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工具人”觉醒：推手哥哥歧路成魔

2022年年底，年轻的广告设计师李浩文被发现在家中毒身亡。他生前最后一条微信是发给当地一名网红博主张晓旭的。办案民警顺藤摸瓜，获知了一个令人无比唏嘘的故事。

背靠可怜身世，兄妹创业打造“卖惨”人设

“我们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它不大，没有钱，可我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很不幸，在我12岁时，灾难降临……”

短视频里，一个白净瘦弱的女孩侧脸对着镜头，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串珠子。评论区，粉丝们纷纷留言。张志伟兴奋地跟妹妹张晓旭说：“卖惨加手工，就是能吸粉。”

张志伟与妹妹张晓旭相依为命。小时候父母在省会打工，他们也跟着来省会生活。2011年，工地出事，父母双双身亡，工地赔偿了70万元。这年，张志伟刚上高一。

办完父母的后事，回家的当晚，张志伟发现妹妹穿着睡衣呆呆地坐着，一看到他，眼泪就滚落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说：“哥，我，我一闭眼，就，就看到，爸妈的脸。”

这是父母出事后，妹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她从小胆怯，说话磕巴，没少被欺负，平日也寡言少语的。见妹妹这样，张志伟也忍不住想哭。他抱了被子睡在妹妹房间，陪着她。

跟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一晃就3年。2013年高考，张志伟放弃了心仪的外地学校，选择了本地一所高校，勤工俭学，照顾妹妹。

那几年，张志伟带着妹妹靠父母的赔偿金过活，日子很苦。毕业后，他在本地一家公司当文员，薪资也不高。张晓旭勉强读完高中后就家里蹲，不交朋友不肯上班，天天捣鼓手工。

家里这种情况，张志伟的婚事成了难题。2019年，他终于谈了个对象，但对方提出在当地买房。为了多赚钱，张志伟辞职创业，可先后两次创业都失败了。女友骂他没用，分手了。

疫情暴发后，张志伟也窝在了家里，郁闷时就刷短视频。他发现，手工网红和卖惨网红流量都很大。手工，悲惨，妹妹都具备。

张志伟提议做自媒体，张晓旭很抗拒：“我……磕巴，会……被笑。我，不想……见人。”“咱可以不说话，我就只拍你侧脸，拍你做手工。”张志伟软磨硬泡。张晓旭干脆说出了心里话：“我，不想，卖惨。”

张志伟不认同：“咱们的经历、遭遇，都是事实，我们只是讲事实而已，不是卖惨。”张志伟见妹妹还是不肯点头，央求道：“你只管做手工，其余的交给哥，就当哥求你了。”张晓旭想到哥哥为自己放弃了心仪的大学，婚事也告吹，如今急于搞事业赚钱，她想帮哥哥，就同意了。

2020年4月，张志伟开了账号拍短视频。每段视频，他都会配上兄妹俩身世悲惨、相依为命的文案，再配音读出来。

张晓旭虽然只露了侧脸，也没开口说话，可周身散发着令人怜爱的气息。视频里，她心无旁骛地串珠，大大小小的珠子在她手里瞬间变成花朵、蝴蝶等等，很快就吸引了一批粉丝。粉丝们在评论里夸她心灵手巧，鼓励她往前走别回头，张晓旭封闭的内心慢慢开了一条缝。她开始主动回复评论，偶尔也回回私信。

在张志伟的运作下，张晓旭成了手工领域小有名气的博主，收入不错，兄妹俩松了一口气。张志伟似乎也找到了自己的事业——照顾好妹妹，做好账号。张志伟让妹妹出镜直播，粉丝也纷纷鼓励她，张晓旭开播了。

一次，张晓旭在视频评论下看到一条建议，让她试试非物质文化遗产绒花，说非常流行，再搭配她擅长的串珠，效果应该更好。

这个ID，张晓旭印象很深。他是铁粉，言谈耿直，每次看直播都会提建议，不是告诉她换不同颜色的珠子，就是建议她底布要厚实。起初，她觉得他越界了，可有几次，她根据他的配色建议，做出来的成品很惊艳。

男孩也在她的粉丝群里，常帮她维持群秩序。有一次，有粉丝把别人家手工制品售卖链接发到了群里，还引导粉丝购买。张晓旭小心提醒，委婉劝删，对方却视而不见。男孩发来私信，让她暂时加他为群管理。他拿到群管理权后，将那个粉丝踢出群，随即定下群规。

之后，男孩时不时来找张晓旭聊天，跟她讲一讲职场，人情世故。聊天中，张晓旭得知，他叫李浩文，27岁，本地人，广告设计师。

这天，李浩文提出想来看她，想帮她。张晓旭犹豫再三，婉拒了：“我是很惨，可我不想卖惨，也不想要大流量，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普通博主。”李浩文很欣赏她，加了她微信。

杀出个“程咬金”，觉醒妹妹拒做流量工具

李浩文发来的第一条微信，是一条户外视频。山间落日的余晖里，一个温暖的大男孩出现：“生活的美好在于，日落后还会有日出。”张晓旭被这句话深深打动。

有一天，李浩文又发来一条视频，是他在侍弄花草，突然，他脸上飞来一张猪头贴纸。张晓旭被逗得笑出了声。“什么事这么开心？”难得看到妹妹笑，张志伟凑了过去。张晓旭说：“粉丝发的段子。”

张志伟盯着妹妹看了几眼，说：“你最近状态不错，咱们趁热打铁，你直播时别只顾着手工，多跟粉丝聊聊咱们的遭遇。”张晓旭不置可否。张志伟知道她不想卖惨：“咱们已经走到这儿了，再冲一冲，把流量拉起来。”

张晓旭很苦恼，李浩文劝她：“不要自卑，达·芬奇、爱因斯坦、毕加索都是磕巴。上帝没给你流畅的表达能力，是为了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感受。”张晓旭看到这些文字，差点哭出声。“口吃就说慢一点，有些问题回答不了，就笑一笑。”在李浩文的鼓励下，张晓旭再直播时自然多了，也尝试着多跟粉丝交流。

张志伟很欣慰，安排妹妹每天直播，让她再倒逼自己一把，彻底战胜自己。李浩文得知后，说：“你这种状况得慢慢来，而且，天天上播多累，你哥怎么想的？”张晓旭赶紧说道：“他也是想做好账号。”

2022年3月的一天，张晓旭感冒了，浑身无力。张志伟急死了，这次直播是接的商单，他给客户打电话，央求对方改时间。电话是免提，张晓旭听到客户火冒三丈：“这次直播我们对接了厂家，直播间也搭建好了，中控也是临时请来的。不播也可以，包赔损失就行。”

张晓旭强撑着爬了起来，跟哥哥赶去了直播间。直播途中，她体力不支，摔倒了，幸亏中控眼疾手快，切掉了画面。张晓旭缓过劲后，又上播了，跟粉丝解释说刚刚设备出了故障。

李浩文发现了异常，私信张晓旭，得知情况后，让外卖给她送药，还提醒她：“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张晓旭听出来了，李浩文在批评哥哥，也是提醒自己要有主见。

这次，张晓旭把李浩文的话听进了心里，跟哥哥说她要养病，正好休息一阵。张志伟说：“今天你好好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

张晓旭退烧了，张志伟慌忙让她起来赶工。她坐在床上不肯动：“我没力气，想休息。”张志伟上前将她拉起来：“我是你哥，你生病我也心疼。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为了账号。”

那一阵，张晓旭带病工作，进度很慢。这天，张志伟说：“我把单子转包给了一家工厂，后面你就收费带学徒。”张晓旭蒙了：“这不是欺骗粉丝吗？”张志伟说：“你不是累吗？”

张晓旭找李浩文抱怨：“我哥赚钱赚红了眼，现在做决定都不征求我的意见。”李浩文发来六个字：“亲兄妹明算账。”她愣住了。

不久后，有个粉丝在群里诉苦，她坐月子期间把钱给老公保管，被拿去炒基金，血本无归。“再亲近的人，也不要在钱财上大意。”张晓旭一下想到李浩文的话。她去查账，才知道账号收入超出哥哥告诉她的，所有收入走的是哥哥的银行账号。李浩文让她把账户里的钱要回来，又顺口问道：“你父母的赔偿款呢？”张晓旭一下噎住了。

她想起生病那次，哥哥开免提跟客户沟通，未必不是故意让自己听到客户的话。她越想越不对劲，后来的几天，工作有些心不在焉。张志伟察觉出异样，问她怎么了，张晓旭几次开口想说钱的事，可最后还是没提。

这天，李浩文发消息说他在给孤儿院送温暖，张晓旭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当即给他打电话，要给孩子们捐款1万元。她跟哥哥说了，张志伟不同意：“爸妈走的时候，我们也是孤儿，也没见有人管啊？”

可她已经答应了要捐款，憋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账号里的钱我也有支配权，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钱捐款？”张志伟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种话来：“得亏是我管钱，要是你管钱，怕是辛苦挣的一点钱都这么撒出去。”

提到他管钱，张晓旭更气了：“哥，你另开个账号吧，我帮你起号。”“你这是要分家？”张志伟很惊讶。张晓旭没有正面回答：“我们都成年了，以后你会有自己的小家，我也会有我的生活。”张志伟看着妹妹，起了疑心。

难以接受分家，推手哥哥剑指“骗子”粉丝

张志伟悄悄查了后台私信，发现了李浩文的存在。张志伟气不打一处来，让妹妹不要轻易相信外人，免得被人骗。

张晓旭激动地说：“他不是骗子，跟我也只是普通朋友。哥，你偷看我们聊天，是侵犯我的隐私。”张志伟忍不住骂她：“你天天待在家人都待傻了，被人洗脑了还替人家说话。”他一气之下把妹妹反锁在家，还拿走了她的手机。

张晓旭没法联系李浩文，又怕哥哥去找他麻烦，情急之下翻上阳台，想从自家二楼的水管爬下去，不想摔骨折了。

张志伟很懊悔，向她道歉。张晓旭刚消气，就见哥哥话锋一转：“停播了几天，流量都掉下去了。你不想直播的话，就拍拍你养伤的日常。”哥哥又要卖惨，张晓旭坚决不肯配合。

张志伟觉得妹妹被那个男人洗脑了。他用妹妹的手机给李浩文发消息，说了很难听的话，再删除相关对话。

养伤期间，张晓旭见李浩文没再主动联系她，发消息也不回，以为他不关心自己了。她没勇气问李浩文原因，一个人躲着哭，日日失眠。

张志伟不忍心，可他什么都不能说。一天夜里，见妹妹又失眠了，他摆起设备，说：“既然睡不着就直播吧。”他本意是让妹妹找点事做，比干瞪眼等天亮好。张晓旭冷冷地说：“我只是你赚钱的工具吗？”张志伟转身离开。

这天，张晓旭终于鼓起勇气给李浩文发消息询问，两人一对质，发现是张志伟在捣鬼。

2022年8月的一天，张晓旭公开跟哥哥提分家，说会帮他重新做账号直到他起号有收入，目前的账号则归她，之前的收入她不要。张志伟认定，又是李浩文在“挑事”。

张志伟多次劝说妹妹小心被李浩文骗，又搬出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过往，可张晓旭坚持要拆分账号。张志伟要去找李浩文对质，张晓旭一再强调，这些事跟李浩文无关。

张志伟觉得妹妹无药可救了，更担心她被李浩文骗。“账号是我们俩的，也用了我的故事，是我一手运营起来的，即便拆分，这个账号今后的收益也得跟我分，我占大头都不为过。”

张晓旭知道哥哥的付出，可听到他这么说，也很心寒。从前，哥哥确实爱她，可现在，他更在意钱。张晓旭更加坚定了分家的决心。

张志伟急眼了。“从你12岁起，我就又当哥哥又当爹妈，你现在为了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网友，又是闹分家，又是不讲情分。你坚持要这么干，咱们这个家就彻底散了。”张志伟说得动情，眼睛都红了，可张晓旭不为所动。

张志伟坐不住了，想办法摸清了李浩文的基本情况。他本想找李浩文对质，但他没证据，对方也不会承认自己是骗子。于是，他开始跟踪他，想找机会教训他一顿，让他离妹妹远远的。张志伟发现，李浩文住所较偏，住户少。他独居，每天点外卖，习惯让外卖员将外卖放在门口，估摸着外卖员离开后再取。

2022年11月中旬的一天，张志伟网购了快递服和帽子，假装快递员进了李浩文所住的单元楼，蹲在楼梯口观察李浩文门口的动静。

等候期间，张志伟戴上了塑胶手套。当天，外卖送到后，他就跑过去小心翼翼打开外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强下到饭菜里，再躲回楼梯拐角，看着李浩文开门拿走外卖才离开。

张志伟的目的是让李浩文住院，以此警告他并泄愤。几天后，办案民警上门找张晓旭询问案情，他才知道李浩文死了！

案发后，张晓旭告诉哥哥，她觉得李浩文社会经验丰富，很多话都很有道理，所以常和他聊天，拆分账号只是她个人想法。而李浩文的亲友、同事都说他很善良，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耿直仗义。得知这些，张志伟后悔不已。

2023年底，当地法院二审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张志伟无期徒刑。如今，张晓旭已经关了账号，她知道，漫长的愧疚将会占据她的余生。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以案说法]著名心理学专家、情感导师许川认为，其实，兄妹俩靠脚踏实地奋斗，至少能拥有平凡但平静的人生。可惜，当他们踏入网红经济赛道后，流量指挥棒开始让哥哥变得疯魔，被重塑的价值观改变了人生走向，最终兄妹反目，悲剧发生。

在全民皆可成网红的时代背景下，作为个人，应该保持独立思考的能力，不被表面的繁华所迷惑，树立和坚持正确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要知道，真正的成功来自内心的成长和对社会的贡献。与此同时，相关部门也应加强教育引导，完善政策法规，强化市场监督等，营造健康向上的社会环境，让每个人都能在正确道路上实现自己的价值。

编辑/张亚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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