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街区(组章)
2024-09-15石莹
舞蹈课
足尖是一支笔,在光影照不到的地方留下阴影。
她喜欢夜晚走进来,夜风穿过墙面上的镜子,也穿过她。
下一幕——
她终究还是没有等到他,时间是多年之后。
擦肩而过的身影不过是一个个新旧字符。摘除肉身,摘除面具,摘除脾气,然后再镶嵌进同等或者不等的行距。
有时候她用肢体替自己说话,为劳燕分飞安排跨越时空的相遇。
有时候也会恶作剧:相爱的人背对纸张越走越远,脚步拼装出人性的复杂与简单。
我是黑暗中的另一个旁观者——
在复杂的表情与动作中挑拣出我们:海盐腌制的舞步;扎啤,五月的白杨树;或者,明湖广场割不断的牵连……
她抬起头,对比眼睛更黑的天空说:“我爱你——”
被风掀动的头发,像极了一匹消瘦的野马。
第七街区
我们玩拼图,把第七块方格放在地图上。
我通常不按常理出牌——
我们改变形状。你出示图纸,设计不是全部。我要的也并不是正确答案:我们都只是有侵略性的生物。
巷道上空掉落下来的尖叫;画面中定格的时间,一波一波的揣测、迷雾、撕裂、纷争,以及悬在半空的眼球。
夏天的雨水尖刻,冲刷掉部分记忆。比如一瓶墨汁,掺杂的贪念,或者在黑夜里落下的呓语。
线索印在棋盘的网格里——
人们往往陷入猜测的泥淖。
我们天真、拾人牙慧。我们看着窗外,大象正在用鼻子画一匹马。
潋 滟
锁骨上的刺青,眼睫毛掀起的波纹——
一个词语的性别即将被我定性:她要妩媚、多情,却又不留下一点伤痕。
我摘下你嘴唇上的野罂粟,移植到另一个人的悬崖。在尕海湖,爱是七月的水草在蓝色之外的地方蔓延。
你把栈桥引入我的内心,把七月拆成一个个字谜。
你揉搓雪山、草地、狼毒花,让它们溶解、滋生,并在阳光下轻轻颤抖。
更多的时候,你安静——
我是你眼睛里的一滴水,从不流露忧伤的修辞。
数学问题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有属于人间的烟火味。”
“就像一场预谋,火苗上翻腾着欲望。”
路边的串串店依旧人声鼎沸。
这里一天需要消耗多少锅底和竹签,从来没有人计算过。
学生、职员、建筑工人,或者是诗人走进去。和我们一样放弃了所有职业上的分类,更倾向于原始的生物,转向脾胃递出最真实的垂涎。
其实生活并不需要多少我们学过的数学公式,大多数时候只是简单的加减。比如:年岁、经验、痛苦的增加,以及自我的忘却和消减。
至于我们的未来,也还没有定制好方程式。
“地下铁和出租车都有各自的走向。这里不过是生活的一个顿号。”
赶海的海
车灯划开夜色。
我是一尾鱼,在黑色的水域里游动。“再努力一点,就能追上你。”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
你站在遥远的另一岸——
在夜色里远眺,香烟一明一灭,仿佛提着夜灯洄游的海鳗。
然而我们并不在同一片海域,所以至今没有遇见。但我知道,所有的溪流终归会汇聚到大海,我的海浪也终究会拍打着你的梦。
鱼儿会被送到沙滩,一次次亲吻赤着的双脚,像盐和水,互相缠绕,又互相远离。
现在,汽车的轰鸣把我打捞回来——
你关闭文档,屏幕上的蓝光映着没开灯的房间,仿若天边亮着的一颗行星。
有树的院子
无花果树先于我回到小院。
父亲坐在树下拉二胡,水声从琴弦上落下来,没有回音。
院子是雾的艺术品,坐落在二十年前的十字路口。我不能选错方向,否则我将失去我想要遇见的过去。
——乐曲声自带魔力,引领我走进小院。
我的闯入,并没有打破琴声的延续。我在院子里站着,任由音符铺满我身旁的地面。我知道有一些是父亲想对我说的话,虽然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月色落在青灰色屋瓦上,有些倾泻到树梢。
仿佛一只笔,虚化了虚构与现实的过渡。一部分落在我纸上的音符,使叙述失去平衡。我放下笔,走进满院的琴声,走近琴声的制造者。
我靠近他,穿过他,仿佛穿过迷雾——
月亮是天空的第三只眼,风把一地影子剪成碎片。
在这个真实的夜晚,我遇见了丛林,遇见了小院,也遇见了失去。
身体里的河
不需要翻山越岭。我把自己停下来,假装院子里那棵正在开始蓬勃的皂角,把孩子们聚集在自己周围。
我们收拾箬叶,把加入红枣的糯米填充进竹叶虚空的腹腔。
这件事情母亲曾做过千百遍。现在我接下捆缚的权利,用食物拴住我的马驹们。
他们在院子里奔跑和欢笑,偶尔停下来递给我粽叶子或者是盛开的栀子花。
他们拥有活力绿色的肺,喜欢在门前向阳的坡地上玩耍,向未知的土地索要肥美的果汁……
“糯米要用碱水泡过。”母亲这样叮嘱过我,但我至今还不会熟练运用这样的魔法,低下头用自己拮据的手艺缝补传统节日的菜单。
母亲住在遥远的故乡,而我已经离开多年——
我让自己的马鬃和城市的风向保持一致。小心翼翼地剪断牵在母亲手里的缰绳,练习做一匹独立的骏马。
院子里的乌梢蛇在树洞里吐露谎言,我绕开它。身后是漫过河堤的花言巧语。
我听见身体里的河水一涨再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