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摽梅之年的盼嫁观念探究

2024-09-29姜惠婷

名家名作 2024年24期

[摘 要] 历朝历代都有关于女子盼嫁的诗歌作品,一般认为《诗经·召南·摽有梅》是盼嫁诗的开端。对未来爱情与婚姻的期盼是少女的本能,把这种观念放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可以发现,除了对爱情的追求,女性对自身的定位也有着不同的解读,她不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个有情感、有责任的活生生的人。

[关 键 词] 《诗经》;北朝民歌;婚恋观念;女性意识

婚姻是古代社会生活重要的一部分,稳定的婚姻关系对维护社会秩序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上至皇帝统治者,下至平民百姓都标榜着“好逑淑女”“宜室宜家”的观念。在当时男耕女织的生活模式下,大部分女子在社会上并无独立工作,只与家庭生活紧密连接,因此她们更希望得到美好的爱情与幸福的婚姻,这也是她们的依靠。正是女性受周围现实环境的影响以及对美好新生活的向往,所以在诗歌中出现了女子盼嫁的现象。每个朝代都有表达女子盼嫁的诗歌,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诗经·召南·摽有梅》和北朝民歌《折杨柳枝歌》。

一、女子盼嫁观念产生的原因

《诗经》与北朝乐府诗都产生于社会风气较开放的时期,因此年轻男女更敢于开口表达自己的婚恋观念,是社会民风开放的有力证据。自古以来,表达女性婚恋观念的诗歌数不胜数,但能真实体现出女性婚恋观念的诗歌还是需要从民歌中寻找而非文人诗歌。《摽有梅》取自《诗经》中的国风,《折杨柳枝歌》取自北朝乐府,都是真实反映当时人们价值观念的作品。两首诗中的女主人公盼嫁的理由可以总结为以下两点:一是对个人青春易逝的焦虑的原因,二是自身无独立地位无法摆脱依附关系的社会原因。

(一)对青春易逝的焦虑

古人提倡“男女及时”的婚嫁观,《摽有梅》被认为是一首描写待嫁女子的诗[1],女主人公的心态从一开始的“迨其吉兮”到“迨其今兮”,再到“迨其谓之”,足以证明女子渴望嫁人的急迫心理。究其原因是女子看着梅花已经从满树盛开到几乎全部凋零,感受到时光流逝飞快,但良人难寻,害怕耽误自己的青春;也有一种说法是社会的巨大压力是《摽有梅》中女子急切盼嫁的直接原因。周代有专门掌管婚姻的官员,最好的婚嫁是符合“三媒六聘”的礼仪,如果做不到行聘的话,就会讲究退而求其次寻求“杀礼”,由官方来给他们安排时间、地点创造接触的机会。如果男子与女子在适宜结婚的最晚年龄之前仍未婚配,就会受到惩罚。官方的严厉政策足以体现当时社会对婚姻的重视,尤其在以宗法制为主的周代,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无论是社会还是个人,都恐惧未及时婚配所带来的后果,这样的恐惧迫使女性渴望能够早日出嫁。

在《折杨柳枝歌》中,女性对岁月的忧虑同样跃然纸上:“门前一枣树,岁岁不知老。”诗中女子以门前的枣树为反衬,枣树年年常绿,而自己却在时间流逝中感受到年华的逝去。当被问及“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时,她直白地回答道:“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在当时战火纷飞的北方,男性多投身战场,家中劳动力匮乏,迫使年轻女子承担起家庭的重担。这不仅推迟了她们的婚期,甚至使她们错过了最佳婚配年龄。她们内心渴望以最美的模样披上嫁衣,步入婚姻的殿堂,而不是将宝贵的青春时光耗费在家庭琐事上。再加上“高欢曾以民间寡妇匹配俘虏”[2]这类事件频繁发生,给女子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影,让她们产生了迫切出嫁的心理。

两首诗即使创作于不同的年代,但无一例外地交代了女子渴望嫁人的原因,女子的青春岁月不容辜负。在古代社会中,女人接触到男人的机会少之又少,她们了解男人的途径也非常少,再加上社会主流总向她们宣传婚姻生活的幸福美满,出现女子盼嫁现象的原因自然明了。

(二)没有独立地位的绝对依附

在探究女子盼嫁现象的原因时,古人往往归结于对容颜易逝的焦虑,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古代女性在社会上缺乏独立的经济地位。在封建社会中,女性通常处于依附状态,未婚时依附于父母,婚后则依附于丈夫和儿子。她们的生活目标往往被限定在寻找一个好丈夫上,因为她们难以像男性那样参与农业、商业活动,或者通过学习获得功名。即便作为手工业者,她们创造的财富也常常归父母或丈夫所有。因此,她们考虑更多的是如何找到一个好丈夫,而非如何积累财富。

相较于现代女性,古代女性拥有的工作机会较少,加上社会频繁向她们强调弃妇的下场,迫使她们无论是在物质上还是在精神上都依赖于丈夫和家庭。《摽有梅》中的女子直白地表达了她对婚姻的渴望,只有通过结婚才会让她感到人生意义的圆满。《折杨柳枝歌》中的女主人公得益于少数民族较为自由的生活方式,她意识到自己具有一定的劳动价值,拥有创造新家庭的能力,但婚姻的决定权仍然掌握在父母手中,因为父母对子女婚配的决定权是不可动摇的。与其说两位女主人公是对婚姻的渴望,不如说是她们无意识地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这种对掌握自我命运的诉求正是一定自我意识的觉醒,鼓励她们向权威发出挑战。在古代,更多的女性并没有诗中两位主人公的勇气,她们选择默默接受父母的安排,主动放弃对自身命运的把握。

在缺乏经济自由的情况下,加之“女子无才便是德”观念的影响,女性接受的教育机会极为有限。“相夫教子”的传统观念贯穿了她们的一生,她们的生活被限制在家庭中。女子盼嫁的现象实际上反映了社会对女性的封锁。无论是“三从四德”还是“七出”,这些观念和规定都是将女性与家庭捆绑在一起的思想枷锁,导致她们失去独立的地位,对男权社会形成绝对的依附。在封建社会中,女性的社会地位低下,她们的生活和命运受到严格的限制。这种依附状态不仅限制了女性的个人发展,也加剧了性别不平等的现象。女性的潜能和才华往往被忽视,她们的贡献和价值也难以得到社会的认可。

二、从女性主义看女子盼嫁观念的价值

当代中国女性掌握了一定的经济财富自由,有着一定的独立地位,基本都接受过义务教育,女性的文化水平直线上升,在社会上拥有众多工作机会,婚姻不再是她们的唯一选择,因此女子盼嫁的婚恋观念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对于古代女性而言,社会赋予女人的命运是婚姻[3],她们别无选择,只能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有限的选择中,《摽有梅》与《折杨柳枝歌》的女主人公这种盼嫁的观念反而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呼喊与女性社会参与意识的体现。

(一)女性主体的自我觉醒

在漫长的时期中,婚姻的决定权从不属于女性自身,因此《摽有梅》与《折杨柳枝歌》的女主人公能产生盼嫁的想法,已经属于一种对自身主体掌握的意识。这种主体的自我觉醒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婚姻自主权的追求,一方面是情感自主的表达。

《摽有梅》中的女主人公对婚姻的渴望,固然深受社会压力与自身年华易逝的烦恼所驱动,但她绝不仅仅满足于一场无爱的婚姻,她向往的是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美满结合。表面上看,她似乎仍是传统男女关系中的被动角色,实际上,她才是这段关系的真正主导者,她愿意在仲春时节亲自参与约会,约定男子来求婚的时间。整首诗中,父母与媒人的身影并未出现,完全是少女对爱情与婚姻的主动追求与选择,充分展现了女性对婚姻自主权的合理追求与坚定信念。而在《折杨柳枝歌》中,女主人公的盼嫁心情则更加复杂。诗中出现了能够决定她婚姻命运的人——她的母亲。在与母亲的交流中,她直率地表达了对婚姻久拖不决的惆怅——“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同时,她又利用母亲渴望抱外孙的心理,巧妙地施加压力,表达了自己渴望及时婚配的愿望。在战乱频发的时代,她深知“童男娶寡妇,壮女笑杀人”的残酷现实,明白遇到合适伴侣的机会将愈发渺茫。因此,她主动出击,劝说母亲理解自己对幸福婚姻与家庭的渴望。这不仅是对个人幸福的追求,更是对婚姻自主权的一种坚定捍卫。两位女主人公敢于突破传统习俗的限制,不畏权势和舆论的压力,坚持自己的婚姻选择,这体现了女性的独立精神和自主意识。

在古代中国,女性的角色和地位深受封建礼教和社会规范的束缚。在这样的背景下,女性的表达往往显得委婉而含蓄,她们内心的想法和情感难以直接流露于外。社会期望她们成为“窈窕淑女”,如诗中所言“静女其娈”,意指女子应当文静娴雅,少言寡语,不应随意表露自己的情感波动。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不乏一些少女用她们细腻而敏感的笔触,通过间接而巧妙的方式表达了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以李清照的《点绛唇·蹴罢秋千》为例,少女在春日中邂逅了心仪的少年,她心中充满了羞涩与喜悦,但受制于礼教,她无法直接表达这份情感,只能选择逃跑,也害怕自己的情感被他人窥见,害怕自己的矜持和含蓄被打破。这位少女逃跑的表现,正是她内心委婉含蓄表达的极致体现。她没有大声疾呼,没有直接表露,但她的行动却传达出对爱情的渴望和对礼教的敬畏。她的逃跑,是千千万万古代少女的缩影,是封建礼教下的无奈之举。

《摽有梅》与《折杨柳枝歌》正是百姓真实心声的写照。诗歌通过朴素而真挚的语言,表达了女子对爱情和婚姻的向往与追求。这两首诗歌中的女性形象不再是被动的、沉默的,而是主动的、有情感的。她们对爱情与婚姻的渴望,用诗歌这种雅而不俗的方式,突破了当时社会中女性在公共领域保持沉默的定势,为女性争取情感的表达提供了一种可行之法。这不仅是对古代女性情感表达的一种赞美,更是对封建礼教和社会规范的一种挑战和批判。它们证明了即使在受到重重束缚的情况下,女性依然能够找到自己的定位,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愿望,这种精神值得我们继续传承和发扬。

(二)女性的社会参与意识

尽管《摽有梅》与《折杨柳枝歌》中的女主人公主要关注的是个人婚姻问题,但她们的自我觉醒也隐含了对社会参与的意愿。不同于普通爱情诗对追求爱情的渴望,两位女主人公对自己的社会地位与家庭角色十分了解,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她们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观念贯彻到自己的婚姻中。绝大部分女性在古代社会唯一的选择就是婚姻,她们将未来与婚姻画上等号,但诗歌中的女主人公隐约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女儿、妻子或母亲的角色,更是国家的公民。

《摽有梅》中的女主人公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对年华流逝的忧虑和对爱情的向往,更深层次地体现了一种强烈的社会参与意识。在春秋战国这一动荡的时代背景下,人口是国家繁荣稳定的重要基石,而婚姻与生育则是增加人口、稳固社会结构的直接途径。人口作为衡量国家实力的重要指标,统治者鼓励及时婚配,女主人公对婚姻的渴望不仅仅是个人的情感需求,更是她作为社会的一分子对国家政策的积极响应。她意识到统治者对婚姻与生育的推动作用,并愿意参加统治者举办的活动,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她能够深刻理解个人与国家之间的紧密联系,知道个人的婚姻选择不仅仅关乎个人的幸福,更与国家的兴衰息息相关。

《折杨柳枝歌》中的女主人公,以其独特的视角和行动,展现了深刻的社会参与意识。在战乱频繁的年代,她不仅坚守着自己的家庭,更以自身的劳动价值为家庭乃至社会做出了贡献。“敕敕何力力,女子临窗织”,她的纺织工作不仅仅是为了生计,更是一种社会职责的履行。在男性劳动力短缺的情况下,女性成为维持家庭生活运转的关键力量。正如《魏书》所言:“一妇之织,衣止蔽形。”[4]女性的纺织劳动直接关系到家庭成员的温饱问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女主人公的社会参与意识还体现在她对家庭的责任感上。她意识到,作为家庭的一员不仅要照顾好家人,还要承担起家庭的经济责任。这种责任感驱使她不断劳作,努力提高自己的劳动技能,以更好地为家庭服务。

更重要的是,女性渴望成立属于自己的家庭,也是家国一体观念无意识的体现,通过成立新的生产单位,间接提高了社会生产水平,为社会的稳定和发展做出了贡献。

三、总结

古代女性的盼嫁观念是当时社会的产物,她们无法离开家庭独立于社会,她们渴望打破生活现状,所以将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寄托于理想的婚姻中,勇敢表达对婚姻的渴望。虽然她们并没有意识到婚姻中还存在《氓》的结局,但她们这种主动盼嫁的观念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与社会参与意识的觉醒,是自我表达的意愿对社会禁锢的突破,也是古代女性平权意识的萌芽。

参考文献:

[1]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M].北京:中华书局,2017.

[2]吴小如,王运熙,章培恒,等.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2.

[3][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4]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作者单位: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

作者简介:姜惠婷(2000—),女,汉族,辽宁大连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魏晋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