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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莱茵报》和《解放日报》的互文建构

2024-10-16王薇陈力丹

新闻爱好者 2024年9期

【摘要】《新莱茵报》的创办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形成与确定,奠定了无产阶级办报的光荣传统。《解放日报》改版后明确了党报的“四性”,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程。本研究以互文性理论为研究视野,对两份报纸展开话语分析,研究发现:立足于不同的纲领和方针,两份报纸将具有异质性的文本重新语境化。《新莱茵报》着力对新闻报道规律的科学运用,观点与立场寓于文本连贯性之中;改版后的《解放日报》调整内容的侧重,整体报道都符合党的思想路线以及人民群众的思想关切。以文本为线索,《新莱茵报》的实践经验投射于《解放日报》的字里行间,《解放日报》在继承与发展中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的“延安范式”,对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闻事业产生了深刻影响。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新莱茵报》;《解放日报》;互文性

1848年,《新莱茵报》的创办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形成与确定,成为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先声,为后来的无产阶级办报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支撑和实践经验。赓续马克思主义报刊思想,中国共产党结合本土经验,探索出了独具特色的办报实践。1941年至1942年,《解放日报》创办、改版,标志着党的报刊理论走向成熟,并逐渐形成中国特色马克思主义新闻观。这两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报纸不仅见证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诞生与演进,更深刻烙印了无产阶级新闻事业的本土化发展轨迹。还原并研究马克思和恩格斯以及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人的办报实践,解读、参透历史新闻作品,对继承和发扬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指导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新闻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本文的研究对象为《新莱茵报》和改版后的《解放日报》,以“互文性”理论为研究视角。“互文性”(intertextuality)的概念最早由法国符号学家朱莉亚·克里斯蒂娃(JuliaKristeva)提出,她认为,“每一个文本都是对另一个文本的吸收与改造”。[1]互文性概念在被提出后就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和再阐释。报纸对不同类型的文本具有开放性和兼容性,新闻文本的话语秩序(orderofdiscourse)反映社会环境的影响并随之发生变化。本文试图回答以下问题:第一,在两份报纸中,哪些社会事件或其他文本被转换为了报纸文本?这些文本是如何被整合和转换的?报纸试图构建怎样的社会观念和现实?第二,作为无产阶级办报的话语实践,《新莱茵报》和《解放日报》的互文建构有什么异同?《新莱茵报》的办报经验是否为《解放日报》的生产及改版提供了借鉴?

一、《新莱茵报》语篇的互文建构

马克思主编的《新莱茵报》是世界上最早的马克思主义日报,它诞生于欧洲1848年革命的重要节点,将遵循报刊的内在规律与坚持无产阶级的办报方针有机地结合了起来,具有鲜明的办报特色和战斗传统,在共产党(当时叫“共产主义者同盟”)办报历史上留下了独特又深刻的印迹。恩格斯论证编辑部的工作特点时指出:“首先是马克思的洞察力和坚定立场,才使这家日报成了革命年代德国最著名的报纸。”[2]《新莱茵报》共出版报纸301号,每一号都是马克思的新闻观念与革命思想的生动呈现。本研究选取2023年7月本文第二作者主持编译的《新莱茵报》第19号中文版[3],进行文本细读,以此个案来反映报纸的互文建构。

《新莱茵报》第19号与其他各号一样,具有多元、丰富的内容。它不仅承载了重要的新闻信息,还设置了公告、小说、广告等多个栏目,其生产与配置过程体现着马克思、恩格斯等人对《新莱茵报》政治纲领的两个要点——“建立统一的、不可分割的、民主的德意志共和国”和“对俄国进行一场包括恢复波兰的战争”——的贯彻与践行。沿着互文性的意义网络,新闻文本与其他文本融会互嵌、相互回应,马克思与恩格斯等人作为革命家和新闻工作者的社会身份也在其中深刻互构。

(一)语境重构:《新莱茵报》对异质文本的转换与分配

互文性视野重视文本的异质性(heterogeneity),具有差异或矛盾的文本,无形中被整合、重新强调或加工,形成新的文本和意义。这种整合各种声音之间的异质语关系,意味着将不同的话语原料从原语境中割离,并按照自己的目的和立场进行再表征。[4]通过这种方法,马克思等人不仅重构了文本的语境,还重塑了文本所传达的意义,使得这些文本能够基本遵循《新莱茵报》的政治纲领。

作为互文性的一个形式,话语描述(discourserepresentation)是新闻重要的组成部分。从直接的话语描述来看,《新莱茵报》第19号刊登了完整的公告、声明、皇帝诏令及致辞、提交议会的请愿书等13条官方或社会信息,截取了7个议会辩论的记录。这种直接话语描述的方式,使报道者的“声音”和被报道者的“声音”存在明显的界限,在“双重的声音表达”中,无形地贯彻着报道者的倾向与立场。例如,报纸刊登的《德意志人民的基本权利》反映了当时德国社会对于人民权利问题的比较正确的认识,全文转载本身,透露出马克思对该法案颁布的含蓄肯定。同时,对一篇文本的解释受到其他文本的影响,马克思的政治主张被寓于文本的连贯性之中,新闻的客观、真实与平衡也得以彰显。例如,报纸刊载了奥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1835—1848)的诏令:“我希望迄今曾向我转达过忠诚誓言的人,为了祖国的最高利益团结在我的周围。”又在小品栏开始连载55年前法国国民公会关于是否处死前国王路易十六的表决经过,旨在警告时下各德意志邦国君主和保皇派,鼓舞民众的革命斗志。间接的话语描述则显示出话语的建构性:报道者在适当选择下,重塑原话语的形式或语义。[5]比如,这天的报纸转发并汇总其他报纸关于普鲁士统治下的波兰人如何被德国人排挤的数字统计,间接叙述波森大公国7位著名社会人士给法兰克福国民议会的请愿书里的五点基本立场,既展现了马克思等人良好的新闻素养,又反映出他们对当时社会问题的深刻洞察和坚定立场。

在话语风格方面,恩格斯写道:“报纸的语调完全不是庄严、严肃或热烈的。我们的敌人很卑鄙,我们对他们一律采取极端鄙视的态度。”[6]这样“讥讽”的话语,在第19号报纸中随处可见。例如,参与镇压马克思故乡特里尔人民起义的前任市长泽巴尔特,对目前特里尔的局势发出警告,报纸全文转载如下:

警告

一连好几个晚上,在城市的广场和街道上人们成群结队,人数特别众多;这引起一些胆怯的人的忧虑,他们耽心有人在准备违法的发动。这其中不包括我。如果街道交通不遭到破坏,我也许能忍受这种情形。可是,如果出乎意料之外,某些幼稚的人竟打算用下流的行为和侮辱性的嘲笑来破坏街道交通,那么我要坚决劝告优秀的公众立刻远离那些幼稚的人,因为在严重破坏秩序的情况下会采取严肃的措施,如果在可能发生的冲突中肇事者逍遥法外,粗心大意的人反而遭殃,我将感到惋惜。

特里尔,1848年6月16日。

御任县长和市长

参政官泽巴尔特.

马克思夸赞(实为嘲讽)他“容忍精神多好啊”,“在这种严肃而仁慈的预见的保护之下,特里尔的优秀居民可以高枕无忧了”。对于法兰西共和派打着自由、平等、人权旗号要将北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本土同化”的“体系学说”,马克思斥责为“陈词滥调”。对于比利时议会以及行政领导人罗日埃决定继续拥护君主立宪制,马克思的回答是:“然而这80000垄断者既不是什么‘国家’,国家的拯救者罗日埃也不是什么伟大的政治家。”

(二)文本生产:《新莱茵报》中马克思、恩格斯等人主笔的新闻报道

《新莱茵报》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具体体现。马克思、恩格斯不仅负责报纸的出版、发行等事务,也同编辑部的战友们一道,写了大量指导性文章。从这些文章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作为主编的马克思以及包括恩格斯在内的全体编辑既具备新闻从业者所要求的职业经验,又在认真贯彻共产主义者同盟的“党的精神”。[7]

《新莱茵报》广泛关注欧洲各地的革命情况,也覆盖各个阶层的需求和动态。第19号这天的报纸共报道了8个国家或地区的情况,其中既包括上层人物波谲云诡的斗争,例如法兰西共和派关于内化阿尔及尔的争论、普鲁士的柏林国民议会对于革命的态度,也包括具体事件,例如议员瓦德涅尔被他所在的特里尔(马克思的故乡)选区当权者逮捕,更有重大事件的集中报道,例如奥地利帝国发生的布拉格起义。还有对中下层人民的关注和服务——广告刊登了科隆普通市民出生、死亡、结婚的信息和来自中下阶层的个人事务诉求。

从具体内容来看,马克思十分注重新闻产品的质量,着力对新闻报道规律的科学运用。面对当时欧洲动荡的局面,他灵活采用多方信源来呈现事件,尽可能全面地反映社会思想的激烈变动,实现报道的客观与时效。在第19号的新闻中,报纸共引用了16个具名信源,其中包括《奥地利劳埃德氏杂志》——奥地利官方日刊;《达姆施塔特报》——黑森大公国官方报纸;《布鲁塞尔报》——比利时保守教派权的报纸;《晚报》——瑞典自由派的“一向受人尊敬的报纸”等。还有11个不具名信源,例如“据悉”“从阿姆斯特丹传出消息”“据三英里外的前哨传来的确切消息”“刚从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得知”。《新莱茵报》编辑部广泛吸纳不同地区、不同立场的消息来源,这种多元化的信息渠道不仅展现了他们丰富的社会资源与灵活的应变能力,也增强了报纸的权威性和公信力。

值得说明的是,马克思主张新闻真实是一个过程的观点,在信源充分的情况下他也保持谨慎的态度,在动态之中认识和反映现实,这一点可以从他后来发表和更正巴枯宁是俄国间谍的消息中得到论证。

本报第36号曾报道巴黎谣传乔治·桑掌握了一些材料,根据这些材料,俄国流亡者巴枯宁被说成是皇帝尼古拉的间谍。我们所以公布这个报道,是因为两位彼此完全没有联系的通讯员同时向我们送来了这个消息。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尽一个公众报刊的义务,一个公众报刊对社会活动家是应该严格监督的。在这同时,我们也给了巴枯宁先生机会,让他来消除某些巴黎人士对他提出的怀疑。同样,我们没有等到巴枯宁先生提出要求,就从《新奥得报》转载了他的声明和他给乔治·桑的信。现在我们将乔治·桑给《新莱茵报》编辑部的信逐字译出发表如下,这封信彻底澄清了这件事。[8]

马克思也坚持将新闻传播的客观性与报纸的引导作用相结合,以贯彻报纸的政治纲领,使报纸成为鼓舞无产阶级的重要阵地。报纸报道了俄国军队在波森大公国等地驻扎军队的实况,也报道了波兰手工业者、被剃光头的波兰囚犯、被残忍对待的波兰伤员;同时告诫读者,警惕沙俄对欧洲西部和中部各国民主革命进程的威胁。文本间相互参照和交互指涉,无形之中将读者组织到了“对俄国进行一场包括恢复波兰的战争”的共同认知中。

报纸整体保持新闻的客观性,但在关键事件中马克思也会态度鲜明地表达观点。第19号头版新闻“瓦德涅尔被捕”是马克思亲自撰写的,其中充斥着言辞激烈的批判和质问:“这有什么根据啊!因为在旧普鲁士的立法档案中,是找不到任何有关人民代表不可侵犯的法律的;同样,在普鲁士历史的废纸堆中当然也找不到人民代表本身。”从第4号报纸开始,马克思就持续关注着瓦德涅尔事件的进展,倡导议员豁免权的新法律的必要性,《新莱茵报》对该事件的长期报道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普鲁士的民主进程。

二、改版后《解放日报》语篇的互文建构

面对巩固全国抗日统一战线以及党的思想建设的现实需要,1941年5月16日,中共中央将原党中央机关报《新中华报》(周报)与《今日新闻》合并,改组为中国共产党的中央机关日报,定名为《解放日报》,这也是抗日民主根据地出版的第一份大型日报。毛泽东题写报名,并写了发刊词。他写道:“本报之使命为何?团结全国人民战胜日本帝国主义一语足以尽之。”

初期的《解放日报》传播的重点是国际新闻,而陕甘宁边区人口中九成人不识字,显然报纸比较脱离实际。为肃清王明路线在党内的影响,党中央决定开展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的整风运动。毛泽东亲自定标题、陕甘宁边区政府秘书长高克林写的工作通讯《鲁忠才长征记》,连载于1941年9月14日—15日《解放日报》,毛泽东为通讯写了按语:“他的调查会开得很好,他的报告也写得很好。我们需要的是这类东西,而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夸夸其谈’,而不是那些党八股。”当时正需要党报紧密配合中央的整风部署,但毛泽东1942年2月1日在中共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发表整顿三风的重要演说,《解放日报》只在第三版的右下角发了一个简短的消息。群众也来信批评报纸脱离实际、脱离群众。[9]1942年3月8日,毛泽东给《解放日报》题词:“深入群众,不尚空谈。”3月16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发出了《为改造党报的通知》,明确指出“报纸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宣传党的政策,贯彻党的政策,反映党的工作,反映群众生活”,要求把党报办成真正党报。3月31日,毛泽东和社长博古在杨家岭中共中央办公厅召集延安各部门负责同志和作家70多人开座谈会,博古在会上作了自我批评。他说:“报纸没有能够尽到它应尽的责任,对党的路线没有贯彻,登载群众的活动太少,没有起到组织者的作用。”[10]

1942年4月1日,在党中央的直接领导下,《解放日报》全新改版,并发表由博古起草、毛泽东改定的社论《致读者》,明确规定《解放日报》要具备党性、群众性、战斗性和组织性,特别论证了党性和群众性的关系。这四个属性的确认,也标志着党的新闻思想不断成熟。本节以改版后的第一期《解放日报》(1942年4月1日)为代表(如下图所示),解析报纸的互文性特征。

(一)语境重构:“报纸必须与整个党的方针、党的政策、党的动向密切相联、呼吸相通。”

《解放日报》以贯彻党性为基本原则,选择、整合和再生产各种异质性的文本,以达到《致读者》社论所说的目的:“不仅要在自己一切篇幅上,在每篇论文,每条通讯,每个消息……中都能贯彻党的观点,党的见解,而且更重要的是报纸必须与整个党的方针、党的政策、党的动向密切相联、呼吸相通,使报纸应该成为实现党的一切政策、一切号召的尖兵、倡导者。”[11]

《解放日报》调整了报纸的版面内容,把涉及党的方针政策、党的中心工作和人民群众关切的问题安排在版面的重要位置,改变了报纸的整体风貌,旗帜更加鲜明。报纸创办初期,《解放日报》第一、二版大都刊登冠有外国通讯社电头的国际新闻,第三版主要刊登国民党统治区的新闻,陕甘宁边区和各抗日根据地的新闻集中在第四版,数量也较少。改版后的《解放日报》调整了内容侧重,党的思想动态和中国人民抗战、生活的经验被给予了更大篇幅,彰显了党和人民的力量。改版当天的报纸头版主要呈现陕甘宁边区政府的决议,以及中国抗战动态,诸如《中央党校再度改组告竣 确定新教育计划》《中国留美飞行员 第一批训练完毕》等,有一条新闻《伊洛瓦底江前线英坦克师击退敌寇 倘古我军反攻得手》似乎是国际新闻,其实也是中国新闻,报道了中国远征军在伊洛瓦底江前线与日军激战的情况,旨在动员抗战。

《解放日报》纠正了过去脱离实际和党性不强的问题。改版后的《解放日报》有的放矢地选择外国通讯社的文本,并用自己的观点改写。改版当天报纸第三版的头条新闻来自路透社、合众社——“对英方建议 印度各派态度不一 国民大会多数领袖表示反对 回教同盟等原则上已表示接受”,在此之前,《解放日报》已连续几日刊登英国掌玺大臣克里普斯访印的有关新闻,持续关注印度人民的独立斗争和对日作战情况。当天的报纸同时刊发了《自由中无国防自主权乃为滑稽可笑之事》和《英对印计划并非尽善》两篇评论。通过有选择地引用外国通讯社的文本,《解放日报》的态度蕴含其中:支持印度民族解放运动,积极建立抗日同盟统一战线。

改版后的《解放日报》重视党的思想理论建设,用马列主义武装全党、指导实践。改版社论《致读者》回答“什么是党报”这一问题时,直接引用了列宁“报纸不仅是集体的宣传者和集体的鼓动者,而且还是集体的组织者”以及斯大林的“报纸是我们最锐利和最有力的武器”等论述。改版当天的报纸中还刊登了《列宁论党报》《党的生活 怎样办党报:中共中央宣传部为改造党报的通知》等三篇有关党报的文献资料,积极配合整风行动,为办报提供了科学指引和根本遵循,提升了党报的组织性和战斗性。

(二)文本生产:顺应群众的阅读需求,“以生动活泼、通俗易解的文字解释迫切的问题”

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向着联系群众与联系实际的文风迈进,报道内容的选择贴近群众生活、反映群众需求。改版当天,头版头条新闻是关于边参会减征公粮公草的决议,这是事关边区人民群众生活生产的重要新闻。报道公布1942年确定征公粮16万石(较去年下降4万石),公草1600万斤(较去年减1000万斤),处处体现边区政府以民为本的考量:“去年公粮20万石,负担颇重,加上分配欠均,以致有些县的部分居民生活感到困难。”“去年征粮20万石,因为要还一部分借粮。现借粮已还,照目前需要,征16万石已够了。”“现数字早定,离征收时尚远,如有不当,来得及纠正。”“照本案决定,已够现在军政之用。因此,政府应不再向人民借粮,或抑价买粮”等。报道详述征粮决议的九条理由与方法,解释了关于去年和今年征粮数目的制定原则并勇于开展自我监督,秉持着以人为本的理念,以实际行动赢得人民群众的信任和支持。

改版后报纸的文风比较朴实、亲和,善于“以生动活泼、通俗易解的文字解释迫切的问题”[12]。改版当天的报纸第二版头条是“党的生活”专栏,主题“怎样办党报”。首先发表《中共中央宣传部为改造党报的通知》,然后是《列宁论党报》,节录了他7段关于党报的论述。在《联共党史记真理报》的标题下节录《联共(布)党史》中关于《真理报》的论述,最后发表1919年《联共八次大会关于报纸的决议》。没有长篇大论,将中共与联共(布)的党报理念融会贯通,表达极为精炼。报纸也积极承担起教化功能,正如社论《致读者》指出的:“不仅要充实群众的知识,扩大他们的眼界,启发他们的觉悟,教导他们,组织他们,又要成为他们的反映者、喉舌,与他们共患难的朋友。”当天的报纸刊载了中国著名教育家徐特立的文章《再论我们怎样学习》,他鼓励党的干部针对作风和学风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不断进行自我教育、自我提高、自我改造。

三、《新莱茵报》与《解放日报》互文建构的对比分析

本文通过互文性理论对《新莱茵报》和改版后的《解放日报》的个案语篇展开分析,从而理解和探讨报纸的文本特征与功能。《新莱茵报》是世界上第一家共产党(共产主义者同盟)实际上的机关报,开创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革命实践传统,对《解放日报》的创办及改版提供了重要借鉴,中国共产党人延续其斗争精神,在办报中坚持革命立场并以此指导现实工作;借鉴其办报经验,科学经营报刊,使得《解放日报》成为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的“延安范式”。

(一)引介《新莱茵报》办报传统,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通过报刊指导革命工作

马克思主编的《新莱茵报》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最早、最权威的思想来源和实践基础,为此后中国共产党第一代领导人创办、主编和领导党的媒体提供了历史经验和科学遵循。早在19世纪2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人就开始有意识地对《新莱茵报》进行译介,他们大多都是党刊党报领导人,例如李汉俊、李达、瞿秋白、周恩来等,他们将马克思《新莱茵报》的斗争精神运用到了报刊的编辑工作中。[13]

1937年起,随着解放社(中共中央延安的出版机构)、新华书店(党的书报刊对外发行机构)、马列学院编译部等机构成立,中共中央在延安创立了完整的马列著作编译、出版、发行系统,开始规模化地传播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1939年,解放社和新华书店在延安重印并发行了恩格斯的《德国的革命与反革命》,首次发表了恩格斯1884年写的《马克思与〈新莱茵报〉(1848—1849)》,这是中国共产党对《新莱茵报》全面、准确了解的起点。恩格斯的这篇文章是为纪念马克思逝世一周年而写的,赞扬了马克思在《新莱茵报》中的核心地位与作用;回望报纸创办的艰难历程,重申党的纲领,突出报纸的斗争策略与经营策略,鼓励德国社会主义工人党坚定信念与立场,以昂扬的斗争精神实现党报对党纲的贯彻。

《解放日报》的编辑部在中共中央宣传部的领导下,由一批深刻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并熟练掌握报刊规律的干部构成,例如博古、杨松、陆定一等。1941年5月14日,报社编辑部举行第一次会议,社长博古提出要把《解放日报》办成战斗的党的机关报,要有鲜明的立场,在政治上用马列主义观点分析事变的演进。[14]这在原则上是正确的,但由于博古机械地照搬苏联党报的模式,没有考虑报纸发行的抗日根据地的环境,报纸没有发挥党中央机关报应有的作用。毛泽东依据《解放日报》的工作环境,突出党的机关报在中国革命中的作用,指导其及时改版,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陆定一任报纸总编辑后发表了《我们对于新闻学的基本观点》的著名文章,提出的“理论是从实践中来的”“把尊重事实与革命立场结合起来”等观点,与《新莱茵报》思想性和革命性相结合的办报理念一脉相承,构筑了中国特色的新闻学话语,是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的重要成果。更有一大批知识青年到达延安后进入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抗日军政大学进行马列主义和政治宣传的学习,成为日后《解放日报》办报的中坚力量。[15]

在此背景下,重庆的《新华日报》和延安的《解放日报》多次介绍马克思的生平,其中涉及马克思创办《新莱茵报》的基本历史。1941年7月21日,《新华日报》发表柯柏年的文章《马7P1LiFYpWv7yQRRe4xhVJA==克思之为人(下)》谈到该报:“后来又回科伦[科隆]办《新莱茵报》,以民主主义的极左派的面目出现,他在报纸上拥护了一切革命的运动,抨击了妥协的资产阶级,代表了工人阶级的利益。”1943年5月5日,《解放日报》发表温济泽的文章《马克思的生平》谈到该报:“马克思主编《新莱茵报》,鼓吹以无产阶级为动力的民主革命。”介绍简短,但可以看出两份报纸对《新莱茵报》的译介都重点关注其革命精神,已经明确认识到《新莱茵报》作为民主派左翼刊物积极投身革命、坚定维护无产阶级利益的目标与作用。

回顾《解放日报》办报历程,《新莱茵报》所开创的马克思主义新闻观革命实践传统为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人办报提供了科学指引。马克思和恩格斯创办《新莱茵报》,以便直接地宣传革命主张、指导革命实践;延安时期,毛泽东通过报刊指导工作的思想臻于完善[16],他亲题《解放日报》的办报使命为“团结全国人民战胜日本帝国主义”,在《解放日报》改版时表示:“利用《解放日报》,应当是各机关经常的业务之一。经过报纸把一个部门的经验传播出去,就可以推动其他部门工作的改造。我们今天来整顿三风,必须要好好利用报纸。”[17]在实践中,马克思、恩格斯要求党报必须遵循党的纲领和正确传播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与各种违反这一原则的行为进行过多次毫不让步的斗争。例如,在《给奥·倍倍尔等人的通告信》中,他们批判当时党内,特别是“苏黎世三人团”,背离党的纲领、放弃政治反对立场与阶级斗争的行为,并强调党报应坚持党纲和无产阶级立场的重要性。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强化战斗性,凸显党报在舆论场中的角色,发表了大量谴责日军侵略、揭露国民党顽固派破坏团结抗日的报道,勇于通过批评与自我批评纠正党内外的错误思想。《通告信》一文中,马克思、恩格斯也提醒党内同志要高度警惕资产阶级及小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确保党的纯洁性和斗争性不受损害。

(二)借鉴《新莱茵报》办报经验,《解放日报》形成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延安范式”

《新莱茵报》是共产主义者同盟的机关报,也是世界上第一家无产阶级的日报,提供了党报工作最早的经验。以文本为线索,马克思、恩格斯等人创办《新莱茵报》的办报经验投射于改版后的《解放日报》的字里行间,《解放日报》在继承与发展中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新闻观中国化的“延安范式”。

《新莱茵报》和《解放日报》都是无产阶级的日报,始终高举革命旗帜,忠实代表人民群众利益,履行着信息传递职责的同时进行自身的社会动员。《新莱茵报》是面向社会发行的日报,刊登了大量的公告、声明、国王诏令及致辞、请愿书等,同时也有马克思、恩格斯主笔的指导性文章,灵活采用多方信源再现事件面貌,尽可能全面地反映社会思想的激烈变动。《解放日报》主要是面向党内和面向党直接控制的根据地发行的日报,可以直接以党的基本纲领来阐释国际事件、党的建设和中国人民抗战、生活的内容,刊登介绍了许多马列主义的著作和文献以加强党的理论建设。

改版后的《解放日报》所明确的“党性”与马克思、恩格斯坚持的“党的精神”一脉相承。1847年,恩格斯指出:“党的出版物是做什么的呢?首先是组织讨论,论证、阐发和捍卫党的要求,驳斥和推翻敌对党的妄想和论断。”[18]本文第二作者曾研究发现,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没有使用过列宁和中国意义的“党性”的概念,但在《新莱茵报》办报期间,使用过“党的精神”(SinneunsererPartei)的概念,他们要求党报“根据我们党的精神进行编辑工作”[19]。《新莱茵报》时刻贯彻“建立统一的、不可分割的、民主的德意志共和国”和“对俄国进行一场包括恢复波兰的战争”的政治纲领,在对异质文本的整合与转换中大多使用直接的话语描述,通过文本的连贯性来引导受众的解释路径,观点、立场隐含其中。改版后,《解放日报》明确要求报纸以贯彻“党性”为基本原则,以党的建设为中心展开各方面的新闻传播,通过新闻的再生产使刊登的每一篇报道都符合党的思想路线以及中国人民的基本立场。从话语风格上看,《新莱茵报》对敌人“采取了极端鄙视的态度”,讥讽的话语随处可见,以此争取更多的民众加入反对封建王权的斗争;改版后的《解放日报》注重文本的可读性和亲和力,“以生动活泼、通俗易解的文字解释迫切的问题”,贴近群众的生活、情绪,反映群众需求、利益,因为这是在拥戴者中进一步传播党的方针政策。

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属性,《新莱茵报》和《解放日报》皆为人民报刊的代表,《解放日报》所践行的“全党办报”路线是对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创新发展。1849年底,马克思和恩格斯通过“形容词+名词+介词”结构,仅用一个动词,构成一句极为简练的话,总结了《新莱茵报》的基本经验:“一家报纸的最大好处,即它每天参加运动和就运动即刻发言,它的完整充分的每天历史的反映,在人民和人民的日报之间连续、热烈的相互作用。”[20]马克思等人在创办《新莱茵报》中,关注无产阶级的利益,号召让受到压迫的人们起来抗争成为政治的主角。报纸的广告栏目刊登了科隆普通市民的信息和个人事务诉求,体现了报纸的平民特色。《解放日报》在《本报创刊一千期》的社论(1944年2月16日)中总结:“我们的重要经验,一言以蔽之,就是全党办报四个字。”《解放日报》积极发展通讯员队伍,社论《展开通讯员工作》(1942年8月25日)一文阐明了通讯员工作对报纸增强群众性的重大关系。通讯员们与群众紧密联系,将采访根植于人民群众之中,也教他们读报识字,宣传马克思主义和抗战精神。深入文本,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其人民话语更加凸显。报纸直接记述和歌颂人民,并以人民群众善于接受的方式对文本进行再生产。副刊栏目中,《解放日报》鼓励读者来信,使得党报不仅是联系群众、指导革命的阵地,更畅通了上下沟通的渠道。广告栏目中,《新莱茵报》将邮轮、水位、平民事务等信息放在分类广告的首位,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将市价单的每周行情放在第二版,也表明服务的贴近。

马克思、恩格斯等人贯彻着遵循“党的精神”与客观的新闻叙事相统一,《新莱茵报》中可见他们作为职业新闻工作者娴熟的报道技巧和灵活的报纸经营思想,《解放日报》借鉴马克思专业的新闻理念,科学地经营报刊,以扩大报纸在无产阶级中的影响。马克思主编《莱茵报》时就提出:必须承认报刊“具有连植物也具有的那种通常为人们所承认的东西,即承认它具有自己的内在规律,这些规律是它所不应该而且也不可能任意摆脱的”[21]。《新莱茵报》刊登的马克思、恩格斯等人主笔的新闻报道,通过灵活使用多方信源、在动态中把握新闻真实等方式,发挥着报纸的历史记录作用,他们关于报刊的内在规律、有机的报刊运动(新闻真实是一个过程)等新闻思想也蕴含其中。《新莱茵报》的广告也极为丰富,第19号报纸刊登了德国实业家、宫廷供应商弗兰茨·斯托尔威尔克(Stollwerck,Franz)的广告,他所创办的施多威克公司后来成为世界级的巧克力公司,这反映出报纸的前瞻性眼光和广泛的社会联系。《解放日报》继承并发展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紧密围绕历史环境与使命任务,通过持续的实践探索,丰富和完善中国共产党的新闻工作实践与理论体系。作为延安整风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改版后的《解放日报》在宣传报道方面与运动紧密相连,也在自我反思中树立了实事求是和活泼生动的文风:报纸调整了内容发表次序,将解放区的报道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也改变了最后几版消息与专刊混合排版的局面,变为专门的综合性副刊;发表了《连年开荒收粮特多》(1942年4月30日)、《警备团追悼战士张思德同志毛主席亲致哀悼》(1944年9月21日)等报道,产生了一大批中国共产党践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经典新闻作品,具有重要的现实和历史意义。

四、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明确提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22]他为新时代党的新闻舆论工作指明了方向。《新莱茵报》和延安《解放日报》环境背景和具体任务很不相同,把它们联系起来的基因是马克思主义的新闻观。马克思和恩格斯开创的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将“根据我们党的精神进行编辑工作”[23]这一党报工作的政治要求与遵循报刊的内在规律统一起来,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新莱茵报》迅速成为影响德国和全欧洲的大报。延安《解放日报》依据陕甘宁边区的环境,将报纸紧密地与党中央总体部署、群众的根本利益与抗日战争的局势结合起来,成功地指导了党领导的各抗日根据地工作,其影响力还进一步扩展到国统区和国际范围。本文仅通过它们各自的互文建构,以展现传统的继承和发展。这个话题还可以扩展到更多的文本分析,这里仅作一尝试。

[基金项目:中国人民大学“双一流”建设马克思主义新闻观创新研究成果(项目号:MXG20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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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岳颂东,王凤超.延安《解放日报》大事记(续)(1941.5.14—1947.3.27)[J].新闻研究资料,1984:130.

[11]致读者[N].解放日报,1942-01-01(1).

[12]致读者[N].解放日报,1942-01-01(1).

[13]夏琪,陈力丹.“不忘来时的路”:中国共产党百年历程中的《新莱茵报》编译与研究[J].新闻与传播研究,2021,28(11):5-22+126.

[14]岳颂东,王凤超.延安《解放日报》大事记(续)(1941.5.14—1947.3.27)[J].新闻研究资料,1984:125-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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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660.

[1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687.

[20]根据原著文字重译,参见:陈力丹,荣雪燕,许红玲.关于马克思、恩格斯、施拉姆的《〈新莱茵报政治经济评论〉出版启事》中译文考证[J].传媒观察,2023(3):5-17+2.

[2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2版.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97.

[22]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N].人民日报,2021-11-17(1).

[2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M].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61:687.

作者简介:王薇,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博士生(成都 610065);陈力丹,四川大学讲席教授(成都 610065)、中国人民大学荣誉一级教授(北京 100872)。

编校:王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