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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日朵雪峰之侧》中的“侧”攻之思

2024-10-01梁倩

语文天地·高中版 2024年10期

[摘要]《峨日朵雪峰之侧》虽然被纳入高中统编教材“青春主题”单元,但学生学习过程中却对跨越21年之久的“青春”存疑,且为何诗人在标题突出强调“侧”,其中是不是有特殊含义?基于文题之“侧”贯穿文本,试从诗人坎坷经历、精神向度、道家哲学中寻求解答。

[关键词]《峨日朵雪峰之侧》;青春主题;精神向度;道家哲学

[作者简介]梁倩(1997),女,广东省揭阳市揭西县第一中学,二级教师,从事语文教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G633.3[文献标志码]A

《峨日朵雪峰之侧》虽然是高中语文统编教材必修上册第一单元的课文,这首诗是昌耀1962年在青海省八宝农场接受劳动改造时创作。他空有“嘶鸣”的豪情壮志,却难逃宿命的“缰绳”,终其大半生被困在那根橛子给出的仅有的半径长度里。

《庄子·天下》篇云:“诗以道志”,因而“志”生“情”,“情”生“诗”。诚然,昌耀的诗歌赏析自然离不开其中附着的“情动”与“言形”,尤其是他那22年流浪生涯所造就的诗歌个性化——古奥和滞涩意蕴,这无形中对学生的阅读理解提出了较高的要求。因此,教师不仅需要从丰富独特的意象中来解读诗歌之壮丽,更要帮助学生透过文本,结合诗人的坎坷经历、精神向度和道家哲学领悟其中真谛,解答学生“青春”之惑。

一、正守侧攻之独辟蹊径

根据《说文》:“侧,旁也。”即独辟蹊径,走旁道。标题突出强调“侧”,文本内容的“攀登者”也总“有意”曲折行事,或许诗歌当中的“旁道”暗藏玄机。回归文本,诗歌描绘了一位攀登者正勇登顶峰的画面,他和常人无不同,追求真高敞处。但若呼应文题,那时的他正攀登着非同寻常之径,小心探额于“薄壁那边”的太阳,暗示他目前正处于山体背阴面,在“棕色”非绿意盎然的深渊里的石砾不时滑落,更印证了其所走之道荒凉、无生命迹象,这并非攀登的“良道”。在这里也让读者产生了疑惑,“指关节铆钉一样楔入巨石的罅隙”“血滴,从撕裂的千层掌鞋底渗出”,为何他有着如此强烈的征服欲望,选择了这样一条雄关漫道?

张光昕先生曾指出:“宾格‘我’和主格‘我’是诗人自我意识的两种产物,它们构成昌耀诗歌体系里两条牵动要害的暗线。”如要弄清楚“旁道”之疑,需先明确“主我”“宾我”。燎原曾明确:“古奥和滞涩是昌耀诗歌语言标志性的特征。”其诗歌不可避免地带有古典主义倾向,所以不可单纯地以现代诗解读的角度割裂化分析昌耀的诗情。循迹古典诗,主人公形象“宾我”为诗歌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如王昌龄《闺怨》春日登楼赏景“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思妇形象,杜甫《蜀相》中“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诸葛亮,而本诗中的“宾我”则应是“攀登赋辛艰”的攀登者,非与之做伴的“蜘蛛”。由此可知,诗人的形象“我”实际上应是“诗化了的作者”,如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中傲视权贵、傲岸不羁的“我”,“主我”的诗人昌耀深陷现实生活困境,急迫寻求出路,他的个人意志贯穿全诗。

“宾我”攀登者面对两个选择困境:一是迅速循旧道登顶的丰满理想;一是独辟一径,走出别样风景的“路”。“主我”的昌耀亦处于两难之境:一是屈服误判坐等平反;一是以己之力为自己辩护。《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有言,“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又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古人的经验无一不告知我们,若身处劣势则必须学会回避冲突,保存实力以不变应敌人的万变。但显然,不论是“主我”或“宾我”,都毅然决然选择了“背阴”之路,即“另类”的侧道。

“宾我”攀登者原应以“安全”为首位,沿山脊或山腰不太陡峭的山路向上走捷径,但“千层鞋”已明示他有备而来,于是他故意走了这条坎坷之道。无疑,其目标指向登顶,滑落的石砾、高且险的叠崖、身后如战争啸鸣、黑洞般吞噬而来的恐惧都无法使他止步,仍用柳钉般的关节博出一条血路。可惜的是,这场人与自然的短期“竞逐”,结局早已注定,攀登者败了,败在了无情跃入山海的太阳,败在了鲜血渗出鞋底的人力极限的无奈;但可喜的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出了一条专属于自己的不一样的路,他也成了志坚的勇者,有更多的明天去与静止的“山”较量,这是走寻常路无法体会的生命体验。“主我”昌耀何尝不是在走一条“背阴”路,当整个社会“误入歧途”,他无法置身事外随波逐流,只能逆流而上。1962年昌耀针对自己的右派问题进行持续申诉,写出两万多字的《甄别材料》,在漫无天日的黑暗中独自摸索,以微弱的一己之力锤击社会的良知。如果说真正的勇者,要敢为天下之先,敢破天下之习,那么昌耀也可算是当之无愧的勇者。当处身漫无边际的“背阴”黑暗无人依靠,他即成为自己的“救世主”,不为谬所惑,不为时所蔽,不在登山的过程中故作姿态,在有限的生命里不断进行不屈的抗争。

二、君子之心,常存敬畏

“侧”的同音字有“恻”,孟子曾言“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所谓恻隐之心,亦即对弱者的同情、怜悯与关怀。引力无穷的山海、彷徨的太阳与攀登者“我”相对,“我”是弱者,“我”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燎原指出昌耀的诗歌“获得了一种通灵式的,与大自然进行秘晤私语的诗歌能力”。峨日朵雪山出于同情,给予“我”“巨石的罅隙”攀登着力点,一遍遍地发出军旅嚣鸣警醒“我”;“太阳”出于关怀,一直彷徨许久;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当“我”与万物平视,则有蜘蛛与“我”做伴。因此,身处如此境地被照顾、包容中的“我”在与自然沟通交流,观念与境遇双重火焰厮磨后,已然“没有硬汉子”气概,虽有未就的英雄情结,但亦能直面现实。所谓知敬畏,行有止。敬畏源于信仰,然后才内心遵从、实际践行。所以,当太阳决然坠入山海,石砾滑落危机来临时,“我”并未寻出“冰爪”“钢锥”等这类工具以保护莽撞行进,当得到大自然的厚爱与馈赠,理应敬畏天地,作为攀登者的“我”却静默选择与自然和谐共融。

回归昌耀,他的体悟或许更为深刻。人在某些关键节点的回旋,路尽头的拐弯,并非缺乏执着,只是总需不停地提高自己的“认知”上限,学会给自己留有转身的余地。如老子所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才能守正执中。反观昌耀的一生,他和攀登者一样艰难,时时在苦苦突围,试图咬牙翻越生活的一座座大山,结局却是永远被压在“五指山下”无人救赎。父亲在其幼时溺水身亡,22年青春年华和生命苦难都被风雨裹挟在西部高原,蒙冤的昌耀曾坚决申辩和反复抗争,但结果却是刑役的层层加码。这使他痛心于个人在社会上的卑微处境。“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既然噩梦无法惊醒,那就试着与噩梦周旋,“大雪的日子不过是平凡的日子”。

昌耀在《91年残稿》中写道:“重新开始我的旅行吧。我重新开始的旅行仍当是家园的寻找。”所以,他逐渐学会与自己释怀,开始把高山、激流、荒甸等采撷入诗,作为诗人笔下的利刃,棱角锋锐的西部莽原独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气韵。他艰难的人生历程使得诗歌增添了常人难以模仿的神圣个性化色彩。而面对人生境遇,肖黛回忆昌耀分享诗歌创作,“这个话题,他磕磕巴巴地讲了半个多小时(参加过抗美援朝、为国负伤、保卫家园、想当英雄、非常光荣),然后又用半小时磕磕巴巴地说,我是自愿来青海的……”磕磕巴巴的小心翼翼,他已然褪去年少时的张狂,心中的热爱又将他重新绑在了西北,所有曾夹杂的坎坷与心酸,最后都变成了血和肉,他带着敬畏之心重新找寻家园。

三、认知转换视角下的精神重构

哈罗德·布鲁姆认为:“使一个人成为诗人的力量是魔鬼的力量,因为那是一种分布和分配的力量。”因此,当诗人写作生命中出现转向,则不可避免与魔鬼达成契约,实现魔鬼化。而诗人昌耀笔下的攀登者在经历一段艰难的征服过后,俯仰之间竟出现了两次“转向”:一是所能征服的“高度”,二是攀登伙伴的理想与现实出入,这诚然遁入“魔道”。关于“高度”,上述有分析其为一种全新认知态度,攀登者和诗人昌耀都在历难中完成了与自然、社会的和解,带着敬畏之心继续“上路”。至于“攀登伙伴”,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人生中能有一个与自己灵魂高度契合的伴侣,昌耀也不例外,他曾在心中像查拉图斯特拉那样悲叹,“吾行太原,孑然失其侣”,渴望能有一只“雄鹰”或“雪豹”与他为伍,但现实却只有一只“小得可怜的蜘蛛”,按照常规思考模式,这似乎是明显的强弱之辨,且多数学者把其简单归结为现实对照和认知接纳,但如果具体对比分析,这“强弱”只是表层力量之别,而非纯粹的认知接纳(如表1所示)。

昌耀对蜘蛛的接纳,并非对现实的低头和认同,反之,这是一种“超我”的以退为进、以曲求全、以柔胜刚的道家思想之彰示,他追求的是道家哲学的最高标准“内圣外王”。昌耀曾言:“诗,可为殉道者的宗教。”他的诗歌不可避免带有道家的思想理念和禅意,而其所理解的古典精神也孜孜不倦求索美善与内心和谐的精神,崇尚自然的精神。因此,对于昌耀而言,“诗也是一种能量的释放,一种人性的修炼。”

根据表1可知,蜘蛛、雄鹰、雪豹从体型、环境、生存等各个角度来看,所谓“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蜘蛛在“有力”方面确实难以胜人,处于弱势,本为“弱者”,但如果换个角度,从“自胜”角度、从一切动物在自然界的终极“生存”目标出发,却会发现蜘蛛的生存能力与生命韧性是极强的。它体型小、行动相对缓慢,却“五脏俱全”陆空皆宜居;它本能地贯通黑暗与光明,却抛掉舒适区,在这奇险无比的“背阴”面以“孤勇者”形象出现,这就已经证明了非凡“强者”之态。《鬻子》上说:“欲刚,必以柔守之;欲强,必以弱保之。”“柔弱”代表着生命力,代表着成长,刚强则是代表趋向灭亡。蜘蛛的意外出现,让昌耀看到了希望和美好愿景,虽暂时处于阴暗区和低谷,却永恒趋向顶峰和光明。当你放低姿态,像水那样“利万物而不争”,真正懂得修炼自己心性的时候,反而成长得更快。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诗人并非只是怨天尤人,反而保持了生命的宽度和厚度,完成了一次“内圣外王”的精神重构,保持了人性的坚韧。即使人生注定落入宿命性同心圆的“圈套”,但我们仍然应该为命运作不休的灵魂绝唱。

[参考文献]

[1]张光昕.昌耀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

[2]昌耀.昌耀诗文总集[M].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2000.

[3]燎原.昌耀评传[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6:183.

[4]李乃清.诗人昌耀:怀着对美与善的盟誓[J].南方人物周刊,2022(21).

[5]陈东飚,张枣译.最高虚构笔记:史蒂文斯诗文集[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