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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城市社会学的外来理论引入与本土化创新路径

2024-09-30李家熙王昊午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4年23期

摘要: 20世纪上半叶,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理论与研究方法被系统性地引入中国,当时的中国学者在主动借鉴的同时,着力结合国情进行消化和转化。改革开放后,西方城市社会学思想在中国经历了第二轮大规模传播。不同于20世纪初期个体努力的方式,这一时期理论的引入具有国家层面的思想开放及学术交流的政策推动。中国学者广泛吸收了欧美多种流派的城市社会学理论,并注重将其与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实际情况结合,开展了大量本土化研究。该文通过回顾这两段过程,发现:外来理论的借鉴是城市社会学在中国发展的必经阶段,为学科提供了理论资源,但必须结合本土实际情况进行创造性转化,方能真正实现理论工具的本土化。外来理论借鉴与本土创新并非对立统一,而是一个相辅相成、环环相扣的整体过程,只有平衡好二者关系,才能最终推动理论的有机转换,促成本土化创新。

关键词:城市社会学;理论传播;本土化;自主理论创新;学科发展;城市化

中图分类号:G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4110(2024)08(b)-0061-07

Introduction of Foreign Theories and Localization Innovation Path in Chinese Urban Sociology

—Based on the Investigation of Two Western Theoretical Dissemination and Localization Practices in the 20th Century

LI Jiaxi1, WANG Haowu2

(1. The Experimental High School Attached to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32, China; 2. The Institute of Ethnology and Anthropology,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the urban sociology theories and research methodologies of the Chicago School were systematically introduced to China. Chinese scholars of that time actively borrowed these while striving to adapt and transform them in line with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 After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policies, Western urban sociology thought underwent a second round of extensive dissemination in China. Unlike the personal efforts of the early century, this period featured the introduction of theory supported by national-level ideological openness and policies for academic exchange. Chinese scholars extensively absorbed urban sociology theories from various European and American schools of thought and focused on integrating them with the practical circumstances of China's urbanization process, conducting a large number of localized studies. Reviewing these two phases reveals that borrowing foreign theory is a necessary stage in the development of urban sociology in China, providing theoretical resources for the discipline. However, to truly achieve the localization of theoretical tools, it is essential that they are creatively transformed in conjunction with local realities. The borrowing of foreign theory and local innovation are not contradictory but complement each other in a cohesive process. Only by striking a balance between the two can the organic transformation of theory be promoted, leading to local innovation.

Key words: Urban sociology; Theory dissemination; Localization; Independent theoretical innovation; Discipline development; Urbanization

社会学作为一门研究社会现象和规律的学科,其理论视角和分析框架往往植根于特定的社会历史土壤。在现代社会学发源的欧美之外,很多国家和地区的社会学发展进程中都存在借鉴外来理论与坚持本土视角的张力,并最终走向本土化创新。其原因在于,社会学理论并非完全中性客观的分析工具,其中蕴含了特定的价值观、文化理念和社会想象。欧美社会学理论源于西方社会历史,其内核反映了西方文化的基本特质,而非西方国家由于存在明显的社会文化差异,欧美理论难免存在水土不服的问题。这就迫使本土学者在借鉴的基础上,对理论进行重新阐释,以适应本土社会文化的特殊语境。正是由于社会学具有深入社会实际、深度社会调查、更接近于社会本身、更接地气的学科属性,世界各国的社会学学科建设广泛地呈现出本土化特征[1]。

中国城市社会学的孕育和成长历程,正生动体现了这一特征。自民国以来,西方的城市社会学理论不断地被中国学者引入和借鉴,如芝加哥学派的城市生态模型、马克af3650d49a7db3794343c601ad1e61dffcef34ab11b6e21d2c2fe2517a1c717d思主义城市政治经济学等都曾对中国的城市研究产生过影响。但这些理论在中国社会的土壤中遇到了复杂多变的社会现实,尤其是中国城市内部结构与西方城市存在着本质的差异,因而导b6bcbf21e9fee182af50a4bb19f5bb3fc9a7c17139e2569c9f9b9c6f2317ec1f致直接照搬西方理论在理论适应性和实际操作性上存在局限性。在这一背景下,中国城市社会学的本土化创新成为学术研究的重要命题。本土化理论的创新,不仅涉及对西方理论框架的重新审视和调整,更包括对中国城市化独特路径、社会结构、文化传统和经济发展模式的深入把握。

在20世纪上半叶,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与研究方法首次系统性地传入中国,芝加哥学派的城市社会学成为中国学者重点借鉴和本土化的对象,在研究方法和学科建设层面对中国城市社会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奠定了这一学科在中国本土发展的基础。改革开放后,随着对外交流进一步扩大,中国城市社会学发展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在这一时期被再次大量引入中国。但这一次中国学者已不仅限于重温芝加哥学派的经典理论,而是广泛吸收了更多新兴的西方城市社会学流派思想,为学科发展注入新的活力。与此同时,中国学者开展了大量实证研究,在城市化、城中村、城乡融合等与中国城市发展过程实际密切相关的研究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

回溯中国现代城市社会学发展史,我们可以发现,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在20世纪上半叶和80年代两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先后被引入国内学术界。国内学界对这两次知识传播与本土化的过程均有关注与论述[2-3]。尽管两次传入间隔了半个多世纪的时间,但是展现出一脉相承的共同特征——都体现了中国学者对外来理论进行主动地消化吸收和本土化适应。本文尝试将两个时期并列考察,深入剖析中国城市社会学百年发展历程中两次吸收外来理论并实现本土化适应的过程,进而把握这一学科在中国的传播、发展和创新规律,揭示外来理论借鉴与本土化创新之间的内在张力及平衡的智慧经验。

1 中国城市社会学外来理论引入与本土化的两次实践

1.1 20世纪上半叶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的在华传播

论及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与研究方法作为“舶来品”被引入中国的过程,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便是美国芝加哥学派代表人物罗伯特·帕克(Robert E. Park)在燕京大学访问授课的经历。20世纪30年代前后,中国的社会学开始了自主的学科建设探索。在这一时期,国内高校的社会学系开始吸收更多的中国学者担任教职,甚至原先由外国人创办的社会学系也已全部改由中国学者接手担任系主任[4]。燕京大学即是其中的代表之一。该校社会学系创立于1922年,首任系主任由美国人步济时(John S. Burgess)担任;1926年许仕廉成为系主任,李景汉、杨开道、吴文藻等学者陆续加入,此后该系一直由中国学者掌舵,开启了学科中国化的探索之路。许仕廉、吴文藻这一代学者在执掌燕京大学社会学系的过程中提出了“本土社会学” “社会学中国化”的愿景[5-6],致力于寻求有效的理论构架,用之指导中国国情的研究,并培养能够运用这一理论独立研究中国国情的科学人才[7]。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被彼时的中国学者积极地引入国内。

在1932年,燕京大学社会学系邀请了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的核心人物罗伯特·帕克来华访问。此次访问并非走马观花的游历,而是一次认真的讲学[8]。在华期间,帕克在燕京大学社会学系正式授课。从1932年9月至12月末,共开设了两门课程,分别是 “集合行为”和“社会研究方法”。在授课期间,帕克延续了其重视实地调查的学术特点,他亲自带领学生一同前往天桥等市井街区进行实地调查作为其研究方法教学的一环。尽管时间不长,但他的课程给彼时的学生们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其中就包括费孝通、林耀华、杨庆堃等一批在此后极具影响力的社会学家与人类学家。作为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的灵魂人物,帕克访华掀起了中国学者对该学派理论与方法的研究热情。就在他离开中国不久后,燕京大学的师生就将帕克的文章、讲义及部分其学术思想的介绍文章集结成册,于1933年出版了《派克社会学论文集》,向国内介绍其学说,唤起国内对社会学的兴趣。同时,以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为主的一批年轻中国学者受芝加哥学派影响,对彼时的中国城市与城市问题开展了实证研究,如郑兆良《上海市贫民窟之研究》等。然而结合帕克在燕京大学所开设的课程来看,人文区位学并非其主讲内容。这意味着人文区位学等理论是燕京大学师生在帕克来华讲学的激励下主动引介到中国的,而这样的主动引介是出于这批学人的学术自觉[9]。

帕克访华在中国的社会学发展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数十年后还为人津津乐道。费孝通在晚年所著《师承·补课·治学》一书中,专门就此事及帕克本人的学术经历进行了详尽的回顾。除了这一标志性的学术事件之外,彼时的一批中国学者也在这段时间开始对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的系统性引进。这些学者通常是在海外留学归来之后,带着对西方科学社会学的深刻理解和实际研究经验,试图在中国建立完整的城市社会学研究框架,其中有代表性的包括吴景超与赵承信。

吴景超早年留学美国,在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期间曾师从帕克等芝加哥学派代表学者,因此其学术思想受到该学派的直接影响。吴景超于1928年获得博士学位并回国在金陵大学任教,开设了有关城市社会学的课程。1929年,他出版了《都市社会学》一书,成为当时国内大学教授城市社会学的主要教材之一,是中国首部有关城市社会学的著作[10]。同吴景超一样,赵承信同样具有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留学背景。他于1933年获得博士学位回国后任职于燕京大学,其撰写的《派克与人文区位学》一文被收录于《派克社会学论文集》之中,在国内首次系统地介绍了人文区位学理论。除了理论的介绍外,他同样关注研究方法的普及与推广,陆续发表了《社会调查与社区研究》《社区研究与社会学之建设》等文章,全面、细致地整理了社会调查与社区研究的缘起、演进与优劣,强调社区研究对于社会学建设的重要意义[11]。

伴随着芝加哥学派的传播,中国学者也通过主动吸收与消化开始了学科本土化的实践,在西方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基础上结合中国国情与需要进行创新。其中一个方向是研究对象的转换,即将芝加哥学派的理论与方法用于研究中国的乡村社会。在20世纪30年代,中国城市化率处于较低的水平,城市人口在全国人口中占比仅约6.4%,且农村社会与城市社会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这一社会现实与城市化进程高歌猛进、移民浪潮汹涌而入的美国情况截然不同,而后者正是孕育了芝加哥学派城市社会学理论的现实土壤。在此背景下,20世纪上半叶的一批中国学者将舶来的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与研究方法应用于中国乡村社会研究之中。吴文藻吸收了帕克的人文区位学的研究方法,接受其建议以“乡村社区”作为中国社会学研究的方向,进一步明确了“社区研究”的主张,为日后中国社会学“燕京学派”的形成奠定了基础。杨庆堃也在同一时期提出:“我们研究都市,就不能不扩大到研究农村……于是将来能否仍有所谓的都市社会学和农村社会学的分野,已成了问题。”[12]他撰写的《邹平市集之研究》运用了人文区位学理论作为分析工具,考察中国农村社会经济结构及其变化[13]。

此时期另一个结合国情的本土化转向是研究视野的宏观化,以吴景超的另一部著作《第四种国家的出路》为代表。此书出版前,他已陆续发表了《发展都市以救济农村》《建设问题与东西文化》等一系列文章,对国家发展、民族命运等宏大的命题进行探索。在1937年出版的专著中,吴景超结合世界不同国家的经济社会结构,针对中国的现实提出了“充分利用国内资源、改良生产技术、实行公平分配、节制人口数量”的改良方向[14],并具有前瞻性地提出了以工业化、城市化实现国家发展道路。这种结合社会学的眼光,从城市角度出发对中国经济社会进行较为全面、系统的审视,建立了一种基于现实国情探索国家出路的社会学取向[15]。以吴景超为代表的一批学者从关注具体现象、具体问题的城市研究转向对国家发展道路的宏观探索,说明中国知识分子渴望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的家国情怀亦是彼时社会学中国化的重要因素。

1.2 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城市社会学“补课”

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在中国的第二轮传播发生于改革开放后。受20世纪50年代院系调整影响,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在中国一度被取消,城市社会学的发展也因此中断。1979年3月,邓小平同志在党的理论工作务虚会上指出:“政治学、法学、社会学以及世界政治的研究,我们过去多年忽视了,现在也需要赶快补课。”[16]与此同时,现代中国的城镇化进程也在改革开放以后得以真正开启,传统的单一城市模式及对城市的理解路径已不能适应新的发展需求[17]。随着对外开放的逐步发展,引入西方先进社会科学理论成为中国学术界的一项迫切任务。面对日益增长的城市化需求和复杂多变的都市问题,中国学者开始积极引入和借鉴较为成熟的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以更精准地分析和解答这一时期中国城市发展中所遇到的诸多挑战。

改革开放初期的城市社会学“补课”开始于大量译介西方经典理论的工作。就在社会学“补课”的呼吁提出不久,《国外社会科学》杂志于1979年第3期刊载了由迈克尔·哈洛(Michael Harlow)所著、黄育馥翻译的《新的城市社会学》一文,简略介绍了芝加哥学派、新韦伯主义及新马克思主义的城市社会学发展情况[18]。在此之后,陆续有类似论文在国内发表,其中大多数是对国外学者所著综述类文章的翻译;也有少数中国学者基于掌握的材料,撰写了针对国外城市社会学理论的介绍或评述[19-25]。与此同时,一些在西方较为成熟的城市社会学著作被翻译成中文。例如,芝加哥学派核心学者帕克等人编著的《城市社会学——芝加哥学派城市研究论文集》中文版于1987年在中国出版。作为芝加哥学派思想的集大成制作,此书中文版的发行被认为是中国城市社会学与国际接轨的重要里程碑[26]。

在这场“补课”的过程中,中外学者之间的直接交流同样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在这一时期,不仅有文章、著作被译介,也有外国学者受邀来华讲学访问,以及国际学术研讨会、工作坊、讲座等多样的跨国学术交流形式。值得一提的是,在社会学学科恢复之初邀请了一批美国社会学家来华讲学,国内社会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美国社会学重视实证研究的风格影响,使这一时期成长起来的中国学者更加关注现实社会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27]。这种关注本土现实问题的研究取向则进一步推动了学科的本土化发展与创新。

进入20世纪90年代,国内学者开始广泛关注欧洲的城市社会学流派,包括空间生产、新城市社会学等一系列城市研究思想被引入国内学界,并产生了重大影响。除了引进彼时较为前沿的城市研究思想流派和理论,也对西方经典社会学家在城市领域的思想作了整理和阐释,如对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格奥尔格·齐美尔(Georg Simmel)等人有关城市类型、城市文化、城市人精神等方面的论述进行梳理。这种理论的“补课”一直持续到20世纪90年代末,中国的城市社会学的理论储备基本与世界学术前沿一致。至此,中国的城市社会学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补课”的时代任务。此后中国学者撰写的专门介绍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的学术文章比例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运用西方理论对国内城市现象、城市问题的具体研究,或与西方理论的学术对话。

值得注意的是,与20世纪30年代相比,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术界在借鉴西方理论构建本土学科的过程中,已具备了较强的跨学科视野。一方面,从西方城市社会学的发展来看,已经跳出了早期由单一学科、单一学派主宰的局面。在不断发展过程中,西方城市社会学不断融入了不同学科的理论视角与研究方法。例如,美国学者刘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的城市研究思想就将城市社会学、地理学、历史学等多个学科的知识进行了整合,为城市社会学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另一方面,就中国城市研究的发展轨迹而言,随着20世纪50年代院系调整,城市研究作为一个综合领域已经分散到了社会学以外的多个学科之中并各自取得了一定的积累,如城市经济学、城市地理学、城市历史学等学科的研究,都为城市社会学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理论资源和方法论启示。中国学者在研究城市化进程的社会问题时,就充分借鉴了城乡规划、经济学、人类学等多学科的知识。通过对城市化进程的人口流动、土地利用、经济发展、社会结构等方面进行综合分析,多学科知识在城市社会学研究中的深度融合,有效地克服了单纯依赖传统社会学理论分析的局限。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模式不仅为理论的创新提供了有力证据,也为城市社会学研究提供了一条通往丰富多元学术成果的探索路径。

改革开放不仅给中国的经济体系和社会结构带来深刻的变革,在此背景下西方理论再次传入也为中国城市社会学的本土化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与20世纪上半叶相比,这一时期的理论引入表现出明显的差异。20世纪30年代前后对西方城市社会学引入的重点在于芝加哥学派学术思想的介绍,其中归国学者个体的努力不可忽视,比如,通过译介书籍和讲授课程等方式。改革开放后,对西方城市社会学的吸收与借鉴则更多体现为国家层面思想的开放,以及整体对外学术交流政策的影响。具体而言,这一时期对西方城市社会学思想的引入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首先,引入内容的丰富性。改革开放后,中国学术界不仅关注西方城市社会学的基本理论,还结合中国的城市发展需求,关注多样的、具体的研究领域。例如,城市化、城市规划、城市治理等方面的研究成果被大量引入,使得中国城市社会学的研究视野得到拓展,在基础理论与应用研究方面齐头并进。其次,引入方式的多元化。与20世纪30年代相比,改革开放后中国学术界引入西方城市社会学的手段更加多样。与文章专著译介同时开展的各种学术交流活动推动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在中国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和应用,并且直接促成了富有成效的理论对话。最后,西方理论引入与本土研究的结合。改革开放后,中国学术界在引入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的同时,注重将其与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开展本土化研究。特别是在城市化研究领域,学者们既关注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对城市化的解释,又分析中国城市化的特点和规律,从而推动了中国城市社会学的本土化持续深入。

2 外来理论引入与本土化创新的关系与转化路径

城市社会学于20世纪20 —30年代被引入中国,是社会科学领域中最初被系统引入中国的学科;改革开放以来,城市社会学又成为中国社会学恢复过程中最早发展起来的分支学科之一。20世纪中国城市社会学研究,在兼顾引进西方理论的同时,一直着重探求适合国内实际情况的本土化创新路径。自20世纪初期西方城市社会学理论传入中国后,学者们通过不断深入本土城市化进程和社会转型实践,进一步发展和完善这些理论。在两次主要本土化发展过程中,既有对外来理论的吸收,也有对本土实际的深度适应和创新。这两次过程体现出中国城市社会学理论的本土化不同于简单的移植或模仿,而是通过跨文化沟通、理论借鉴与本土实际相结合的方式,赋予外来理论以新的生命力与实用价值。回顾这两段不同时期的学术发展过程,有助于我们更深刻地理解外来理论引入与本土化创新的关系,并从中发现由前者到后者的转化路径。

在20世纪中国城市社会学理论的发展过程中,引入并吸纳西方理论的同时,中国学者始终坚持在本土实践中进行创新和发展。理论从外部引入并不意味着完全的实用性,而需要对中国特定社会文化和实际城市发展过程进行理解,完成曲折的本土化转化过程。一切将西方社会学概念、理论、研究方法或策略应用于中国的研究都必须考虑与中国社会的契合性[28]。对于城市社会学而言,这种转化不是简单的翻译或摹仿,而是一个深度整合与本质重构的过程。引入的西方理论往往包含着一系列研究城市问题的先进方法,这些理论在当时呈现出针对性和领先性。然而,具体应用到中国城市时,却常常遭遇到文化冲突、理念不合和实践隔阂等问题,理论本土化的紧迫性及其弥补性作用愈发凸显。正因如此,二者之间的关系显得尤为微妙且富有张力。

2.1 学习与借鉴外来理论是中国城市社会学发展的必经阶段

城市社会学在20世纪初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在西方国家快速城市化的背景下首先取得发展,形成了以芝加哥学派为代表的一系列理论体系。作为学科建设上的后来者与追赶着,当时的中国学者吸收借鉴西方的成熟理论和研究方法,建立起了中国城市社会学的基础框架。正如前文所述,芝加哥学派在观点视角、研究方法等方面对早期中国城市社会学产生了深远影响,为其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和方法论基础。改革开放后,中国学者再次大量引入西方新兴的城市社会学流派思想,丰富了理论视野,为学科发展注入新的活力。这些外来理论为中国学者提供了多维度的分析工具,有助于更全面深入地把握城市现象的本质。

2.2 外来理论需要结合中国国情进行本土化转化

尽管借鉴外来理论是必要的,但直接生搬硬套西方理论显然是不可取的。任何理论都有其特定的时空背景,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中国学者必须结合中国城市发展的特殊情况,对外来理论进行批判性吸收和本土化转化,形成具有自身特色的理论体系。比如,早期中国学者在借鉴芝加哥学派时,就将其代表性的社区研究方法用于研究中国农村社会,构成了“燕京学派”的基础。改革开放后,中国学者进一步吸收西方新理论的同时,也高度重视研究中国城市发展的独特性,如对城乡融合、城市网格化、城中村等中国城市化过程中的典型现象展开研究。这种转化过程要求研究者不仅掌握西方的理论逻辑与分析工具,更要对国情有深刻理解,能够准确把握中国城市化的特殊性,从而进行理论的重构和本土化创新。

2.3 本土化的理论创新是学科发展的必由之路

外来理论的本土化转化并非单纯的理论迁移,而是一个涉及理论内涵、研究范式、研究方法等多方面的深刻变革过程。中国城市社会学者在这一过程中结合中国实际进行了理论的本土化重构。这种重构不仅体现在理论的概念和范畴上,也体现在理论的应用场景和分析逻辑上。例如,西方的城市社会学理论强调社会结构和社会关系在城市研究中的重要性,而中国的城市社会学者在借鉴这一理论时,会结合中国的文化传统和社会现实,强调社区和关系网络在城市化进程中的作用,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城市社区研究框架[29]。同时也应注意到,本土化的理论创新也为中国城市社会学者在研究实践中不断探索新的研究议题和方法提出了要求。随着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城市社会出现了许多新的现象和问题,如城市贫困、城市老龄化、城市移民等,这些都需要中国城市社会学者基于外来理论,结合中国实际情况,进行深入研究和理论创新。

对于大多数学科来说,学习与借鉴国外先进学术思想是发展过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此必然要涉及本土化的问题,对于城市社会学这样一门典型的“东学西渐”式学科更是如此[30]。外来理论为本土化提供了理论资源和思路,是本土化的源头活水。完全囿于自身的狭隘视野是难以实现理论创新的;但单纯的外来理论移植是远远不够的,必须结合本土实际情况而进行创造性转化、重新阐释和建构,才能真正实现理论工具的“本土化”。本土创新是理论本土化的关键所在。外来理论借鉴和本土创新并非对立统一,而是一个相辅相成、环环相扣的整体过程。二者相互依存、互为条件,缺一不可,只有平衡好二者的关系,才能最终实现理论的有机转换,进而促成真正意义上的本土化创新。

3 结束语

中国城市社会学发展历程中两次对西方理论的引入及本土化经验表明,学者们在主动引入西方理论时,总是根据中国的社会环境与发展实际,不断地进行理论创新和本土化实践。尤其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城市社会学的理论与实践便更加紧密结合,学者们从中国的日常社会现实出发,推动理论的本土化发展,形成了一系列具有中国特色的实证研究成果。尽管两次过程间隔了半个世纪,但贯穿了一种具有延续性的主动吸收与消化外来理论的学术传统,进而展现出了引入外来理论与本土实践相结合的共同探索路径。由此,未来中国城市社会学将在继续广泛吸收国际先进学术理论与研究方法的同时,更加注重理论的自主创新,以更好地服务于中国社会的长远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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