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VP”的构式语义

提 要：文章以口语性构式“有的VP”为研究对象，通过对其构件的描写分析，将“有的VP”判定为构式，认定该构式含有主观大量义。然后从说话人的认识与说话人的情感两个方面说明“有的VP”的构式主观性，再从一般将来时、命题的推论性、条件性、反事实性4个方面描绘出“有的VP”结构的非现实性语义特征，进而分析“有的VP”结构构式义浮现的动因与机制。

关键词：“有的”；主观性；非现实性；语境；构式；条件性；反事实性

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0100（2024）05-0054-7

DOI编码：10.16263/j.cnki.23-1071/h.2024.05.008

Semantic Meaning of" Youde VP" Construction

The object of this paper is the colloquial construction" youde VP. Firstly， through the description and analysis of its components， this paper identifies" youde VP as a construct， which contains “subjective large-quantity” meaning. Then the paper illustrates the subjectivity of" youde VP" from the epistemic modality of the speaker and the speaker’s affect， and next the paper depicts the irrealis of" youde VP from the simple future tense， propositional inference， conditionity， and the counterfactual description. Finally we analyze emergence of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motivation and mechanism.

Key words：youde; subjectivity; irrealis; context; construction; conditionity; counterfactual

1 引言

现代汉语中“有的VP”结构的用法非常复杂，通常可以分为以下几类：

① 讲台下，辛劳了一天的农民们，有的戴上了老花镜，认真记着笔记，有的站起来提些问题。（《人民日报》）

② 有的吃还算好的呢，有的人连阳春面也吃不上。（周而复《上海的早上》）

③ 妹妹，年轻人总以为他们的命结实得很，有的活呢，所以动不动就拿命去挑衅，正因为他们不成熟。（严歌苓《寄居者》）

其中例①中“有的”是无定代词，指代农民们中的一部分人；例②中的“有的”是转指结构，指代存在或者领有的事物，可以转换成“有吃的”；例③则是指“可以活很久”的意义，这种结构存在主观大量的语义特征。本文的研究对象就是例③这类表主观大量义的结构。

关于“有的VP”结构，谢英（2003：66）最早观察到该结构具有特殊语义，她指出“有的”一经和谓词结合，便含有一种量大的特殊语义。谢英（2003：37）认为“有的+VP”含有强调事情将“经历相当长时间”的意思，具体体现为两种情况：一是强调受支配事物多；二是强调行为动作没个完。董祥冬（2015：200）同样指出“有的V”结构有时可表示量大、持续之意，他还认为“有的 V”可以变换为“有 V 的”，变换前后句法结构的底层意义基本一致，但是在行为的量上存在差异。沈阳和史红改（2018：179）在研究“没的”时曾提及“有的”，他们认为该结构从客观义发展出主观义，表示“很多，不少”，甚至发展出“揣度、感叹、无奈”等语气意义，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对“有的”展开进一步的说明。此外苏茗茗（2021：15）对“有的VP”的研究认为，该结构的主观大量义来源于“有”的固有词义“多、大”，此外还受到频率、语体等因素的影响。郝璐杰（2021：18）则认为“有的VP”大量义来源于说话人对VP投射的量值不同。总体来看，学术界对“有的VP”结构的关注度不高，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也不够，值得我们进一步研究。本文将重点讨论“有的VP”结构蕴含的主观性以及非现实性，并试图归纳总结主观大量义浮现的动因与机制。

2 “有的VP”的构成与构式鉴定

2.1 “有的VP”的构件特征

2.11 “有的”的构件特征

常项“有的”常常写作“有得”，两者的功能和语义似乎没有差别，不同的作家常常选用不同的“de”来构成“有de”结构，更有甚者，同一作家在同一个作品中也可能随意选取不同的“de”，例如：

④ a. 妹妹，年轻人总以为他们的命结实得很，有的活呢，所以动不动就拿命去挑衅，正因为他们不成熟。（严歌苓《寄居者》）

b. 世海也像我父亲说的那种小年轻，以为自己太年轻了，有得活呢，不那么容易死。（严歌苓《寄居者》）

由此可见，“的”“得”的选择存在混同的现象，在这里我们暂时将两个“de”视为同一种类型的不同变体，作统一处理。常项“有的”由“有”以及“的”构成，“有的”的语义功能及构成到底如何很难判断。《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关于“有”的释义共有10条，与主观大量有关的有3条：（1）表示领有；（2）表示存在；（3）表示所领有的事物多或大。其中释义（3）只出现在“有+抽象名词”这种固定结构中，脱离该结构，“有”不具有“量大”的意义。例如：“有文化”“有水平”“有能力”表量大义，“有手机”“有裙子”“有书包”则无量大义。吕叔湘（1999：631）、李先银（2012：78）、吴为善（2016：190）等学者也指出动词“有”在与一些抽象名词结合后可以表达量大、程度深的意义。但是这种局限在特殊结构中的特殊意义能否推及到“有的VP”结构中，我们是存疑的。

在出现“有的VP”结构的实际语篇中，虽然该结构具有“量大”的语义特征，但是细究起来“有”表示的依然是其基本义：“领有/存在”。例如：

⑤ 断治疗了就得先搬出去，再回来不一定有床位哦！如果没有，你们就有的等了。（六六《双面胶》）

⑥ 想想吧，家里养着个能读会写的女孩子，那可就有得瞧的了。（老舍《鼓书艺人》）

“有的等”指“具有/存在很多的时间要等”，“有得瞧”指“具有/存在很多东西可瞧”，这其中的“有”依然是其基本义“领有/存在”。由此看来，“有的”结构是一个表示“领有/存在”义的动词关系化后形成的转指结构，用来表示“领有/存在”的事物。

2.12 “VP”的构件特征

变项“VP”多为持续性动作动词，也可以是状态动词，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此外，一些非持续性动词也可以进入该结构。虽然动词本身没有[+可持续]的语义特征，但是在“有的VP”结构中表达的是动作反复发生，这同样是可以持续的一种特殊类型。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⑦ 有人说过了吗？如今，你念女校，“蝴蝶”隔街也追过来；进入大学，男女同校，刚好又是男孩子最想交女朋友的年纪，我相信你这大学之花，有得忙了！（岑凯伦《蜜糖儿》）

⑧ 我是个没脚蟹，长白还不满十四岁，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张爱玲《金锁记》）

⑨ 世海也像我父亲说的那种小年轻，以为自己太年轻了，有得活呢，不那么容易死。（严歌苓《寄居者》）

⑩ 王队长骂他们是“尖钻货”，想发财想得等不及了，不死有得发呢。（高晓生《陈奂生包产》）

例⑦是状态动词，“有得忙”指“忙的状态将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例⑧和例⑨中的“V”都是表示动态性较强的持续动词，表示该动作要持续很长的时间，而例⑩中的“发”则为瞬间动词，自身呈现为不可持续情状属性，但是在“有的VP”中，可以表达动作反复的情状特征。

2.2 “有的VP”的构式鉴定

“有的VP”结构具有主观大量义，而该结构的构成成分“有的”是一个转指结构，本身不含“量大”的语义特征，“有”依旧表示的是其基本义“存在/领有”。而充当构成成分“VP”的动词，有一部分蕴含[+可持续]特征，但是[+可持续]并不意味着“量大”，此外，还有一部分动词为瞬间动词，这部分动词更没有“量大”的语义特征。由此看来，“有的VP”结构具有的主观大量义不能从其构成成分中推理出来。那么这种大量义来自何处？在这里，我们采用Goldberg（1995：9）的方案，将“有的VP”认定为一个构式，主观大量义来自于“有的VP”结构。这样处理有以下两个好处：一是避免不合情理意义的设置。如果我们将主观大量义解释为动词的语义特征，那么能够进入该结构的动词将会出现歧义，一种意义是动词的基本义，另一种是进入该结构具有的主观大量义，这种做法无疑会造成大量的动词具有多个意义，很容易造成语义混乱。二是保持语义的经济性。当一个动词出现在不同结构中，该表达式的意义和受到的限制也不同，可以认为这些差别不必归结于动词的不同意义，而把这种意义归结于构式本身更为经济。

3 构式“有的VP”的主观性

Lyons（1982：787）认为主观性指自然语言在其结构和正常运作方式中，提供言内施事对自我的表达和他自我的态度和信念。沈家煊（2001：268）提出，“主观性”指语言中的一种特性，即话语中多多少少含有说话人“自我”的成分。也就是说，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从而在话语中留下自我的印记。“有的VP”构式语义中蕴含着主观性，构式中的“大量”义不是反映客观的事实，而是反映说话人的主观认识，具体可以体现为两个方面。

3.1 说话人的认识

构式“有的VP”表达的是一种推论而不是一种事实。这种推论是建立在一定的依据上的，说话人以掌握的事实为依据，按照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推理出事物将会如何发展，而这种“证据——推论”认识模式与语言中的传信表达（evidentiality）密切相关。张伯江（1997：16）认为汉语中的传信表达主要有3类：一是对信息来源的交代，如插入语“据说”“听说”等；二是对信息真实性的态度，如副词“肯定”“保准”；三是对事件的确信程度，如句末语气词“吧”。“有的VP”所陈述的事件是说话人的主观认识，这种认识不仅体现说话人对“有的VP”陈述命题成真可能性的判断，也体现说话人对该信息来源可靠性的承诺，反映了说话人对于该事件基于某种依据将会发生的高度确定性，而这种证据在上文往往有所体现。

B11 一名鼓手告诉记者，他们还要去各镇拜年，今天可有得闹了。（新华社新闻报道）

B12 据菲律宾铁人三项运动协会日前公布，2002年是铁人运动赛事繁忙的一年，国内国际大大小小的赛事达十几起，铁人们有得忙了。（新华社新闻报道）

B13 然而，你知道这腰杆挺直容易吗？要求企业赞助，节日多与企业的“婆婆”有关，“小媳妇”敢在“婆婆”头上动土，很可能日后的“小鞋”就有得穿了。（《人民日报》）

例B11至例B13中，“有的VP”所陈述的内容皆为言者的主观推论或认识，这种判断是基于作者了解到的信息，如例B11中的“他们还要去各镇拜年”，例B12中的“国内国际大大小小的赛事达十几起”等，基于这些事实，说话人根据自己的经验，推理出“有得闹了”“有得忙了”等结论，这种言者推论的结果反映出说话人对事件将会发生的高度确定性。

3.2 说话人的情感

关于说话人主观情感研究最多的是“移情”（沈家煊 2001：269）。Kuno （1987：203）认为，“移情”指“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他用句子所描写的事件或状态中的一个参与者”。在“有的VP”结构中，说话人在表达自己认识的同时，也表达对处于事件或状态中的参与者的同情。“有的VP”中的“VP”多为具有负面语义的动词，当说话人推论出参与者处于糟糕的事件或者不好的状态时，常常蕴含着对该参与者的理解和同情。这种同情是说话人将自己认同于参与者之后得出情感体验，是说话人将自己的情感带入到参与者身上，而实际上参与者自己是否有此体验我们不得而知。

B14 四海游神李奎元道：“谭三环夹在中间，只怕有得受了。”（东方英《霹雳金蝉》）

B15 想不到世界上有这么厉害的人，在情场上方渥华定然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至于他，想打赢这场情仗恐怕有得熬了。（董妮《失恋女神》）

B16 天呀！之前方兰的话已经激怒老爸，而现在还决定结婚？再加上方姨的扇风点火，老爸对大哥的女友印象糟透了，照这样看来，结婚的事可有得磨了。（彤绫《迷恋》）

上面例子中的“受、熬、磨”都是蕴含负面情感语义的动词，标明参与者将处于负面状态中。但是这负面情感实际上是说话人将设想自己处于该情况下的状况投射到参与者身上，是说话人的主观情感体验，通过将“自己”带入到参与者位置上，来表达“自己”对参与者的同情和理解。

4 构式“有的VP”的非现实性

Mithum（2001：108）指出现实性（Realis）描绘实现的、已经发生的、正在发生的通过感知可知的情状，而非现实性（irrealis）则描述那些完全处于思考范围内，只能通过想象感知的情状。非现实性是一种语义范畴，在不同语言中通过形态和句法结构外显标记。Plamer（2001：145）经过语言类型学调查，将非现实性下分为命题情态和事件情态两大类，其中命题情态又细分为一般将来时、预测与推论、疑问、否定、类否定、报道、预设、条件、惯常过去时9种类型。这9种类型常常采用形态或结构标明其非现实性特征。汉语作为一种孤立型语言没有严格的形态变化，但是我们不能否认汉语同样具有非现实性语义，比如在“有的VP”这个特殊的结构中，就包含非常显著的非现实性特征。

4.1 一般将来时

“有的VP”结构叙述的情状不是已经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可以通过直接观察得出的情状，而是尚未发生的、未实现的情状。它处于说话时间之后，表达该情状具有实现的潜能，这种未然性特征是最典型的非现实性情状的类型之一。例如：

B17 我作业还一大堆没做，下星期有得受了。（微博）

B18 所以我那个大女儿，先说要找事的时候我就说了：将来有的麻烦呢！（张爱玲《创世纪》）

B19 我心里想：“儿子啊！你比爸爸高出两公分，今年才16岁，身高还有得长呢！”（《读者》）

例B17和例B18中的“下星期”“将来”等指示“有得受”“有的麻烦”事件或情状现在还未发生，是未然的。而例B19虽然没有明确的时间指示，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明显地看出，身高“有得长”是发生在未来。从事态上来说，这些例子都揭示“有的VP”结构非现实语义特征的一个方面。

4.2 命题的推论性

推论（deductive）作为认识情态系统中一个常规类型，是一种“唯一可能的结论”（Plamer" 2001：170）。它与示证系统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作出“有的VP”这一结论是有所凭证的，而该凭证的事实性直接推导出结论的唯一性，二者具有因果的语义关联。上下文语境中经常直接或者暗含这种凭证来源。例如：

B20 法师然后指着另一条路，那一条路比第一条路窄，而且非常陡峭。“那条路看来有得爬了。”（罗伯特·费希尔《为自己出征》）

B21 她点头道：“这上头还报导了今年我的餐厅推出的精致耶诞大餐耶。”

“那很好啊，你今年有得赚了。 ”（郝逑《美食飨宴》）

B22 年末，公司搬完家我也要搬，回家前估计又有得折腾了，然后过年也折腾，年后也折腾，生命果然在于折腾。（微博）

例B20中说话人根据语境中可观察的情景“那一条路比第一条路窄，而且非常陡峭”从而得出结论“那条路看来有得爬了”，同理例B21的说话人根据听话人提供的消息“这上头还报导了今年我的餐厅推出的精致耶诞大餐耶”推理出“你今年有得赚了”。例B22的说话人同样依据“公司搬完家我也要搬”得出“有得折腾了”。这说明“有的VP”表达说话人对命题成真的高度确定性，体现出说话人主观肯定的态度。这种推理性结论虽然无限接近事实，却依旧不是事实，还是一种非现实性的体现。

4.3 条件性

“有的VP”结构除用在一般陈述句外，还经常出现在条件复句中。在条件句的偏句提出一个假设，条件句的正句依据此假设得出“有的VP”这个结论，偏句与正句是假设的因果关系。例如：

B23 断治疗了就得先搬出去，再回来不一定有床位哦！如果没有，你们就有的等了。（六六《双面胶》）

B24 这样人对需要刻板的努力的工作，全提不起劲，不管是什么都无精打采，意志薄弱，却又不时想取巧走捷径。一个女人如果嫁给了这样的丈夫，那她一生都有得受了。（《读者》）

B25 我们不能不承认这一点。要是没有炮呀，苦是有得吃的。（吴强《红日》）

上面3个例子都是表假设的因果复句，偏句提出一个假设，如例B23中的“如果没有”，例B24中的“如果嫁给了这样的丈夫”等，正句根据这个假设得出一个结论即“你们就有的等了”“那她一生都有得受了”。因为推出结论的依据是假设的、虚拟的，所以由此得出的结论自然是非现实性的。条件性同样是非现实性特征的一种表现。

4.4 反事实性

“有的VP”结构还有一种常见的用法，即用在“P，否则/要不然Q”类复句中。《现代汉语八百词》对该句式解释道：“后句指出从前句推论的结果，或提供另一种选择”（吕叔湘 1999）。邢福义（2001：309）指出：“后项Q表示反事实的结果，逆原因的结果，不如意的结果；否则之类揭示了P同Q之间的因果逆转关系，实际上是借Q来反证P，说明P具有决定性影响”。在这个句式中的“有的VP”表述的事实是虚假的，是和现实相反的内容，这种反事实性同样是非现实性的重要体现之一。

B26 此刻，除了展令扬之外的其他四个伙伴实在很庆幸这事是由雷君凡宣布，而不是超爱吊人胃口的展令扬，否则可就有得耗了。（左晴雯《烈火青春3》）

B27 “拜托，饶了我吧！又来这一套老掉牙的拓荒野史。从小到大，我至少听过上百遍了。”他赶紧打断霍叔打开回忆的窗，否则这一路可有得受了。（黎倩《迷情花季》）

B28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头居然会害怕人们打量的目光？这真是奇怪！幸好他们是山贼，又住在益州的山区，要不然小魔头可有得受了。（湍梓《秋飞雁舞》）

例B26与例B27都是“P，否则Q”类复句，其中P解释原因，指出已然的事实，P中的“庆幸、幸好”对事实加以强调，表达庆幸的语义。后项Q是“有的VP”结构，表达的是反事实的虚拟事件，是非现实性语义的一种。同理，例B28“要不然”和前两例类似，同样表达反事实语义特征。

5 “有的VP”构式义的浮现机制与动因

5.1 语境义的规约

谢英（2003：37）指出，在不同的语境下，“有的VP”的解读存在歧义，可能是没有大量义解读的“有VP的”，也可能是有大量义解读的结构，即本文所研究的构式“有的VP”。两种“有的VP”本身在形式上并没有差异，由此可见，大量义的浮现不是来源于内部结构的不同，而是来源于上下文语境的差异。前文已经说明“有的”实际上是一个转指结构，转指动词“有”的宾语，“有的”替代前文中出现的事物。作为一个替代形式，本身并没有语义内容，它的语义内容完全取决于所指代的对象。当指代的对象本身具有数量多、程度深等“量大”特征时，这种语义特征就会融入到“有的VP”结构中，最终该结构浮现出“大量义”。当“有的”位于句首作主语时，通常是语篇中首先出现的信息，并没有上文语境，没有上文语境中指代事物的“量大”，“有的”自然没有该语义特征。例如：

B29 有的吃还算好的呢，有的人连阳春面也吃不上。（周而复《上海的早上》）

B30 有得吃就行了，又不是什么大客人。（六六《双面胶》）

B31" 此前，童影厂的《哦，香雪》和《火焰山来的鼓手》，已先后在柏林获此殊荣。若以获奖论成就，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厂长陈锦可有的说了。（人民日报）

上面例子中“有得V”都表示转指的“的”字结构，其中例B29和例B30可转换成“有吃的”指有吃的东西。它们作为一个转指结构，指代的事物并不相同，但是相同的是它们所指代的事物并没有出现，所以很难判断所指代的事物的量到底如何。“有的VP”自然没有“量大”的语义，而只能取最基本的语义“有东西吃”。与此相对的是例B31中“有的”指代的奖项成就从上下文语境可知量非常大，所以“有的说”指“有大量的成就可以说”。由此可见“有的VP”结构中的主观大量义是来源于语境的，但是这种语境义固化程度还不高。随着语境中“有的VP”经常性地与表示“量大”的所指代的事物共现，这种被替代事物“量大”的语义特征慢慢被吸收到“有的VP”结构义之中，随着频率的增加逐渐被规约化，最终成为该结构的语义成分。

5.2 形式特征

语义的演变总是伴随着形式的变化。随着“量大”语义特征的固化，表主观大量义的“有的VP”结构与不表主观大量义的“有的VP”在结构形式上也产生明显分化。

5.21 句法位置

没有“量大”属性的“有的VP”句法位置比较灵活，可以处于句首也可以处于句尾。而表示“量大”义的“有的VP”结构的句法位置慢慢固定在句尾。句尾处于自然焦点的位置，杨彩梅（2007：8）认为焦点的实质是一种主观情态。Lambrecht（1996：102）认为焦点是语用结构化命题的一个语义成分“使表达成为断言”，而断言是用来吸引听话者对陈述内容的注意，表达说话者进行断言性主观语用行为。例如：

B32 有的吃还算好的呢，有的人连阳春面也吃不上。（周而复《上海的早上》）

B33 不过我不是搞研究的，只是个学习写作的人。若从写作这个角度说起来，倒还有得说的。（《读书》）

B34 老朽姓贾。余公子，石大哥，陈大哥，几位姑娘，请到内堂喝杯清茶，瞧这雨势，只怕还有得下呢。（金庸《天龙八部》）

B35 是个没脚蟹，长白还不满十四岁，往后苦日子有得过呢！（张爱玲《金锁记》）

例B32和例B33表示“有东西吃”“有东西说”两者没有“量大”的语义特征，此时“有的VP”句法位置比较灵活，可以居于句首作主语，也可以位于句尾作谓语。而例B34、例B35中的“有的VP”具有“量大”的语义特征则只能位于句尾，位置已经固定。

为什么含有大量义的“有的VP”结构总是位于句尾呢。上文提到影响“有的VP”结构“大量义”形成的重要因素是语境义的规约，“有的VP”结构替代的是前文中已经出现的、具有“量大”性质的事物，这种“事物+回指”形式的话语结构语法化后，很容易规约为“有的VP”在后的句法结构。

5.22 形式的凝固性

主观化过程会引起形式的固化。学术界的研究表明，松散的话语结构在主观化及语用化机制作用下容易发生固化。比如元语否定标记“不是我说你”（唐雪凝" 张金圈" 2016：89）；合预期信息标记“我说什么来着”（朱红 关黑拽" 2016：141）等。而不表大量义的“有的VP”结构中的“的”能够移位至VP后形成“有VP的”，两者意义没有明显变化，结构较松散。而表示大量义“有的VP”中的“的”则不能自由移动，形式固化程度较高。例如：

B36 a.有的吃还算好的呢！有的人连阳春面也吃不上。

b.有吃的还算好的呢！有的人连阳春面也吃不上。

B37 a. 世海也像我父亲说的那种小年轻，以为自己太年轻了，有得活呢。

b. *世海也像我父亲说的那种小年轻，以为自己太年轻了，有活得呢。

在例B36中，没有大量义的“有的吃”可以变换为“有吃的”，二者的意义并没有多大变化。而例B37表示大量义的“有得活”替换为“有活得”则不成立。这说明具有大量义的“有的VP”结构的固化程度较高。

5.23 共现的主观性标记

Cinque（2004：150）指出一些情态副词或副词性标记的出现，使得整个语境的主观性得以凸显。“有的VP”结构前常常与一些焦点标记副词共现，这些标记都与主观性密切相关，用以凸显“有的VP”的内容。例如例B38至例B40中出的“可、就、真”等副词性标记：

B38 李琮嘿嘿笑道：“我的小心肝，你这就吃醋了，到时候你要真做了王妃，醋可有得吃了。”（刘铮《凤凰琴》）

B39 客途挪挪臀部，呵呵笑道：“还要那么久？这么说，咱们还有得熬了。”（李凉《江湖风神帮》）

B40 她不答声地在脑海中算计着保命的方法，没想到这一趟闲事设管好，反倒是去踢到铁板了，真有得受了。（楼采凝《迷宫俏佳人》）

6 结束语

本文从语言主观性、非现实性等方面分析“有的VP”结构的语义特征。“有的VP”作为口语中一种独特的构式，自然有其特殊的话语功能。方梅和乐耀（2017：25）指出语言语法结构的塑造和社会交际互动的运作之间是一种天然的互育关系。“有的VP”在互动语境中，一方面表达言者自身评价和立场，另一方面承担着会话行为即表达言者对听者的提醒注意功能。此外，“有的VP”表示主观大量义时，位于句尾、充当谓语。此位置的信息在信息传递过程中是自然的信息焦点，处于该位置的“有的VP”自然而然地表达出说话人主观强调的态度。最后，相比直接陈述大量义，采用“有的VP”这种紧凑、曲折的表达形式还有利于增强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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