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利钦时期俄罗斯经济体制转型评析
2024-10-12陆南泉
摘 要:叶利钦执政后,俄罗斯推行被称为“休克疗法”的激进改革,其基本内容一般归结为自由化、稳定化与私有化。实行“休克疗法”有着特殊的历史、政治和经济原因。经济体制转型并没有使俄罗斯摆脱经济困境,反而给人民生活带来了很大困难。出现严重转型危机的原因十分复杂,不能完全归结为推行“休克疗法”。严重转型危机是苏联经济的惯性影响、外部因素的影响以及主观上的失误和错误等一系列因素共同导致的。总的来看,就大方向而言,叶利钦时期的经济体制转型是符合社会历史发展潮流的。
关键词:叶利钦时期;俄罗斯;体制转型;激进改革;休克疗法;转型危机
1990年6月12日,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通过了《俄罗斯联邦主权宣言》。1991年12月21日,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摩尔多瓦、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等11个加盟共和国的元首在阿拉木图举行会议,签署并发表了作为成立独立国家联合体总原则的《阿拉木图宣言》,宣布苏联已不复存在。同年12月25日,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发表电视讲话,正式宣布辞去苏联总统职务。讲话之后,他签署了一项使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成为苏联核武器最高指挥官的法令,并把核控制权亲手交给了叶利钦。苏联国旗从克里姆林宫上空降下,白、红、蓝三色的俄罗斯国旗升起。由此,俄罗斯成为完全独立的国家。从此时起到1999年12月31日宣布辞职为止,叶利钦作为俄罗斯最高领导人,整整执政8年。
俄罗斯是苏联的15个加盟共和国中最大的一个。1991年12月24日,叶利钦通过苏联驻联合国大使沃龙佐夫向联合国秘书长德奎利亚尔递交了有关要求俄罗斯继承苏联在联合国席位的一封信。12月25日,美国总统布什向全国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同俄罗斯建立全面的外交关系,同时承认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国。12月27日,中国外交部部长钱其琛致电俄罗斯外交部部长科济列夫,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承认俄罗斯联邦政府。中国对外经济贸易部部长李岚清率中国政府代表团访俄时,亦告知俄副总理绍欣,中国承认俄罗斯继承苏联在联合国的席位。俄罗斯成为苏联继承国得到了国际承认。
俄罗斯的领土面积为1707.54万平方公里,占地球陆地面积的11.4%、苏联总面积的76.3%。1989年1月俄罗斯人口为1.47亿,占苏联人口的一半。它是世界上民族最多的国家,境内大小民族有100多个。据苏联1989年第五次人口统计资料,俄罗斯族是全俄人口最多的民族,占全俄总人口的81.5%。苏联的经济基础主要集中在俄罗斯境内。1990年苏联的国民财富(不包括土地、森林和矿藏)总量中,俄罗斯占64%。1989年俄罗斯拥有的生产固定基金约占全苏的63%,社会总产值与工业产值均占全苏的60%。苏联解体时,全苏科技人员有约150万人,留在俄罗斯境内的有96万人,占64%。特别要指出的是,与军工相关的高科技力量主要集中在俄罗斯,俄罗斯拥有的军事力量约占苏联的三分之二。
苏联除了给俄罗斯留下了大部分经济、军事、科技资源,还留下了传统的失去发展动力的经济体制。如何通过改革实现经济体制转型,是叶利钦面临的最紧迫的任务。
一、激进改革的基本内容
俄罗斯与多数独立的加盟共和国及东欧各国一样,在从传统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实行了被称为“休克疗法”的激进改革,其基本内容一般归结为自由化、稳定化与私有化。1992年初,俄罗斯围绕这“三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首先,一次性大范围放开价格。这是俄罗斯在推行“休克疗法”过程中最重要的和最早出台的一项措施。它以叶利钦总统发布的《关于放开价格的各项措施》为标志。该命令宣布:1.从1992年1月2日起,根据供求关系,基本上实施生产—技术用途产品、日用品、劳动和服务向自由(市场)价格及收费标准转变。国家按自由(市场)价格收购农产品。2.从1992年1月2日起,企业和单位,不论所有制形式如何,除了有限的生产—技术用途产品,基本消费品和劳务的平均价格均采用国家调控价(收费标准)。[1]211-212
按照俄政府1991年12月19日发布的《关于放开物价措施的决定》,从1992年1月2日起,除规定的12种限价商品和劳务外,其余的所有消费品、生产—技术性商品、工程和劳务均采用自由价格和自由收费标准,国家亦按自由价格收购农产品。对12种重要的生产—技术性商品和消费品,国家规定了提价限额。比如,动力煤、炼焦煤、石油、天然气、电力、热力等生产—技术性商品的提价限额为4—8倍,而面包、牛奶、食糖、植物油和儿童商品等主要食品和消费品的提价限额为3—5倍。放开价格的结果是,90%的零售商品价格和85%的工业品批发价格由市场供求关系决定。之后,按照经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同意的《俄罗斯联邦经济改革政策备忘录》的规定,俄政府于1992年3月7日取消了对面包、牛奶、酸奶、脱脂奶渣、食糖、食盐、植物油和火柴等商品的提价限额。也就是说,俄罗斯基本上放开了食品和消费品的价格。
按照《俄罗斯联邦经济改革政策备忘录》的要求,能源载体的价格本应于1992年4月20日放开。但俄政府担心引起连锁反应,影响耗能量大的经济生产部门的正常运转,所以多次推迟了放开能源价格的时间。除了在1993年7月放开了煤炭价格外,其余的能源价格仍未放开,只是不断提高价格。仅在1992年俄罗斯就两次提高了能源价格。一次是在5月18日,俄政府通过了《关于调整能源价格的决定》,规定载能体价格上调4—5倍。例如,石油批发价由每吨350卢布调至每吨1800—2200卢布,天然气价格由每千立方米260卢布调至每千立方米1100—1600卢布。由于载能体价格上调,某些生产—技术性商品和消费品的价格及服务收费标准按规定在前一次提价的基础上再提高1.5—2倍,而油田气、冷凝气和生活用液化气的价格则提高5—6倍。
其次,实行严格的“双紧”政策。“双紧”,即紧缩财政和紧缩货币。实行该项政策,是为了迅速达到无赤字预算、降低通胀率和稳定经济的目的。紧缩财政的措施主要有:大大削减财政支出;提高税收,增加财政收入;靠预算拨款支付的工资不实行与通胀率挂钩的指数化。紧缩货币的主要措施是严格控制货币发行量和信贷规模。
再次,取消国家对外贸的垄断,允许所有在俄境内注册的经济单位参与对外经济活动,放开进出口贸易。
又次,允许在俄国境内自由兑换卢布,由原来的多种汇率过渡到双重汇率(在经常项目下实行统一浮动汇率制,在资本项目下实行个别固定汇率制),并逐步过渡到统一汇率制。
最后,快速推行私有化。俄罗斯计划在1992年内把20%—25%的国家财产私有化,在1992—1996年基本完成私有化任务。1996年,私有化企业数量约占俄企业总数的60%,非国有经济产值约占俄罗斯GDP的70%。
二、实行激进改革的三大因素
1992年初,俄罗斯政府为什么实行被称为“休克疗法”的激进改革?有些人认为,在政治上刚刚取得主导地位的民主派,为了在经济转型过程中取得西方的支持,所以推行了激进改革。还有人认为,这是民主派屈从于西方压力的结果。实际上,当时以叶利钦、盖达尔(1991年11月任副总理兼经济和财政部长,1992年3月任第一副总理,1992年6—12月任代总理)为代表的俄罗斯民主派之所以选择“休克疗法”,有十分复杂的背景与原因。
(一)历史因素
对苏联而言,20世纪20—30年代形成的经济体制,早就失去了动力和活力。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到斯大林逝世前,是一个极好的改革时机。但斯大林坚持原有的经济体制,并不断强化。赫鲁晓夫是战后苏联第一个改革者。他看到了传统体制存在的严重弊端,但他推行的改革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斯大林模式,在指导思想与具体政策等方面存在严重失误,造成了国民经济的混乱。勃列日涅夫上台后,在一段时间内推行经济体制改革,但后来不仅经济改革半途而废,政治体制也走向倒退,苏联的社会经济趋于停滞。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力图进行根本性的改革。但到了这一时期,来自政治体制方面的阻碍机制作用越来越大,苏联的局面已是积重难返。
苏联的历次经济体制改革均未取得成功,有很多原因。从经济角度来看,最为重要的原因是,没有把建立市场经济体制模式作为改革目标。在苏联解体前,影响市场经济发展的几个主要问题都未能得到解决,这些问题包括:1.商品生产的主体问题。苏联没有使企业成为独立的商品生产者,没有转换其经营机制,企业生产的目的只是为了完成国家下达的任务。2.计划与市场关系问题。关于改革的理论研究与改革实践,主要集中在使计划与市场相结合上,而不是集中于建立与发展市场体系上。苏联的历次经济体制改革,一方面强调要发展商品经济,利用商品货币关系;另一方面又不放弃政府对经济的直接控制,包括不放弃指令性计划。这些改革的主要措施往往体现在指令性指标的数量增减上,结果造成残缺不全的指令性计划与发育不良的市场调节相结合的局面。由于长期处在这一局面之中,本来就不正常的经济关系愈加扭曲,苏联经济难以正常运转。3.价格形成机制问题。苏联的价格改革不是以形成有竞争性的市场价格体系为根本目的的,因此,苏联未能建立起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而如果没有合理的价格形成机制,发挥市场对经济的调节作用就是一句空话。
到了戈尔巴乔夫执政后期,“俄罗斯的大多数政治力量和居民在必须进行自由化和向市场经济过渡方面实际上已达成了共识”。[2]59人们普遍认为,向市场经济过渡是唯一的选择。俄罗斯“转轨进程的启动缘于人们越来越确信中央集权的计划经济已经走到了尽头”。[3]3以叶利钦、盖达尔为代表的俄罗斯民主派认识到,不能再像过去那样釆取修修补补的办法,必须坚决果断地采取措施,进行激进改革,实现向市场经济过渡的目标,以此来解决依靠传统体制根本无法解决的严重的社会经济问题。
(二)政治因素
新上台的俄罗斯领导人,在以怎样的速度推行经济体制改革这一问题上,面临着巨大的社会压力和政治压力。人们对旧体制的弊端看得清清楚楚,同时也看到了市场经济体制给西方国家带来的丰硕经济成果。所以,当时在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转型国家,从官方到普通群众普遍产生了一种幻想与错觉:只要向市场经济过渡,马上就能摆脱危机并缩短与发达国家的距离,且很快能够达到发达国家的经济水平。正是这种社会心态,成为俄罗斯加快改革步伐的催化剂。可以说,俄罗斯采用激进的“休克疗法”来进行经济体制转型,是公共选择的结果,在较大程度上反映了当时的民意。下列情况可从一个侧面证明这一点:推行“休克疗法”后,人们“惊慌失措,神情沮丧。然而,根据民意测验,1992年底有60%的居民支持市场改革”。[1]2171992年,笔者在俄罗斯访学时,与莫斯科的普通居民聊天,问他们怎么看待市场供应困难问题。他们认为这是短期困难,过些时候就会好的。这就是当时俄罗斯老百姓的普遍看法,即只要快速向市场经济过渡,经济形势很快就会好转。
另外,当时严峻的政治局势也是促使叶利钦等人推行激进改革的重要原因。1991年“八一九”事件后,由戈尔巴乔夫主导的改革实际上已陷于停顿。“联盟国家机关已经寿终正寝并且四分五裂。”“无论是什么样的国家监控实际上都已经不起作用。”[4]21,22而“俄罗斯市场是在苏联经济的行政命令体制崩溃过程中产生的。它产生于强大的国家体制削弱和瓦解过程之中”,“削弱国家体制(以激进的方式在短时期内)客观上导致了旧的国家调节经济机制陷入崩溃”。[2]30这一时期,各派政治力量忙于斗争,重大事件一个接一个发生。在俄罗斯不存在其他强有力的政治核心力量的前提下,掌了权的民主派下决心实行激进改革。“改革战略的实质不仅在于要进行极为迫切的经济改革,而且还在于要建立俄罗斯民族国家,这个国家具有一切必要的属性,如预算,稳定的并可兑换的本国货币,税收制度,边防军队,海关,有效的货币体制,可控的国家银行,等等。”[4]26
当时的俄罗斯无法像中国那样,通过渐进的方式启动和推进经济转型。这是因为“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经过一段时期的整顿,中国的党政机构已经恢复了正常职能,能够有效地控制全国局势。而俄罗斯的改革开始时,其权力机构的控制能力还十分薄弱。对此,有学者指出:“若倒退20—30年,则中国式的改革是可能的,也是大家所希望的。但无论是赫鲁晓夫,还是勃列日涅夫或者戈尔巴乔夫,都没有下决心进行改革。所有的改革尝试都被保守的苏共领导人扼杀了。”[1]211
还应指出的是,俄罗斯民主派推行激进改革,依据的是戈尔巴乔夫下台前形成和提出的相关改革设想。1990年,苏联各政治派别针对采取何种方式和怎样的政策进行经济体制转型展开了激烈的争论与斗争,先后提出了4个关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文件。其中,不论是Г.亚夫林斯基起草的《400天纲领》还是C.沙塔林牵头起草的《500天纲领》,都主张推行激进改革。①因此,叶利钦、盖达尔推行激进改革,是顺理成章的事。
上述情况表明,俄罗斯实行激进改革是由特定的时代条件所决定的。在当时,俄罗斯社会中已积累了一股汹涌的破坏性力量,寻找一个宣泄这股力量的出口是当务之急。从这个意义上讲,实行激进的“休克疗法”不过是释放俄罗斯社会中积累的破坏性力量的一种较为可行的策略选择,这亦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危机应对策略。正如盖达尔所说,“到了1990年的秋天,很明显一场危机就要爆发了:整个制度已经成为碎片,我们生活在毫无节制的通货膨胀中。一场革命就要来临,就像布尔什维克革命和法国革命一样。在那种背景下,有秩序的改革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剩下的就是如何对付危机”。[5]397-398丘拜斯也提出,盖达尔政府推行的改革,“不是别人强加给我们的,不是有人从外面命令我们做的。这是已经成熟了的、使人困扰已久的变革,是由整个俄罗斯的历史进程所准备好了的变革。这是我们国家命运中不能避免的转折”。[6]前言12亚·尼·雅科夫列夫在谈到这一问题时指出:盖达尔政府“从所有可能的方案中选择了最简捷的,但也是最脆弱的方案——休克方案”。“我自己最初就感到这个方案至少是很冒险的,代价会很大,是注定要失败的,这一点我在1992年2月就说了。物价放开需要有个竞争环境,然而当时并没有这种环境。在市场上,土地、住房、生产资料都不上市。没有制订应有的保护企业家、特别是生产者的法律。”“但是我既不想充当预言家,也不想充当裁判员。在怀疑‘休克疗法’主张的同时,我依然认为,当时政府根本没有别的选择。”[7]262,263
(三)经济因素
前文提到,一次性大范围放开价格是俄罗斯推行的激进改革的起点。那么,为什么要从放开价格开始呢?我们不妨看一下,曾任叶利钦的内政问题助理的格·萨塔罗夫对当时俄罗斯经济状况的描述:“叶利钦懂得,采取行动刻不容缓,因为已隐约出现了饥荒的征兆。食品严重依靠进口,购买食品耗费着迅速下降的外汇储备。国家黄金储备实际上已不存在。勃列日涅夫时代的虚假的石油景气结束了。除出口石油和天然气之外,最后一届苏联政府手中已没有其他外汇来源。粮食储备降到了危险水平,大部分地区的面包凭票供应,商店里甚至见不到盐和火柴。”“在俄罗斯政府食品委员会的每次会议上都能感觉到局势的严重性。各地每天呈报的综合报告越来越多地显示,基本食品仅够用2—3天。委员会几乎不得不根据俄罗斯哪个地区的情况更严重来按车皮分配粮食。”[1]210“与此同时,生产遭受了严重的危机。仅1991年第一季度国民收入就下降了13%。石油出口不可抑制地减少51%,有色金属出口减少59%。显然,在这种出口状况下,外汇资源实际上已耗尽了,甚至还不够用来完成国家的强制性计划任务。1991年5月,对外经济银行账面上储备在国外可用于这些计划任务的外汇降到了可怕的低点——约6000万美元。实际上,国家已无支付能力。”[1]208“1990—1991年难以想象的预算赤字导致了有巨大破坏力的通货膨胀隐患。它无法抑制,摧毁了一切。1990年(显现的与潜在的)的通货膨胀总体水平约为120%,第二年变得更高。通货膨胀不仅表现在物价上涨上。排长队购物成了日常生活的主要特征,妇女是叶利钦狂热支持者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极参加支持叶利钦的集会。她们一回到家,就会遇上苏联生活方式所带来的可恶问题:拿什么来养活丈夫、孩子,去哪儿买洗衣粉、手纸,哪儿能买到最普通的衣服。”“生产下降与居民手中无法购买相应商品的货币的急剧增加是1991年惊人的怪现象,它直接破坏了经济。于是,混乱局面爆发了。”[1]209
俄罗斯的经济状况极其严峻,市场供应极度紧张,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全面的商品短缺。卢布不断贬值,谁都不愿意出售商品换取货币。这是苏联传统经济体制崩溃时出现的真正的超级通货膨胀。当时笔者在莫斯科亲眼目睹了俄罗斯商品奇缺的状况。它比人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真可谓“空空如也”。
实行激进改革的另一个经济方面的原因,是改革的推动者希望尽快摧垮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基础,使得向市场经济的转型变得不可逆转。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民主派取得了俄罗斯的领导权,但领导地位并不稳固,面临着以俄共为代表的左派力量的挑战。俄罗斯国内的很多反对派也并不赞成实行以私有化为基础的市场经济体制。同时,虽然叶利钦等人掌握了巨大的权力,但在俄罗斯的最高权力机关——俄罗斯人民代表大会中,俄共等反总统的政治力量占据了主导地位。在上述政治背景下,民主派认为必须加速推进经济体制转型,特别是要加快国有企业的私有化速度,从根本上摧垮以国有制为基础的计划经济体制。丘拜斯认为,俄罗斯的经济体制转型到1996年才可以说是无法逆转了,此时俄罗斯终于基本完成了私有化任务。2001年12月29日叶利钦在俄罗斯电视台《明镜》节目上提到,1999年底他之所以下决心辞职,是因为自己坚信俄罗斯的经济体制转型已不可逆转。
三、出现严重转型危机的主要原因
叶利钦时期的经济体制转型,并没有使俄罗斯摆脱经济困境,反而给人民生活带来了很大困难。1992—1999年这8年中,俄罗斯经济除了在1997年和1999年分别增长了0.9%和5.4%外,其他6年都是负增长。GDP1992年下降14.5%,1993年下降8.7%,1994年下降12.7%,1995年下降4.1%,1996年下降3.6%,1998年下降4.6%。1999年12月31日,叶利钦发表辞职讲话。他在讲话中“恳请大家原谅”,并表示:“我苦思该采取何种举措来确保国人生活得安逸,哪怕是改善一些。在总统任期内,我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施政目标了。”
对于俄罗斯的经济转型危机,有人提出:“俄罗斯经济形势和经济转轨出现的问题,原因不在别处,而在‘休克疗法’本身。”“‘休克疗法’把国民经济搞休克了,把国家搞休克了,把人民搞休克了。”有人还说:“休克疗法”是“醒不过来的噩梦”。俄罗斯科学院院士谢尔盖·尤里耶维奇·格拉济耶夫撰写了一部题为《俄罗斯改革教训:自由主义乌托邦的破产与创造“经济奇迹”之路》的专著,他在书中把叶利钦的改革称为“自由主义的乌托邦”。他在该书的中文版前言中说:“自由主义改革的休克是致命的,其疗法变成了‘安乐死’。”[8]中文版前言1“因为选择了休克疗法,当时俄罗斯的领导者将国家带进历史的死胡同。这一致命错误导致俄罗斯经济的衰退以及人口数量负增长。”[8]中文版前言4他分析说:“1991年后,俄罗斯和其他后社会主义国家经济的发展,推翻了所有根据市场原教旨主义总结的新经典模式经济理论中占主导地位的通用概念。从计划指令式管理过渡到市场经济的历史试验没有证实市场经济的任何优越性:私有制没有比公有制更优越,市场定价没有比行政定价更优越,资本的自由流动没有比计划发展和生产布置更优越。相反,国家放开市场调控后的混乱,一方面摧毁了很多生产复杂产品的有效经营技术部门,使得经济活动迅速原始化,并形成生产和出口原料的简单和短小的技术链,另一方面开始进口成品。就技术发展水平、生产高附加值商品的能力、组织经营和效率强度而言,俄罗斯经济大概落后了10年。”他还认为:“对于步入大肆摧毁中央计划经济体系、以指望市场快速形成自我组织之路的大多数后社会主义国家来说,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并且,过渡进程越激进,改革衰退程度就越深。相反,选择渐进式市场经济改革道路的国家……并未激进地摧毁已形成的中央计划经济体系,却取得了改革的成功,经济增长速度打破了纪录,而且也未发生经济过渡期间的衰退。事实上,这些国家执行的政策,与新经典模式和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开出的标准药方相差甚远,而俄罗斯的激进改革者却采纳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建议,坚决地接受了这些标准药方。”[8]1从上述言论来看,格拉济耶夫院士不仅从根本上否定了叶利钦时期的改革,而且质疑从计划经济体制转向市场经济体制的必要性。
笔者并不同意把俄罗斯出现严重转型危机的原因完全归结为推行“休克疗法”。叶利钦时期出现严重转型危机是各种因素作用的结果。对此,必须历史地、全面地分析,切忌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叶利钦时期俄罗斯出现严重转型危机,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一)苏联经济的惯性影响
俄罗斯是苏联的继承国,俄罗斯经济也与苏联经济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旧的经济体制、不合理的经济结构与落后的经济增长方式依然发挥着惯性作用,这些作用不可能在短期内被完全消除。对俄罗斯而言,新旧体制的摩擦、矛盾与冲突比其他从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的国家更加尖锐和严重。苏联的历次改革均未取得成功,结果经济问题越积越多。到20世纪70年代,苏联经济已处于停滞状态。戈尔巴乔夫改革的失败使苏联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1990年,苏联的社会总产值、国民收入和社会劳动生产率分别比1989年下降2%、4%和3%。1991年苏联的国民收入下降11%,GDP下降13%。这发生在实行“休克疗法”之前。而在实行“休克疗法”的第一年即1992年,俄罗斯GDP的下降幅度是14.5%。
苏联经济结构严重畸形,军工部门过于庞大,80%的工业与军工有关。从苏联继承而来的经济结构严重制约了俄罗斯经济的发展,这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冷战结束后,世界军火市场大大萎缩,军工企业处于减产和停产状态。其二,军工产品的买主是单一的,即政府,政府订货一旦减少,规模庞大的军工企业便陷入了困境,进而对整个工业产生重大影响。苏联解体前,军工领域各部门创造的产值占苏联国内生产总值的70%。[9]62而在1992—1996年,军工企业的生产总规模下降了6/7。[10]350军工生产规模的大幅度下降,对俄罗斯经济造成了很大影响。
1999年12月底,普京发表了《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在此文中,他也提出俄罗斯出现严重转型危机的原因之一是受到了苏联经济的惯性影响。他写道:“目前我国经济和社会所遇到的困境,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继承了苏联式的经济所付出的代价。要知道,在改革开始之前我们没有其他经济。我们不得不在完全不同的基础上,而且有着笨重和畸形结构的体制中实施市场机制。这不可能不对改革进程产生影响。”“我们不得不为苏联经济体制所固有的过分依赖原料工业和国防工业而损害日用消费品生产的发展付出代价;我们不得不为轻视现代经济的关键部门付出代价,如信息、电子和通讯;我们不得不为不允许产品生产者的竞争付出代价,这妨碍了科学技术的进步,使俄罗斯经济在国际市场上丧失竞争力;我们不得不为限制甚至压制企业和个人的创造性和进取精神付出代价。今天我们在饱尝这几十年的苦果,既有物质上的,也有精神上的苦果。”[11]4
(二)外部因素的影响
在叶利钦时期,影响俄罗斯经济的外部因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经互会解散。苏联经济长期处于半封闭状态,苏联60%左右的对外贸易是与经互会成员国进行的。1991年经互会解散,导致俄罗斯与经互会国家的贸易额锐减。同时,俄罗斯的产品在国际市场上缺乏竞争力,俄罗斯很难加强与西方国家的经济联系。此外,苏联解体后,原有的各加盟共和国之间的地区合作和部门分工格局被打破,这也对俄罗斯经济造成了消极影响。
第二,卢布大量流入。叶利钦在推行激进改革时,没有制订详细的计划,也没有事先与其他独立的加盟共和国就货币政策进行充分协调。不少国家存有大量卢布,同时还准备发行自己的货币。由此,大量卢布流入俄罗斯,而大批商品则从俄罗斯流出。这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宏观经济不稳定和市场供求关系紧张。
第三,东亚金融危机。1997年俄罗斯经济步出谷底,有了微弱增长。但从1997年10月开始,受东亚金融危机的影响,俄罗斯金融市场出现了多次大的动荡。外国投资者对俄罗斯的经济缺乏信心,外资不断撤离,国内资金也不断外流。俄罗斯政府债务快速增加,而国际石油价格的暴跌,导致俄罗斯的外汇收入剧减。1998年4月10日俄罗斯总理基里延科在国家杜马发布施政纲要时指出,俄罗斯经济形势是“十分复杂的”,“国家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出现了经济增长,但是在主客观的影响下瞬间就化为乌有了”。1998年5月27日,卢布再度贬值,国债收益率暴涨,股票指数暴跌。俄罗斯央行迅速将银行贴现率从50%提高到150%,以防止挤兑。这是东亚金融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出现的第四次金融动荡。在俄罗斯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之后,金融动荡局面有所缓解。但时隔不久,俄罗斯金融市场又发生大的波动,股票指数继续下跌,债券利率继续上扬。俄罗斯政府竭力挽救金融市场,但未取得明显成效,最终于8月17日宣布主权债务违约并调整卢布汇率。这一年,俄罗斯的GDP下降4.6%,居民实际收入下降18.5%,失业率为13.3%,卢布贬值75%,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居民人数占比从20%增加到54%,年通胀率达到84.4%(1997年已降至11%)。
(三)主观上的失误和错误
前文提到,普京认为俄罗斯出现严重转型危机的原因之一是受到了苏联经济的惯性影响。同时,他还提出:“毫无疑问,改革中的某些缺点不是不可避免的。它们是我们自己的失误和错误以及经验不足造成的。”[11]4这个看法是符合实情的。改革者主观上的失误和错误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1.私有化政策存在问题
从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过渡,一项重要工作是把过去以国家所有制为基础的所有制关系变为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所有制关系。苏联经历了多次经济体制改革,然而单一的公有制结构未能改变,国家所有制还进一步发展。所以,俄罗斯必须要改变所有制结构,这是向市场经济过渡的必不可少的一步。
俄罗斯通过私有化实行国企改革,取得了不少成效。第一,俄罗斯以较快速度完成了私有化,打破了国家对不动产与生产设备所有权的垄断,形成了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和经营多元化的新格局,为多元市场经济奠定了基础。第二,私有化企业的经营决策自由度提升,开发新产品的积极性提高,企业生产经营活动更加符合市场的需要。私有化企业的经理普遍认识到,他们必须通过开发新产品、吸引外资、寻找新的销售市场等途径来求得生存和发展。第三,随着小私有化(对小型工商企业、饮食业企业、服务业企业及一些小型建筑业企业实行私有化)的快速推进,商业企业、服务业企业、小型工业企业发展较快,活跃了消费市场,对调整经济结构产生了积极影响。
同时也要看到,俄罗斯的私有化政策存在很多问题,导致了严重后果。
第一,国有资产严重流失。俄罗斯政府向居民无偿发放“私有化证券”,向企业职工按优惠价格转让股权。俄罗斯国有资产是按1992年1月1日会计报表上的账面价值来评估并出售与转让的,并没有充分考虑通胀因素,而且流动资产价值不计入法定资本额。由此,资产评估价值与会计核算中的资产价值严重脱节。为了解决资产评估问题,俄罗斯政府请了西方国家的专家做顾问,而这些专家背后的西方资本家正是准备购买这些企业和股份的买主。所以,这些专家往往有意识地低估俄罗斯国有资产的价值。
第二,大量国有资产被转移到少数人手里,形成寡头经济。为了尽快培植起一个广泛的私有者和企业家阶层,俄罗斯实行无偿的证券私有化。由于严重的通胀,这些私有化证券的原值本来可购买一辆小汽车,后来只能购买一箱啤酒甚至一瓶伏特加。广大居民持有的私有化证券落入了原来的领导干部手中或者搞欺诈和投机的公司手中。一项调查显示,俄罗斯61%的新企业主曾经是苏联党、政府、企业的精英成员。俄罗斯在推行私有化时,在公司治理中实行的是经理人员控股的“内部人控制”模式。据调查,1994年俄罗斯私有化企业中,65%的股份为内部人所掌握,13%的股份仍在国家手中,而外部的自然人与法人总共只控股21%。这样,企业内部人特别是经理人员的利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在这样的改革背景下,逐步出现了“七大寡头”,即大桥银行总裁古辛斯基、联合银行总裁别列佐夫斯基、梅纳捷普银行总裁霍多尔科夫斯基、首都储蓄银行总裁斯摩棱斯基、国际商业银行总裁维诺格拉多夫、俄罗斯信贷商业银行总裁马尔金与阿尔法银行总裁弗里德曼。这7个人加上统一电力公司总裁丘拜斯,控制了俄罗斯的多个重要行业,并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舆论。他们不仅在经济领域翻云覆雨,还进行政治投机。盖达尔曾说过,在最严重的时候,俄罗斯政府被7—10个商人左右,他们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撤换总理。1996年3月,叶利钦秘密召见了“七大寡头”。他们达成一项协议:银行家提供财政支持,确保叶利钦连任,叶利钦则承诺维护寡头的经济利益。显然,经济的寡头化导致了国家政治的寡头化。
第三,国有大中型工业企业私有化后,经济效益没有明显提高。这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1)私有化的一个重要目标是使企业成为独立的商品生产者,尽快转换经营机制,提高经营效率和竞争能力。对长期在计划经济体制下从事生产经营活动的国有企业来说,要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有个过程。不可能所有制一变,经营机制就立即改变,经营效率就立即提高。(2)对部分以股份制形式实现私有化且仍由国家控股的企业来说,其产权与责任并不十分清晰。这类私有化企业更多地考虑国有财产的处理问题,根本无暇顾及企业管理机制改革问题。(3)在传统体制下,大中型国有工业企业忽视设备更新,生产技术十分落后,急需更新设备与技术。而私有化后的新企业主往往缺乏资金,不能及时更新设备和技术。这样,企业的产品质量与生产效益也就难以提高。(4)俄罗斯的私有化是在科斯定理的旗号下进行的。人们普遍相信国家财产一旦私有化,它最终会落入效率最高的生产者手中。然而,俄罗斯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按科斯定理推行私有化。(5)大私有化(大中型国有企业的私有化)打破了国家的垄断,但又出现了私人垄断和行业垄断。别列佐夫斯基承认,大财团控制某个行业是十分容易的事。(6)俄罗斯在推进私有化的过程中,没有考虑如何保护国有企业已经形成的潜力并使其继续发挥作用,而是匆忙地把国有企业推向市场;在改革国有企业的同时,也并没有研究和解决如何改变国有企业的经营管理机制。
2.没有处理好政策内在矛盾
俄罗斯实行激进改革的目的是稳定经济,而其采取的措施却往往与目标相悖。比如,俄罗斯的经济结构严重畸形,市场供求关系极不平衡,这在客观上要求政府加强对经济的干预,有时要采取一定的行政手段。但俄罗斯快速地、大范围地放开价格,实行经济自由化,使得政府间接调控和行政干预的作用大大减弱甚至完全失效。这样,不仅无法实现稳定经济的目标,反而导致经济更加混乱和动荡。又如,稳定经济的目标与财政紧缩政策和信贷紧缩政策之间有矛盾。俄罗斯独立后的一段时期内,经济危机与财政危机并存。从客观上讲,要遏制生产下降、稳定经济,就应当增加投资、放松银根。而要解决财政赤字问题和控制通胀,又必须压缩支出、减少国家投资和紧缩信贷。另外,要实现大幅度减少财政赤字的目标,就不仅要压缩支出,还要增加收入,而增收的主要办法是增加对企业的课税。增加对企业课税的结果是把企业掠夺一空,难以形成刺激生产发展的机制。
从当时的客观条件来看,很多改革措施是难以见效的。苏联经济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垄断程度高。在垄断没有被打破的情况下放开价格,国家垄断价格很可能就会变成某部门、某地区甚至某个大企业的垄断价格。这样,就很难实现刺激生产的目的,也难以形成市场竞争环境,无法有效提高市场供应能力。
在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起步阶段,放开价格等宏观改革措施与使企业成为独立的商品生产者等微观改革措施,其发挥作用的条件与时间是不同的。例如,放开价格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完成,而实现私有化则需要一个持续较长时间的过程。企业机制的转变很难在短期内实现,因此,企业对各种宏观改革措施所发出的经济信号不能作出及时反应。而且,形成能适应市场经济的企业领导层和消除广大生产者的惰性,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实现的。
还应指出的是,打破对外经济关系垄断,向国际市场全面开放,是向市场经济过渡的重要外部条件。但这样做会使国内企业立即面临激烈的外部竞争。在这种情况下,加速对外开放的宏观改革措施与保护及促进本国企业发展的微观改革措施之间是难以协调的。
以上种种政策性矛盾与问题,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解决,拖延了俄罗斯向市场经济过渡的速度,使社会经济长时间处于动荡局面。
3.放弃了国家对经济的调控
在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起步阶段,盖达尔主张,应采取措施以最快的速度推动形成自我调节和自我组织的市场经济。1994年2月10日,盖达尔在《消息报》上发表文章强调:“要尽最大可能减少国家对经济的管理。”可见,在新自由主义的影响下,俄罗斯的领导层强调放弃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强调市场的神奇力量,没有摆正政府与市场的关系。1994年3月,俄罗斯围绕“国家对经济的作用”进行了调研。调研结果显示,57%的专家认为“国家对经济的调节力度过于软弱”。[2]64对此,普里马科夫指出:“现代自由主义作为一种经济思想,过去和现在都在宣扬在国家最少干预管理对象活动的条件下实行自由竞争。”[9]21他认为,要在俄罗斯建立公民社会、实现政治多元化、继续推进市场改革,“首先必须加强国家对经济的作用,但完全不意味着、也不可能意味着收缩市场过程。与此相反,我们认为国家应当促进转入文明的市场。没有国家的认真干预,混乱的运动本身不会也不能出现这一市场”。[9]36-37阿巴尔金则转引了3名获得200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美国学者对于俄罗斯经济的观点:“他们认为,绝对自由的、自发的市场发展会导致经济中的失衡现象。尖锐的、不可调节的冲突会造成不稳定现象并出现社会危机和动荡。为了防止这些弊端,按照他们的意见,必须有规律地增加国家的调节作用。”[12]294
4.缺乏理论准备
在苏联时期,市场经济长期受批判,人们对现代市场经济理论根本不熟悉。而在体制转型进程中,改革者不顾俄罗斯的具体条件,盲目地按照西方市场经济理论实行激进改革。正如俄罗斯科学院经济学部在对经济转型进行反思时提出的,“不能把改革失败的全部过失归咎于俄罗斯当今的改革派。不管情愿与否,必须承认,改革失败的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对改革的总体理论准备不足”。
5.政治局面不稳定
叶利钦执政期间,俄罗斯政局不稳定,影响了经济的正常运行。要顺利地向市场经济过渡,就应当有一个稳定的社会政治环境,法治建设也必须跟上。而在向市场经济过渡的起步阶段,俄罗斯的经济过渡与政治过渡严重不协调。俄罗斯政治体制不成熟、不稳定,各职能机构之间缺乏协调。执政8年内,叶利钦撤换了7个总理、9个财政部长、6个内务部长和3个外交部长。在这样的条件下,俄罗斯难以形成一个在实际中能得到切实贯彻执行的经济纲领。由此,俄罗斯经济也就长期处于混乱、无序的状态。复杂的、动荡不定的政局,一场接一场的政治风波,使得俄罗斯经济变得十分脆弱。
6.对西方国家的经济援助期望过高
俄罗斯民主派本来认为只要沿着西方国家认同的方向进行改革,与社会主义决裂,就能获得西方国家的大量资金。然而事实证明,西方国家的经济援助不仅数量有限而且伴有苛刻的政治条件。这些经济援助是为西方国家自身的安全利益服务的,其目的是使俄罗斯长期处于弱而不乱的状态。多年之后,俄罗斯方面对此才有较为清醒的认识。
四、结 语
叶利钦时期的经济体制转型,就大方向而言,是符合社会历史发展潮流的。通过激进改革,俄罗斯很快就摧垮了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模式,到1996年已经形成了市场经济体制的框架。经济体制转型是俄罗斯制度变迁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不能只从纯经济角度来分析俄罗斯经济体制转型的得失,必须把政治与经济联系起来加以考察。叶利钦时期,通过政治体制改革,俄罗斯完全摆脱了传统的政治体制,过渡到了西方政治体制模式。对于作为苏联继承国的俄罗斯来讲,这是政治体制上的质的变化。新确立的政治体制框架为大多数政党和大多数民众所接受,再恢复到苏联时期的那种政治体制已不可能。1999年的最后一天,叶利钦在辞职讲话中说:“我已经完成了我一生的主要任务。俄罗斯将永远不会再回到过去,俄罗斯将永远向前迈进。”这里讲的“主要任务”,指的就是摧垮传统的政治经济体制模式,形成了新的政治经济体制模式的基本框架。
如何评价叶利钦执政期间的体制转型?从不同的角度出发,会得出不同的结论。在评价叶利钦时期的体制转型时,人们面临着这样的矛盾:相当一部分俄罗斯民众不想回到过去,他们珍惜来之不易的政治、经济自由,不愿意得而复失;同时,另一部分俄罗斯人在转型过程中失去了很多,生活得十分困难。
关于如何评价激进和渐进这两种转型方式,学术界存在不同看法。笔者有以下几点认识。
首先,激进和渐进只是过渡方式,不能以此来划分市场经济体制模式。市场经济体制模式大体分两种:自由市场经济模式和社会市场经济模式。
其次,不能完全根据过渡速度来区分激进和渐进。不少激进的改革措施具有局部性与临时性的特点。随着改革的持续推进,俄罗斯政府也在不断调整政策,逐步放弃了推行“休克疗法”之初的一些做法。
再次,不能笼统地认为渐进方式一定比激进方式好。俄罗斯实行“休克疗法”,出现了严重转型危机。波兰同样实行“休克疗法”,却在较短时间内实现了经济增长,遏制了通货膨胀。中国的改革一般被认为是渐进改革的典型,吴敬琏则指出:“不能用‘渐进论’概括中国的改革战略。”“‘渐进改革论’是否符合中国改革的实际?是否符合小平同志经济体制改革的战略思想?我的回答是否定的。”他解释说:“从中国改革的实际情况看,在国有经济(包括国有工商企业、国家银行和国家财政)的范围内,改革的确是渐进地进行的,15年来基本上只做了一些小的修补,而没有根本性变革。”“直到1993年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都没有采取实际步骤对国有经济进行全面改革。”“从1981年开始,中国改革在国有经济领域中实际上停顿了。”因此,“中国改革举世公认的成就,并不是因为对国有经济采用了渐进改革的方法才取得的”。中国在“1980年秋到1982年秋短短2年时间内,就实现了农村改革,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取代了人民公社三级所有的体制。1982年以后,乡镇企业大发展,进而带动了城市非国有经济的发展。加上搞了两个特区和沿海对外开放政策,使中国一部分地区和国际市场对接,而且建立了一批‘三资企业’”。“一个农村改革,一个对外开放,构成了1980年以后中国改革的特点。1980—1984年所取得的成就在很大程度上与这一特点有关。”[13]1-3搞农村改革、建立特区和对外开放,速度都是很快的,并不是以渐进方式进行的。杰弗里·萨克斯也说:“我并不认为中国的成功是渐进主义发挥了特别的作用,真正起作用的是开放农村、开放沿海地区、鼓励劳动密集型生产、允许外资与技术的输入,等等。一句话,允许足够的经济自由,从而最好地利用了中国的结构。”[13]166
最后要指出的是,采用激进方式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些国家在采取各种措施后仍然无法控制通货膨胀,市场供应持续紧张,预算赤字不断增加,国家行政管理体系走向崩溃。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们不得不采用激进方式来推行改革。
①参见陆南泉:《体制转型进程中的俄罗斯经济——转型前的大讨论与相关方案》,《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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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黄云龙]
An Analysis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Russia’s Economy System during the Yeltsin Period
LU Nanquan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Abstract: After Yeltsin came to power, Russia implemented radical reform known as “shock therapy” with basic contents generally summed up as liberalization, stabilization and privatization. Its implementation has special historic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reasons. The transformation of economic system did not help Russia overcome its economic difficulties, but brought great difficulties to people’s lives. The reasons for the serious crisis of transformation are very complex and cannot be totally attributed to its implementation. The severe crisis was caused by a series of factors including the inertia of the Soviet economy, external factors and subjective mistakes and errors. Generally speaking, in terms of overall direction, the transformation of economy system during the Yeltsin Period was in line with the trend of social and historical development.
Key Words: Yeltsin period; Russia; system transformation; radical reform; shock therapy; transformation crisis
收稿日期:2023-08-31
作者简介:陆南泉,男,江苏江阴人,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山东大学俄罗斯与中亚研究中心首席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