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源谣（组章）

秦岭是中国重要水源雒水（南洛河）、滋水（灞河）、丹水（丹江）、汉水（汉江）、阆水（嘉陵江）、渭水（渭河）、桓水（白龙江）的发源地。

雒水源

1

秦岭南坡的秃子山嘴，大腰鼓山和小腰鼓山对峙着等待锤的击打

啊哩先生，捡起如姑娘的木岔河，削水为锤呀。两座鼓山之间隐藏的泥房子里有沉香点燃

秦岭东段南坡草链岭山腰，水从崖壁跳下如夯压碎山石的轰鸣是龙的啸声

取水的脚夫们哼唱歌谣是啸声的伴奏音。靠前看，水瀑后的石龛里有古木塑形的黍稷胚芽

青色的乱石，或巨大或碎小叠堆在峰涧如阶梯——西木岔河北龙潭水循阶梯而南

啊哩先生，举起锤了没？龙啸已经生地籁

脚夫在溪涧上的独木栈桥打滑，记住的和忘却的年表都如他此刻飞翔的姿势渡向明天

扶桑鸟在海面，西河北水汇流追赶它和旧时的它在扶桑鸟的倒影里

2

在知识里，古老的纪元表格是传说的摇篮——

吃风的路口，这是那个朝代的官道路口：禹王庙在，禹王篆刻的“雒”字藏匿在河水里

豁牙的嘴，张开闭合

大水漫滩，大风卷浮土：昆仑山上撒欢的驴子拉犁——木头犁、木头棚，漏风的木头圈

光腚的孩儿，绕着围场转

碎石化土，篱笆扎墙：黍稷的穗芒黄了，六月初六的祭台旁掷龟甲、诵祈词、起傩舞

坛场、坛场，禹王出生日的坛场

天下秦岭南坡的水入大江，唯有雒水汇大河。官道口的峡谷五步一瀑三步一潭，雾如屏

翻片石，山河册页是禹王的斧子

3

在长水镇，崤山之阴的峡口如敞开的喇叭，天籁之音广大——

伏羲氏照着龙马或神龟，面朝雒水上游的群峰雒水下游的沙洲朗读着他自己的言语

啊哩先生，你干吗纠结在汉魏碑石的青苔上，别这样

一万年的玉龟含着河图玉板从部落遗址爬来，洛书还能不打开？身后戴礼帽的乡绅不是影子

嘿嘿，清雍正二年的碑石记曰：水润下

周朝的渠、东汉的漕、隋通的津、明修的大渠，肥沃的甜土地呀稼穑的大野

啊哩先生，你举锤左击大腰鼓山右击小腰鼓山——虎吼——滥觞多余的回声

彩陶，黑陶，白点，墨点

一束玫瑰色的火焰，一个将要消失的今天，一根刚刚脱胎的脐带，在五行星的空白处看见世界

滋水源

山民弓腰，牛群啃草，不远处的土坯房错落成董家河村

脚夫，看见炊烟的时辰尚早，天空荡荡的。村庄背后的峭崖滴落的水，自顾在夹沟里流

年老的妇女后腰别着弯镰手持野花赶路，是去祭坟或者送给待嫁的姑娘

但她不会知晓夹沟里的水流到秦岭之北的长安，河畔折的是柳枝

牛群涉水，懒散在高过泥房子的山坡上。脚夫的心在牛脊梁上

那秦穆公呢？他和他的王师踏过自己在这水上修造的石柱墩桥时，可否听见：“交交黄鸟，止于楚。”

荆树花开，荆树迎风探水。七沟八岔的水起涟漪

浩荡在涧谷。董家河往下村庄就稠密了，雪覆盖了整个冬天的姑娘心也稠密地盛开

正午的阳光照射黑牡丹，花瓣脊背透出含蓄的红

脚夫，取下野道上狼虫和虎豹的血痂吧，你的姑娘你的村庄你的巧嘴嘴，白衬衫上绣的红竹林

炊烟升起，高过湛蓝。植物噙的雨露喂给百鸟

爱情和杀戮，耕种和烘烤在鸟鸣里石化，鸟喉咙里的歌谣是活的，附体万物

丹水源

水呀，是从雄凤还是雌凰的翅翼侧旁涌出，汩汩入涧林

二指宽的江上毛石拱起了桥，跛脚的牲灵徘徊，它没有弄脏流水，它没有

白墙灰瓦的大房子檐口的红是在招引什么花开，什么花落

牵过牲灵的傻儿娘坐在桥头，水面划过的冷风解开她头上的盘髻，还有蝴蝶的舞蹈

寂静的植物上古的传说：尧子丹亡，葬此。傻儿娘晴天的梦是傻儿的婚房，没有丹，没有大坟

寂静的群山过往的纪事：秦坑杀赵降卒四十万，血流淙淙。失语的傻儿打着手势，他没有枕着江睡觉

黑色的门卷吱扭扭，闵家河村的台坡地里飘荡着彩色布条恐吓觅食的雀儿，也许是此致敬礼

手指丈量江的长度，守候在祠堂里的族谱和尘埃如谜，村前至村后，搬不断的江水精神之阁

艾草的暗火续燃着，如心灵遗赠的爱——房子干燥的基石、房子的檩条榫套卯，爱在

傻儿跟着江水到村头，远去吧，远去吧……

汉水源

啊哩先生，嶓冢山深处的水池垭有红豆杉和香樟，你别拎着引蜂笼跑

喊一声，惊起白鹤、黄鹂，还有近山的豹子

姑娘在河槽里端详桃花水母。叮咚，叮咚……水滴从瀑布落下的潭池来

肚脐眼搁在栈道的护栏木上犹如灵魂之衫

啊哩先生，是谁的嗓子里已经盛开含糖的百花，引蜂笼的嗓子，歌谣的嗓子

江河推开深渊，常青藤栖居在深蓝的怀抱里

姑娘的胭脂香领进山的杂色小狗，它怀揣咬断路标的坏想法给树木摇尾巴

云朵像是昆仑山的盐，补给天和地的硬元素

啊哩先生，编织引蜂笼的芦苇已经开镰收割，嶓冢山的水奔向东、氐羌的人奔向西

滚木上的火呀，手工和刀斧的刃

姑娘在江河东北的岸石上取下鹿皮刻莲花、大象和玉座，蜜蜂纷乱，花红花百

汉水出峡谷——瞳孔里的山河、瞳孔里氐羌的阿哥阿妹在围猎

阆水源

脚夫，多年前你背负的风车翅膀在代王山上旋转，电能点亮了大凤沟的泥土小路

路旁的黑龙潭水满外溢如佛祖身边盛开的莲花关照人间

外溢的潭水呀在古道上激越地向东南，覆盖了哪位匹夫或豪杰的脚汗味——纪元的横杠

有郦道元的吗？江水只顾流淌

脚夫，你在江水里遗失的铁红锈斑斑，捻打蚂蟥钉吧，贯穿累坏了的心房和半道上的僧侣

江水穿着抄满经文的衣裳把自己送给众多的土地

熟透了的山果子吧嗒、吧嗒、吧嗒掉进了江水里，果核在他乡破裂长出了变异的林子，果子呢

说方言的嘴唇，在江水上游的嘴唇寂静

脚夫，你把代王山的灵魂拧进江水，含雪光含太阳光的江水清洗生长的历史裂开的暗缝

神在田野里的稻芒上复活人子的神话

江水绽放，花蕊如修补暗缝的泥屑——人民的慈航，苦难的灰烬里的绿色授粉传媒者

人子的匠人，挣扎开山岳的封泥瞭望远景

渭水源

鸟鼠同穴， 其鸟为鵌， 其鼠为鼵。

——《尔雅·释鸟》

飞起来，鸟和鼠——你们安居的穴山、你们的子嗣、你们穴下汤汤河水在吟唱的经文里

鸟鼠山，鸟鼠山

鸟和鼠，高崖之上奔跑的白虎群，松动的白玉层，以及崩裂的三条大沟在吟唱的经文里

清泉出三眼，倒挂品字涌——禹河，禹河

问过鸟：禹神的斧子砸下日蚀的铜锈藏匿在大野的哪儿？铸造匠的双手空空

问过鼠：家主的五谷籽粒的颖壳让飓风吹向山的哪个峰谷？牛马的食槽里空空

鸟和鼠，山石上走过的历史在你们的眼睛里如焚燃的书页残缺不全，典籍需要遗失

子民的草和稼，播种收割

禹河随着季节干涸、汹涌、向东。禹河清凉凉，水面上倒映着完整的太阳完整的世界

陇地，秦地，大河

鸟和鼠，禹河走向辽远。禹说：它是渭。你们在地湾的摇篮里摇醒、摇睡的朝野和万物

鲜血，垢痂。野蛮，文明

桓水源

突兀的岩石上挂着经幡，顺谷的风帮助俗人在诵经。五色的幡，百业的经

啊哩先生，桓水是经的另一个版本

上古羌人、氐人、藏人戴着毡帽赶着马匹、牛羊饮水的河畔——郭尔莽梁德合拉卜哉峰东北麓

嶙峋的乱石有刃，清刮罪孽的乱石

柏香点燃，乃溪潺潺。乃溪呀，德合拉卜哉峰土著的牧人的圣水——桓水的泉眼

啊哩先生，靠近泉眼便是亲近山的眼睛

桓水如上古的石针缝合的藏彝走廊旁，众多的寺庙金顶，众多的辩经僧人。陶罐取水滋润遗骸

石砾上走路硌脚，痛追赶着血痂前的痛

峰顶积雪，峰麓绿茵。桓水开始浩淼，南岸北岸，南方北方，祖国的季节雨祖国的季节雪

啊哩先生，皮袍和丝绸是百物的肌肤记忆

深峡盘桓，飞崖巍峨。诵经者头朝向流水，他们知道出口的经文不会回来就如桓水往下流淌是白龙江

青稞酿酒的蒸馏水，灌溉了野燕麦的根须滋长到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