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封旧函的光泽

我在创作纪实报告文学《初创时期海军：1949——1955》时，在海军档案馆研阅了大量档案材料。其中，两封旧函吸引了我的目光。

周希汉上书请辞参谋长

1953年，时任海军参谋长的周希汉致信海军司令员萧劲光——

著名战将周希汉（1913—1988），15岁走出湖北麻城周家坳大山，参加革命。土地革命时期，他紧跟徐向前，开辟鄂豫皖，浴血陕甘川；抗日战争时期，他伴随陈赓，东征平原大地，西战太行山；解放战争时期，他驰骋三晋，逐鹿中原，鏖兵淮海，横扫两广。

周希汉勇猛过人、敢打硬仗、能打胜仗，在4年解放战争中，率部共击毙与生擒61名国民党将军，其中有8名将领。

1952年3月，原准备率部入朝作战的第十军军长周希汉，被军委任命为海军参谋长。战争年代功勋卓著的周希汉，为何在新岗位上任职一年便提出辞呈？

1949年至1955年，史称是新中国人民海军的“初创时期”。

萧劲光、张爱萍、王宏坤、苏振华、刘道生、罗舜初、周希汉、方强等50多位身经百战的开国将领，从战火硝烟中走来，脱下战袍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然而，毛泽东一声号令，调他们去干海军。

“干海军？”一个个都是“旱鸭子”，如何干得了海军？

阵阵拍岸的涛声，分明就是召唤——汹涌的大海在召唤，崭新的时代在召唤！

从陆军到海军，从单一兵种到多兵种，作战环境、任务和手段的变化，决定了战场环境、军事训练、演习演练的内容和方法发生重大变化。周希汉在战争年代擅长的作战方法不顶用了。比如，战役训练、战役战略决策、图上推演、司令部（首长）带通信工具的实兵演习等，都需要由参谋长唱主角。太难了！放牛娃出身的海军参谋长遇到了新问题。情急之下，他递了请辞信。

那天深夜，萧劲光走进周希汉的办公室，劈头就是一顿训斥：“希汉啊，我萧劲光这回是看错了人！去年，我在选参谋长时，陈赓同志推荐了你，后来空军刘亚楼司令员也想让你去当参谋长。你有本事嘛，大家抢着要啊，我差点与刘司令员红了脸。可才一年，就要撂挑子了，我们海军庙太小，你想远走高飞了！”

周希汉急了，“司令员误会了，我的确是怕自己水平太低，影响了海军建设。”

萧劲光又激一句：“现在才发现你原来也是个怕死之徒！”

周希汉犟脾气上来了，“革命几十年，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什么时候怕过死？”

萧劲光步步紧逼，“那为何遇到点困难就写请辞信？”

周希汉嘟囔：“这是两回事嘛！”

萧劲光语重心长地说：“党中央、中央军委把建设海军的重任交给了我们，任何艰难险阻，我们都必须去克服它，战胜它！”

周希汉沉吟片刻，站了起来，戴上军帽，说：“司令员，我收回请辞信。”

萧劲光哈哈大笑，“一激，你的虎气就出来了。”

缺乏现代海军知识的苦恼，让周希汉主动请辞，体现的是他对战略性军种的敬畏和不计名利得失的大局观。此后，在海军参谋长、副司令员任上，周希汉刻苦学习、宵衣旰食，干得风生水起。周恩来总理表扬他：“周希汉勤奋好学，是海军专家，是建设海军的功臣。”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这支以农民为主体的人民军队，在向正规化、现代化转换，这个转换过程里，有脱胎换骨，也有浴火重生。

刘道生致信领导派遣高级干部赴苏深造

1952年8月，海军副政委刘道生向中央领导写信，建议尽快派遣高级干部赴苏学习。

刘道生（1915—1995），湖南茶陵人。1930年参加工农红军，曾任红8军政治部青年部长、红6军团政治部主任等职，参加了长征。后任八路军120师717团政委，晋察冀军区政委。解放战争时期，任东北民主联军第8纵队政委，第四野战军12兵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1950年1月，刘道生调任海军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出身贫苦的刘道生，只念过高小，后来的文化知识，也是在战争期间积累的。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员，他深感没有较高文化知识和战略素养是驾驭不了现代化海军的。于是，便有了那封信函。

中央很快作出决定，从1953年起连续5年，派遣海军近50名中高级干部赴苏联伏罗希洛夫海军学院深造。

1953年4月春季入学的本科一班，刘道生他们第一学年学习武器的战斗使用和兵种战术；第二学年学习海军合同战术、卫国战争苏联海军学术史、通信等；第三学年学习海军战役法、海军地理、司令部工作和海军国际法等课程。

大家最难的是跨越语言关，背诵单词、钻研语法。苏方教授出点子：“你们交苏联女孩做朋友，一起看电影、跳舞，交流多了，就没了语言障碍。”支委会上，班长兼党支部书记的刘道生，黑着脸说：“馊点子。我们是人民军队！”

萧劲光访苏，问起学习情况，刘道生说：“很难，比打仗还难！”年龄偏大，不懂俄文，数理知识基础又差，学习的艰难可想而知。

萧劲光若有所思：“我曾经两次来苏学习，第一次是1921年，原想学军事的，但由于陈独秀的反对，没能完成学业。第二次是1927年，进了托尔马乔夫军政学院，系统学习了战术学、战役学、指挥学和正规战的战略战术、游击战的战略战术等，两次学习，受益匪浅。海军建设和发展，期待你们学业有成！”

留学3载，刘道生开阔了视野，提高了现代化军事指挥水平，为后半生献身人民海军建设、成为一名优秀高级指挥员打下了坚实基础。

岁月如歌。两封旧函，都与文化知识有关。前者是对现代军种的敬畏，后者是对科学文化知识的渴望。把人民海军初创史抒写得波澜壮阔的一代开国将军，虽离我们远去了，但他们强军报国的革命品格和探求知识的奋斗精神，从历史的尘埃中，发出珍珠般的光泽。

（作者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原常务副会长，著名军旅作家。责任编辑：潘酩月）

萧司令：

我来海军一年了，在你的亲自领导下，虽然做了一些工作，但自己确有任重力薄之感，应付不暇了，海军任务巨大，发展前途也很光荣的。因此我也是全力以赴来为海军建设而积极的工作，并决心做好这个助手工作的。但经一年来工作的证明，我做这个工作是很吃力的。特别新制度确定参谋长为首长的第一个代理人，经我再三考虑，我是不称职的。我10年左右参谋长工作的体会，这个制度的建立特别是特种兵很需要的，我诚心拥护，为了工作利益，我建议不要为人事妨害了制度的建立。

鉴于上述理由，我的意见，请令方（强）或罗（舜初）做参谋长，以便真正的把全面工作抓起来，以免工作受损失。我的再安排请勿顾虑，放到下面基地，或部门，或学校，我均无意见。如果需要我继续做参谋工作的话，做副参谋长亦可。我既然来海军了，就得下决心干下去，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个人之见，当否，请考虑！

布礼！

职 周希汉

1953年4月20日

粟副总长请转主席、周副主席：

请求考虑准予送几名高级干部到苏联海军大学或军事学院海军系学习，理由：

一、海军建设要从长期着手，海军干部的培养也要从长远来打算。

二、现在送苏联学习的，仅是初、中级干部（最高的是营级），只能解决部分问题。舰队以上的干部一个还没有。

三、国内海军建设两年事实说明：水兵及下级干部还学到了一些海军技术，而在上面的干部技术一点没有学到，加上日常工作繁忙，再摸3年，亦难学到专门的技术和指挥才能。这样的结果，将来有了军舰，但舰队以上，则无好的指挥员。一旦战事发生，就有“养兵千日，毁于一旦”的危险。

党和主席既已下定决心建设一支强大的海军，我们个人坚决服从主席的命令，愿意终生为海军事业服务。但请求主席考虑给予我们一个学习的机会。如蒙批准，请周副主席在苏联谈判中决定。

谨祝健康！

刘道生

1952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