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与救赎
2024-10-18周晶
摘要:非自然空间是近年来兴起的非自然叙事学的一个重要概念,指的是物理或逻辑上不可能的空间。作为一名自觉疏离主流审美规则、极具前瞻性的作家, 爱伦·坡打破了传统的模仿规约,在其作品中构建了多种非自然空间——阴森恐怖的诡异之地、新颖神奇的科幻世界,以及唯美脱俗的超凡之境。该文旨在使用非自然叙事理论对这些非自然空间进行分析,并深入阐释其所蕴含的意义,进而指出非自然空间不仅是实现预设效果的绝佳途径,还体现了爱伦·坡对人类生存空间的探索和关注,表达了他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和发展危机的深刻焦虑、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以及对人类该如何摆脱困境的思考。
关键词:爱伦·坡;非自然空间;诡异之地;科幻世界;超凡之境;困境;救赎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8(c)-0006-05
Predicaments and Redemption
—Unnatural Spaces in Edgar Allan Poe's Works
Abstract: Unnatural space is a key concept in unnatural narratology which refers to physically or logically impossible space. As a writer who was well ahead of his time, Edgar Allan Poe broke the mimetic convention and created diversified unnatural spaces in his works, including an eerie house, an original Sci-Fi world and an unearthly beautiful star.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ze those unnatural spaces and their profound meanings by utilizing unnatural narrative theory. It points out that unnatural spaces not only serve to achieve preconceived effects but also reflect Poe's concern about human living space. Through them, Poe has voiced his anxiety about the existential and developmental crises of the human race, his yearning for a better world as well as his introspection on how to get rid of the predicaments.
Key words: Edgar Allan Poe; Unnatural spaces; Eerie place; Sci-Fi world; Unearthly realm; Predicaments; Redemption
埃德加·爱伦·坡(以下简称坡)是美国文学史上的一位鬼才。一百多年以来,学者们从多个视角对坡的作品进行了评论,但对于其作品中的非自然空间却鲜有人提及。非自然空间是近年兴起的叙事学分支——非自然叙事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指的是“物理上或逻辑上不可能的叙述空间”[1]。所谓物理上的不可能指的是违反了自然法则,而逻辑上的不可能则是背离了无悖论定律。本文所涉及的非自然空间主要为前者。马克·Z.丹尼尔朗斯基(Mark Z. Danielewski)的小说《叶之屋》是描述非自然空间的典范。故事主人公居住的房子内部大于外部,而且屋里突然出现了一条黑暗、阴冷的走廊,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能的。起初我们获悉这个走廊在北边墙角,后来又被告知它在西边墙角,这在逻辑上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和丹尼尔朗斯基一样,坡也在其作品中构建了多种非自然空间——阴森恐怖的诡异之地、新颖神奇的科幻世界及唯美脱俗的超凡之境等。毋庸置疑,坡建构这些非自然空间是有其深刻用意的。它们不仅是实现预先构思效果的绝佳方法,还表达了他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和发展危机的深刻焦虑、对美好世界的向往,以及对人类该如何摆脱困境的思考。本文从坡的作品中选取了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非自然空间描写加以梳理,分析它们对于营造各种预设效果所起的作用及其所折射出的深刻思想意蕴。
1 诡异之地——人类困境的缩影
坡在多部作品中塑造了诡异的非自然空间,《厄舍府之倒塌》无疑是其中最为知名的一篇。小说一开篇就营造出了恐怖诡异的氛围。叙述者应友人罗德里克·厄舍之邀拜访其府邸,一看见那座房舍,他的心中便充满了一种不堪忍受的抑郁,感到“一阵冰凉、一阵虚弱、一阵恶心”。主人罗德里克对自己所住的古屋也心存恐惧,“那灰墙、角楼,以及包围着古屋的那湖死水,都给他的精神造成极大的压力”。在罗德里克看来,这栋古屋是具有灵性的。“那种灵性一直存在于那些砖石的排列顺序之中,存在于覆盖砖石的大量细微苔藓的蔓延形状之中——尤其存在于那布局经年累月的始终如一之中,存在于那湖死水的倒影之中。”[2]正是受此古屋的影响,罗德里克每日神经紧绷,精神濒临崩溃。善于营造效果的坡让古屋的空间环境具有了生命和灵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对屋主施加影响和压力,使其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阿尔贝描述“叶之屋”的话也可以很贴切地形容厄舍古屋:“这间屋子很明显是非自然的,它让传统意义上的表达变得不再可能。”通过塑造古屋这个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诡异非自然空间,坡成功地让故事更加恐怖,更加扣人心弦。
除了营造恐怖氛围,坡还借非自然的古屋表达了深刻的内涵和寓意。阿尔贝在论及非自然空间的功能时指出,“非自然空间可以被视作寓言的一部分,它对人类的生存状况或世界整体情况进行了言说”[3]。坡小说中的厄舍古屋即有这种寓言功能。住宅作为人类的居所本是起防御庇护作用,而当恐怖和凶险来自住宅内部,其防护作用反而构成一种让人无处可逃的牢笼,使身处其中的人陷入了困境和深重的危机。古屋主人罗德里克几近崩溃的状态可以说也映射了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凸显了坡对人类生存状况的关怀与忧虑。
除了厄舍古屋,罗德里克创作的画和诗歌里也出现了诡异恐怖的非自然空间。为了减轻愁苦,罗德里克绘制了不少画作,其中有一幅画让叙述者尤其记忆深刻。“那是一幅尺寸不大的画,画的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矩形地窖或是隧洞的内部……画面上某些陪衬表明那洞穴是在地下极深处。巨大空间的任何部分都看不到出口,也看不见火把或其他人造光源,但有一片强光滚过整个空间,把整个画面沐浴在一种可怕的不适当的光辉之中。”正如汤普森在谈及坡的文本时所说,它们的光芒是“一种冰冷可怕却又异常鲜明的亮光,投下不祥的阴影,让大树、灌木、巍峨的宫殿、闪烁的湖水和紫色的山峦如同穿过它们的幽灵一样不真实”[4]。
和罗德里克一样,坡本人在艺术方面也颇有造诣。他在《旁注》中把艺术定义为“感官透过灵魂的面纱于自然中所见之物的再现”。他同时还指出“仅仅只是对自然的模仿,无论这种模仿有多精确,都无法让人配得上神圣的‘艺术家’称号”[5]。可见坡并不赞同摹仿论,在他看来真正的艺术不是对真实自然的模仿,而是透过“灵魂面纱”的创造性再现。罗德里克的画就是一幅这样的艺术品。它没有模仿自然中真实存在的东西,却另辟蹊径,透过灵魂的面纱,插上想象的翅膀,构建出了一个没有光源却沐浴着光辉的非自然空间。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怪异光辉因其诡异而让人感到无比恐怖。
罗德里克创作的诗歌也营造了诡异的非自然空间,这一点从诗歌的题目《闹鬼的宫殿》就可见一斑。该诗的前四节描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它坐落于思想主宰一切的王国。统治这个王国的思想之君“威仪而有帝王风范”。可是好景不长,邪恶侵入国王的至尊之地;昔日繁华不再,国王也已命丧黄泉。曾经明亮的两扇窗户变成了血红色;隔着窗户,人们能望见“森森鬼影伴着刺耳的旋律梦幻般舞动。可怕的群魔迅速穿过惨白的宫殿大门,势如骇人的滔滔冥河,脚步匆匆,无休无止”。
明亮的窗子变成了血红色,宫殿里面群魔乱舞,用伯特·阿波特的话来说,“这在我们居住的真实世界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6]。这个“闹鬼的宫殿”是现实世界中不可能存在的非自然空间。坡在故事中借罗德里克之口嵌入此宫殿,塑造出一个诡异骇人的非自然空间,可谓全篇的点睛之笔。诗歌本身是有瑕疵的,但它却凸显了故事的预设效果,深化了小说主题的表达。
此诗歌与故事明显有许多相似之处。“闹鬼的宫殿”就是厄舍古屋的缩影。“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熠熠生辉,昂首苍穹”,这无疑是对古屋过去的描述,也是坡对过去美好的神往。然而,好景不长,“邪恶披一袭长袍裹挟着悲伤,侵入国王的至尊之地”,这是对古屋现状的形容,也是坡对自己所处社会危机的表达。坡巧妙地借用诗歌来映射厄舍古屋的阴森可怕,走进古屋就如同走进了鬼宫,更加强化了故事的恐怖效果,也更深刻地体现了生活在其中的人类的困境。
总之,通过塑造具有灵性的神秘古屋、无光源却闪着奇异光辉的地窖和闹鬼的宫殿等一系列诡异的非自然空间,坡成功地达到了自己想要的艺术效果:深入灵魂的恐惧。而这些令人不寒而栗的非自然空间映射出的是个体存在的脆弱、危机和困境。
2 科幻世界——探索新的生存空间
坡建构的诡异非自然世界折射了人类的危机和困境,而他创造的科幻世界则用想象去探索新的生存空间,为人们提供了摆脱困境的途径。阿尔贝在谈到科幻小说中的神奇空间和场景时说:“非自然已经成了诸如科幻小说等文类所惯有的因素之一。”建构不可能的世界已然成为一种重要的诗学手段,它代表了“能让人施展创造才能的新领域”[7]。在非自然叙事学家们看来,“非自然叙事把我们带到想象的最遥远之境,极大地拓展了人类意识的认知视阈,挑战了我们关于世界的有限视角,邀请我们去回答那些我们平常不会回答的问题”[8]。
作为科幻小说的滥觞,《汉斯·普法尔历险记》在坡的作品中占有重要地位。坡本人也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篇作品的开创性意义。他在小说后记中指出此故事与当时颇受欢迎的《月球故事》有很大的不同,并暗示两者即便有相似之处也是《月球故事》的作者抄袭自己的文章,因为此小说的发表时间比《月球故事》要早三个星期。最后坡很自信地强调“《汉斯·普法尔历险记》的构思是具有独创性的”。事实确实如此,这篇小说讲述的故事的确颇为新奇:“发生在那儿的现象是那么截然地出人意外——那么完全地新鲜离奇——那么彻底地悖于世人的先入之见。”
善于营造效果的坡从一开始就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什么东西这么新鲜离奇?答案很快揭晓:鹿特丹市宽敞的交易所广场上空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可又显然很结实的物体”。随后此物体缓缓下降,人们看见它上面还有一个很古怪的小人。小矮人扔下一封信便启程回航了。这扑朔迷离的场景让人疑惑不解,读者心中自然产生了读下去一探究竟的愿望。
接着,信中的讲述逐渐解开了读者的疑问。这封信为汉斯·普法尔所写。他为了躲避债务和世俗的烦恼自制气球登上了月球。这个奇怪的物体就是载着普法尔登月的气球。虽然坡借普法尔之口煞有其事地解释了气球能飞上月球的“科学原理”,但毋庸置疑的是,普法尔的气球和《格列佛游记》中的飞岛一样,是“违背了自然法则,是物理上不可能存在的非自然空间”。在这个非自然的气球里发生了一系列新鲜奇特的事件。坡在描写这些事件之时,极尽曲折之能事,牢牢抓住了读者的注意力。普法尔刚从气球腾空引起的剧烈震荡中死里逃生,很快又差点被高空云层闪电击中而化为灰烬。及至起航后的第17日,他根据自己与地球相对的角度越来越大推测气球已经爆炸,而他正在飞速下降,马上就要粉身碎骨。就在读者认为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之时,普法尔却惊喜地发现月球居然就在脚下,在片刻间体验了从地狱到天堂的复杂心理。
坡对新奇效果的营造并未止步于此,当普法尔历尽艰辛终于登上月球之时,他借普法尔之口描述了月球的地形地貌及其所住居民。其实普法尔在登月途中就想象过月球空间的景象:飞泉流瀑,鲜花遍地,宛若世外桃源。及至他真正抵达月球之时发现这颗星球和自己的想象很不一样:它有着奇妙的冷暖变化,一连半个月烈日高照,另外半个月却天寒地冻;月球居民们有着奇异的生理结构,他们相貌丑陋,没有耳朵,因为那种附属器官在如此独特的大气层里毫无作用。
当然,如今人类已经数次登上月球,我们已经知道那里并没有居民,也不是普法尔所描述的那种景象,坡在小说中塑造的是事实上不存在的非自然空间,然而我们在阅读时却不由自主地被这种想象出来的新奇空间所吸引,这就是非自然叙事的魅力。可惜的是,普法尔对于月球的地形地貌及其居民只进行了简略的描绘,并没有细说其种种神秘,让人读来有意犹未尽之感。其实这恰恰是坡的高明之处,他打破了读者的期待心理,也给他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这个神奇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月球居民们到底有着怎样的风俗习惯、生活方式和政治制度?读者可以让自己的想象自由驰骋,每次都可能会有全新的体验,想象出不同的奇幻世界。
可以说通过塑造登月气球和神奇的月球世界这两个非自然空间,坡完美地诠释了他所提倡的“创新”理念,开创了科幻小说的新模式,也成功地营造了他所追求的新奇效果。当然,给读者全新的体验并不是小说的全部意义,它还通过塑造新奇的非自然空间为人们提供了摆脱生存困境的希望。在小说中,普法尔之所以乘坐气球登月是因为时代的变革所带来的动荡使他的生存陷入了困境和危机之中。普法尔本来在鹿特丹修风箱,然而随着工业化的发展,他逐渐沦落到无活可干的境地,陷入了经济危机。妻儿跟着他忍饥挨饿,债主不断上门催债,这一切让他无法承受,以至于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正在此时,他偶然看见了一本关于天文学理论的小册子,并受此启发,制造了一个特大气球,然后乘坐它到达了月球,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探索了新的生存空间。诚如约翰·特里西所言,“普法尔的历险之所以‘无与伦比’,是因为他逃离了地球的坐标体系”[9]。通过非自然叙事手法,坡为人类在月球上建立了新的家园,让身处困境中的人们看见了未来和新生的希望。
3 超凡之境——书写美学救赎
除了建构科幻世界,爱伦·坡还通过营造唯美的超凡之境来远离丑恶世界、书写美学救赎。建构超凡之境或者“超验王国”是非自然叙事经常用到的手法。阿尔贝在论及非自然叙事的阅读策略时指出,在阅读此类作品时,“读者可以把文本中的不可能因素解读为天堂、地狱等超验世界的一部分”。坡在多部作品中营造了唯美的超验王国,他借助想象的翅膀,“在梦幻的世界中采撷凋零的崇高之美,以求得给那些沉浮于俗世的人们和他们萎靡的灵魂以意义”[10]。
“美”是坡反复提及的关键词。对于坡而言,真正能够让人的灵魂得到升华的美并不是现实世界的美,因此作家尤其是诗人想让读者的心灵得到最大程度的升华,就不能只是在作品中模仿和再现真实世界。正如他在《诗歌原理》中所强调的,“纯粹的再现并不是诗。如果作者仅用诗来再现他和世人一样感知到的那些景象、声音、气味、色彩和情趣,不管他的感情有多炽热,不管他的描写有多生动,都配不上诗人这个神圣的称号。远方还有一处他尚未触及的东西……它不仅是我们对人间之美的一种感悟,而且是对天国之美的一种疯狂追求”。可见坡追求的美不是眼前的、尘世的、现实世界的,而是超凡的、脱俗的、非现世的。他在长篇叙事诗《阿尔阿拉夫》中就塑造了这样超越凡尘的非自然唯美空间。
诗歌伊始坡就为读者勾勒出了一个超越凡尘的非自然世界,一个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唯美空间,那里“没有俗物,只有那道眼光,那道(从花间反射的)美人的眼光,没有凡尘间的浮沫沉渣,有的全都是美人与鲜花”。
这个没有凡尘间浮沫沉渣的非自然世界就是“阿尔阿拉夫”。短短几句诗行让一个不属于人间的美丽世界跃然纸上。这里没有凡尘俗世的肮脏丑恶,有的是能让人“灵魂升华”的“神圣之美”。而人想要窥见这种美,达到“灵魂激动,或者说是灵魂愉悦的升华”[11]之效果,就得靠诗人用无与伦比的想象力塑造出“阿尔阿拉夫”这样人间不可能存在的非自然唯美空间了。正如阿尔贝所说,“这里探讨的是词源学意义上的乌托邦,它是在现实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可能存在的乌有之地”。诚然,这样的乌托邦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实现的,可它却能够在文学作品中被想象和描述出来。詹姆逊在论及想象的力量时说:“在幻想中人们能建起一座座城池,构筑出各种机构,起草出无数文件。”[12]而坡的想象不仅能建构城市,还创造了整颗星球。他的艺术之笔创建的“远方那颗漫游的星”是一个“一切都在美中”的地方。掌管这颗星球的是仙女妮莎丝,坡对她统领的世界做了如下描述:
她的世界在金色的天空懒洋洋飘飞,
靠近四个太阳——一个临时栖息之处——
天国大漠旷野里的一块绿洲。
远方——远方——在光的波浪之中,
光波把九天华彩卷向获释的灵魂。
这个世界能在美丽的金色天空飘飞,有着四个太阳和九天华彩,而被禁锢的灵魂在这里也将会得到释放,升入更高的精神境界。这真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读来让人不觉忘掉世俗烦扰,仿若已置身于这个非自然的唯美世界之中。至此坡已成功实现了他所追求的唯美效果,但他并未就此止步,而是趁热打铁用更多的优美诗行来进一步强化此效果:
初开的花声调甜蜜
与快活的花唧咕——树与树也在私语;
……
美丽的花哟,仙女哟!仔细倾听,
用你们的芬芳把女神的歌载上天庭。
在坡创造的这个超越凡尘的非自然空间中,花草树木都有了生命,有了自己的个性。坡用他丰富的想象力和生花的妙笔创造了一个以美丽、真理、公正为特点的超越凡俗之地,那些愿意放弃世俗物质享受的人将成为少数能窥见绝对之美的幸运儿。同理,只有那些能从人世杂务和物质欲望中抽身而出的诗人才能写出如此唯美的诗篇。《阿尔阿拉夫》其实是一个有关人类生存理想的寓言,它传达了坡追寻理想的美学理念。在坡的心目中,现实世界是一个丑陋可恶、充满危机的泥潭。他自幼失去双亲,虽有幸被富商收养度过了丰衣足食的童年并顺利进入大学,却又在学校欠下诸多外债,最终与养父闹僵,独自离家踏上了艰难的文学之路。对于坡而言现实充满了“浮沫沉渣”,不仅有生活的困顿和潦倒,还有世态的炎凉和人情的冷暖,而文学则是他可以逃避这个丑恶世界的避风港湾。在《阿尔阿拉夫》里,坡并没有如在《帖木儿》和《波利提安》中一样,通过描写古老历史传说来逃避真实世界,而是找到了另一种更好、更彻底的方法:他用想象创造了一个远离尘世丑恶的非自然之地,让读者在他的诗行中窥见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天国之美,达到了他所预设的唯美效果。正如歌德所言,“人类要逃离世界,最好莫如透过艺术”[13]。坡正是试图借由艺术,用非自然的叙述手法让灵魂从凡尘间的浮沫沉渣中挣脱、超拔出来,向上凝望,以实现心灵升华。这种对彼岸神圣之美的瞩望,构成了坡应对人类生存困境的审美救赎之路。
4 结束语
综上所述,坡小说中反摹仿的空间叙事的表征是非常明显的,而这些现实中不存在的反摹仿非自然的空间有着重要的意义和功能。一方面,对于追求效果的艺术家坡而言,塑造非自然的空间是达到其预设效果的绝佳途径。这些非自然的空间让坡精心构思的效果更为突出,文本也更具吸引力和张力。另一方面,它们都传达了深刻的思想意蕴,体现了坡对人类生存空间的探索和关注。
如果坡拘泥于自然叙事的窠臼,只是模仿现实世界的空间,他想要营造的诡异骇人的恐怖、出人意料的新奇和超越凡俗的唯美效果就会大打折扣,而文章中所表达的对人类的生存困境和发展危机的深刻焦虑、对美好世界的向往及对美学救赎的建构也会弱化不少。从非自然空间的角度解读坡的作品为坡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也扩展和加深了我们对文本的理解,不失为一种有益的尝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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