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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社会和谐图景的想象

2024-08-22王泉

粤海风 2024年3期
关键词:西方文化乌托邦

摘要:林语堂在海外创作的长篇科幻小说《奇岛》,精心构建了一个中西文化杂存、不同种族的人和谐共处的乌托邦世界。尽管充满了虚幻色彩,但不乏对西方殖民史和人类科技发展的反思与批判精神。同时,通过对劳斯的形象的塑造,道出了林语堂关于中西文化融通的理想。尤其值得关注的是,林语堂试图用中国道家文化之“道”去建构泰勒斯岛上的文化圈,开启了一种想象人类新文明的路径。尽管其中关于文化融合的设想比较遥远,但是凸显了全球文明交流、互鉴的必然趋势。因此,这部小说将科学性、幻想性与哲理性融为一体,在21世纪的今天依然具有启发性。

关键词:《奇岛》西方文化 道家文化 乌托邦

在中国现当代作家中,林语堂是一个奇迹,不仅因为他将“幽默”一词介绍给了国人,还因为他的英语写作让西方读者很早就知道了他的作品,也激发了他们对中国文化的兴趣。林语堂身居国外时,一直在思考文化、文学与人生之间的关系,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创作,呈现不同文化融合的景观,展现出人类社会的理想图景。《奇岛》(又译为《远景》)便是他在1955年用英语创作的一部奇特的小说,这部小说有意将故事发生的时空设定在21世纪的某个与世隔绝的南太平洋孤岛上,演绎了一个他心目中的理想国,成为中国当代文学中的科幻小说代表作之一。

一、对西方文化的想象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是向海外开拓殖民地的历史,充满了冒险精神,也充满了血腥和暴力。尤其是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以后,许多无名的海中荒岛被发现,被开发,有的成为航运补给站,有的成为军事基地。与此同时,许多岛屿上的资源被掠夺,西方现代文明方式也开始占据主流,取代原有的土著文化。因此,西方各国对外殖民的历史造成了文化冲突的发生,改变了世界文化地理的格局,也推动了西方荒岛文学的发展。英国作家丹尼尔·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金银岛》和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的《神秘岛》等,在世界各地广为传播,家喻户晓。对于从小接受基督教文化熏陶的林语堂来说,这些作品对他的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他创作的《奇岛》在某种程度上沿袭了西方荒岛小说的模式,描写了在太平洋泰勒斯岛上发生的故事,从一个侧面展现了西方殖民的历史。

美国人芭芭拉·梅瑞克和保罗是地学测量工作者,他们乘坐的飞机在航线迷失后,被迫降落在南太平洋的一个热带岛屿上。保罗去世之后,为了适应岛上的生活,芭芭拉·梅瑞克改名尤瑞黛,她在这座岛上发现了奇异的景观:裸游的女子、神秘的火葬、复活的希腊文明……这令她感到迷惑不解。通过与人类学家艾玛·艾玛的对话,她进一步了解了小岛开发的历史,她恍然大悟:这座岛屿与历史上的欧洲殖民地十分相似,但又有差别,原来这是一个新的国度。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

在这部小说中,泰勒斯岛是一个奇异的存在,拓展了尤瑞黛的文化视野,也见证了她的成长。她通过与劳斯的进一步接触,开始了解这个小岛上的法律。而劳斯对孔子学说、弗洛伊德心理学的评价和对新型社会的展望,则显现出他广博的视野与前瞻性的眼光。可见,劳斯是小说中的中心人物,透过他与几个女性的交谈,不难发现他儒雅的气质。他具有典型的绅士风度,是林语堂欣赏的一类人物:智慧而洒脱、幽默,注重细节,不失礼仪。尤瑞黛身处小岛,由不适应到适应,乃至沉浸于小岛生活,完成了人生的蜕变。她的蜕变是在新的环境下实现的,她见证了以海岛为中心的西方殖民地发展的过程,也释放了自己前所未有的青春活力。

值得注意的是,《奇岛》描写女性的地方比较多,从一个侧面体现了女性渴望解放的愿望,其中女性对自我的欣赏耐人寻味。小说在第二十九章有一段描写居住在海边房间里的奥兰莎对自己裸体雕塑的感想:

在柔和的灯光下,大理石仿佛有了生命,整个线条如此神奇、微妙。微曲的手臂隐入长长的头发里,光线掠过,闪着涟漪般的光泽,光滑、斜倾的身躯从腰部以上向后微倾,头部斜斜偏向一边,脸上挂着神秘诱人的微笑。这真是雕刻艺术的一大胜利,借由物质的媒介,不只表现出了一种精神,还表现出了无言的思想,一种感觉,捕捉住了刹那间的永恒。它好像在向她诉说着什么,传达着一种讯息。仿佛雕刻家正在说:“这是人类精神、形体完美的幻想。”[1]

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有多种途径,在家庭生活中的自主性以及在社会生活中的担当,都能让女性感到自我存在的价值。而让艺术家根据自己的裸体进行雕塑,则让自我进入一种理想化的境界,实现了女性的自我认同,这是一种古希腊古典艺术的体现。林语堂是一个标榜个性自由的作家,他塑造这样一个西方女子的形象,足见他的良苦用心。泰勒斯岛俨然一个古希腊社会,古希腊的法律、艺术都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呈现。同时,新型制度的推行则让女性找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

在文学家眼里,历史不是一堆材料,而是构成故事不可缺少的鲜活元素。好的小说要演绎历史,更要超越历史的束缚,推陈出新。鲁迅的《故事新编》可以说是较早以全新的视角演绎历史与神话传说的成功之作,这部小说集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是因为它巧妙地将古今生活融为一体,激活了历史,更反思了现实。林语堂旅居海外多年,对西方殖民的历史有自己的认识,他所虚构的这个与世隔绝的岛,并非远离了人世间,而只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海上空间。来这里拓殖的移民及其后代,延续的是古希腊文明之光,他们通过现代社会制度将其发扬光大。林语堂既没有夸大历史,也没有美化历史,他讲述了一个在孤岛冒险的故事,但不再是简单的求生,而是在细节中审视了文化殖民,显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融合。这是对西方资本主义殖民历史的激活,体现了他对西方文明的冷静审视态度。

众所周知,西方殖民主义的历史,是西方人以所谓的现代文明驱逐土著人的原始文明的历史,有着明显的种族歧视色彩,但许多西方人并不以为然,有的甚至因此产生种族优越感。因此,这部作品最初以英语出版,迎合了许多西方读者的口味,成为他们重温自己民族历史的一个文学文本。而当它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出版之后,又给一些中国读者了解西方文化提供了一扇窗口。尤其在其小说《京华烟云》被改编成电视剧之后,带动了大众对林语堂其他小说的阅读热。作为一名身居美国的中国人,林语堂是以“他者”的身份去看待西方殖民历程的,即《奇岛》在审视西方殖民历史的同时,表现了对未来和谐世界的憧憬。其中的“西方形象”满足了不同读者的期待视野。对西方读者而言,这样的“西方形象”可能成为他们引以为豪的荣耀的象征;而对中国人而言,这样的“西方形象”可能是他们未曾充分了解,因而会用猎奇的眼光寻找蕴藏于文本之中的西方文化的蛛丝马迹,寻找一种自由的精神,用以观照现实。

二、对道家文化的大力推崇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道家文化并没有像儒家文化那样受到重视,这是由于历代封建统治者都推儒家文化为正宗,并将其作为维护自己统治地位的法宝。儒家文化中的等级观念为历代统治者津津乐道,满足了他们的需求,但极大地约束了普通民众的心理,使他们形成了一种顺从统治者的奴性思维方式。五四新文化运动推崇民主、科学,让许多人开始从封建等级制度的思想束缚中解脱出来,寻找个体的自由。道家文化以推崇自然为根本,寻求人生的快乐之源,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产生过重要影响,周作人、废名、沈从文、林语堂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这在新旧文化交替的20世纪二、三十年代显得较为突出,既反映出一些中国作家的文化保守主义姿态,也促进了不同文学流派的形成。文学是对社会、人生的审美观照,龙溪县(今福建漳州)坂仔村的童年生活对林语堂的性格产生着重要影响--“他小时候,是一个无忧无虑而又好动的孩子。经常涉足于山野、禾田或河岸边,尽情地呼吸大自然的清新、自由的空气,欣赏日落时的奇景,和气吞万象的高山雄壮景色。这使他惊异于大自然的神奇变幻,并常常幻想怎样走出这四面皆山的深谷,更是培育了他酷爱自由、不受束缚的个性,以及热爱故乡山水之情。”[2] 可见,林语堂的童年经历为其人生奠定了基础,也使他成为道家文化虔诚的追随者。

作为“论语派”散文的倡导者,林语堂主张从自我出发,远离政治的束缚,追求生活的乐趣。他曾用一首诗道出自己对道家思想的理解:

愚者有智慧,

缓者有雅致,

钝者有机巧,

隐者有益处。[3]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消极避世,是乐天知命的道家思想的集中体现,林语堂深受启发,他在《以放浪为理想的人》中谈到自己的人生志趣:“以中国人的立场来说,我认为文化须先由巧辩矫饰进步到天真纯朴,有意识地进步到简朴的思想和生活里去,才可被称为完全的文化;我以为人类必须从智识的智慧,进步到无智的智慧,必须变成一个欢乐的哲学家,也必须先感到人生的悲哀,然后感到人生的快乐,这样才可以称为有智慧的人类,因为我们必须先有哭,才有欢笑,有悲哀而后有醒觉,有醒觉而后有哲学的欢笑,另外再加上和善与宽容。”[4] 这与道家“见素抱朴”的主张十分相似,也为他后来的小说创作奠定了基调。

“道家的重要思想是戒过度,性格胜于事业,静胜于动。一个人能不受祸福的扰动,才能获得内心的宁静。”[5] 在《京华烟云》中,林语堂精心刻画的中心人物姚木兰,可以说是道家女儿的化身,为人谦逊而和蔼,与世无争。她喜欢山水之美,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多次希望回到美丽的江南。在她身上,几乎看不到世俗的纷争,只有顺乎自然的浪漫。也许有人因此批评这一人物身上的个人主义思想,其实,她是一个有着坚定信念的女性,她渴望自己的故乡依旧美丽,这正是中华民族由来已久的根性意识的流露。在《奇岛》中,林语堂除了通过对话展现西方殖民史外,还将叙事视角转向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的人远离战争和掠夺后的诗意生活,寄寓了林语堂的人生理想:遵循自然之道,享受闲适之乐。《奇岛》特意刻画了一个桃花源一般的海上世界,让人产生遐想。在泰勒斯岛,土著、欧洲人、美国人、俄罗斯人之间不是敌对关系,而是一种和谐共存的关系,他们之间互不干扰,各自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泰勒斯人按照原始人的生活方式生活着,完全独立于现代文明之外。在劳斯管理的社会里,法律制度日益健全,公共服务机构应有尽有,人尽其才。同时,劳斯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翻译过中文散文《宦海谈渡》,赞赏中国人深广的智慧。他尊重女性的选择,充分体现了现代文明社会的男女平等观。在回答尤瑞黛提出的问题时,他指出:

普罗米修斯对命运不屈服,他认为他才是宇宙的主宰,自然不是。每当人聪明过度,想背叛自然,自然就还以颜色,毁灭他,使他不是瞎了眼,就是跛了足。[6]

因此,在劳斯看来,人类无法主宰自然,更不能践踏自然。他相信神话的象征性语言,认为它充满想象力,是人类敬畏自然的产物,可以帮助现代人从麻木不仁、妄自尊大中清醒过来。他奉劝处于苦闷期的青年阿席白地:

不要征服自然,要和它并存。自然对人类不含敌意,它是你的朋友。[7]

可见,劳斯是海岛上的精神领袖,在他的眼里,只有顺应自然,方能让自我充分释放,找到生活的乐趣。他相信中西方文化是可以融合在一起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长期以来中西文化二元对立的观念,也反映了林语堂追求中西合璧的文化理想。尤瑞黛的性情由忧虑变得乖巧,她在优美的自然环境中找到了自我的价值,她不再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已完全融入大自然的怀抱,自然界的静谧让她获得了新生。林语堂在小说中让一个美国人用亲身体验去感悟敬畏天地自然的中国传统文化观念,这显然与西方传统的人类中心主义观念不同,不再将人类视为地球的主宰者,而在适应自然中陶冶性情,与自然和谐共生,逐渐达到人生的佳境。

在林语堂的文化体系中,基督教文化、儒家文化、道家文化都占有一席之地,但就其文学创作而言,他对道家文化的诠释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林语堂的文学创作处处透射着对未来人的深思和对美好人格的乌托邦追求。可是他的文本却能给人以自由、洒脱、自然、柔和的审美享受,丝毫不给人沉重之感。本质原因在于他深谙道家之‘道’。”[8] 林语堂是一个主张个体自由的作家,从《京华烟云》到《奇岛》,他以不同的叙事策略呈现了道家文化之精神,这在百年中国新文学史上具有特别的意义,彰显了他将世俗生活艺术化的人生理想。

不可否认,中西文化是差异性的存在,“一个实体的宇宙,一个气的宇宙;一个实体与虚空的对立,一个则虚实相生。这就是浸渗于各方面的中西文化宇宙模式的根本差异,也是两套完全不同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西方人看待什么都是用实体的观点,而中国人则是用气的观点去看的。”[9] 这说明中西文化的表现形式不同,功能也有差异。林语堂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在西方人的幽默与中国道家的出世精神之间找到了契合点,并借《奇岛》中主要人物的性情变化展露出来,彰显了中西文化融通的可能性。因此,《奇岛》的故事显得海阔天空,给人一种海市蜃楼般的虚无感。

可见,《奇岛》对道家文化的推崇,显现了林语堂试图在西方人面前展示中国传统文化魅力的姿态,这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因为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有自己的历史传统,但文化不是一成不变的,都需要在交流中汲取彼此的元素。诚如庄伟杰所言:“林语堂始终坚守一个东方知识分子的人文情怀,以智者的立场,企冀将渊深广博的中国文化以通俗化又艺术化的方式传递给世界,将逼近真实的‘中国形象’近距离地呈现在西方人士面前,一来可能引起西方社会对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关注,二来可以逐渐消解西方人士想象中的落后野蛮的东方形象的歪曲,纠正因此而造成的不平等、乏尊重的歧视或误读。”[10] 这正是林语堂的独到之处,他在小说中以委婉的叙述方式,演绎了道家的逍遥精神,激活了故事,还原了“中国形象”。

三、反思科学技术,追求人性解放

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个由低级向高级循序渐进的过程,从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到高楼林立的现代社会,人类始终离不开自然,也离不开科学技术。自人类进入近代社会以来,科技革命日新月异,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生活的质量,推动了全球经济的发展。能源是人类生存的必需,但是长期的开采,已经导致地球能源大规模减少,环境污染加剧,急需新的能源来补充,于是,利用水力发电、太阳能发电、风力发电成为现代文明社会的首选。在20世纪50年代科学技术还不够发达的年代,林语堂在《奇岛》中描写劳斯关于科学的高论和格鲁丘发明的太阳能技术,在当时无疑让人大开眼界。

在《奇岛》中,劳斯在与尤瑞黛的对话中表现出对古希腊哲学(在希腊文里,哲学是“爱智”的意思)的推崇:

爱智是不断地自由地求知,是最美好、最高贵的爱。其中包括了我们今天所了解的科学在内,勇敢地自由探讨自然和事物的成因。[11]

在劳斯眼里,科学也是一种哲学,这就道出了科学的实质:透过自然现象,寻找科学规律,发现真理。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科学也不是万能的,在现实生活中,科学是一柄双刃剑,一旦将科学推向极端,必将导致意想不到的恶果。例如,烈性炸药的发明推动了工业革命的进程,也危害了人类的生命安全。可见,科学理性无法代替人文理性,只有以人为本,辩证地看待科学的发展,才能让科学真正地造福人类。

格鲁丘在水坝附近探索太阳能发电的可行性,但他对一些科学家的原子弹发明表示不满。可见,他相信科学技术的力量,但不唯科学技术至上,而是从实际出发,探索通往生活便捷之路。这也是林语堂通过这一人物要凸显的意义,即科学技术无论如何发达,都不能为所欲为,只有合理地利用自然资源,推进技术进步,造福人类,才是科学技术的正道。

自欧洲文艺复兴以后,封建的神学受到广泛的质疑,资本主义得到了空前的发展,民主、科学和人性解放成为人类追求的共同目标。以人为本,尊重每一个个体的价值,是人性解放的基础。林语堂自由洒脱的个性决定了他的创作指向。《奇岛》在第四十三章描写了艾音尼基节日,展现了众人狂欢的情景,表现了艺术的巨大吸引力。劳斯朗诵了自己创作的诗《原子》,用类比的手法解释了原子的结构,道出了祈求和平的心愿。原子能是科学史上的重大发现,在利用它推动工业生产的同时,也导致了核战争的危机。劳斯在诗中反思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以及殖民的历史,倡导人文精神的复苏,将节日推向了高潮。

林语堂说过:“我觉得艺术、诗歌和宗教的存在,其目的是辅助我们恢复新鲜的视觉、富于感情的吸引力和一种更健全的人生意识。”[12] 这表明了他的快乐主义人生观,希望通过崇高的精神愉悦消除世俗生活的烦恼,改良社会。在艾音尼基节上,歌舞艺术大放异彩,让岛上的人充分释放了自我,增强了凝聚力,显示出人人平等的乌托邦氛围,此后,岛上的家庭关系日益融洽。

“处于上升地位的资产阶级的乌托邦思想是关于‘自由’的思想。部分来说,这是一种真正的乌托邦思想,也就是说,它包括了为了实现一种新社会秩序的元素,这些元素有助于瓦解先前存在的秩序,而在实现之后确实有一部分被变成了现实。”[13] 这说明乌托邦的性质在于:试图打破旧的社会制度,建立新的社会秩序,建构平等而和谐的人类精神家园。在多元文化杂存的现代社会,利益之间的博弈显得比较突出,造成了人际关系的复杂化。泰勒斯岛显然不同于竞争激烈的现代社会,在这个乌托邦王国里,老斯斯是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他果敢、自信而民主。小岛上各种文化并存,不同民族的人在对话沟通中,实现了情感与思想的交流,相安无事。与此同时,劳斯以自然的人性论为基础,反思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没有拒绝外来世界送来的药品和书籍,足见其思想的开放性与变通性。

科学幻想小说不是童话,不靠拟人手法塑造艺术想象,而以科学预见为基础,以跨越时空的想象吸引读者,但其中心依然是故事中的人类生活与梦想。和平与发展是人类当前共同面临的话题,优秀的科幻小说关注的是人类未来居住的环境以及人类心灵的成长,只有以艺术的想象超越当代生活,才能出奇制胜,赢得读者的青睐。“林语堂因有了理性和科学观念而怀疑教条式的宗教信仰,同时也由于他相信人需有信仰、价值而与惟科学、惟物质和逻辑理性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14] 他创作《奇岛》的年代正处于世界“冷战”时期,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阵营对峙,构成了针锋相对的二元空间,东、西方文化无法开展对话。“闽南的村落家族正如其封闭性并不那么厉害一样,它的排他性也不那么厉害,对外来文化表现得比较宽容。”[15],经过时代的洗礼,闽南人形成了开放、兼容并包的精神。在闽南文化的启发下,林语堂形成了自己的个性。首先,在坂仔村的童年生活奠定了林语堂的人生价值观,使他养成了无拘无束的性格和探索未来世界的兴趣。他曾经说过:“我以为我的心思是倾于哲学的,即自小孩子时已是如此。在十岁以前,为上帝和永生的问题,我已斤斤辩论了。”[16] 其次,林语堂保持了作为闽南之子的生活习惯,以饮闽南功夫茶为乐,以吃闽南菜为本。他对闽南饮食文化的认同,是其快乐人生观的体现。他甚至将饮茶上升到一种精神境界,指出:“饮茶者需要细品慢尝,志趣相投的朋友聚在一起借饮茶之际消除彼此的烦恼。在这里,我们最好忘掉茶本身。”[17] 所以,林语堂有感于“冷战”时期的局面,深知这样的对峙不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要求,他希望通过不同文化的交流,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渴望构建一个和谐共处的大同世界。他所虚构的海上孤岛及岛上人们的生活方式,既不是历史的重现,更不是现实生活的翻版,而是他精心构想的一个未来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中西文化相交融,人人平等,自由和快乐成为大家追求的终极目标,面积不大的小岛隐喻的是林语堂心中理想的人类社会模式。

“文艺作品都是以有限的形象表现无限,从而超越有限而进入无限自由之境。不达此境,不可能创作出杰出的文艺作品。”[18] 小说《奇岛》中的人物形象不多,但是比较集中。笔者认为,一方面,它聚焦海岛,通过人类学家艾玛·艾玛的眼光,盘点了文化的变迁,宣告了以强取豪夺为目标的西方殖民主义文化的终结;另一方面,林语堂以大海为参照,拥抱一切有益于人类社会进步的文化,试图用中国道家文化之“道”去建构泰勒斯岛上的文化圈,开启了一种想象人类新文明的路径。尽管其中关于文化融合的设想比较遥远,但是凸显了全球文明交流、互鉴的必然趋势。

结 语

在林语堂众多的文学作品中,《奇岛》显得比较特殊。它不同于中国传统的小说,没有追求惊心动魄的故事情节,而是在日常生活描写中显现人物的个性,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它也有别于一般的科幻小说,没有描写“超人”,而是在平静的叙述中彰显顺乎自然的人性。其中的海岛并不是荒无人烟的,而是一个充满烟火气、融通古今、涵盖中西文化的审美载体,是林语堂精心构建的乌托邦世界,充分体现了他追求的包容、融通、乐观、知足的理想境界。在全球化的21世纪,不同民族的文化处于不断的碰撞与交流之中,面对丰富多彩的世界,有惊喜,有收获,也不乏失落感。一方面,不同民族的文化基因无法更改,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在此基础上建立起共同遵守的规则,从而形成比较稳定的社会,这是他们赖以依存的精神家园;另一方面,在面对人类命运的共同挑战时,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人需要携手合作,要从文化冲突论中解脱出来,大胆进行自我革新,以构建和谐、文明的世界秩序。因此,重读《奇岛》,不难发现,林语堂设想的跨文化、跨世纪的“桃花源”般的人类社会和谐图景在当下无疑具有借鉴意义。

本文为湖南省社科成果评审委员会项目“新世纪二十年中国文学的海洋生态书写”(编号:XSP24YBC02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湖南城市学院人文学院)

注释:

[1] 林语堂:《奇岛》,张振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7年版,第247-248页。

[2] 刘炎生:《林语堂评传》,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5年版,第1页。

[3]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越裔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110页。

[4] 林语堂:《我这一生:林语堂口述自传》,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59页。

[5] 同[3],第158页。

[6] 同[1],第121页。

[7] 同[1],第130页。

[8] 肖百容:《林语堂小说研究》,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9年版,第25页。

[9] 张法:《中西美学与文化精神》,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7页。

[10] 庄伟杰:《林语堂:跨文化对话中的解读》,《华文文学》,2008年,第3期,第49-54页。

[11] 同[1],第228页。

[12] 同[3],第140页。

[13] [德] 卡尔·曼海姆:《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李步楼、尚伟、祁阿红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246页。

[14] 王本朝:《20世纪中国文学与基督教文化》,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226页。

[15] 陈燕玲:《闽南文化概要》,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83-84页。

[16] 同[4],第5页。

[17] 同[4],第295页。

[18] 张世英:《艺术当追求提高境界》,《人民日报》,2018年5月22日,第2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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