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辫子姐姐
2024-10-14毕天霞
那年年底,家里来了一位邻县的远房亲戚。那是一个下午,我正跪在堂屋的椅子上将跳棋摆在方桌上,一个肤色白皙、个子高挑的姑娘挎着帆布包,清清扬扬地迎着阳光走了进来。我一抬头,就看见她后背垂下的两根乌黑的长辫子像柳枝一样左右摆动。母亲端着簸箕正要出去,她迎面热情地叫了一声“大妈”。母亲忙上前拉起她的手,又唤我过去喊她姐姐。我叫了一声“大辫子姐姐”,她莞尔一笑,轻揽我的肩头回我一声“小妹”。我一转身绕到她的身后,抚摸她的那双大辫子,哇,好光滑好黑亮的大辫子啊!
她把包放到椅子上,接过母亲手里的簸箕,像家人一样开始帮母亲做起家务。
吃过晚饭,她抢着收拾好碗筷,刚坐到我的床上,准备折叠洗过晒干的衣服,又起身去问我的母亲,大妈,家里的针线匾在哪儿呢?她说,叠衣服时顺便看看有没有衣服掉了纽扣或者线缝开裂的,顺手补起来,省得穿的时候措手不及。母亲欣喜地拿来针线匾,她果真一边叠一边仔细地翻看每一件衣服。
第二天,姐姐很早就起来了,不是里外拾掇就是帮着母亲做饭,好像她来我们家,就是为了做家务的。午饭后,她对母亲说,大妈,我想今晚带小妹去澡堂洗澡。那时我们县城里只有一家澡堂,新增开女部不久,母亲不好意思去澡堂,所以我们都不曾去过。一听母亲同意,我既兴奋又期待。
我和姐姐吃了早晚饭,用她的帆布包装了衣服,用网兜装了脸盆、香皂。她还用纸包了一些碱粉,又跟母亲要了一小截丝瓜瓤,牵上我的手,去往街里的澡堂。一路上我们兴高采烈,她还教我学会了一首儿歌。
澡堂在街心一条小巷的中部,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撩开门帘进去,再折进一扇门是换衣间。换衣间里面才是浴室。
浴室中间有个长方形的大热水池,贴墙两边是一排挂着布帘的洗澡间,里面放了一只没有水龙头的浴缸,顾客需用木桶去热水池边打水,再拎去洗澡间倒进浴缸。姐姐找到一个小间,拎来热水帮我洗头,先用碱粉,又打了一点香皂沫揉在头发上。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认真地帮我洗头发。
接下来的几天,姐姐照旧里里外外,忙忙碌碌,我们还抽空去看了一次电影。再后来,她便回去了。临走,她掰开我拽着她衣角的手,答应我会再来。
那之后,姐姐又来过我们家两次,都是匆匆忙忙的,再没有过宿。上午来了,依然与母亲抢着做事,吃过午饭帮母亲洗了锅碗,便回去了。其间,她织了一件青灰色的毛衣带给父亲,父亲很是高兴。
再后来,母亲为她介绍了一个对象,但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成功。她托了亲戚把人家送她作定礼的手表带给我的父母,请父母转还人家。
大约两年后,我随父亲去邻县办事,住在亲戚家。得知消息的姐姐,特地来亲戚家领我到她家里玩。只记得,她家在一条两边都是红砖墙的街巷的尽头,屋里情形一无所记,只是对门边墙角处的一株盛大的月季记忆犹新,上面缀满了硕大的玫红色花朵,一片片花瓣如绸缎般丝滑,一进巷子便闻见清雅的馨香。姐姐见我喜欢,剪了几支开得最盛的,说让我带回家插在瓶里。她还带我去了百货公司,买了一包面食点心“猫耳朵”给我,买了一包白糖腌制的姜片,叫我带给母亲,因为母亲常犯胃寒。
再以后,我没再见过她,但她和那两根墨玉般光洁黑亮的大辫子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了。
毕天霞:江苏滨海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并多次获奖。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