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忆萧军
2024-10-14贾雄伟
骑行130里,跨越数座山头,几个乡镇,两个地市,四个县区,我来到辽宁省凌海市沈家台镇大碾村,拜谒萧军故居。沈家台镇位于凌海市的边界位置,与北票市和我的老家朝阳县接壤。
四月里,春风和煦,柏油公路平坦给力,一路过去,我看到牧民放羊,看到喜鹊拣枝垒窝,看到羽翅似五彩缎被式的雄鸡在林间高傲地踱步。抵达沈家台镇,发现还有老式供销社照常营业,五金日用商品摆满柜台,顾客们可观可选。20世纪80年代的招贴画上,简单的构图,凝重素雅的形象,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旧日风采。老板告诉我,再往前翻越两个小坡,走二里地,就是大碾村了。萧军出生于此,萧军的老乡们安居于此。
大碾村内柏油路贯通,弯曲回环,如发亮的莫比乌丝环,阳光一照,乌黑发亮,越走越宽。村内房舍多是镶嵌着瓷砖的“北京平”(一种老北京平房的建筑风格),规整,干净,利落,初春依依杨柳绿叶掩映下,充满勃勃生机。
我推车步行,左手边蓦然出现一座面积约达5000多平方米的大型广场——“八月的乡村”萧军文化广场。广场地面开阔平整,皆由红瓦铺就。北面一圈石栏围着一本图书的石头造型,书本红色封面上方镌刻着“八月的乡村”五个行楷变体字,中间是凸起的萧军先生头像。只见先生棱角分明的脸上目光炯炯,似在远望,又像沉思。书下底座稳固坚实,黑色背景的“萧军文化广场”六个宋体大字庄重典雅。广场北面是萧军博物馆。四五层楼高的建筑顶端国旗飘扬,字号更大的“八月的乡村”金光闪闪,醒目壮观,与辽西田野里四月春风、八月金风遥相呼应,展示着乡野的酷烈,乡风的淳朴,乡民的质朴。广场西侧,五十多米长、两米高的围墙上工工整整地印刻着长达万字的《萧军广场赋》,完整记录先生传奇豪迈的一生。广场上有篮球架,清晨或傍晚时分,大碾村的子弟们可以尽情跳跃投篮,欢喜“扣杀”,野蛮体魄,像先生当年一样纵横南北,快意江湖。
在一位少年的引导下,我来到广场后面不到200米外的萧军故居。故居是一座面积约1500平方米的传统辽西农家院落。院墙和房体是一体的青色,青砖、灰瓦、黑漆,整体构成古朴的格调,引人注目,让人安静。故居门前是一棵高大的柳树,柳枝轻拂。几个孩子开心嬉戏,旁若无人。故居一人多高的门楼采用砖木结构,椽子和檩子交错拼接,支撑起屋顶。两扇铆着铁钉的深色木门坚固威严,起门环随风摇晃,似乎在静候远方客人的到来。故居管理员值勤在岗,她开口就笑,与我说着同一种方言,热情地迎接着不怕路远、慕名寻访的各方来客。
推开大门的一瞬间,萧军先生晚年的正面浮雕像迎面赫然映入眼帘。先生面庞英俊,浓眉阔眼,显出与众不同、格外雄浑坚毅的文人气质,让人肃然起敬!院子里有辘辘老井,有拴马石桩,有仓盖瓷坛,有民国时期辽西农家的普遍风物。管理员耐心,领我们走遍一栋主房、两栋厢房。主房里陈列着东北农村老式家具、炊具、服饰、农具、相框。有一块萧军行医牌匾刻于“十年动乱”时期,如今也悬挂在此——面对不确定的时局,想不到性格刚直、脾气倔强的先生当时有了弃文从医的念头。两间厢房分别陈列着照片、挂图、书籍和饰品,翔实呈现了萧军从只身流落长春哈尔滨青岛上海,到弃暗投明奔向革命圣地延安,再到新中国成立热情讴歌新政权、改革开放后“老夫聊发少年狂”,投身新时期社会主义文艺的曲折而光辉的伟大历程。
我看得认真,看得尽兴。管理员不时指点,她说,萧军先生在大碾村度过了艰辛的童年。20世纪80年代,萧军曾经回乡探亲一次,见到了生他养他的黑土地和胡子里长满故事,玩笑中带着乡音的父老乡亲……我听着,记着,点头,回味,心潮起伏,眼前浮现出波澜壮阔的历史烽烟和先生大义凛然的英雄本色。
作家萧军与萧红的文坛传奇为人称颂。2019年秋,我前往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萧红故居拜访,也看过许鞍华导演拍摄的传记电影《黄金时代》。从那时起,我对萧军的认识就有了一个轮廓,萧军是才华横溢之人,是英武过人之人,是性情中人、红脸汉子,性格中夹糅着东北人的诚实和辽西人的刚烈。他七个月丧母,15岁与同乡淑女许淑凡结婚。后北上哈尔滨闹革命,与发妻思想上产生分歧。恋爱萧红,后又与萧红分道扬镳,坚定走左翼文学之路。“二萧”曾跨越半个中国,求教于鲁迅,鲁迅以家人学生待之,亲自作序推荐。萧军知恩图报,鲁迅逝世时,是抬棺“八子”之一。经历“十年动乱”,萧军不屈不挠,平反后,壮心不已,自嘲是“出土文物”,从容通达。与萧红比,他的幸运之处是多活了50多年,看到国家昌明,人民安康,也多去了许多国家,饱览天下名胜,世界风光。
我在萧军的故乡,也是我自己的故乡回忆萧军。家乡的父老记住他的笑貌音容,辽西的白山黑水哺育了他的躯体血脉。先生地下有知,念兹在兹,百世恩泽。
贾雄伟: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多家报刊。
编辑 闫清 145333702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