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书(组章)
2024-09-15棠棣
黄河滩
岸边,黄梢的麦子把触须齐齐举过头顶,向着阳光,向着风,向着滔滔的水声,指认生活的方向。
黄河在日夜不息的奔流中,蓄积信念与力量,用时光和伟力证明一条河在大平原血脉中的深度。
麦香糅合着水腥,让滩涂感受着一条河的浩茫与深沉。
伫立在黄土之上,瞩目大河的力道与流向。
千百个黄昏,我们行走在羊的队列,去思考河床的坚韧。
用血肉之躯承载着神祇的图腾,我们把盛名和污名糅在一起,让缓流的黄河之水去涤沥陶冶。我们就在落日的晕红中,笔力在大平原的背景中,高高抬起手臂,向一条河献礼。
麦黄时节
在大平原的怀抱中,滔滔河水流入肺腑。
野花遍地,蜂蝶翩飞。六月的傍晚,大平原沁着熟透的麦香。
麦地金黄,泛着太阳的光泽。滔滔河水宕开溽热,风起长林,绿叶给收获镶上参差的底衬。
我们走在晚霞里,吟着流水的歌韵。天地浩浩,流水汤汤。村庄在暮色中依然亢奋。鸡鸣。犬吠。生活气息弥漫在田野,村庄正拧出爱的蜜语。
当我们发现麦子金色的锋芒带着倒刺斜刺而上,我们便开启了记忆的闸门。由水与火两扇门掩着的,是从莽莽大野回归到院门的坚持与隐忍。
星光渐亮,水声正浓。我们在聆听中向晚归的流萤探路,用风与葛藤编织六月的梦,带着泥土味的朴拙和温度。我们敲击着欢悦的鼓点,寻梦,在大地的纵深中行进,让收获的幸福溢出麦粒的黄。
大河流远,大地宏阔。我们顺着河水的流向,丈量六月的梦境,高举麦穗,高举信仰,高举星光的璀璨。
归 程
黄昏,从叶片的风向中,找到回家的路。
大平原,在时空维度里,一个人与一片叶子没有本质的区别。相同的根系与血脉,相同的离开与返程。有些爱被抱在怀里,有些爱被背在背上。
暮色里,最近的那一条路已经荒芜。在风中绕道,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沿河堤行进。
水光。草色。鸟声。云影。我在霜的指引下向村庄靠近。
根,从来都是埋在泥土中的。抛却所有的身份,我们最后的归宿便是泥土。自生命的归宿地,我们以肉体温暖根系。
霜染的晚祷,酿成岁月深处的酒。在大平原,我们不要仪式,但必须相互搀扶,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梦境中的大平原,在返程的途中,飘过水声、灯影和夜的薄凉。
村庄就在大平原万里平畴的呓语中默默蹲着,如曾经倚着墙思考的外祖父。旱烟袋明灭的火头在烟草味中还原着村庄的路。
而我们就在路上,在枯草和落叶的行列,嗅着旱烟的味道踟蹰着,犹如外祖父的烟袋锅上忽明忽暗的影子。
寻 觅
沿河堤行走,在大平原的广袤中,在落日黄昏的风声里,我们就是一个村庄的背影。
根深深地扎在黄土中,我们知道,村庄的远,远不止于空间的距离。对于一个常年在外的人而言,村庄是走不出的夜晚,是星光与流水共同构筑的迷宫。
迷路的只能是光阴。内心的距离是桌案上的灯盏,把窗纸上的身影无限放大,而遗失在岁月深处的那只蓝布鞋已经没有了找回的必要。
幻象从桥上跌落。我们眼睁睁看着坍圮的土墙上涂鸦出怀旧的水花,然后恢复到原初的镜像。
那一天,当我们把木槿花的素白调制成青春的感觉,突然意识到神性,但转瞬之间,我们又退回到懵懂与蒙昧。留在脑海中的最深刻的印象是苍老,如枝头那一枚虫噬的叶子,在暮色里轻轻合上翅膀。
在大平原,我们走着,走着,渐行渐远……风雨流年的记忆,成蹉跎的日子,成一棵叶片稀落的歪脖子树,村庄便真的老了。
再不必去怀疑命运。回首线条模糊的堤岸,涛走云飞之后,村庄就在记忆里,在大平原厚重的黄土地上,抱紧青涩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