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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见】巴士开会(我是茶奈)

2024-10-21胡永红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4年10期

六岁的自闭男孩末末跟爸爸有着默契而丰富的想象世界,末末描绘的全家福是战马、司令和孔雀。末末与世界交流方式是乘坐最爱的ZZ城巴士环游。但是一觉醒来的末末却经历了他未知的家庭变故,他被妈妈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看不见爸爸,也看不见他亲爱的巴士。末末期待着国庆节回到老家ZZ城。然而末末回到ZZ城前两日,爸爸却突发车祸,事故原因不详。回到ZZ城,末末没有见到爸爸,他无法理解“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遂攀上巴士,孤独地环城游行,由此结识了几个经历特别的巴士小孩,他们共同帮助末末寻找爸爸。童真的美好愿望却不意想搅动了复杂的成人世界的轩然大波……

《少男少女》自第九期起,开始连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胡永红的新作《童年巴士》,让我们一起“搭乘”这趟文学巴士,和巴士小孩们一起开启心灵环游吧!

前情提要

上一期《(意外)巴士去哪儿》中提到,末末被妈妈从湖南的ZZ城带到了广东广州居住,末末很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并且十分想念他的爸爸司令,他觉得战马离开了司令真不自在。接下来的一期,我们将迎来“巴士小孩”茶奈的登场。

1

六岁那会儿,我被叫作“巴士小孩”。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预见。如果那个时候我能预见——

十九年后的现在,我会在公交巴士公司担任电信工程师,通过编写数字程序控制全城的巴士交通—— 一定会惊掉下巴。

我在六岁时就深信自己比周围那些小孩更有预见性。

预见性就是:我可能想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惊人之举,但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很容易忽视我,称我是“小不点儿”。除了末末。

我在六岁那年认识了末末,但是末末好像也没有办法给我证明。他几乎不说话,也不怎么正眼看人,那些小孩叫他“笨小孩”,我妈告诉我那是自闭症。

好像有一堵墙把他跟周围隔开了一样。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75路公交巴士升级了,成为BRT,这是英文“Bus Rapid Transit”的简称,意思是快速公交系统,它也被称为“地面上的地铁”。线路和站台都建设好了,可以投入运营,BRT75路公交巴士设定了很多个半封闭式的停车站,这让它跟其他的普通巴士车站不一样。

“75路还会跟23路和185路车在三叶草站碰头吗?”我问我妈,这个变化令我很兴奋。

我妈是公交巴士司机,她叫梅美,开75路巴士,但偶尔也会被调度开23路和185路,这几路巴士的线路我都熟悉,它们只是岔开了几个站,终点站不同而已。75路是环形线路,绕行市区,它好像没有起点和终点。

要是我妈还有跟我妈一样的巴士司机,可以做到不睡觉吃饭,75路巴士可以一直一直环绕着开下去,没有尽头。

2

我总不长个子,幼儿园时,我在班里是仅仅比小串儿高半个厘米的小娃,小串儿是院里才栽下的一株小叶榕树,于是他们叫我“小不点儿”。

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小不点儿”,我难过死了,一直哭一直哭,我妈却跟我说:“茶奈可能算是小不点儿,但也是大人儿。”

我妈说我是她的同事,说这个话的时候,我妈是认真的,脸上没有夸张、滑稽和讨巧的样子。我妈这样说是有道理的,除了上幼儿园我跟梅美都在巴士上,没有哪个站点我不熟悉。在巴士上的时候我会帮我妈维持公交秩序,当我对哪位叔叔阿姨说“抓好车把手和吊环”“你可以再往里走走”“可不可以给那位爷爷让个座”,总是比我妈说这些话更加有效,有时候我会提醒忘记缴费的小哥哥刷公交卡,还有制止小姐姐——不可以在车上嗑瓜子和吐槟榔渣子。

我就是这种又小又大的矛盾体,这很古怪。

“你很能干。”我妈这样夸我时,我好像真的成了她的同事,她就好像真的是我的小组长,我也愿意团结她,把工作做得好好的,好像她的同事那样。

“小不点儿,你的独立性很强。”我妈继续说。

“我知道我可以把这些事做好。”我说。

我能预见自己在公交巴士上会像是大人。

我妈这样叫我“小不点儿”时我不再难过,而是有些遗憾。我忍不住揉搓一下灯笼裤兜兜里的城市纪念卡,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

每次听到我妈夸奖我独立,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但是我不想这样,我想被人照顾,被我爸爸和我妈照顾。

3

茶奈这个名字其实是我爸爸取的,音同英文的“china”,是中国的意思。我爸爸应该英文很好,他从事对外贸易。

我爸爸叫毛爱朴,但我妈跟我说起我爸爸时会发声很重,而且省略中间的“爱”字,看到我妈说到我爸爸就皱眉头、撇嘴的样子,我不是意识到而是预见我妈叫我爸爸的名字会感觉牙疼。

没有人喜欢牙疼,那很疼。我患虫牙的时候经历过。

我妈讲到我爸爸的名字时会好像我患虫牙一样发出“嗞嗞”的声音。毛爱朴省略了中间的“爱”,听上去好像是“冇谱”,没有章法的意思。

所以当我忍不住想要问一些有关我爸爸的事情的时候,我妈总是皱眉头撇嘴,然后甩头说:“别问我,有一天你见到了‘冇谱’,你自己去问他。”

可是我总见不到我爸爸。按照我妈的说法,我爸爸总是在各个城市出差,每到一个城市他就会留给我一枚纪念币。我爸爸给我取的英文谐音“中国”的名字,怕是因为他的工作会走遍中国的每一座城市。

这是石榴花纪念币,它代表西安市。

“他回来过了吗?”

我妈囫囵地点头。她把石榴花纪念币塞给我,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跟我说:“你睡着了。”

我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我爸爸总在我睡觉的时候偶尔回来,这让我很沮丧,甚至恼火。

一直到好多年后,我的个头不再被人称为“小不点儿”时,我才想到那可能是我妈编造我爸回来过的一个幌子。

我预见到我爸爸和我妈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预见那会是一个悬案,但同时我还可以预见我一定会搞清楚我们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尽管我妈一直隐瞒我这个事实、真相。

“75路巴士以后还会跟23路和185路在三叶草站碰头吗?”

这个问题我能想到会是23路和185路巴士的疑问,但75路巴士也一样会问——它们会问的,如果你哪天突然不见了一个伙伴,你一定也会要关心、要问的。

4

天蒙蒙亮。我就被我妈妈提拎着一路小碎步儿地到了公交巴士汽车总站。75路巴士的休息室已经被彩色玻璃单独隔离出来,看起来洋气又高贵。

今天我穿上了梅美新买给我的泡泡裙,梳了一个俏皮的花苞头。今天会是不同的一天,我预见会是这样。

薄雾下的停车场摆满了公交巴士。

75路巴士的车身好像都变样了,呈加长的流线型,浅绿色的漆身光鲜亮眼。它们看见我了吗?几辆汽车发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它们在热烈欢迎我和梅美上岗。我相信我妈说的我是她同事的说法,我妈上班的时候,我会叫她的名字——梅美。

我爬上了漂亮而高贵的75路巴士,在车上最前排的靠窗位置打盹补觉,当巴士环市区一周后太阳会慢慢从天边升上来,那时候我就会醒过来,然后绕到前门和后门中间的位置,看着渐渐多起来的人,我会帮着提醒某人往里走或者抓紧吊环、扶好车把手。

我是我妈的同事,我会帮着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我没有预见这一天我打盹会错过很重要的一件事。但是这天雾很大,即使像梅美这样全神贯注地睁着眼睛开车,也还是无法确定这天清晨发生的事情。

据说,因为这天清晨发生的事情,75路、23路和185路这三路公交巴士都交汇在一块儿开会了。

我可以想象那场景一准儿非常热闹。

许多年以后,当我长成大人,当我可以独立地调动全市的电力公交巴士,在工作的间隙、我打盹的时候,我还会回到我六岁多一点点的这个时候。

我会想起因为没有预见而错过严重事件的这个布满浓雾的清晨。我的脑子里这时候会补缺呈现出完整逼真的场景。

75路、23路和185路这三路公交巴士交汇在一块儿开会——

75路成为BRT快速公交后车型变得很美,梅美很骄傲地鸣笛,开着75路BRT快速公交慢悠悠地围着车场绕了一周,她停下来,然后空气里听得到车子呼哧喘息的声音。

“这很神奇,”梅美说,“这个时间是上班时间,是上班高峰期,人很多,没有目击者这太不可思议了。”

23路看起来老而且土,但是很稳重。司机乔代看上去胡子拉碴,他从原来蹲在车场靠近调度房的地方凑到75路跟前,放下了车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说:“雾太大了,大家都忙着赶工上岗,事实上就是没人看到。”

“这鬼天气,连摄像头也照不见。”185路是加长巴士,比起其他公交巴士,可以装更多的人,这上面的司机是梅美的闺蜜麦麦,麦麦消息一直灵通,但是这一次却无能为力,只是叹气,“他是骑着电单车自己跌倒的,还是被车子剐蹭后倾倒的,很难说。”

可惜我不能预见。

如果可以预见这个没有人看见怎么摔倒的人与我后来认识的末末有关系,我一定不会在车上打盹,错过看清楚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个被开会查问在浓雾的清晨骑电单车摔倒的人是末末的爸爸。

末末称他是司令。末末爸爸称末末是战马,这个名字我很喜欢,他爸爸的名字我也喜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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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梅美也没有放工。她吩咐我靠着衣柜边边坐好,她说:“我们还要继续开会,有事情要弄清楚。”

我看见除了BRT75路巴士,普通的185路巴士和23路巴士也凑拢来,他们都发出“哧——’很长的叹息声,听起来沮丧而沉闷,看来事情不是一般的糟糕。

然后,我听到“完了抓人——抓人抓人”的警铃声,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两个身着制服的年轻的警察进来了,他们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梅美和乔代、麦麦以及其他几个巴士司乘都坐直和站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两名警察。

再后来巴士司乘们被召集起来开会。我那时候应该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盘问,尽可能知道得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这样我就可以帮到末末。

但是我不能预见。

我竟然乖乖地坐在衣柜底下,趴在一张小板凳上做拼图益智游戏。一张画纸画了一堆各式花色和大小不同的衣服,以及一群动物。问题提出来:一堆放乱了的衣服,请把它们分配给所有小伙伴们。

车站的调度主任叫“栓头”,长大后我来到巴士公交从事电子信息工作,是长成老头儿的栓头接洽的我。我到长大后才知道栓是指塞子或者作用跟塞子相仿的东西。“栓头”就是那种可以将意外和糟糕的事情先栓紧、堵住,然后使得时间慢下来的被称为主心骨儿的人。

“栓头”认真地一字一句讲道:“所有车子的状况我们都检查过了,没有发现。”

我在拼图益智游戏上有发现:大象比长颈鹿更大,但长颈鹿的脖子比大象长,我决定把最宽松肥大的衣服给大象,将长套头的瘦长衣服给长颈鹿。

方脸的警察向“栓头”走近了一步,小声道:“死了。”他说完再看了一下手表,补充道:“两个小时十分钟前死了。”

虽然是很小的声音,但是“死了”这个词却像是一个扩声器,把梅美和其他几个巴士司乘的耳朵震到了。他们都捂着半边耳朵,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觑,他们没有说话,但是那个样子却反映出来他们在议论纷纷。

6

我又听见75路、23路和185路巴士在交汇着争执了。

75路好像梅美一样急性子,而且竟然感觉委屈,哼哼地带着鼻音争辩道:“没有发现是什么意思,本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不是吗?”

23路粗声粗气地回应说:“就是。可不是吗?”

然后是185路深思熟虑地道:“但是,不应该什么都不发现,不应该呵。”

我在做拼图游戏时预见到这个——如果把最宽松肥大的衣服给长颈鹿,那么只能将长套头的瘦长衣服给大象,那样会发现什么呢?

这个想法出来,我觉得很有趣。我可以得到一只名字叫大象的长颈鹿,还会得到一只名字叫长颈鹿的大象吗?这很荒唐,做不到,大象会被卡住喉咙,会窒息的。

想到这个,我竟然有些害怕,我蒙住了眼睛。

梅美靠紧了我,将我揽在怀里,她说:“小不点儿,你不要听,这是大人说事情,大人的事情大人去解决,跟你没有关系。”

我在梅美的胳肢窝里小声道:“我给大象穿错衣服了,大象会死的。”

“那你给它把衣服换回来。”梅美这样回应我。

“栓头”咳嗽了一下,然后清理了一下嗓子,他很郑重其事地对方脸的警察道:“李队长,李沛同志,目前的情况是这样,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李沛队长握紧了“栓头”的手,然后与另一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转身离去。

我看见两名警察对视的眼睛里像是预见了什么,跟我预见大象穿错衣服会意外窒息而亡一样,事件非常严重。

但是我不能预见——警察预见了什么……

责编:林枫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