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影像艺术的新实践探索
2024-08-22刘屹峰王俊博
摘要:纪录片《烟火人间》是由导演孙虹执导的全球首部由用户原创内容(UGC)制成的竖屏纪录片,于2024年1月在全国院线上映。这部电影通过887段快手短视频剪辑而成,展示了509位普通劳动者的真实生活,突破了传统电影形式,是对影像时代自主上传短视频作为艺术作品可能性的有力探索。本文深入分析了《烟火人间》如何结合达达主义精神和安德烈·巴赞的电影本体论,在非传统电影媒介——竖屏和短视频的运用中体现达达主义的反传统审美和非理性表达,以及如何在电影本体论框架内探索媒介的新可能性。文章最后强调,这部电影不仅延伸了电影的边界也向大众展现了电影艺术的新面貌,还为未来电影艺术的发展提供了新的启示和方向。
关键词:达达主义 电影《烟火人间》UGC 电影媒介
一、《烟火人间》中达达主义的体现
(一)电影与达达主义的渊源
电影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期,当时的技术创新使得连续的动态影像捕捉和展示成为可能。电影最初作为一种技术发明,很快就被发现了其艺术表现力。早期电影先驱者如卢米埃尔兄弟、梅里爱等人,开始尝试用电影来记录真实生活,展现动态影像的魅力。这种对现实生活的关注,与后来达达主义者强调将日常生活引入艺术创作不谋而合。
达达主义起源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反映了艺术家们对战争和社会传统的反抗。面对战争的荒诞和残酷,达达主义者质疑并反对传统艺术的表现方式,主张抛弃一切旧有的艺术规则和审美标准,通过各种反逻辑、反理性的创作手法,来表达内心的愤怒、恐惧和绝望。
电影以其独特的影像捕捉能力,完美契合了达达主义者的创作理念。相比绘画、雕塑等传统艺术形式,电影更能真实记录生活的片段和细节,呈现世界的本来面目。因此,很多达达主义艺术家如汉斯·里希特、曼·雷等人,开始尝试用电影这一新媒介进行创作实践。他们挑战既有的叙事模式,通过分割画面、重复片段、无逻辑蒙太奇等手法,表达内心的荒诞感和不安感,这开创了实验电影和先锋电影的先河。
在《浅析达达主义在录像艺术中的表现形式》一文中,达达主义在录像艺术中的反传统和反主流特点被深入探讨。电影所特有的机械复制性,也与达达主义“反艺术”、反传统的态度暗合。电影打破了艺术品一对一创作的局限,使艺术走向大众成为可能,这与达达主义消解艺术神圣性的理念不谋而合。[1]
随着20世纪60年代便携式摄像机和小型录放影机的普及,艺术家在进行生活影像记录时能够在最大程度上进行自由表达,从而催生了录像艺术。达达主义对录像艺术的影响表现为对主流商业电视模式的反对,以及通过嘲讽和批判的视角审视世界,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细节放大。达达主义者在录像艺术上将关注点更多地集中于能够反映时代特征的日常生活细节中,希望通过影像的形式将时代的现状甚至是即时的社会影像呈现给大众。
“偶然性”是达达主义在录像艺术中的一个典型特征,具体体现为观众无论从影片的哪个时间点开始观看都能从中获得感想,以求参与到录像内容的互动中去。UGC全称为User Generated Content,是互联网术语,意指用户生成或原创的内容。其概念源于互联网领域,专指用户通过互联网平台发布或分享的个人原创内容。电影《烟火人间》采用UGC模式,将普通人随手拍摄的短视频素材进行拼接和重组,打破了传统电影严格划分专业人士和业余爱好者的界限,让所有人都成为影像创造的主体。这种打破常规的叙事和呈现方式,刺激着观众反思既有的认知模式和审美习惯,激发新的感受和思考,这正是达达主义精神在当代的延续。
(二)达达主义电影的先锋探索
在达达主义的艺术思想中,拼贴艺术是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法,它通过随意组合碎片化的元素创造新的艺术作品,反映了达达主义的核心特征:反传统、反主流以及偶然性。在达达主义者的手中,拼贴艺术成为一种反抗传统艺术创作束缚的工具。艺术家们不再受制于传统的绘画规则和审美标准,而是从日常生活的各种元素中寻找创作的灵感。他们收集废弃的报纸、杂志、票据等物品,将其碎片化后重新组合,以此创作出全新的艺术作品。在达达主义者的眼中,电影不仅是一种娱乐工具,更是一种表达思想和艺术观念的新媒介。他们通过电影这一形式,将拼贴艺术的理念融入影像创作中,为电影艺术带来了新的表现方式和审美体验。
早期的达达主义电影,如《机器的舞蹈》和《一条线的交响乐》,都展现了对传统电影叙事结构的颠覆。这些影片不再遵循线性叙事,而是运用快速剪辑、颠倒影像、重复镜头等手法,将不同的影像元素进行随意组合和拼接。这种非线性的叙事方式,使观众在观看时难以捉摸影片的确切意义,却能够感受到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2]。在《机器的舞蹈》中,导演将机器零件、工厂生产线、工人劳动等画面进行快速切换和组合,使这些原本毫无关联的元素在影片中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节奏和韵律。这种节奏和韵律不仅打破了观众对机器和劳动的固有认知,还使得影片呈现出一种荒诞和超现实的感觉。而在《一条线的交响乐》中,导演更是将一条简单的线条进行了多角度、多层次的展现。线条的弯曲、伸展、交错都成为影片中的重要元素,与音乐、影像和文本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视听效果。这种对简单元素的深入挖掘和展现,不仅展示了达达主义对细节的关注,还使影片具有了更强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三)达达主义与《烟火人间》的叙事结构
拼贴是达达主义的代表性艺术手法。艺术家们从废弃的报纸、杂志、票据等日常物品中撷取碎片化的元素,将其随机组合、重构,从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艺术形式。这种通过偶然性因素打破传统创作规则和审美标准的手法,体现了达达主义反权威、反逻辑的精神内核。《烟火人间》作为全球首部运用UGC短视频共创方式摄制的作品,创作者采用双向互动的叙事策略,拓展了纪录片素材来源,消除了叙事文本与受众的互动界限,使纪录电影成为探讨社会议题的公共平台。
这种创新的叙事方式借鉴了达达主义的拼贴手法。影片中不同时空、不同主体拍摄的短视频片段被随机组合,形成一种非线性、碎片化的叙事结构,颠覆了传统纪录片的叙事模式,同时也反映了互联网时代影像生产和传播方式的变革。UGC代表着普通民众日益成为影像创作主体,艺术创作逐渐成为一种去中心化的、无等级的大众文化实践。这与达达主义消解艺术权威、回归日常生活的理念不谋而合。
同时,影片将原本边缘化的草根影像提升为一种新的美学形态,通过对日常琐碎片段的并置,折射出普通个体的生存状态和情感世界,展现了一种原始的、未经艺术家过度诠释的生活本真,也体现了达达主义直面生活本来面目的理念追求。影片中每个短视频都是独立承载着相应故事单元的个体,影片的创作者试图引导观众共同从衣、食、住、行、家等五个篇章来发现、理解生活,旨在从“生存与生活”“个人与社会”等维度构建叙事框架。这种记录方式不仅让观众能够更加真实地感受到生活的点滴,还激发了大众自我表达的欲望。
二、电影本体论与《烟火人间》的媒介转换
法国学者德布雷的媒介学视角认为,达达主义的“反艺术”实践主要反对的是艺术创作中的固有思想和美学规范对自由表达的压制。达达主义的实践途径体现在将技术中介化,以及突出创作过程和形式本身的价值。德布雷强调了媒介的中介行为,即“中介即信息”,包括符号表示的整体过程、社会交流规范、记录和储存的物理载体以及传播设备。在媒介学中,技术与文化的因果关系不是自动的或单方面的,而是互相构建的。[3] 这反映出,技术媒介的发展与文化之间有着紧密的关联。法国电影理论家安德烈·巴赞在其文章《电影语言的演进》一文中强调了电影能够通过其独特方式捕捉和表现现实的能力,强调了电影影像的自足性和独立性。
在德布雷的媒介学视角和巴赞的电影本体论的共同理论框架之下,纪录电影《烟火人间》采用的UGC创作模式展示了电影媒介在技术和文化层面上的新可能性。这部电影采用由普通人拍摄的短视频,创造了一种非线性、碎片化的叙事结构,与达达主义的反传统和反主流精神相呼应。将不同时空、不同主体的影像同时并置于一个画面中,形成\"多屏叙事\",这在《烟火人间》中是一个颇具创新性的表现手法。影片将同一时间、不同空间,或者不同时空的影像碎片并置在一起,打破影像时空的连续性,营造出一种错位与悖论的美学张力。这种通过空间并置来重构时间逻辑的方式,与传统电影的线性叙事迥然有别,昭示着对电影时空关系的一种先锋探索。[4]
《烟火人间》对多屏影像的运用,在形式创新的同时也促成了影片主题意蕴的生成。并置的屏幕之间彼此呼应、对比,不同空间中个体生存景象的同时呈现,强化了“万物互联”的当代语境,折射出人与人、人与环境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络。将个体经验投射至宏阔的时空维度中审视,也引发了人类生存宿命的形而上追问。这种将片段化影像经验提升为整体性哲思的表达路径,正是达达主义以偶然性、随意性对抗宿命的精神内核的映射。
这种创作模式不仅挑战了传统电影的叙事方式,也体现了电影作为媒介的自足性和独立性。巴赞强调了电影能够通过其独特方式捕捉和表现现实的能力,而《烟火人间》通过UGC素材的多样性和随机性,展示了电影媒介在记录和表达现实方面的新可能性。这种媒介转换体现在将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瞬间通过电影这一媒介转化为具有叙事力的艺术形式,打破了传统电影叙事的界限,使电影不仅是讲述故事的工具,更成为探索现实和表达个体视角的平台。
通过对UGC素材的应用,发挥数字技术在“叙事表达”和“内容交流”中的应用优势,实现了从短视频传播到大银幕展示的叙事拓展。数字技术使得电影制作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叙事框架,而是通过“互动叙事”和“共创叙事”的方式,让观众参与到电影的创作中,与电影产生更深的情感联系。这种互动叙事的方式不仅让观众有了更多的参与感,也使得电影的故事情节更加丰富和多元。《烟火人间》使电影媒介转变成一个集体参与和多元视角的场域,这不仅是技术层面的变革,也是文化层面的创新。
《烟火人间》通过其独特的UGC创作模式,在媒介变革的浪潮中深入挖掘电影艺术的潜在可能。该片巧妙地将日常生活中零散的片段转化为一种前所未见的电影叙述手法,不仅丰富了电影媒介的表达内涵,同时也提高了其社会文化价值。
三、《烟火人间》对当代电影艺术的影响
(一)记录电影叙事模式的创新
从传统电影叙事模式的角度出发,《烟火人间》采用了UGC(用户生成内容)作为主要内容来源,形成一种非线性和碎片化的叙事结构,这种创新方式突破了传统电影的线性叙事模式,使电影更接近现实生活的多样性和复杂性。这种叙事方式的变化为电影艺术提供了新的叙事可能性。
(二)观众参与和互动方式的革新
在传统电影叙事语言中,“打破第四堵墙”通常是指电影中的角色直接与观众交流或承认观众的存在,这是传统电影创作中的一种突破常规的叙事手法。然而《烟火人间》依靠UGC创作模式提供了一种不同的参与和互动方式。UGC创作模式从影片内容与观众互动的角度来看,增加了观众的参与度,观众不再是被动的接收者,而是通过对各个独立短视频片段的理解和解读,参与到电影叙事的构建中。这种互动性增加了观众的参与感,使电影观看体验更为丰富和个性化。与传统的“打破第四堵墙”不同,《烟火人间》的UGC模式是一种更为微妙和深入的观众参与方式,它不是简单地通过角色与观众的直接互动来实现参与,使观众成为银幕里的“大众”,而是通过展现真实生活的片段让观众在主观上参与到电影的叙事中。这种方式既保留了观众作为观看者的角色,又使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影片叙事的一部分。
(三)电影与新媒体技术融合的创新
《烟火人间》通过使用UGC素材,将影片创作的主导权从传统的专业导演交到509位大众导演手上,如此颠覆传统电影创作模式的尝试,使得电影能够更贴近观众的真实生活体验,更体现了电影作为社会文化记录者的功能。《烟火人间》对UGC素材的运用,是对达达主义美学在新媒体语境下的继承和发展。影片通过点对点联结互联网上海量分散的草根影像,架构起一个去中心化的、能够充分展现个体表达自由的影像平台,折射出普通民众对自我呈现和参与公共生活的热情,这与达达主义倡导艺术生活化、个体解放的理念一脉相承。影片充分利用互联网传播的互动性、海量性、共享性特点,将不同时空、不同身份的个体表达汇聚成多样化、立体化的群像,勾勒出中国当下的时代图景。这种利用网络平台进行影像共创的方式,将达达主义对现实世界的零散化呈现提升为一种系统性的群体协作,达到了用点状经验透视整体性结构的表达效果。影片将原本松散的UGC片段整合成一部完整的纪录影像,也是对电影叙事形式的一次拓展,在传统的体裁界限之外开辟出一种全新的影像表达范式。
《烟火人间》以其独特的素材选取、叙事策略、形式结构,在传承达达主义先锋精神的同时,也结合新媒体传播生态,对达达主义美学进行了富有创造力的当代转译。影片将个体化、片段化的日常影像提升为宏阔的时代画卷,将反叙事、非逻辑的拼贴手法应用到纪录片创作中,开启了纪实影像与先锋艺术跨界融合的崭新路径,为纪录片艺术注入新的生机与活力。
四、《烟火人间》的社会文化意义
《烟火人间》的社会文化价值不仅体现在其独特的创作模式上,更在于其深刻的社会意义。这部电影巧妙地将电影艺术与新媒体技术结合在一起,通过UGC的创作模式,展示了电影在记录社会变迁和表现文化特色方面的巨大潜力。这一模式不仅为电影制作带来了艺术形式的创新,更在深层次上反映了现代社会的多元化和复杂性。
影片通过编织真实的短视频片段,让观众看到了大众生活的真实面貌,感受到在时代变迁洪流下普通人的生活状态和情感世界。影片以一种“温暖现实主义”的创作理念,在叙事上更显现实思考力和生活表达力。构成影片的每一个短视频片段都像是一幅生动的画卷,展现了当下中国社会的丰富多彩。城市的繁华喧嚣和乡村的宁静恬淡都在镜头下得以真实呈现。这些片段不仅记录了个体的日常生活,更折射出中国社会在经济、文化、技术等多个领域的蓬勃发展。观众通过这些片段,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当代社会的多元性和复杂性。[5]
《烟火人间》通过其独特的创作模式和深刻的社会意义,为观众呈现了一个充满烟火气息的现实世界。它不仅展示了电影艺术在记录社会变迁和表现文化特色方面的巨大潜力,更引导观众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去理解和感受普通人的生活状态,从而深化了对当代社会的认知。这种跨媒体互动和融合空间的创造,也让电影本身具有了更高的艺术价值和文化内涵。在未来的电影创作中,这种以UGC创作模式为基础的创作方式可能成为一种新的趋势,为电影艺术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这种模式的运用不仅丰富了电影的内容与形式,更使电影成为一种更加贴近民众、反映现实生活的媒介。观众不再仅仅是信息的接收者,更成为电影创作的重要参与者,这种互动性为电影体验增添了丰富性与多元性。
《烟火人间》开启了电影与新媒体融合的新范式,展现了电影艺术在当代社会中的独特价值。它不仅为电影创作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向,更为观众理解和感知当下社会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这部电影的社会文化意义,必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彰显。
五、结论
《烟火人间》作为一部非传统的纪录电影,通过结合达达主义精神和安德烈·巴赞的电影本体论,展示了电影艺术在非传统媒介——竖屏和短视频运用中的新的可能性。这部影片不仅仅是对传统电影形式的突破,更是对电影媒介自身的一次深刻探索,体现了电影作为艺术形式的灵活性和适应性。电影中的短视频片段像达达主义的拼贴艺术一样,被随机组合,形成非线性、碎片化的叙事结构,这种创新不仅挑战了传统电影的叙事方式,也体现了电影在记录和表达现实方面的新功能。其UGC创作模式,不仅增加了观众的参与感,使电影体验更加丰富和个性化,还推动了电影与新媒体技术的融合,为电影艺术的发展带来了新的机遇和挑战。这部电影不仅展现了电影艺术的新面貌,也为电影艺术的未来发展提供了新的启示和方向。
通过吸纳大众生成的影像内容,《烟火人间》实现了影视创作主体的拓展和再造。这种去中心化、平民化的创作趋势颠覆了传统电影创作的精英模式,彰显了普通民众记录生活、参与文化表达的主体意识。作为一次电影与新媒体、纪实影像与先锋艺术相结合的成功尝试,《烟火人间》为当代电影开辟了全新的创作思路和发展路径。影片对群体协作、开放创新等互联网精神的吸纳,也为电影这一传统媒介的创新变革提供了诸多有益启示。
(作者单位:澳门科技大学人文艺术学院)
注释:
[1] 陈姣、杜棒棒:《浅析达达主义在录像艺术中的表现形式》,《美与时代(下)》,2019年,第3期。
[2] 黄楠竹、刘立山:《从法国印象派电影到先锋派电影》,《电影文学》,2011年,第10期。
[3] 陈青文、李延:《达达主义“反艺术”实践的媒介学分析》,《媒介批评》,2023年,第1期。
[4] 熊迅:《从蒙太奇到马赛克:纪录电影〈烟火人间〉的影像实验与表述流变》,《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
[5] 杨朝政、李淑英:《从短视频到大银幕的叙事拓展:纪录片〈烟火人间〉的影像生成策略》,《电影评介》,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