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恩政治哲学的贡献、价值及其当代意义
2024-08-20江畅周莹萃
摘要:马克思和恩格斯共同创立的政治哲学(后文简称为“马恩政治哲学”)对人类政治哲学和政治文明发展作出了独特贡献,具有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这些价值对于推进中国式现代化建设、人类文明新形态完善和对于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具有重大现实意义。马思政治哲学创建了以人类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为终极追求的政治哲学体系,描绘了具有现实可行性的美好理想社会,找到了实现理想蓝图的强大社会力量,开辟了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可靠路径。马思政治哲学给政治哲学提供了唯物史观的理论基础,确立了垒人类立场和价值取向,将每一个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规定为政治的终极目的,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普遍性的核心理念和基本原则,明确了政治哲学改变世界的根本使命和实践要求。马恩政治哲学研究和回答了一系列重大政治问题,其政治本性论为政治文明进步奠定了牢固的动力基础,政治目的论为人类普遍而永久获得幸福指明了正确前进道路,政治制度论为社会长治久安贡献了政治哲学智慧,政治活动理论为实行人民统治和治理提供了可行的实践方案,政治权力论为人民当家作主提供了充分理论论证。
关键词:马恩政治哲学;唯物史观;人类立场;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
中图分类号:A81;BO-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023(2024)03-0012-10
马克思和恩格斯(后文简称为“马恩”)虽然没有一部以政治哲学命名的著作,但构建了西方历史上最富有生命力的完整政治哲学体系,可以说直到目前在西方仍然没有被超越。在马恩之前,西方政治哲学史上产生过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以及亚里士多德以城邦幸福为终极追求的德性主义政治哲学体系,奥古斯丁以进入上帝之城为终极追求的神学政治哲学体系,霍布斯、洛克、约翰·密尔等人的以个人权利为终极追求的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体系,黑格尔以自由实现为终极追求的精神论政治哲学体系等重要的传统政治哲学。在马恩逝世之后,西方主要有罗尔斯以公平的公正为终极追求的新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体系、桑德尔以社会德性为终极追求的社群主义政治哲学体系等重要的当代政治哲学。这些政治哲学体系在西方乃至整个世界都产生了重大影响,但它们无论是在思想的正确性、内容的全面性、理论的系统性方面,还是在知识的真理性、可预期的生命长久性方面都不可与马恩政治哲学相提并论。不可否认,马恩政治哲学继承了前人许多思想资源和知识元素,但由于其研究立场的根本改变,以及哲学根基的重构,他们对前人的政治哲学进行了根本性改造和创造性超越,最终构建了以人类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为终极追求的政治哲学体系。本文拟从与马恩前后的政治哲学体系比较的角度对马恩的主要贡献,其政治哲学的重要价值和重大意义作些简要讨论,以作为对上述断定的论证。
一、马恩政治哲学的独特贡献
以“改变世界”为主旨的马恩政治哲学最大的独特贡献在于,它为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指明了方向,提供了宏伟蓝图和实践方案,其影响并不局限于政治哲学,而是已经并将继续扩展、渗透到人类的政治实践和政治文明中:它在马恩生活的时代就已经产生了广泛影响,到20世纪更产生了震撼整个世界的影响,可以预见它还将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人类共同价值体系的构建提供理论指导和实践遵循。这里从四个方面阐述马恩政治哲学对人类重要的独特贡献。
第一,构建了以人类的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为终极目的的政治哲学体系。在西方政治哲学史上,产生过不少政治哲学体系,但明确以人类的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为终极目的的政治哲学体系首推马恩政治哲学。从西方政治哲学史看,苏格拉底和柏拉图建立了第一个政治哲学体系,柏拉图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在继承和批判老师的基础上又建立了一个完整的政治哲学体系,并直接冠名为“政治学”,但这两个政治哲学体系研究的对象都主要是城邦的政体或政制。他们生活在城邦分裂和内乱的时代,其政治哲学研究的主旨是为城邦由乱到治进而达到理想状态提供指导,其目的是“通过哲学力量与政治力量的结合来再造城邦的良好政制”。虽然柏拉图也将城邦的幸福作为政治哲学研究的终极目的,但其范围是城邦,而不是全人类。亚里士多德更明确地把政治哲学的研究对象规定为政体。他说:“我们不仅应当研究什么是最优良的政体,而且要研究什么是可能实现的政体,并同时研究什么是所有的城邦都容易实现的政体。”需要注意的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眼中城邦的社会成员仅限于自由民,不包括奴隶、妇女和儿童。斯多亚派克服了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局限,主张建立“世界城邦”,但其视域也仅局限于罗马帝国的地盘,也缺乏对世界城邦构建的整体设计,尤其是没有考虑其实现路径和力量,因而不过是一个梦想。近代西方霍布斯、洛克等自由主义者构建了以由有理性的个人构成的“理性王国”为社会理想的政治哲学,而且这种理想王国在西方得到了实现。但是,实践的结果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这个理性的王国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理想化的王国”。当代法兰克福学派将马恩政治哲学的理论视域由宏观转向微观,他们更关注的不是作为无产阶级整体的自由解放,而是被社会总体所吞没的个体的自由解放,并逐渐走向通过民主斗争、伦理斗争来获得承认的改良主义道路。由于他们无法找到经济斗争、政治斗争和文化意识形态斗争的结合点,其设计的解放道路和未来社会具有浓厚的乌托邦性质。马丁·杰伊对此作出较中肯的评价,“法兰克福学派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些思想家之列中:他们的乌托邦幻想不是提供行动的计划,而是与当代现实的引力保持距离的批判的源泉”。罗尔斯、桑德尔等人的政治哲学主要是为了解决西方尤其是美国的社会政治问题而提出的对策性理论体系,不仅没有考虑非西方国家,而且也没有考虑全人类的福祉问题,只是考虑解决西方社会某方面存在的问题。与以上所述以及未提及的西方政治哲学不同,马恩政治哲学旨在解放无产阶级从而解放全人类,进而实现每一个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它实现了西方政治哲学史上的创造性超越。
马恩政治哲学对前人的创造性超越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它旨在为人类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提供理论指导。马恩早年的经历使他们看到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现实与启蒙思想家所宣扬的天堂般的“理性王国”之间形成的巨大反差。马恩对广大被压迫被剥削的苦难民众的无限同情和强烈社会责任感,促使他们深入反思导致这种反差的原因,寻求改变这种严酷现实的出路。他们研究发现,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切弊端和罪恶都是人全面异化的表现。这种全面异化是人与人相异化、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人同自己的生命活动相异化、人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其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私有制。
在马恩看来,资产阶级虽然战胜了封建主义,在封建私有制的基础上建立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但这种新的私有制“就它的无人性和残酷性来说不亚于古代的奴隶制度”。因此,必须消灭一切私有制才能使全人类得到解放。在马恩看来,通过资产阶级革命,西方消灭了第一、二等级,使资产阶级获得了解放,等到无产阶级消灭资产阶级时,无产阶级也就消灭了自身,彻底消灭了阶级。所以,无产阶级在解放自己的同时就能使全人类得到彻底的解放,也就再也没有被压迫被剥削的阶级。马恩注意到,启蒙思想家的“理性王国”只求把人们从封建主义、天主教教会和宗教社会中解放出来,让人们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利益,其实就是让人们放任自由、随心所欲,其结果就是社会异化、两极分化及其给广大劳动人民带来苦难。针对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这种局限,马恩从理论上提出并论证不仅要消灭私有制,以使人获得充分自由,而且要通过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的变革,构建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共产主义社会。这种社会不仅不像资本主义社会那样“无人性和残酷性”,而且是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自由人联合体。由此,马恩政治哲学克服了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阶级局限性和理想蓝图本身的局限性,成为人类走向大同和美好社会的政治哲学依据。从政治哲学史的角度看,20世纪法兰克福学派继承了马恩异化理论的基本思想,并基于此从多个角度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展开了批判。他们深刻注意到,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全面异化”的社会,这种全面异化不仅表现在劳动异化方面,而且涉及意识形态、大众文化、社会心理、技术理性等各个领域。法兰克福学派对马恩政治哲学的深化和拓展,使得马恩政治哲学在现代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知识和文化领域重新焕发出理论生命力。
第二,描绘了具有现实可行性的美好理想社会蓝图。在中西思想史上,对理想社会作过比较完整描述的主要有孔子的“大同”、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柏拉图的“理想国”和自由主义者的“理性王国”。孔子的“大同”只是一种对想象的“现实”的描述,并没有对理想社会进行理论构建,整个方案不仅过于简单,而且是一种圣人之治的人治设计,没有考虑作为社会终极成员的个人的发展问题。柏拉图的“理想国”虽然追求的是“作为整体的城邦所可能得到的最大幸福”,但是这种理想国不仅将奴隶、妇女和儿童排除在社会之外,而且其社会内部也被划分为统治者、护卫者和普通劳动者三个等级,三个等级的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守本位,就达到了理想状态。显然,柏拉图的理想国是等级制的、人治的,理想国由于是参照斯巴达实行军事共产主义管制,也就没有个人自由发展的空间。莫尔的“乌托邦”以公有制为基础、社会成员人人平等、实行按需分配,“每人一无所有,而又每人富裕”,但它只是一个想象中的小海岛,莫尔根本没有想到为整个人类社会提供理想图景。自由主义者设计的“理性王国”是一个十分完整的理想社会,他们推崇自由、平等、民主、法治、市场,但认为“人们联合成为国家和置身于政府之下的重大的和主要的目的,是保护他们的财产”。由于它以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根本原则,其实践结果却导致了社会异化和两极分化等问题。与所有这些理想社会方案不同,马恩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一种十分完善的“自由人联合体”,它以公有制为基础,实行有计划的产品经济,物质文明高度发达,社会成员过上充裕的物质生活,实行按需分配,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而且没有阶级对立、城乡差异、民族分隔和对立。人类成为自然、社会和自身主人,人类从必然王国进入了自由王国。
历史上绝大多数社会理想都是幻想、空想,甚至连梦想都称不上,真正具有可行性的只有少数几个,主要是自由主义者的“理性王国”、罗尔斯的“公正”社会和孔子的天下“大同”。“理性王国”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真正变为现实的理想。它在市场经济经过几百年发展开始成熟时产生,完全顺应了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它是自由主义者根据市场经济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性将人的本性归结为自私和贪婪,然后根据这种本性来设计它的整个社会方案。霍布斯就是据此将自然权利理解为“每一个人按照自己所愿意的方式运用自己的力量保全自己的天性——也就是保全自己的生命——的自由”。“理性王国”有人性论依据,顺应了市场经济本性的要求,充分反映了当时新兴的资产阶级的利益和愿望,因此得到了资产阶级的普遍拥护。于是,资产阶级利用自身的强大经济实力通过一系列革命运动使之变成了现实。罗尔斯的公正论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理想,只不过是为西方各国已经实行长达几十年的福利主义政策提供哲学论证,不存在可行性问题。孔子的“大同”原本是一种托古的幻想,在整个皇权专制时代几乎无人谈及,直到清朝末期康有为才对它加以弘扬,写了《大同书》。但到了今天,中国共产党将马恩的“共产主义”同孔子的“大同”相结合,把为“为世界谋大同”作为当代中国的神圣使命,并通过一系列措施使之变为现实。在可行性方面,马恩的社会理想与自由主义者的社会理想一样具有现实可行性。它早在马恩生活的时代就已经开始成为工人运动的奋斗目标,从20世纪到今天有不少国家努力将这种理想变为现实。尤其是在当代,正是在追求将共产主义从理想变成现实的过程中,中华民族实现了从站起来、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性飞跃,开辟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现代化的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的新形态。今天中国还在强力推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追求世界大同的实现。这一切不仅证明马恩的社会理想具有可行性,而且显现了其旺盛的生命力。
第三,找到了实现理想蓝图的强大社会力量。历史上许多社会理想变成了空想、幻想,除了对理想蓝图的设计有致命性缺陷之外,重要原因之一是没有找到实现社会理想的社会力量。当然,历史上的社会理想中也不乏仅仅是一些人纯粹的希冀,他们甚至根本没有想到要实现它,莫尔的“乌托邦”就是如此。从那些真诚希望自己设计的社会理想得到实现的思想家的情形看,他们的方案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缺陷,即英雄史观。英雄史观被认为是唯心史观的一种表现形式,它颠倒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关系,夸大精神意识的作用,否定历史发展的客观规律;否定物质生产是社会历史的前提基础,进而否定作为物质生产主体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把英雄和群众对立起来,夸大英雄伟人的作用,认为少数杰出人物可以主宰历史。黑格尔最典型地表达了英雄史观,他明确宣称:“人民就是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那一部分人。知道别人需要什么,尤其是知道自在自为的意志即理性需要什么……这恰巧不是人民的事情。”在他看来,人民“只是一群无定形的东西”,“他们的行动完全是自发的、无理性的、野蛮的、恐怖的”。马恩在《神圣家族》中针对黑格尔的英雄史观,尤其是青年黑格尔派认为“在历史活动中重要的不是行动着的群众,不是经验的活动,也不是这一活动的经验的利益,相反,‘在这些活动中’,‘重要的’仅仅是‘一种思想’”的观点,第一次明确表达了“历史活动是群众的活动”的群众史观立场。正是根据这种立场,马恩找到了实现其理想社会的社会力量——无产阶级。
马恩认为,历史上的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正是阶级斗争使整个社会受到革命的改造,因此,“革命是历史的火车头”。不过,历史上每一次斗争的结局通常是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代替了旧的阶级、条件和斗争。在马恩看来,在当时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阶级中,只有无产阶级才是真正革命的阶级,其余的阶级都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而日趋没落和灭亡。马恩告诉无产者,他们只有通过革命才能获得解放,才能拥有自己成为主人的新世界。马恩指出,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而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者只有废除自己的现存的占有方式,从而废除全部现存的占有方式,才能取得社会生产力。无产者没有什么自己的东西必须加以保护,他们必须摧毁至今保护和保障私有财产的一切。“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从整个人类思想史的角度看,即便是启蒙思想家也缺乏马恩这样一种对新社会构建的社会力量的清楚认识和充分信心。正是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翻身得解放,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中国。
第四,从理论和实践的结合上开辟了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可靠路径。历史上一些政治哲学家在提出社会理想的同时也策划了实践社会理想的基本路径,比较典型的有先秦儒家政治哲学、苏格拉底一柏拉图政治哲学、自由主义者政治哲学。先秦儒家思想家对实现理想社会提供了不尽相同的途径,但最终都诉诸圣人、圣王:而苏格拉底一柏拉图则诉诸哲人、哲王。事实表明,无论是圣人之治还是哲人之治在历史上都未曾实现过,结果大多是君王专制。自由主义者主张通过社会契约组成政府来实现理性王国,但社会契约论在西方历史上只有美国建国与“五月花号”帆船上41名自由的成年男子制定并签字通过的《五月花号公约》有直接关系之外,其他西方现代国家并非都是通过订立契约的方式而是通过资产阶级革命的方式组建的。与以往思想家不同,马恩对于未来社会实现的路径不是停留于理性构想,而主要是根据当时欧洲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对立和斗争的实际情况提出方案。他们指出,共产主义现在已经不再意味着凭空设想一种尽可能完善的社会理想,而是意味着深入理解无产阶级所进行的斗争的性质、条件以及由此产生的一般目的。
马恩认为,无产阶级要解放自己,就必须进行无产阶级革命,通过无产阶级的不断革命达到废除一切私有制的目的,实现共产主义。马恩在《共产主义者同盟中央委员会告同盟书》中告诫德国工人阶级,为了获得自己的最终胜利,他们首先必须自己努力:他们应该认清自己的阶级利益,尽快采取自己独立政党的立场,一时一刻也不能因为听信民主派小资产者的花言巧语而动摇对无产阶级政党的独立组织的信念,其战斗口号应该是“不断革命”。马恩认为,无产阶级的革命就是共产主义革命。
通过革命的途径实现共产主义是马恩根据当时欧洲的实际情况提出的,并不否认还有其他途径的可能性。恩格斯早年就说过,《共产党宣言》“早已宣布,争取普选权、争取民主,是战斗的无产阶级的首要任务之一”,他在晚年又根据资本主义社会发生的新变化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策略作出了新的探索和思考。例如,他称赞德国社会民主党“给了世界各国的同志们一件新的武器——最锐利的武器中的一件武器,向他们表明了应该怎样使用普选权”;他也非常赞同“法国马克思主义纲领”中所说的“选举权已经被他们……由向来是欺骗的工具变为解放的工具”。恩格斯还具体列举了选举权对工人阶级的种种好处,并得出了“我们用合法手段却比用不合法手段和用颠覆的办法获得的成就多得多”等结论。不过,恩格斯在1888年《共产党宣言》英文版序言中仍然强调:“不管最近25年来的情况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这个《宣言》中所阐述的一般原理整个说来直到现在还是完全正确的。”
马恩关于实现共产主义社会路径的理论的重要贡献有两个方面。一方面,它为当时和后来无产阶级夺取政权指明了现实道路。俄国十月革命就是在马恩这一理论指导下取得成功的,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也是这一理论在中国的成功运用。另一方面,它给人类实现共产主义社会道路的选择以方法论的指导,这就是不能凭空设想,而要从实际出发,根据社会现实情况作出切实可行的选择。在人类走向世界共同体的过程中,各国都需要根据马恩政治哲学作出符合本国实际的正确选择。
二、马恩政治哲学的独到价值
与古今中外各种政治哲学相比较,马恩政治哲学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因为这种价值,它已经给人类政治文明进步、人类迈向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作出了独特的贡献;也因为这种价值,它至少在可预见的范围内还会对人类政治文明和社会发展具有重要的规范和指导意义。马恩政治哲学所具有的价值很丰富,有立体性,这里仅仅提出和讨论对当代世界各国政治哲学研究具有弘扬和借鉴意义的五个方面。
马恩政治哲学给政治哲学提供了唯物史观的本体论基础。中西政治哲学最初几乎都是与本体论一起诞生的,古希腊的主流政治哲学主要是以目的论本体论为基础的,而中国先秦儒道两家的政治哲学则主要是以道德论本性论为基础的。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着眼于宇宙本体为政治哲学原理提供论证,其基本思路是从宇宙万物的本性或本体(苏格拉底的“善”和儒道两家的“道”)引申出人类的本性,再从人类的本性引申出社会的本性以及政治的本性。这种致思路径的问题在于作为政治哲学根基的宇宙万物本性并不是对宇宙万物本性的揭示,而是对宇宙万物本性的构想,因而其立论的根据后来屡遭质疑。西方近代政治哲学基本上丢弃了古典政治哲学的本体论传统,从假设的自然状态引申出自然权利,进而以保护自然权利为根据建立社会契约论作为政治哲学的根据。显然,作为社会契约论的自然状态说和自然权利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本体论,因此近代以来西方主流形态的政治哲学事实上没有本体论根基。其消极后果是,政治哲学丧失了应有的以批判精神为前提的规范和指导功能,而沦为为西方现实政治作论证和辩护的工具①。与所有这些政治哲学不同,马恩以唯物史观为根据创立政治哲学,而唯物史观是对人类社会的本然本质和历史的发展规律的揭示。唯物史观认为,人们在社会生产中发生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其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它是构成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以及与之相适应的一定的社会意识形态的现实基础: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会随着经济基础的变更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唯物史观所阐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及意识形态之间的关系是在批判考察人类历史并着眼于人类本性所揭示的社会及其发展的真理。政治哲学的真正使命就在于根据这一社会及其发展的真理揭示政治的本性及其实践要求,从而为社会运行和变革提供理论上的规范和指导。如此,马恩政治哲学就克服了以前思想家以构想的宇宙本体或假设的自然状态为政治哲学根基的局限,为政治哲学提供了坚实的本体论基础。
马恩政治哲学给政治哲学确立了全人类立场和价值取向。“政治哲学研究者总是站在某一立场上研究政治哲学”,研究者的立场决定着他们的政治哲学的价值取向。在历史上,研究政治哲学的思想家有几种基本立场:有些站在社会中所有人的立场上,把社会中所有的人都当人看,政治哲学研究立足并面向他们,中国先秦思想家、西方近代启蒙思想家都是如此:有些站在社会成员的立场上研究政治哲学,这里的“社会成员”不包括那些不具备成员资格的人,如古希腊社会的奴隶、妇女和儿童,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哲学持这种立场:有些站在社会治理者或统治者的立场上,研究政治哲学是为了维护既定的政治统治,这方面比较典型的代表是董仲舒:有些则是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研究政治哲学是为了全人类的解放、自由和幸福,马恩政治哲学就是这样的政治哲学。考察中西政治哲学史,不难发现,在政治哲学史上,只有马恩政治哲学才是真正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谋求全人类的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
从历史的角度看,由于时代局限和阶级局限,历史上不少思想家站在社会中部分人的立场上,虽然难以避免,不可苛求,但是他们的政治哲学是违背人类社会及其治理所需要的政治的人民性本性的。人类之所以要结成社会是人类的社会本性使然,每一个人都必须在社会中生存,这可以说是人类本性赋予人的自然权利,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剥夺他人的这种同自己所享有的权利同样的权利。社会原本是人为的、属人的、为人的。这里说的“人”指的是所有人,社会应该为其中所有人共建、共治、共享,即孑L子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礼记·礼运》)。只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由于私有制及与之相应的私有观念的产生,社会分裂为阶级,那些在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借助于国家而在政治上也成为占统治地位的阶级,因而获得了镇压和剥削被压迫阶级的新手段”。如果说社会历史发展导致原本为其成员共建、共治和共享的社会成为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人的社会,那么,政治哲学的使命就是要使人们认清社会及其治理的人民性本性,并使之得以实现,而不能为社会中一部分人统治另一部分人提供论证和辩护。马恩在他们长期与苦难民众交往的过程中,在启蒙思想的启发下,深刻认识到了社会及其政治的这种真正本性,并站在全人类的立场上创立了为人类解放和幸福提供的政治哲学。显然,马恩政治哲学的这种立场是对以往其他政治哲学立场的根本转换,是一切追求政治真理的政治哲学应持有的政治立场。
马恩政治哲学给政治哲学规定了将每一个个人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作为政治的终极目的。在中西历史上,所有成体系的政治哲学都会构想并设定一种社会理想,有的还提出人格理想,其中包含明言或隐含的社会终极目的(也就是政治哲学规定的政治的终极目的)。孔子的“大同”所描述的是社会呈现的美好社会状况,而他自己以及后儒所关心的是人如何通过修身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即所谓“修身成人”。但儒家没有在“大同”与“成人”之间建立联系,而且给人们指出的成人之道是“内圣外王之道”,而事实上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甚至不可能走上这条道路。亚里士多德师徒三人认为城邦要达到理想状态,需要公民具有公民德性乃至好人德性,但他们的终极目的并不明确,看不出社会追求的终极目的究竟是城邦的幸福还是个人的德性,而且他们重视个人的德性而轻视个人的全面发展和个性发展。洛克明确规定政府是“为了人民的和平、安全和公共福利”,但自由主义者所首推的价值其实是自由,他们把自由看作与生俱来、不可转让、不可剥夺的神圣权利。对此,约翰·密尔说:“任何人的行为,只有涉及他人的那部分才须对社会负责。在仅只涉及本人的那部分,他的独立性在权利上则是绝对的。对于本人自己,对于他自己的身和心,个人乃是最高主权者。”自由主义者的问题在于其没有讲清楚社会的公共福利与个人的自由和发展的关系,以及个人的自由与发展的关系,导致社会由于缺乏应有的理论规范和指导而出现不少难以克服的严重的社会病。正是鉴于西方历史上所有政治哲学在社会政治的终极目的问题上存在的局限和偏颇,马恩为未来社会规定了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从马恩政治哲学的本意来看,这一原则其实就是社会应该追求的终极目的。
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究其实质,就是要求社会努力使人的人性潜能得到尽可能充分的开发和发挥,也意味着使每一个人的生存需要、发展需要(特别是精神需要)和享受需要得到尽可能好的满足。由于人的全面发展包含道德的完善,且以道德完善为前提,因而全面而自由发展要求个人成为道德之人、自由之人和全面发展之人,达到三者的有机统一。因此,一个获得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的人能通过努力奋斗逐步使其人性闪耀善和美的光辉,人格完善而高尚,个性获得健康而丰富的发展,生活充满乐趣、充满创意和充满魅力。
马恩政治哲学给政治哲学提出了一系列具有普遍性的核心理念和基本原则。在马恩政治哲学诞生之前,对整个人类现代社会影响最大的是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它给人类提供了影响深远的核心理念,其中比较重要的有自由、平等、人权、民主、法治、市场、公正、有限政府等八大理念。马恩承认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所有这些核心理念在理论上的合理性,但针对它与现实的反差,揭露、批判其虚伪性。马恩政治哲学的核心理念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对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八大理念进行批判性改造,将其融人自己的体系,可以说是一种在批判继承基础上的超越:二是提出了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中没有的核心理念,其中最重要的至少有以下九个,即人类解放、共产主义、自由发展、全面发展、真正民主、廉价政府、社会公仆、各尽所能、按需分配。
马恩政治哲学提供的九大核心理念,其独到价值主要在于,它们克服了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核心理念的局限和偏颇,而且在此基础上实现了创新性超越。自由发展、真正民主、廉价政府就是对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自由、民主、有限政府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比如,洛克说:“所谓自由就是说,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选择或意志,有执行或不执行的能力。”他这里说的“自由”指的是人的意志自由,对于西方近代肯定人的自由具有时代意义,但这种自由是一种抽象的自由,如果社会条件不允许,人的这种自由就不能得到实现。马恩则强调人的自由发展,而且强调“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这样就给每个人的自由提供了社会保障。马恩讲的“真正民主”的实质含义在于人民当家作主,在于建立“属于人民、由人民掌权的政府”,显然这种民主可以克服自由主义者代议式民主的财团实际掌控国家权力、“多数暴政”等局限和弊端。“廉价政府”也是对“有限政府”的超越,它们之间的一个显著区别是,后者不过是一个“守夜人”,而前者要求“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人类解放、共产主义、社会公仆、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等核心理念更鲜明地体现了马恩政治哲学的人民性。在所有自由主义文献中,我们找不到把无产阶级从资本主义私有制及其导致的全面异化、两极分化等奴役中解放出来、以实现全人类彻底解放的思想:共产主义的基础是生产资料公有制,而自由主义的基本立场是资产阶级的,其主要使命就是为“保护他们的财产”的政府提供合理性论证和辩护:“廉价政府”同一切旧国家政权从本质上划清了界限,可以“防止国家和国家机关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人”的真正人民政府。至于“各尽所能”和“按需分配”,更是马恩为未来社会公正所作的全新谋划,完全超出了自由主义思想家的狭隘眼界和想象。
马恩政治哲学为政治哲学明确了以改变世界为根本使命和实践要求。马恩在政治哲学史上第一次针对以往哲学的局限而明确宣称:“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显然,马克思这里不是要哲学家直接参与改变世界的实践活动,而是指出哲学家不能仅仅将自己的学术活动限于对世界作出解释,还要研究如何改变现实世界,尤其是要改变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压迫和剥削的现实,从政治哲学的角度为改变世界指明方向、设计方案,为人民群众改变世界提供规范和指导,使无产阶级从而使全人类获得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马恩对哲学和政治哲学提出这种希望和要求,不单纯是要哲学家们改变研究方式和习惯,而是要哲学家们增强社会责任感和学术使命感。马恩关于哲学基本功能的界定及其对现存世界的批判性在法兰克福学派中得到了确证与进一步的弘扬,霍克海默在《论哲学的社会功能》一文中指出,“哲学的真正社会功能在于它对流行的东西进行批判”。在哲学诞生的时代,古典哲学家就根据人类的本然本质和本然位置,以及人类可能作为的空间,探讨人类应有的总体状况和终极目的,构想人生和社会的理想图景及其实现路径,为人类确立追求的目标和遵循的原则。他们的研究实际上就明确了哲学的责任和使命,但在后来的发展中哲学研究日益书斋化,专注学理的研究和理论的构建,不能承担起应有的规范和指导社会实践的作用。马恩对哲学应着眼于改变世界展开研究的主张是古典哲学精神的弘扬,可以大大增强哲学的社会功能。
三、马恩政治哲学的当代意义
马恩政治哲学因为具有上述重要理论和实践价值,所以它不是一种在历史上存在过并发生作用的过时理论,而是对于人类走向彻底解放和普遍幸福、对于世界走向大同、对于人类政治文明进步和整个人类进步都具有重大的意义。马恩政治哲学是“密涅瓦的猫头鹰”,又是“高卢的雄鸡”,它能够有效规范和指导政治活动,照亮人类社会不断朝着更加光明的未来之路前行。关于什么是政治哲学,列奥·施特劳斯认为,这“旨在真正了解政治事物的本性以及正当的或好的政治秩序”:陈晏清教授把政治哲学看作“对政治事物的内在本性进行形而上的反思,对政治事物进行善恶好坏之别的价值判断”。根据他们的观点,笔者将政治哲学界定为关于政治本性及其实践要求的哲学专门学科,认为政治哲学需要着重研究和回答政治本性的人民性、政治目的的合理性、政治制度的合法性、政治活动尤其是政治治理的公正性和政治权力的正当性五大基本问题。
其一,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本性论,为政治文明进步奠定了牢固的动力基础。政治并不是人类一诞生就出现的,而是人类进入文明社会过程中的产物,但直到轴心时代思想家才开始对政治进行反思和批判,思考什么是政治的问题。中西政治哲学史上从而形成了种种关于政治的理论观点,这些观点看到了政治及其现实本质的某一方面或某一个层次,但并没有揭示政治的真实本性,即使从政治现实发现了政治本质,那也只是政治的实然本质,并非体现政治真实本性的应然本质。马克斯·韦伯说,“‘政治’意指力求分享权力或力求影响权力的分配”,就只注意到了政治的权力方面,而没有注意到其他方面,更没有揭示政治的真实本性。马恩没有一般地谈论政治的本性问题,而是深刻揭示了政治的真实本性,即人民统治和治理社会。
马恩对政治的人民性本性的揭示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在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时期政治的主体是无产阶级,政治的目的是无产阶级解放;二是在无产阶级夺得政权、争得民主后,全人类都成了政治主体,政治的终极目的则是使每一个个人获得全面而自由的发展。马恩政治哲学对政治本性的深刻揭示,其最重要的意义在于,它拨开了政治哲学史和政治史上的种种迷雾,以强有力的论证证明全人类——最广义的人民才是真正的政治主体,社会应该由人民统治和治理,而统治和治理社会的终极目的和根本原则就是“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今天,人类的基本共同体从国家走向世界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大趋势,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本性论为世界共同体的构建和人类政治文明的未来发展提供了人民是社会主体、人民至上的根本理念和人民当家作主的根本原则。
其二,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目的论,为人类普遍而永久获得幸福指明了正确的前进道路。政治是有目的的,但其目的是什么,尤其是终极目的是什么?轴心时代以来的思想家各持一端。例如,董仲舒就认为政治的终极目的就是建立“天下大一统”,即所谓“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汉书·王吉传》);柏拉图将“整个城邦幸福”作为建立城邦的终极目的,也就是作为哲人王统治的终极目的:自由主义者则把“永恒的真理、永恒的正义、基于自然的平等和不可剥夺的人权”作为终极政治目的。与历史上所有政治目的论不同,马恩政治哲学把“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作为社会和政治的终极目的。马恩政治哲学对终极政治目的的这种规定,不仅充分体现了政治本性、社会本性和人类本性,而且找到了人类终极政治目的的真理,为全人类获得普遍而永久的幸福提供了基本遵循。
马恩把“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作为社会和政治的终极目的和基本原则,最一般的要求就是要使全人类的每一个个人的人性潜能得到尽可能充分的开发,并使开发出来的潜能得到尽可能充分的发挥。人性的潜能得到充分开发和发挥的根本,也就是人的生存需要、发展需要(特别是精神需要)和享受需要得到尽可能好的满足。从这种意义上看,马恩政治哲学所确立的终极目的和基本原则就是使全人类所有人的生存、发展和享受需要得到充分满足,这就是马恩提出共产主义社会实行“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初衷和希冀。所以,马恩为政治目的确立的终极目的不仅体现了政治本性和社会本性的要求,而且体现了人类本性。在人类正在走向世界共同体、全人类即将成为一个大家庭的时代背景下,“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人类政治的未来构建和发展提供了任何时候都不可违背的根本理念和基本原则。
其三,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制度论,为社会长治久安贡献了政治哲学智慧。在人类历史上,政治从一诞生开始直至今天都是以国家为载体,政治制度是以国家制度的面目呈现的,并且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的主要手段和依据。在轴心时代以前,政治制度往往源自文化传统,包括图腾禁忌、风俗习惯、血缘关系等,也在相当程度上体现了统治者的意志。所以尽管统治者努力为政治制度的合法性作论证,但政治制度仍然会遭到统治集团内部的对立势力和民众的质疑。从轴心时代开始,思想家致力于寻求政治制度合法性的依据。例如,董仲舒就曾以上天为依据为“三纲”提供合法性论述,即所谓“王道之三纲可求于天”(《春秋繁露·基义》);卢梭认为“法律乃是公意的行为”,而全体人民作出规定的意志就是公意:罗尔斯则认为作为民主社会制度首要德性的公正源自原初状态中社会成员在“无知之幕”下达成的共识。历来的思想家都承认政治制度必须合法才能有效,但对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根据是什么从未达成共识。马恩政治哲学第一次找到了政治制度合法性的真正的根据,这就是作为社会全体成员的人民。
在马恩看来,是人民创造国家制度,而不是国家制度创造人民,因而民主制是一切国家制度的本然本质,任何特殊的国家制度都应体现这种本然本质。民主制是与君主制相对立的,君主制是由君主决定的国家制度,它把人民仅仅看作政治制度的附属物,而民主制度是人民的自我规定,是内容和形式的真正统一。“民主制是君主制的真理”,“民主制是一切形式的国家制度的已经解开的谜”。马克思反对黑格尔所谓的立法权能改变国家制度的观点,指出“立法权并不创立法律,它只披露和表述法律”。既然人民是政治制度的真正创造者,那么人民就应该直接参与立法,这就要求“扩大选举并尽可能普及选举,即扩大并尽可能普及选举权和被选举权”。马克思认为,只有人民才有权决定国家制度,“从而必须使国家制度的实际承担者——人民成为国家制度的原则”。马恩政治制度论一方面在继承启蒙思想家的民主制度思想的基础上强调民主才是实现人民主权的形式,另一方面又创造性地提出全体人民才是民主制的真正创立者,由人民决定国家制度才是国家制度合法性的根据。马恩所理解的人民是全人类,是世界人民,因此马恩的政治制度论为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了政治制度制定和运用的基本理论依据。
其四,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活动理论,为人民对社会的统治和治理提供了可行的实践方案。政治活动在传统社会是政治统治活动与政治治理活动不分的统一政治活动,自西方近代开始,这两种政治活动被分开,公民作为主权者所从事的政治活动属于统治活动的范畴,而公民选举出来的代表组成的社会治理机构作为治权者(通常被称为政府)从事政治治理活动。但是,由于在资本主义社会里,公民发生严重的两极分化,其结果是那些富有者(资产阶级)控制着选举,公民主权实际上落空,发生了恩格斯所说的国家是“最强大的、在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级的国家”。正是鉴于这种情况,马恩主张在资本主义时代,无产阶级要通过暴力革命等途径夺取政权,争得民主,使作为阶级整体的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全体人民成为真正的主权者。
更为重要的是,马恩还根据巴黎公社的经验提出实现人民主权的治权形式,即“廉价政府”。廉价政府的权力基础是人民主权,通过普选制获得其治权,并通过政务公开化监督治权的有效运行,其根本任务是维护公民权利和增进公共利益。以往的国家政权“为了追求自己的特殊利益,从社会的公仆变成了社会的主人”,马恩的重大贡献在于,重新将人民确定为社会主人,而将掌握治权的政府视为社会公仆,将以往国家政权颠倒了的社会主人与社会公仆关系重新颠倒过来,并提出了防止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人的初步控制机制。
其五,马恩政治哲学的政治权力论,为人民当家作主提供了充分的理论论证。恩格斯认为,政治权力就是公共权力,它是伴随着国家的出现产生的。公共权力是政治得以存在和发挥作用的凭借,是政治的决定性因素,因而历来受到政治哲学家的高度关注,而其正当性更受到政治家和社会公众的普遍关注,也就成为政治哲学家关注的焦点。政治权力是政治主体的权力,包括政治主体统治社会的权力(主权)和社会治理主体治理社会的权力(治权),其正当性问题在于主权者凭什么有权力控制政治对象、治权者凭什么有权力控制社会治理对象。对于这一问题,历史上比较有影响的观点有上天授权说、公民授权说、上帝授权说、人民授权说。在这四种观点中,上天授权和上帝授权的论证已经被科学发展否证,而作为公民授权说依据的社会契约论只不过是一种理性假设,只有马恩所主张的人民授权说才真正揭示了公共权力正当性在于人民授权这一真理。
马克思早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就针对黑格尔抬高君主主权、贬低人民主权的观点(“任性就是王权”“王权就是任性”),根据卢梭的“人民主权”论提出,主权不可能双重存在,“不是君主的主权,就是人民的主权”,其中必定有一个是不真实的。他认为,人民的主权不是从国王的主权中派生出来的,国王的主权却是以人民的主权为基础的,因此国家的主权是属于人民的公共权力,其正当性在于它源自人民。他强调,只有人民才有权决定国家制度,“从而必须使国家制度的实际承担者——人民成为国家制度的原则”。《共产党宣言》中提出“无产阶级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而建立自己的统治”,其实就是号召无产阶级要让资产阶级凭借经济实力攫取的公共权力重新回到人民手中。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明确表达了这一点,他肯定巴黎公社“是社会把国家政权重新收回”,“是人民群众把国家政权重新收回”,“是人民群众获得社会解放的政治形式”。马恩这里所说的“人民”并不是指自由主义者所说的单个的公民,而是以无产阶级为主体的人民整体。马恩所强调的“使无产阶级形成为阶级”就是证明。这些论述充分表明,人民才是社会的主体、主人,只有来自人民并由人民掌握的公共权力才具有正当性,任何个人或阶级、集团攫取公共权力,无论他们为自己攫取的权力寻求什么样的理由,都是不正当的。马恩深刻认识到,政治的本性在历史上发生了异化,最典型的表现就是社会为了维护共同的利益而建立的以国家为首的特殊机关“为了追求自身的特殊利益,从社会的公仆变成了社会的主人”,但这种异化正是要通过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解决的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其他的非暴力的途径。
责任编辑 吴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