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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晦暗的日子里追光

2024-10-17廖玉群

作文周刊(中考版) 2024年34期

还是从我父亲的工作说起吧。

父亲那时不过二十出头,能啪啦啪啦打得一手好算盘,这手艺帮了他大忙,让他无限风光地被招进都安镇的供销社,谋到一份又清闲又体面的工作——坐柜台前当卖货员。

但到了那年年底,父亲却卷着铺盖打道回府了。

任凭我爷爷奶奶怎么追问,父亲总不开口。后来才得知,供销社遭了贼,一百二十八块钱款,在我父亲的手里搞丢了。父亲面临两个选择:一是赔偿,一是辞工,以工资抵丢失的钱款。

这一百二十八块钱的威力直接把父亲的胆子吓坏了,他没头没脑地选择了辞工回家这条路。

父亲从供销社带回来的,除了原先带去的铺盖、脸盆、水壶这些家什之外,还带回一身的“毛病”。

米糠湾夏天的午后是忙碌的,太阳当头晒着呢,得赶紧收谷子晒谷子啊。午饭都送到地里头,干活的人匆忙间塞饱了肚子,丢下饭碗,又得接着忙田里的活儿。

我的父亲可不是这样,他必须要回家吃饭。饭后,按部就班地先来一支烟,一支烟过后,他还得安排自己来个午睡。

午睡的事情彻底把我母亲弄恼了:“你以为你是干部工人啊,还午睡!”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为嫁给父亲的事后悔。她其实是被父亲的另一个“毛病”给蒙骗了。

父亲能写得一手好字,他悬臂、提笔,不用摆什么架势,下笔就成字。父亲写得又快又好,我曾想过,那些文字如果会发出声音,一定是发出奔马一般“嘚儿嘚儿”的有力声音。那些字看起来如腾飞的骏马,像在跑,又像在飞。

我的母亲年轻时曾被那些奔马一样的字深深吸引,后来渐渐领悟到在盐巴都要淡着吃的日子里,那是个吃钱的爱好。笔墨纸哪个不要钱?再说,一个侍弄土地的人,你弄啥子笔墨!母亲越来越觉得这爱好其实就是父亲的一个大毛病。好在父亲及时调整了策略,以河水代替墨水,而且把一张旧报纸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反复使用,这才使得这爱好幸存了下来。

这爱好终究没有辜负父亲,让他晦暗的日子发亮了一回。

临近春节的一个圩日,县文化馆在集市的圩亭举行现场写春联比赛。我父亲那时刚卖完菜,他赶上了比赛,结果,父亲一挥毫,博得了一圈喝彩,还获得了十元钱的“巨额”奖金。

我的父亲拥有了这十块钱的独立支配权,他决定用这笔钱来做他觉得最有意义的事情。父亲的决定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他要用这十块钱来请我们去镇上的电影院看一场真正的电影。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在真正的电影院里看电影,才发现那个有声有影有光的世界,和露天电影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们的位置在正中,放映师在调试时,把我们的头像都投到屏幕上了。电影是咿咿呀呀唱戏的那种电影,父亲看得津津有味。我们看不懂,但声光影制造的效果也足够让我们兴奋了。等到结束,我们意犹未尽,一起高高站立,借着光把手指和头像又投射到屏幕上一回。

回来的路上,我们还津津有味地谈论着电影内外的细节。走进米糠湾时,小妹忽然出声地叫起来:“电影!我们走进电影里了!”这还是我们天天劳作的田地么?天上的月光如同白色的荞麦花,地上的荞麦花如同天上的白月光,它们相互映衬,铺天盖地,形成一大片朦胧的银光,照进我们的眼里。那么美,比电影屏幕上的还要美呢!又那么大,大到我们无法用眼睛来丈量。一时间,我们都选择了沉默,一齐静默在那一大片的银光里。

我的父亲,后来就像米糠湾每个老去的人一样,躺到山脚下那片荞麦地的后面去了。荞麦花年年开,白天黑夜,我又无数回从荞麦地经过,却再也看不到像那晚一样散发着银光的月色和荞麦花了。

(选自《红豆》2023年11、12期合刊,有删改)

训练

文中的奶奶、母亲和“我们”,对父亲有着不同的看法。结合文章内容,你觉得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参考答案见下期中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