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间理论探究“温州家人”电视剧与城市形象传播
2024-10-14叶菲
摘要:在空间理论的逻辑思维框架下,以城市为主题的电视剧能同时着眼于实体空间、媒介空间和社会空间的呈现与传播,而基于地方影像实践的典型案例可以探究通过电视剧传播城市形象的内在机制。“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展现出媒介空间整合多层面关于实体空间的话语,建构对实体的想象;媒介空间与受众互动生产社会空间,形成认知主体对城市的心理意象;社会空间及其实践使城市形象传播具有多维热点和多元路径,从而在更广范围得以传播。
关键词:空间理论 城市形象 电视剧 温州家人 视听传播
传播城市形象是提升城市知名度、打响城市品牌、增强城市软实力的重点。随着传播技术的迅猛发展与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城市与媒介的关系前所未有之密切,城市形象可被看作是城市实体空间与媒介空间互嵌、互动后而被认知主体综合感知到的心理意象,国内外诸多城市都曾通过电影、电视剧、宣传片、短视频等视听形式“润物细无声”地推介城市。其中,电视剧是传播城市形象的经典影像实践,是传播城市形象的日常生活性媒介,亦是传播城市形象的有效媒介,许多人对城市的感知与认知一定程度上依赖于电视剧的城市再现与想象。城市可以被解读为一种综合空间,从这个视角,运用空间理论研究城市形象传播,前者为后者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维框架,后者为前者的应用提供了现实语境。
一、空间理论:城市形象传播的新思维框架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人文社科理论界出现“空间转向”(Spatial Turn)思潮,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作为这股思潮的开启人首次对空间进行系统性阐释,提出了具有奠基性意义的系统空间理论。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爱德华·苏贾(Edward W.Soja)、曼纽尔·卡斯特(Manuel Castells)等学者,对空间的进一步研究不断完善了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思想。这股思潮也推动了传播学研究的空间转向,哈罗德·伊尼斯(Harold Innis)、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约书亚·梅罗维(Joshua Meyrowitz)、保罗·莱文森(Paul Levinson)等学者,先后从不同角度对媒介与空间进行持续关注。
现有运用空间理论研究城市形象传播的学术成果大致分为以下两类:一是媒介作为方法与工具,塑造和传播城市形象。比如,聂远征等以武汉报纸的辛亥百年纪念报道为例探讨媒介如何建构城市形象,发现武汉媒体的集体报道行动凸显空间元素,通过在具有符号象征意义的公共空间建构空间话语叙事,营造城市文化氛围、形塑城市文化景观并建立城市文化认同;二是媒介作为存在方式,与空间融合互嵌。比如,张伟博以南京为例开展研究,认为南京城市中的实体建筑、景观等被媒介赋予空间隐喻,构成一种“媒介—城市”复合空间,实体空间与媒介空间互嵌,并拓展出新的公共空间。
基于相关研究成果,从空间理论视角探究城市形象传播需要关注的三个空间,分别是实体空间、媒介空间和社会空间。实体空间是指客观实在的城市空间,强调的是城市的地理性、物质性和客观性;媒介空间是指媒介中的城市空间,具有建构性、想象性和主观性;社会空间是指媒介空间与受众互动而形成的空间,具有亲历性和交互性。从时间维度看,相较于电影、宣传片和短视频,电视剧无论在传统媒体时代还是在新媒体时代,都是人们生活中普遍的信息传播样态,收看电视剧是普通人的日常传播活动甚至是令部分人群上瘾的生活娱乐方式;从空间维度看,电视剧本身是容量更大的影像视听实践,能够承载更多的场景与情节,如今电视剧的传播渠道拓宽至互联网,人们可以上网搜索、观看、评价电视剧,亦可对电视剧进行再编码,参与到相关的内容生产与传播中。这是以空间理论为思维框架,通过地方影像实践探究电视剧传播城市形象内在机制的重要前提,而对实体空间、媒介空间和社会空间的探析是其关键要点。
二、“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地方影像实践的典型样本
“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作为城市形象传播的地方影像实践样本,在城市形象塑造和城市形象传播两个层面都具有一定典型性。城市形象塑造层面,“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以地名冠于剧名,以剧情展示国情,以家庭故事诠释家国情怀,通过影像和叙事形成独特的城市IP。城市形象传播层面,该系列电视剧十年间连续三次在央视黄金档播出,成为中国电视剧史上的“温州家人”现象,还曾在法国、韩国、古巴等国家和中国台湾地区热播。因此,运用空间理论分析“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与城市形象传播,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和现实价值。
1.再现与建构:从实体空间到媒介空间。实体空间是媒介空间及其实践的来源与依据,媒介空间是实体空间的再现与建构。在这对关系中,实体空间是主体,占据一定主动性,而媒介空间是基于实体空间的想象。媒介空间的生产可以从“城市空间”和“城市精神”两个基本面向进行考察。前者是指电视剧中再现的城市物质空间,后者是指电视剧中再现的城市精神空间。
首先,影像的再现、拟仿生产城市空间。影像是城市实体空间的表征,是人为有意识编码的结果,至少需要考虑三点:选择拍摄哪些城市具象空间?如何编码被选择的城市具象空间?在剧中赋予城市具象空间什么隐喻?再现与拟仿是影像生产城市空间的两种方式。《温州一家人》开篇第一个镜头是温州瑞安某处群山的远景,然后镜头缓缓摇至古树村,远观的视角,交代了古树村的地理位置与地理环境;第二个镜头直接切到古树村中的一座石桥,特写镜头;第三个镜头是小时候的周阿雨在竹林中奔跑,鸟瞰的视角。单看每个分镜头,都是实体空间的再现,如古树村再现的是取景地温州瑞安均路村。但把镜头组合起来连贯观看,受众延续“身体在场”的惯性,容易产生“我在观看”的错觉。其实随着镜头和景别的切换,观看的主体是非人的——人的肉眼观看体验受限于所处的场所,不可能前一秒“俯瞰群山尽览”后一秒就“身在此山中”,“影像以非稳固主体的方式重构了一个社会情境,它不是基于现实的‘再现’,而是虚构出一个与现实无涉的‘拟像’”。“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再现了城市景致、地标景观、标志性建筑、历史文化遗迹等具象空间,通过镜头编织,媒介空间被生产、被建构,它源自实体空间又异于实体空间。

其次,叙事话语建构城市精神。温州城市精神又被称作温州人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和浙江精神的组成部分。20世纪80年代的温州人精神,主要是走遍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说了千言万语、想出千方百计的“四千”精神。90年代的温州人精神,先是被概括为自主改革、自担风险、自强不息、自求发展的“四自”精神;1998年10月,温州市第八次党代会报告把温州人精神概括为“敢为人先、特别能创业”。2017年7月,温州市委十二届二次(扩大)会议把温州人精神概括为“敢为天下先、特别能创业创新”,其内涵更加丰富且与时俱进。根据历史现实,“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通过三部剧,建构了三条时间线及相应的独立叙事,剧情化再现改革开放、金融危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等不同时期的温州人精神。
《温州一家人》的叙事时间线是1978年至2002年,历史背景是改革开放。温州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先行区、民营经济重要发祥地,改革开放以来,温州人敢闯敢试、敢为人先地创造了“温州模式”,这是温州重要的城市形象标识。该剧四位主人公有四条不同的创业轨迹,展现这段历史背景下温州人的“四千精神”和“四自精神”:周万顺是激进奋斗派,敢想敢拼一条路走到底,在经历多次创业失败后终于取得成功,成为温州开采原油的先行者;妻子赵银花是小本经营派,在纽扣生意上精于钻研,以小本博取厚利;女儿周阿雨是海外淘金派,吃苦耐劳、百折不挠,最终成为跨国企业老板和中国商人在海外的代表;儿子周麦狗则是随波逐流派,因为没有周万顺和周阿雨的韧劲,他只是一个普通生意人,代表现实当中创业失败的温商群体。
《温州两家人》的叙事时间线是2003年至2013年,历史背景是金融危机。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对温州民营企业造成重创,是温州发展的重要拐点,编剧希望通过这部剧反映温商如何应对困难、危机、坎坷。两位主人公从竞争关系到互帮互助,强调的是温州人诚信、抱团和“特别能创业”的精神:服装商人侯三寿有睿智的商业头脑,敢闯敢干敢想,但盲目扩张,遭到金融危机重创致破产;制鞋企业家黄瑞诚则稳扎稳打,面临金融危机顺势应变、化险为夷,还帮助侯三寿东山再起还清债务。
《温州三家人》的叙事时间线和历史背景已经进入新时代。新时代意味着传统创业思维需要变革以适应创新发展的需求,因此该剧更为强调创新精神:叶子凡善用工业互联网思维,实现了智能泵阀和潮流能发电智能化;潘小勇经历了创办产业园、开办电商公司的挫折,最后去西北发展光伏产业;而曾知秋和林知夏两姐妹凭借新思维搏击商海,最终成功闯出新天地。温州人精神是抽象、概念化的,尤其对非温州本土受众是相对陌生的,但三部剧通过饱满的叙事以及角色的所思所想、言行举止,使城市精神变得生动且可感知。
2.解码与互动:从社会空间到城市形象传播。根据列斐伏尔的“空间三元辩证法”,社会空间是“他者的空间”,是个体居住和使用的日常生活空间,也是个体亲历的空间。人们观看电视剧是种日常生活实践,并会产生亲历性体验,而城市形象归根结底是人的心理意象,社会空间因此与城市形象息息相关。
第一,解码生产社会空间。如果说编码生产了媒介空间,那么解码则在生产着社会空间。受众观看电视剧是一个解码并建构意义的过程。斯图尔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编码与解码具有不对称性,他提出霸权式、对抗式、协商式三种解码立场:霸权式是指编码与解码一致,是一种理想的传播情况;对抗式是指受众理解编码意图,但以相反的方式解码;协商式是处于霸权式和对抗式中间的协商状态,解码中兼具一致性和对抗性因素。“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受众通过不同的解码、意义建构与交换,共同生产着社会空间。
“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的受众可分为温州本土受众与非本土受众。本土受众对温州更加熟悉,有更强的城市记忆和深厚情感,影像叙事及视听传播更容易唤起情感共振、意义共享和身份认同,其解码过程伴随着实体空间、媒介空间与社会空间的融通互构。非本土受众是温州城市形象传播的更广泛对象,电视剧因使用较丰富的视听语言,能承载涉及关系表达的非理性、非逻辑内容,所以具有与多元社会人群产生“共振”的价值维度。“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在角色对话里加入温州方言、俚语和俗语,用《叮叮当》《对鸟》等本土民间音乐作为配乐,在叙事中融入温州咸鱼、老仓桥猪脏粉、矾山肉燕等特色美食以及瓯剧、瓯塑、木偶戏等非遗技艺。温州地域文化经由电视剧进行传播,一方面让本土文化实现更广范围的走出去,打破物质空间的区隔与限制,另一方面通过与多元社会群体的共振共识,缩小城市形象传播的文化差异并消除文化屏障。
第二,社会空间及其实践会再生产空间。受众在社会空间完成解码后,可能出现两种常见的空间实践:一是打卡。比如,《温州两家人》片头取景地飞云江绿道一度成为网红打卡点;二是内容生产。比如,观众去取景地打卡后,通过社交媒体的内容分享实现媒介空间的再生产。再如,“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的短视频化多级传播。新媒体时代的受众被技术赋予更大自主权,不只是内容和意义的消费者,更是内容和意义的生产者。社会空间及其实践,使得城市形象传播具有多维热点和多元路径,有助于空间价值“变现”和城市知名度提升。
三、结语
空间理论为城市形象传播研究提供了创新的空间向度。以空间理论为逻辑思维框架,“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作为地方影像实践的典型样本,展现出电视剧传播城市形象的内在机制。在“温州家人”系列电视剧中,媒介空间整合多个层面关于实体空间的话语,建构了对实体空间的想象;媒介空间与受众互动生产社会空间,形成认知主体对城市的心理意象;社会空间及其实践使得城市形象传播具有引发关注的多维热点和得以扩散的多元路径,从而在更广的范围内实现传播。因此,媒介空间、社会空间及其实践是电视剧传播城市形象的关键环节,要想达到良好的传播效果,电视剧首先要通过媒介建构,赋予实体空间以文化隐喻与象征意义,解决城市形象共性有余、个性不足以及缺乏吸引力等问题;还要注重构思,有效地表达关于情感和关系的内容,增强媒介叙事的亲和力以唤起受众的情感共振与关系认同,持续促成更多空间的互动互构。
(作者系中共浙江省委党校全面从严治党研究中心研究员、温州市行政学院副教授)
本文系2024年度浙江省社会主义学院系统课题“以侨为媒的国际传播效能提升路径研究”(项目编号:XT202427)、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常规课题“‘传播的仪式观’视角下的网络统战路径重构研究”(项目编号:25NDJC041YBM)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聂远征,皮莉丽.空间叙事:媒介建构城市形象的新路径——以武汉报纸的辛亥百年纪念报道为例[J].新闻界,2011(07).
[2]张伟博.媒介、建筑与空间视角下的城市形象传播研究——以南京为例[J].现代城市研究,2020(12).
[3]孙玮.镜中上海:传播方式与城市[J].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04).
[4]王鹏.城市传播的空间媒介观建构——基于列斐伏尔“空间三元辩证法”理论[J].东南传播,2022(07).
[5]马龙,刘露雅.编码与解码:“转文化传播”中的传承与创新[J].传媒,2022(21).
【编辑: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