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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了一个梦

2024-10-19吴长远

山东文学 2024年10期

“妈妈,我梦了一个梦!”

“你做了个什么梦呀?”

“我梦见爸爸回来啦!”

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女儿和她妈妈的这段对话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耳边,温暖着我的心房。

这是2021年11月底的一天早上,不到四岁的女儿和她妈妈的一段对话。

她们娘儿俩在济南家中,而我则远在万里之遥的西藏日喀则。

此时距离我进藏执行对口支援任务已经过去了两年零四个月。

我是山东省第九批援藏干部、山东首批“组团式”援藏医疗队领队,任日喀则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党组成员、副主任。

此时的日喀则已经进入冰天雪地状态,昼夜温差很大,夜间温度低至零下十几摄氏度。

尽管公寓里开着电地暖,还是能够感受到透过门缝和窗缝钻进来的丝丝寒意,确切地说,还有孤身一人在房间里的那股清冷吧。

一早醒来,收到爱人发过来的女儿和她对话的这段视频,我的心瞬间就被萌化、暖化了。

翻来覆去看这段视频,反复听女儿的声音,怎么也看不够、听不够,尤其是当她说“我梦见爸爸回来啦”时,那骤然拔高的音节、那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幸福,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和抚慰着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独自倚靠在床头,看着听着无声地笑着,笑着笑着才发现泪水已经不知不觉地湿润了双眼。

小东西,真的是长大了,有思想了,竟然会做梦了。

你梦见啥不好,还偏偏梦见“爸爸回来啦”,这让我如何自持啊?

离开家乡已经整整二十八个月了,虽然中间回去过三次,但加起来也不到三个月,何况其中两次还是带着日喀则市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们回去治疗,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待在家里陪在孩子身边的时间少得可怜。

说起来,最长最完整的就是2020年春节休假这段时间,那是最温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但也只有四十多天,我便返回了日喀则。

看着视频中的女儿,我的思绪飘啊飘啊,飘回了从前。

2018年1月29日,女儿从天上来到人间,成为我们这个家庭的一员。

那时我刚刚迈过四十三岁的门槛,典型的人到中年。

中年得女,儿女双全,那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女儿出生后,我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每天一下班,就急匆匆往家赶,进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抱粉嘟嘟的女儿。

那时,我在个人公众号里专门为女儿写连载《二宝驾到》,记录女儿每一天的变化,计划一直写到她六岁。

我曾在连载中对女儿许愿,“陪伴是世界上最长情的告白,我要一直陪在女儿身边,直到她长大成人”。

对女儿的爱溢满了字里行间,很多人都说我是“妥妥的女儿奴”。

对于“女儿奴”这个称谓,我很坦然,本来就是,无需遮掩。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许下的诺言很快就无法兑现了。

2019年6月的一天,我接到单位人事处的电话,告知我有援青援藏任务,征求我的意见。

那一刻,我犹豫了。

除了考虑年迈的父母、即将读高中的儿子,最最割舍不下的还是女儿。

此时的女儿正蹒跚学步,已经会喊“爸爸”“妈妈”,每当听到女儿喊“爸爸”的时候,我心里简直比灌了蜜还甜。

要我这个时候离开自己的“心头肉”去援藏援青,且一去就是三年,说实话,这个决定不是一般的难。

可我也深深地知道,除了父亲的身份,我还是一名干部、一名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要平常时候看得出来,关键时刻站得出来,危难关头豁得出来”,这句话可不是用来喊口号的,是要见真章的。

现在组织已经发出了号召,正是关键时刻,正是考验自己的时候,作为一名党员领导干部,我又怎么能临阵退缩,说一套做一套呢?

绝对不能,党性不允许,人性也不允许。

狠狠心,咬咬牙,我向组织郑重回复:“去!”

最终,单位党组研究决定,派我去西藏日喀则执行对口支援任务。

这件事情定下来后,距离出征进藏的时间已不足半个月。

那段时间,组织特批我在家休整,为进藏做准备。

其实这里面也含着组织的一种关心,让我多多陪陪家人。

那些日子里,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家人,更多的是陪女儿。

我用手推车推着她在小区周围来回转,我牵着她的小手教她学走路。

每到夜晚,女儿熟睡了,我还逮着她一个劲儿地瞅啊瞅,忍不住了就趴到她跟前轻轻地亲上一口。

那时,盼得最多的,是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盼归盼,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往前走。

很快就到了援藏干部人才集结出征的日子。

出征前夜,爱人陪着父母、带着孩子到我们集结的酒店为我送行。

那晚,女儿的表现很乖也很怪,拉着我的手在酒店走廊里一圈一圈地走,不言语,仿佛她预感我要远行似的。

那一刻,我的内心里有着太多的不舍与歉疚。

当晚,爱人和女儿留在酒店,等待第二天一早为我送行。

翌日凌晨四点多,我开始起床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担心女儿醒来见不到人,也担心爱人会在离别的那一刻绷不住,我坚持不让爱人下楼,让她留下来陪着熟睡的女儿。

临行前,我凑到女儿跟前,亲了又亲。

然后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拎着行李箱转身离开。

很多队友的家人前来送行,望着那依依不舍甚至有些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场面,我没有落泪。

我要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坚强的男子汉大丈夫。

可是,当载着我们的大客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拿出手机翻看朋友圈,看到的第一条消息竟然是爱人发的:“接到援藏通知,他选择服从,我选择支持。人生就是这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无奈但又必须去接受!与其红了眼眶,不如笑着别离。只是年幼的米多,醒来后喊着找爸爸,喊得我心里不是滋味儿。”

我最初还以为是爱人为了宽慰我也宽慰她自己而“熬”的一碗心灵鸡汤,谁想到她最后整了这么一句——“只是年幼的米多,醒来后喊着找爸爸,喊得我心里不是滋味”。

这句话犹如一颗重磅“催泪弹”,瞬间击碎了我伪装的铠甲。

我用双手捂住了双眼,过了好久,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2019年7月1日,我们搭乘的航班徐徐降落日喀则和平机场,正式开启了为期三年的援藏生涯,也从此开启了隔着手机屏幕看女儿成长的模式。

很奇怪,自打我进藏之后,女儿和我似乎疏远了,时间越往后,这种表现就越明显,每当我想和她视频说话的时候,她总是把头扭到一边。

小东西,这才多长时间不见,就变得生分了呢,我心中暗忖。

可是毫无办法,毕竟自己没有陪在身边。

但通过爱人发的视频我也知道,小东西面上冷漠和抵触,不代表心里没有。

有一次,她自己坐在床上拿着自己的玩具手机打电话,爱人问她在干嘛,她用稚嫩的声音说:“我给爸爸打电话。”

看到这个视频的那一刻,我的鼻子酸酸的。

2019年底,我第一次回家,她跟奶奶和妈妈去机场接我。

此前,我想象了无数遍她迈着小腿张着胳膊像小燕子一样欢快地奔向我的样子。

我还在想,当见到女儿的那一刻,我会笑还是会哭。

我想多了。

当我推着行李车疾步走向机场出口的时候,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加速跳起来,马上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母亲和爱人还有我那可爱的女儿了,女儿一定会兴奋地张开双臂向我跑来让我一把抱起的。

看见了,看见了,爱人正抱着一岁多的女儿和母亲等在出口向我招手。

呃?女儿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挣脱爱人的怀抱下来迎着我跑,此刻她正茫然四顾,似乎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

虽然期待的场景没有出现,心里难免有一点点失落和酸楚,但我还是紧走几步赶到出口,一把将爱人怀中的女儿抱过来,亲了又亲,眼眶也禁不住湿润了。

面对我的亲昵,女儿依旧没有反应,竟然把头扭到一边,躲避我的亲吻。

我内心五味杂陈,我的确离开女儿太久太久了。

自从抱过女儿,我再也没有松开手。

上车后,我抱着她,和她奶奶坐在后排。

途中,她奶奶说:“来,让奶奶抱着,你爸爸累了!”

可她坚决不肯到奶奶怀里去,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趴在我怀里。

从机场到家,四十多公里的路程,她在我的怀里趴了一路。

唉!女儿毕竟太小了,什么都还不懂,不知女儿何时才能跟我亲近起来,看着女儿那稚嫩的脸蛋和天真无邪的眼睛,我心疼不已、心酸不已,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家后,我上洗手间。

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隐隐约约看见门外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

是女儿!

她站在门前干什么?我狐疑着,隔着门跟女儿说话,告诉她我正上洗手间,让她先到客厅去。

女儿没有应答,兀自在那站着。

这一刻,我恍然大悟,女儿是站在那里等我。

刹那间,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亲亲的女儿,虽然很小,看着漠然,其实她幼小的心里什么都懂,她一定是欢喜着爸爸的到来,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一定是渴望着和爸爸的重逢,见到爸爸便再也不想离开。

我打开门的瞬间,她颠颠地往客厅跑去,还是腼腆啊。

这时,母亲跟我说:“怪不得呢,刚才我说她,在那站着干嘛,快到客厅来,光冲我摆手,就是不过来!这是一直在等你!”末了,母亲又补了一句,“这血缘关系犟不得!”

爱人感叹着,这小玩意儿,别看小,其实,心里都懂!

听着这些,我心里那个最柔软的地方瞬间被击中了,女儿这是想我,想寸步不离跟着我,只是腼腆,不好意思表达。

我一把捉住女儿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只是,女儿什么时候能活泼如初,开口和我互动呢?

饭后,我坐在沙发上泡脚。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颠颠跑到鞋柜那里给我拿了一双拖鞋放在我脚跟前,依旧不说话。

中间,我打了个喷嚏,她又颠颠跑到厨房,对正在厨房忙饭的妈妈喊:“爸爸的衣服呢?爸爸的衣服呢?”

哦!敢情只是不跟我说话,跟妈妈说话的嗓门还不低呢!

她是看我打喷嚏,以为我感冒了,所以才跟妈妈要衣服。

从路上紧紧依偎、进门一路跟随到拿拖鞋、要衣服,我的心里暖暖的也酸酸的,半年不见,女儿真的长大了。

还不到两岁,心思就已如此细腻,细心贴心又暖心,可不就是“贴心的小棉袄”嘛!

那天晚上,忘了是个什么节骨眼儿,她终于开口说话,跟我互动,接着一发而不可收,又说又唱,又蹦又跳,一会儿又挓挲着两只小胳膊扑到我的怀里让我抱。

待到进入卧室,女儿乖乖地给我抱过一个枕头,像个小大人似的告诉我在哪里睡。

爱人说,无论是她姥姥还是她奶奶逗弄她要跟她在一个床上睡的时候,小东西都不同意呢!

到了床上,女儿还是不安生,搂着我的脖子可着劲儿地撒欢儿,一会儿亲亲左脸,一会儿亲亲右脸,一会儿又掰过我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仿佛总也亲不够,一直闹腾到凌晨一点多才睡。

那段日子,女儿仿佛天天黏着我,一会儿看不到我的影儿,就哭着闹着找我,跟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了!”

爱人说,看孩子这寸步不离的劲头,年后你再去西藏的时候还不得哭下天来。

唉!说得是!我是真担心再走的时候,她会哭成什么样?

团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四十多天的假期眨眼间就过去了。

启程返藏那天,因为走得特别早,女儿还在睡梦中,我已踏上征程。

女儿醒后,没有看到我,倒也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哭闹,或许是没有当面见到我离开吧,她只是对妈妈反复嘟囔着:“爸爸不要我了,爸爸不要我了。”

听到爱人学说的这句话,伤心总是难免的,好在很快就过去了。

我再次进入隔着屏幕看女儿成长的模式。

2020年10月中旬,我带着一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藏族孩子回济南做手术。

那是我进藏后第二次回家。

回家没几天,女儿忽然用稚嫩的声音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啊?”

“呃?我家?这不就是我家吗?”我愕然。

“这是我和妈妈的家,不是你的家!”女儿反驳。

“那我家在哪儿啊?”我问。

“你家不是在西藏吗?”女儿反问。

“西藏是爸爸工作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继续解释。

“不,这不是你家,你家在西藏!”女儿固执己见。

“这——”我语塞了。

这么小的孩子,再怎么解释也不会开窍,索性由她。

只是,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问题呢?

思来想去,估计跟前段时间她和妈妈、哥哥到日喀则探亲有关,她把我住的公寓当成了“西藏的家”。

2020年7月,爱人带着俩孩子到日喀则探亲,一家人终于在高原相聚。

那段时间,我只要有空就带着她到外面转,她很快乐。

半个月的探亲假很快就结束了,我送他们去机场。

一路上,我紧紧抱着她,她没有表现出恋恋不舍。

他们回到济南后,爱人给我视频报平安,爱人说:“飞机快要起飞的时候,她冲着乘务员不停地哭喊,不要走,不要走,我爸爸还没上来呢!等等我爸爸!”

爱人告诉我,女儿在飞机上哭了好长时间。

不知怎么,一提到女儿,我的泪窝就特别浅,虽然刚刚分开,可我还是听不得爱人说的女儿这些。

令人诧异的是,仅仅时隔两个月,等我回到济南,她突然就冒出了“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这么个问题。

应该就是到日喀则探亲的缘故,她认为我住的公寓就是我的家。

说明这小东西开始有思想,会思考了呢。

听着这个幼稚好笑的问题,看着她认真的表情,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2021年7月,她再次跟妈妈和哥哥到日喀则探亲。

此时,她已经三岁半了,又长大了许多。

一天我领着她乘电梯下楼,她忽然问我:“爸爸,你的白头发怎么这么多了?”

我早就知道进藏后自己的白头发多了很多,天长日久习惯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可这次经由女儿的嘴巴说出来,我的鼻子有些莫名的酸楚。

女儿眼很尖,心也很细,她关注爸爸的每一个细节,既出人意料,也令人感动、感叹、感慨,不在身边的孩子,长得真快啊!

借着他们这次探亲的机会,我带着他们到我们救治过的藏族儿童德吉央拉家去做客。

她和德吉央拉还有德吉央拉的妹妹白玛卓嘎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我才发现她还是个小“醋坛子”,每当我抱德吉央拉的时候,她就走到我跟前求“抱抱”。

我只好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虽然累得够戗,可心里还是幸福的。

2021年8月14日,农历七月初七,正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七夕”,传说中牛郎织女踏着鹊桥万里相聚的日子。

因为儿子学校发了通知,要求务必于8月16日前返回济南。

我不得不送别娘儿仨。

这次临别,女儿有心事了。

我一如既往地抱着她往机场入口走,她头俯在我肩膀上一言不发。

送走他们,正往市区走。

爱人发来一段视频,只见脸色蜡黄的女儿带着哭音一个劲儿地念叨,“爸爸,爸爸......”

唉!看着视频,我的那颗心哟!

此后,我又两度回家。

一次是2021年10月中旬带日喀则新一批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回济手术,一次是2021年12月底回家休假。

10月中旬回家那次,女儿刚刚入幼儿园一个多月的时间。

我跟爱人去幼儿园接她。

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像只欢快的小鸟一样张着两只小胳膊向我跑来。

我弯下腰,她一下扑到我的怀里。

我把她抱起来,她则顺势往上一纵,两腿夹住我的腰,就像个“人形挂件”一样。

她“咯咯”地笑个不停,笑一会儿就左右吻我的脸,有点像小鸡啄米。

我抱了她一路,直到进了家她才恋恋不舍地下来。

那次回家,她又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

当我告诉她在家待几天的时候,她嘟着嘴说:“怎么这么短呀?!”

2021年12月底回家休假,她中间又问过我几次,“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

2022年6月上旬,儿子高考结束后,他们娘儿仨再次到日喀则探亲。

按照事先预测的时间,此时,距离我援藏任期结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这是他们最后一个探亲机会了。

只是这次因为忙着各项援藏任务的收尾工作,我几乎没有时间陪他们。

不过,我还是挤出半天的时间来,领着娘儿仨到德吉央拉家去了一趟,算是提前告个别吧。

毫无悬念,仨孩子又玩了个不亦乐乎,直到天很黑了,女儿还恋恋不舍,不想离开。

直到我给她解释,我们要和德吉央拉一起去吃晚饭,这才答应离开。

就是那次,我认了德吉央拉做我的女儿,德吉央拉开始改口喊我“吴爸爸”。

也是那次,女儿虽然很开心有了一个藏族小姐姐,可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醋意”,和德吉央拉轮流“求抱抱”。

无奈,我只得再次将两个女儿都抱起来,结果两人一个劲儿地往我脸上亲。

逗得两家人哈哈大笑,我的心里也乐开了花。

吃醋归吃醋,友谊的种子已经在俩孩子心里种下了。

7月初,我组织了任期内最后一次“鲁藏一家亲·共圆健康梦”公益救治活动。

德吉央拉再次入列,因为在上次治疗她的先天性心脏病的时候,发现她还患有脊柱侧弯。

随着术后康复迅速发育,脊柱侧弯愈发明显,我当时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援藏任期内帮她把脊柱侧弯矫正手术给做了。

这次,因为归期将至,我无法再陪德吉央拉等藏族孩子们回济南做手术了,便安排了日喀则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的同事带队赴济南。

同时,我决定让爱人带着俩孩子搭乘这趟航班一道回济,路上也好对德吉央拉一家有个照应。

当我给女儿交代“路上要好好照顾小姐姐哟”的时候,女儿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这次,离开日喀则,女儿没有哭,大概是有德吉央拉作伴的缘故吧。

女儿表现得很棒,不仅在飞机经停途中主动给德吉央拉拿吃的,及至德吉央拉手术后,还跟着妈妈去医院探望德吉央拉。

女儿送给德吉央拉两件裙子,都是她跟着妈妈到商店里亲自挑选的。

女儿无形中参与到了我的援藏事业中,充当了藏汉一家亲的角色,这令我很是欣慰。

我想,这段经历或许会一直停留在她的心中吧。

2022年7月底,我结束三年的援藏任务回到了家中。

女儿对援藏结束似乎没有概念,她以为我或许还会像往常那样,在家短短待上几天再次返回西藏,于是她还是会隔三岔五地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啊?”

当我反复告诉她“再也不会离开她”的时候,她似乎有些不相信。

不巧的是,“再也不会离开她”这句话的有效期只维持了三个月。

三个月的休假甫一结束,我便奉组织命令,率领专家组到德州市参加抗疫。

当时正是疫情吃紧的时候,我在德州一待就是两个月。

我只在家里陪家人过了一个元旦假期,2023年1月4日,我便再次启程,赶赴嘉祥报到。

因为此前,组织已经通知我,到嘉祥县担任省派“四进”工作支队支队长,时间七个月。

又一次过上了聚少离多、两地分居的生活,好在每隔两周便能回一次家。

这时,女儿又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你家啊?”

她还是没有从以前的思维里转过弯来,还以为我要回日喀则。

2023年7月下旬,我从嘉祥回到济南,开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起初,女儿还是会问我什么时候回我家,我不厌其烦地给她解释,再也不走了。

时间长了,看我始终没走,她才确信我不会离开她了,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

转眼间,我已经从西藏返回山东快两年了,女儿也已经六岁多了,今年九月份就将进入小学。

我缺席了女儿四年的成长。

四年里,她和妈妈经历了什么,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至少在她妈妈两次住院的时间里,她是孤独的吧?

每当想起这些,便是满满的亏欠与愧疚。

这份亏欠、这种愧疚感伴随了我整整四年,或许还会更长时间。也正是这份亏欠、这种愧疚,逼着我换一种方式来弥补,那就是加倍投入医疗援藏工作,加倍爱西藏的孩子,把对女儿的那份亏欠与愧疚补偿到西藏的孩子身上。

我克服重重困难,发起实施了“鲁藏一家亲·共圆健康梦”公益救治活动,对日喀则市那些“区外无钱医治,区内无法医治”的疾病患者特别是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斜视弱视的藏族儿童进行免费救治。

三年的援藏任期内,我先后组织了三批次公益救治活动,将132位日喀则的先天性心脏病患儿送到济南免费做了手术,拯救了132条生命,也挽救了132个家庭;连续三年组织内地眼科专家赴日喀则开展“西藏光明行”,先后为300余名藏族农牧民白内障患者和500余名斜视弱视患儿免费做了手术,帮助他们或重见光明或从此拥有一双能够正视人生的美丽眼睛。

有时候,爱人说我,“看你对待藏族孩子,就像一个父亲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

我不否认,的确,见到那些藏族患儿,我发自内心地疼惜他们。

我对爱人说:“既然已经对你们有亏欠,那就让这份亏欠变得更有价值,更有意义吧!”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要感谢我的女儿,正是对她的亏欠与愧疚成就了我的援藏事业。

归来后,总想着能多陪陪她就多陪陪她吧,但总是事与愿违,因为公务繁忙,陪得还是太少了。

望着已经长高很多也懂事很多的女儿,我忽然觉得有一丝恍惚,不知不觉间,女儿就长大了。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确,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年前的好多事情在我的记忆里都变得模糊了。

唯独女儿“梦了一个梦”的那段影像、那段对话,还清晰地活跃在我的记忆里,回荡在我的耳畔。

永生难忘!终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