的,还是经济、文化上的,更是思想观念、社会心理上的。如果说“不去追溯制度的渐进性演化过程,我们就无法理解今日的选择”〔美〕道格拉斯·C.诺思著,杭行译:《制度、制度变迁与经济绩效》,格致出版社、上海三联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18页。,那么没有深入考察“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转折,就很难解释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奇迹。为了把这个渐进演变的过程进一步研究清楚,笔者认为,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努力。

第一,贯通研究“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打通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间段。研究“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要从新中国70多年发展的长时段看问题。正如有的研究者所说,“正确认识和把握改革开放前后两个历史时期的关系是正确开展改革开放酝酿和启动研究的基础”黄一兵:《徘徊与觉醒:改革开放的酝酿和启动》,第9页。“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很多政策转向只是初露萌芽,而长期形成的思想观念也不可能在两年间彻底扭转,一些问题伏笔于此,呈现于改革开放时期。因此,只有打通改革开放前后的重要事件和思想演变,辨析历史的延续和变迁,不割裂前后关系,才能真正把握这两年的“前进”和“徘徊”,真正揭示其历史意义。

第二,充分利用现有史料,进一步发掘整理新史料。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各个阶段的历史中,“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史料公开程度较高,不过并不集中,而是散见于各种内部资料、报纸书刊、回忆录、史料汇编之中。近年来,研究者充分利用对外考察报告、《经济研究参考资料》等内部资料研究改革开放初期的历史,取得丰硕成果。受此启发,笔者认为有必要收集利用这类公开或半公开资料,推进“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当然,这无法替代档案文献的重要作用。“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之所以历经多年仍争论不休,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缺乏足够的原始档案资料。部分研究者披露了一些领导人的讲话、会议简报等内部档案,但无法提供给学术界广泛使用。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的文献选编早已形成惯例,“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却始终付之阙如,这是学术研究举步维艰的一个突出的制约因素。此外,还应该加紧整理地方、村庄或个人等民间史料和口述资料。没有田野调查和口述访谈的改革开放史研究是不完整的,“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同样如此。地方和基层史料的使用能够更真实地反映社会细微变化,更深入地揭示“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的历史变迁。

第三,深入考证史实、辨析史料。“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深受社会政治变化影响,加之史料制约,形成了种种未经证实的说法,需要仔细辨析史料、考证史实。由于中共有一套独具特色的政治语言,研究者在解读文件或讲话时往往犹如雾里看花。这就需要穿透史料的表象,考证其出台背景、针对问题、形成过程、实际效果,领会其真实意思乃至弦外之音。至于回忆类史料,则要面对记忆的可靠性问题。特别是由于当事人所处地位、心理、观念不同,回忆往事时有可能掺杂不同程度的主观成分乃至虚假内容,需要加强考证辨伪。这种考证工作,最重要的是考察1980年前后形成的若干说法。一是利用概念史等研究方法,回到历史现场,分析其形成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剥开层累的历史面纱;二是对照利用原始资料,弄清事件本身,看看是否和这些说法一致,避免堕入固有观念的迷雾。

第四,拓展研究领域,转换研究视角。现有“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历史研究大多注重宏观层面,关注高层决策,考察会议和文件,很少反映基层干部和人民群众的活动。既然这是一个转折、过渡阶段,既然涉及从高层决策到群众创造、从体制政策到社会心理等方方面面,那么就需要充分利用多学科方法,多角度、深层次拓展研究领域。正如马克思指出的:“现代历史著述方面的一切真正进步,都是当历史学家从政治形式的外表深入到社会生活的深处时才取得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62年,第450页。应该开展社会经济史研究,考察“在徘徊中前进的两年”期间的社会生活、基层经济、社会心态等,揭示改革开放启动的深层原因。应该自下而上看历史,拓展地方史、微观史研究,让宏观与微观互补,努力揭示支配历史转折的客观规律。(本文作者中共北京市委党史研究室四级调研员)

(责任编辑赵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