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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性追问与哲学反思

2024-09-24王升臻

现代教育科学 2024年5期

[摘 要]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是思想政治教育信息的数据化,但并不是所有思想政治教育信息都可以数据化,其中人的“思想”动态是难以数据化的。无论教育者收集多少教育对象的行为数据信息,都难以通过相关关系,还原出人的思想动态,这就决定了数字技术对思想政治教育的转变是有限的。目前,学界关于数字技术推动思想政治教育实现精准化、个性化服务的提法,还需商榷。因此,要对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逻辑前提和数字化转型之“变”进行哲学反思,防范数字化转型中出现的数据误导、关系异化和算法失算等风险隐患,从而为探寻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实践路径提供理论借鉴。基于此,思想政治教育运用数字技术进行预测,只能是预见,而不是预报;只能具有思想政治教育参考价值,而不具有替代思想政治教育的决策价值。所以,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只是方法与技能的转型,而不是全方位、全过程、全要素的转型。

[关键词]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因果与相关;思想与行为;前提性追问

[中图分类号]G4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24)05-0081-07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4.05.012

进入21世纪以来,互联网、大数据、云计算等数字技术快速发展,并迅速融入我国社会生活的各领域。“推进教育数字化,建设全民终身学习的学习型社会、学习型大国”[1],推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就成为新时代的重大课题。

当前,国内从整体层面探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明确“‘转什么’‘如何转’‘谁来转’和‘转去哪’等现实问题,为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目标的落地提供可循的行动方案”[2]。但是只有行动方案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坚实的理论基础来支撑,而“‘人的问题’是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必须深思的前提性追问”[3]。可是很少有学者对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性问题展开哲学追问。鉴于此,我们立足因果关系与相关关系的本质区别,从思想与行为这一特殊因果关系入手,对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性问题展开哲学追问,为新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提供理论借鉴。

一、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逻辑前提

当前,学界认为,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是“建立在思想政治教育信息化基础之上的,只有将不同主体的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信息集成为相应的可度量的数字、数据,才能奠定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坚实基础,也才谈得上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4],而问题的关键在于人的思想与行为这一思想政治教育关键信息能否实现数据化。虽然有学者指出人的思想“不可能也无法完全转向数字化形态”[5],但是这一观点依然没有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较少有学者对这一关键问题展开哲学反思与追问。至于数字技术是如何以数据为核心、以强算力为基础绘制“精准画像”,并精准发现人的思想动态,学界则往往是语焉不详。因此,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必须回答这一前提性问题,并在理论上予以阐明,不能淡化或模糊处理,或者把它作为一个不言自明的逻辑前提来使用。

(一)人的思想可以数据化吗?

数字化是一种知识信息的表达与处理方式,是知识信息应用的自动化与计算机化。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就是利用不断发展的数据分析技术,解读从思想政治教育过程中采集到的思想政治教育信息,尤其是教育对象的相关数据信息,并加以研究利用,转化为虚拟的可用数据,从而推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发展。知识信息是数字化、数据化的基础,没有知识信息,就没有数据化,就根本谈不上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但是,人的思想不是一种单一的知识形态。

人的思想是影响人的行为的主要因素,一直也是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重点。但人的“思想”的复杂性,“给学界对‘思想’的理论研究以及在思想政治教育实践过程中把握人的‘思想’动态带来了实质性的难题”[6]。那么,数字技术对把握人的“思想”是否能够有所突破呢?我们认为,虽然数字技术对把握人的“思想”提供了一定的帮助,但数字技术没有改变人的“思想”不是单一的知识形态这一现状。

在西方哲学中,苏格拉底最早提出,“美德即知识”,并强调知性知识对人的行为的决定作用。他赋予道德价值以客观确定性与普遍规范性。他对知识和逻辑推理信心十足,以至于可以包治百病。他把他的方法运用到一切人类问题上,尤其是道德领域,试图给行为找出一个科学合理的基础,推翻当时一部分人认为行为的准则是不可推究的东西、只能服从的观点。苏格拉底主张,知识能最好地支配人的行为,是道德的根基。“苏格拉底的理性主义道德哲学,就是一种知识道德论。”[7]但是苏格拉底提出的“美德即知识”的命题,却遭到了亚里士多德的反对,他提出过两点重要的批评。

第一,批评苏格拉底把美德概括为理性知识,否定经验因素。亚里士多德指出,伦理学并非纯理论知识,而是一门实践性科学。美德是知识,同时也是行为。其中,“理智德性主要通过教导而发生和发展,所以需要经验和时间。道德德性则通过习惯养成”[8]。我们不仅要知道什么是正义和勇敢,更重要的是要使我们成为一个正义的人,勇敢的人。要做一个正义勇敢的人,只知道什么是正义和勇敢还不够,而是要知道并能够做到。在理论上,苏格拉底过于强调知,认为只要知道,就能做到。这样就出现了苏格拉底的“道德悖论”,即如果一个人做不正义的事情,他比那些不知道正义,而做不正义事情的人,是好还是更坏?可见,只有知并不一定带来相应的行。

第二,批评苏格拉底的知识美德论否认了人的情感的作用。苏格拉底指出,理性是灵魂的本性,美德是纯粹的理性知识,他忽视了情感、意志的影响。虽然理性知识是影响人的行为的重要因素,但是人的意志和情感也是形成道德品质和情操的重要因素。正当的欲望、坚韧的意志、良好的习惯、刚毅的性格、高尚的情感、审美的激情等都能够陶冶人的美德。

此后,在道德领域关于“知识道德论”与“情感道德论”的争论一直没有停息。到了现代,“现代道德哲学以一种平静的启示语调而肇始。据说迄今为止的道德哲学家们未能令人满意地回答他们自己提出的问题,因为他们自己并没有弄清楚这些问题”[9]。在当代哲学的争论中,无论是知识道德论,还是情感道德论,都把决定人的态度的必然性归结到道德概念的性质上,而没有归结到社会历史上。他们像萨特一样都诉诸道德概念,把道德绝对化。但“这是不正确的,道德概念本身有其历史”[10]。因此,在伦理学界,很难再把道德单纯的知识化或逻辑化,更多的是倾向于把道德看成实践智慧。“实践是一,理论是多,一种实践必定牵涉多种理论。”[11]

虽然思想政治教育学中人的“思想”比伦理学中“道德”的内涵要宽泛得多,但是伦理学中关于道德的认识,对思想政治教育学关于人的“思想”认识有更大的启发意义。人的思想是“制约人的行为的各种精神因素的总和”[12]。虽然在人的思想中理性认识是主要的,但是它仍然还包含人的情感、意志、审美等非理性因素。至于在人的行为中,理性因素和非理性因素之间是如何运转并决定人的行为的,至今依然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研究中的盲点。因此,数字技术的引入并没有改变人的“思想”的内涵与形态,人的思想没有因为数字技术的到来而成为一种知识,并可以数据化。

(二)数字技术能运用人的行为数据还原出人的“思想”动态吗?

既然人的“思想”难以实现数据化,那么,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获取海量人的行为数据信息,并运用云计算等智能手段,还原出人的“思想”动态呢?我们认为,这取决于以下两个前提条件:思想与行为及相关与因果之间的关系。

第一,思想与行为可以相互还原吗?当前,学界普遍认为:“人的思想和行为在很多时候是一致或基本一致的,因而可以通过人的思想预知其行为,也可以通过人的行为分析其思想。”[13]基于此,我们通过掌握海量的人的行为数据信息可以分析人的思想。但不可否认的是,在现实生活中,思想与行为经常不一致,表现为知行脱节、表里不一。知行不一是人的思想认知问题,还是另有其因呢?人有两种思维活动,即认知和筹划。“认知是为了弄清对象本身究竟是什么样子,筹划是为了弄清如何才能利用各种条件做成某件事情。”[14]如果理论是知,所做的内容无论是事实的内容,还是价值的内容,都必然表现为同质的逻辑体系。实践是行,无论是道德实践,还是其他实践,都表现为实体与实体之间的关联。这种关联不是同质的逻辑属性之间的关联,而是实体所包含的所有异质属性之间的关联。所以,理论的知是逻辑同质的,而实践的行是异质的。任何成功的实践,都要借鉴各种逻辑异质,而实存同质的知。所以知行合一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说法。实践证明,一定的思想品德认知是在一定的情境下情感、信念、意志等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换言之,人的思想只是影响人的行为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唯一因素,二者之间是一种异质性的、特殊的因果关系。因此,从人的行为信息出发难以还原出人的思想。

第二,相关关系与因果关系之间可以相互推导吗?近年来,随着大数据的出现,大数据中相关关系与因果关系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已成为哲学界关注的重点。目前,学界对于这一问题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从相关关系中可以推导出因果关系。“大数据长于分析相关关系,而非因果关系。但这可能是一个伪命题。如何从相关关系中推断出因果关系,才是大数据真正问题所在。”[15]另一观点认为,从相关关系中难以推导出因果关系。“若要找出相关关系,我们可以用数学方法,但如果是因果关系的话,这却是行不通的。”[16]因此,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因果性和相关性问题的澄清”[17]。

因果关系是人类理性行为活动的重要依据。在古希腊,哲学智慧就是关于原因的科学,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就是探究事物发展的根源或原因。但是最初关注的是原因,而不是因果之间的联系。休谟是较早意识到因果之间内在联系的学者,但是他认为那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因此,在经验主义的研究路径中,他只能建立起因果之间的时序关联。休谟的经验主义研究路径,最终把因果关系导向了概率的量化研究。之后,康德试图从先验主义的研究路径来突破这一问题,他把因果关系从“自然的”转向“理性的”。但是这一先验主义的解决路径只是把因果关系推给了先验问题。康德的先验主义研究路径,最终把因果关系引向逻辑之路。在穆勒后,因果研究出现科学与哲学的分野。自穆勒起,经罗素、赖辛巴赫、卡尔纳普等人努力,作为逻辑归纳的基础因果关系,被逐渐纳入逻辑研究。这一研究路径遭到或然性的挑战,到波普后走向了“大胆的猜测”,因而被质疑为凭直觉臆想出来的关系。另一条研究路径是计量经济学、统计学和心理学等学科的量化研究。“量化后的因果关系蜕变为变量之间的相关关系,大数据中物数据化的过程,同时是因果关系量化为相关关系的过程。”[18]因果关系的量化研究路径为从相关关系推导出因果关系奠定了理论基础。

但人的“思想”毕竟不是“物”,“物”可以数据化,而人的“思想”难以数据化。“社会学中的因果关系不应该用过于机械的方式去理解。人们所持的态度及其行为的主观原因,也属于社会生活中各种变量之间关系的因果因素。如果我们要获得有关个人如何解释其所处世界的那种深层理解,就得有质性研究。”[19]

总之,虽然数字技术的出现改变了相关关系与因果关系之间的性质,但是能否从相关关系中推导出因果关系依然还是学术界争论的话题。即使因果关系的量化有助于从相关关系中推导出因果关系,但是我们依然能够确定,由于人的“思想”不是“物”,它难以实现数据化,所以数字技术的出现并不能让我们从海量的人的行为数据信息中还原出人的思想动态。

二、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之“变”的哲学反思

人类步入数字化时代,数字化转型已成为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在数字化时代,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是否已成为一种社会事实,是我们首先要思考的问题。“思想政治教育转型是指思想政治教育结构的分化与调整,生成思想政治教育新形态。这种新形态,包括新理念、新格局、新结构、新功能、新条件、新运动、新类型、新特征和新要求,不断满足社会和人对思想政治教育的需要,实现思想政治教育新价值。”[20]但是数字技术果真推动思想政治教育发生了这么多新变化吗?这需要我们予以仔细甄别。

(一)数字技术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精准化、个性化之“变”

数字技术可以帮助人们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手段准确地预测人的行为趋向。因此,“数字技术赋能思想政治教育以数据为核心、以强算力为基础,精准发现‘个体思想意识和社会意识形态运行规律’,揭示个体思想行为变化轨迹,绘制‘精准画像’,进而实现个性化、精准化教育”[21]。但是我们认为,数字技术难以推动思想政治教育实现精准化与个性化,原因在于教育者通过数字技术预测人的思想动态存在较大困难。

第一,数字技术揭示教育对象思想行为变化轨迹,绘制“精准画像”的机理不清。目前,学界不少学者提出,教育者可以借助数字技术“实时捕捉教育对象的思想变化趋势”[22]。但是他们对教育者运用数字技术如何捕捉教育对象思想变化趋势的机理以及捕捉教育对象何种思想变化趋势缺乏具体的阐述,往往是语焉不详。数字技术可以帮助教育者在掌握教育对象行为信息的基础上,准确地预测教育对象的行为趋向。但是人的思想难以数据化,所以数字技术不可能直接捕捉到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另外,人的思想与行为具有复杂的因果关系,所以数字技术也难以帮助教育者准确地从教育对象的行为信息中,直接推导出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

第二,数字技术只能揭示教育对象已发生的思想状态。行为是已发生思想的存在,在认识思想的过程中,我们无法直观人的思想动态。人的思想动态的特殊性导致认识人的思想动态存在特殊的困境。因此,思想与行为关系的特殊性与历史研究有些相似,只能是逆向溯因。但是认识历史时,我们无法从原因推导出结果。其原因在于,历史发生的原因已经过去,我们不可能像自然科学一样,再次模拟原因。所以,探讨历史产生的原因,只能从结果开始,逆向溯因。人的思维行程总是从“事后”开始,从发展过程的结果开始,由后往前、由果溯因。“对人类生活形式的思索,从而对这些形式的科学分析,总是采取同实际发展相反的道路。”[23]因此,数字技术的出现,可以帮助教育者掌握教育对象的海量信息,为把握教育对象已发生的思想状况提供一定的帮助,但是依然无法预测教育对象未来的思想动态。

第三,数字技术作为知性思维本身就无法预测动态信息。知性思维是一种静止性、间断性的思维,是数理逻辑与形式逻辑的思维过程。在自然科学中,知性思维运用广泛。造成困境的根源在于思维,“因为思维把一个对象在实际紧密联系着的诸环节中彼此区分开来。”[24]针对黑格尔的这一思想,列宁也指出:“思想对运动的描述,总是粗陋化、僵化。”[25]因此,数字技术作为一种知性思维,它难以对具有连续性的人的思想动态进行把握。

总之,学界认为,数字技术能够帮助教育者准确把握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从而可以进行及时干预,提供所谓的“精准化”和“个性化”服务。这种想法听起来美丽动人,实则是美丽的“乌托邦”。“精准的预测是不现实的。大数据分析只能预测一个人未来很有可能进行的行为。”[26]如果数字技术能够准确预测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那么,教育对象就丢失了思想政治教育选择权,且要按照数字技术的预测进行活动。也就是说,如果数字技术能够精准预测人的思想,那么,教育对象也就没有了自由和选择的权利。既然教育对象别无选择,教育对象也就不需要承担任何思想政治教育责任。

(二)数字技术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理念之“变”

数字技术的发展,为教育对象高效快速地获取信息提供了方便,“教师便不再成为他们获取知识的唯一途径,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教师的人格魅力,使教师在教学中的主导地位受到挑战”[27]。因此,教育者必须转变教育理念,“传统的主客体角色、单向灌输模式、抽象讲解等方式转变为以数字信息为基础的实证性思维、交互性思维、关联性思维、情景化思维”[28]。

不可否认,数字技术的出现确实促使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互动模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呈现出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交流互动的便捷性、及时性、共享性等特点。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数字技术的出现削弱了教育者的主导地位。思想政治教育本质上是一种价值观教育,是一种以人的思想政治素质养成为指向的价值观再生产,而不是单纯的知识教育。亚里士多德明确指出:“青年人可以在几何和数学上学习得很好,可以在这些科目上很聪明,但是我们在他们身上却看不到明智。”[29]其根源在于,明智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人生体验,而青年人缺少体验。

在日常生活中,教育对象即使能够通过数字技术获取更多的知识,但是却难以获得生活体验。人们在生活中,常常用格言来说明生活价值的意义。老人与小孩子,对同一格言的理解不同。“老人讲的那些宗教真理,虽然小孩子也会讲,可是对于老人来说,这些宗教真理包含着他全部生活的意义。”[30]思想政治教育不仅仅是思想、政治和道德知识的讲授,更是一种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双向交流、沟通与体验的陶冶过程。

因此,我们认为,数字技术改变了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的交流互动方式,但是无法改变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交流、沟通与体验的内容。至于教育者要树立民主、平等的教育理念,那本身就是思想政治教育应有之义,与数字技术无关。

概言之,数字技术的出现确实给思想政治教育带来了一定的变化,引起了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的交往方式、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思想政治教育资源共享、思想政治教育情境体验的转型问题,但否如有些学者所说的那样可以实现思想政治教育精准化、个性化服务,是一个全方位的转型,还值得商榷。

三、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存在的风险隐患

我们之所以要对数字技术给思想政治教育带来的“变”进行哲学反思,就是要防范我们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过程中过度相信或依赖数字技术,从而给思想政治教育带来一定的风险隐患。数字技术对思想政治教育来说,并不是万能的。过度依赖数字技术不仅不能给思想政治教育发展带来积极影响,反而会给思想政治教育发展带来巨大的风险隐患。

(一)数据误导的风险

数字技术能够给教育者在获取思想政治教育信息方面提供巨大的便利条件,这是传统思想政治教育所难以实现的。但是是否真正像有的学者所说的那样,“得益于数字技术和平台,可以对人的思想行为数据进行多维采集和关联分析,从而做到对个体的‘智能画像’和动态监测,实现教育对象精准识别、内容精准供给、过程精准评价?”[31]如前所述,人的思想是难以数据化的,教育者收集的数据信息,是人的行为信息,而不是人的思想动态信息。无论教育者收集教育对象的行为数据信息多么全面,都难以还原出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或者说难以精准去把握教育对象的思想变化与需求。如果我们认识不到这一点,盲目地把行为信息当作人的思想动态信息,去推动所谓的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则极易产生数据依赖,使思想政治教育最终落入技术主义窠臼,导致决策失误。

(二)关系异化的风险

虽然数字技术的引入使得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的交流沟通可以跨越时空,变得更加方便快捷,但是也很容易让教育者过度依赖互联网,让网络联系替代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现实的人与人的交往鸿沟被虚拟交往掩盖和替代,人与人的关系被人与机的关系支配,弱化了人的道德情感,导致现实的人与人的关系的冷漠和疏离。”[32]数字技术不仅没有使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建构起民主、平等的主体间性关系,反而让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面对面的交流沟通减少,缺乏基本的情感交流,使得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的关系日益疏远和冷漠,从而使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关系异化。

(三)算法失算的风险

算法作为计算机编程技术,就是通过收集用户的个人行为数据信息,分析和预测用户的行为趋向,进而向用户推动他可能需要的商品的一种行为方式。算法的高效与精准的行为预测,对犯罪嫌疑人的犯罪行为趋向和用户潜在的购买行为趋向具有重要价值。但是这种预测是建立在相关关系分析法的基础之上的,它只需要知道是什么就够了,没有必要知道为什么。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中,教育者只知道教育对象的行为是什么还不够,还要知道教育对象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行为。由前所述,从相关关系中是难以推导出因果关系的,思想与行为之间是一种特殊的因果关系,通过对教育对象行为数据的相关分析,可以准确预测教育对象的行为趋向,但是无法准确预测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如果忽视这一点,过度依赖数字技术,教育者所得到的很有可能是一些错误的算法信息。

总之,我们对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前提性进行追问,并展开哲学反思,并不是要否定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而是要从理论上为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提供借鉴。

四、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实践路径

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不是全方位的,而是思想政治教育方法与技术的转型。这就要求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既不能无限夸大数字技术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的作用,也不能否定数字技术给思想政治教育带来的方法与技术的转变。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不仅需要技术创新,同时也需要在实践上找准方向。

(一)数字技术的思想政治教育预测是预见,而不是预报

一般而言,预测主要有两种。一种是预报,对事物在一定范围内可能或必然出现的判断。还有一种是预见,根据规律对事物发展趋向的判断。在自然科学领域,预测既可以是某种预见,又可以是某种预报。但是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预测只能是预见,而不可能是预报。人的思想是关于人与世界关系的实践性思维。社会行为的复杂性和整体性,使得数字技术不可能准确地预报人的行为发生的具体时间与地点,而只能预见人的行为趋向。在数字时代,科学技术的触角已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之间相互交叉渗透,“生物圈”“智能圈”“技术圈”的关系日益交错复杂,人类越来越希望能够通过预测社会风险,并采取及时干预,来提升我们社会生活的安全感。但是人文社会科学需摆脱自然科学的阴影。“如果社会科学要将自己的认识论和希望表达为直接类似于自然科学,那么以它们自己的术语来说,任何这样的取向都注定要失败,而且智能导致对人类社会的理解是有限的。”[33]因此,我们认为,数字技术不可能让思想政治教育实现所谓的精准化和个性化服务,而只能是一种预见。

(二)数字技术的思想政治教育预见是参考,而不是决策

思想政治教育运用数字技术的预测只能是预见,而不是预报。因此,教育者在运用数字技术的预见结果时,这一预见结果只具有参考价值,不能直接用来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决策。“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终结性评价,是一种‘静态测度判定’,主要是为教育者掌握整体状况提供参考性标准。”[34]如果数字技术真能帮助思想政治教育预测未来会出现的问题,那么,我们就无需再去选择,只要按照预测去行动就可以了。我们也就失去了自由意志,对预测到未来行为进行干预,也就否认了我们道德选择的能力。数字技术总是被滥用于因果分析,而且我们往往非常乐观地认为,只要有了数字技术预测的帮助,我们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决策干预就会更加有效。

虽然数字技术可以帮助教育者收集到更加全面的数据信息,了解教育对象已有的思想状况,但是对于了解教育对象时时的思想动态,数字技术远不如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的面对面交流与沟通。既然教育者与教育对象之间面对面地交流与沟通可以使教育者及时把握教育对象的思想动态,那么,我们何必又费劲去借助数字技术去绘制所谓的“精准画像”呢?这岂不是舍本逐末了吗?因此,教育者运用数字技术只能是参考,而不能直接用来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决策。

(三)数字技术的资源共享、仿真模拟推动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转型

从信息传递角度看,数字技术推动了思想政治教育方法转型。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中,不仅有利于教育对象获取信息的便捷与快速,更有利于教育者之间共享共管数字化平台,确保思想政治教育信息沟通顺畅,及时交流思想政治教育经验,从而推动思想政治教育顺利开展。此外,数字技术帮助教育者模拟仿真教育情境,让教育对象在虚拟仿真环境中接受沉浸式体验,创新了思想政治教育方法,提高了思想政治教育质量。在这方面,学界已经开展较为系统的研究,在此不予赘述。

综上,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推动数字化转型是实现思想政治教育现代化的应有之义。但是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转什么”“如何转”,需要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实事求是的精神,不能随意嫁接自然科学领域的理论成果进行简单的套用,而是要合理地吸收,才能真正推动思想政治教育数字化转型的高质量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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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Preliminary Inquiry and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on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Abstract: The premise of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s the datatiz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formation. But not all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nformation can be digitized. Among them, peoples “thought” dynamic is difficult to data. No matter how much behavioral data and information educators collect about educational objects, it is difficult to restore the ideological dynamics of people through correlation, which determines that the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by digital technology is limited. At present, the academic circles on the digital technology to promote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to achieve precision, personalized service, still need to discuss. Therefore, philosophical reflection is carried out on the logical premise and the “change” of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and risks such as data misdirection, relationship alienation and algorithm miscalculation appear in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are prevented, so as to provide theoretical reference for exploring the practical path of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Based on this, the use of digital technology to forecast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can only be a prediction, not a forecast; It can only have the reference value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but does not have the decision value of replacing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Therefore, th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is only a transformation of methods and skills, rather than an all-round, whole-process and all-factor transformation.

Key words: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education; digital transformation; causation and correlation; thought and behavior; preliminary inqui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