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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寻根与历史的隐喻

2024-08-20段振红

百花 2024年6期

摘 要:《文城》是一部以民间视角和地域立场回望清末民初历史的长篇小说。在小说中,“文城”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在充满南方地域特色的溪镇上演的历史传奇故事中,隐含着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反思及对现实历史的隐喻。小说从不同视角讲述了林祥福、纪小美以及与他们相连的各色人物的爱恨悲欢,又以人物间的情义书写,在自我与他人互动的人物关系中确立了底层人物在历史潮流中的存在价值。

关键词:《文城》;文化寻根;历史隐喻

时隔多年,继长篇小说《第七天》之后,余华又推出一部以民间视角和地域立场回望清末民初历史的长篇小说。不同于《兄弟》的嬉笑怒骂和《第七天》的怪诞批判,余华的新作品《文城》似乎又重拾《活着》中的温情叙事,闪现着冷静克制、温情坚韧的光芒。但在温情脉脉的叙事基调之中,《文城》借由“追寻”的母题,通过桩桩件件荒诞离奇的事件叙述显现出传奇故事的情感底色,又隐含着作者的文化寻根与历史隐喻。小说采用正文与补叙结合的叙述结构,讲述了北方人林祥福带女寻妻、漂泊一生的传奇故事。在林祥福的追寻中,虚无缥缈的“文城”似乎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团,却又在主人公执着的追寻中编织起北方与南方、溪镇与“文城”的地域空间,串联起被历史洪流裹挟的人物群像,构成了小说虚实相映的叙事向度。在阿强和小美的虚构及林祥福日思夜想的追寻中,“文城”成了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文化符号,而在林祥福落脚的充满南方地域特色的溪镇,上演的历史传奇故事也隐含着作者对现实历史的隐喻。小说又借由人物间的情义书写,在自我与他人互动的人物关系中确立了底层人物在历史潮流中的存在价值。

一、南方书写的文化寻根

余华最初将《文城》命名为《南方往事》并非偶然,小说中主人公苦苦追寻的“文城”和在追寻中落脚的溪镇,都有着浓厚的南方色彩,作品中充满乌托邦意味的南方书写蕴含着浓厚的文化寻根情怀。可以说,作品对清末民初南方小城风俗文化的恣意书写是余华自我身份认同的体现,他的写作即是回望他的故乡,正如余华自己所说,“我的每一次写作都让我回到南方,无论是《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还是现在的《兄弟》,都是如此”[1]。但在《文城》中,南方对出生在北方的主人公林祥福而言却是异乡,因此,小说在作者的身份认同与作品主人公的漂泊审视之间,呈现的是一种对南方带有距离感的审美回望与文化反思。

在讲述林祥福带女寻妻、落脚溪镇、抵击匪患的传奇故事中,在小说平静温情的叙事笔调中,作者花费了大量的篇幅描写南方小城溪镇的风俗文化。山河风物、人情习俗、祭祀礼仪等南方文化在作品中有着浓墨重彩的记叙,小说中的南方地域文化并不是作为背景隐于故事之后,而是被前置于文本之中,与故事并列构成作品散文化的叙事倾向。借由对溪镇生活的描写,小说将南方小城的恬静自然和柔美温情凸显出来。小说在对南方温情生活的描绘以及在林祥福对与溪镇相似的“文城”的追寻中呈现出了作者对传统文化与精神家园的文化寻根。但从小说主人公林祥福的角度而言,《文城》讲述的故事并不是一个回归南方故乡的故事,出生于北方的林祥福依照小美的口音一直南下寻找“文城”,在与“文城”有些许相似之处的溪镇落脚安居,抗匪牺牲后又被人送回北方家乡。南方并不是林祥福落叶归根的栖居之所,因而,作者对南方的文化寻根在小说主人公对异乡的审视中出现了带有距离感的文化反思。

正因如此,作者在对南方精神家园的回望中,又描摹出当地风俗习惯的劣根性,这个柔美温情的南方小城还有封建陋习,有对童养媳的压抑与迫害,还有军阀混战、匪祸泛滥的欺压与背叛。小说在对南方的温情讲述中蕴藏着对传统文化与历史发展的理性剖析,潜藏着对风土人情中劣根性的批判。这种“哀其不幸”的文化审视与作者的无意识的南方文化认同在文本中呈现出一种叙事的焦虑,于是,在故事的最后,同样的南方景象却呈现出不同的特点:一个是萧条荒芜的破败之象,“曾经是稻谷、棉花、油菜花茂盛生长的田地,如今杂草丛生一片荒芜”[2];一个是闲适幽静的安逸之景,“青草茂盛生长在田埂与水沟之间,聆听清澈溪水的流淌”[3]。一种是无奈离去,一种是坦然拜别,两种不同的心境呈现出作者在缥缈的乡愁中向年少时的梦境辞行,梦醒之后便起程离去。

二、虚实相生的历史隐喻

余华的小说常常借由“非历史的”的隐喻来表达“历史的真实”,“余华作品中的历史,并非一般意义上包含时间、人物、地点、事件等要素的可印证的历史,而是一种只有通过隐喻、象征,甚至反讽才能描述和认知的历史”[4]。在小说中,“文城”是阿强和小美编造出来的虚无之地,是林祥福追寻无果的缥缈之所,却在与“文城”有着诸多模糊关联的溪镇,上演了一出20世纪初期旧中国风云变幻中的民间历史故事。作为一个象征符号,“文城”在与溪镇的映射呼应之中,像是作品建构的时代洪流中传统理想的乌托邦,是隔绝历史残酷的世外桃源,是直面末日混战时家国情怀的栖居之所。此外,在“文城”与溪镇之间,在虚无与现实之间,小说还建构了上海这个重要的地理空间,阿强和小美在上海耗尽钱财,难以生存,顾同年在上海也只落得个被卖为奴的下场。小说通过几人在上海的命运发展,勾勒出上海这个大都市的现代性特征,传递出20世纪初期中国被动现代化的发展信号。相比于上海的现代化发展,溪镇更像是一个介于现代与传统之间的历史符号,这里经历过雪灾等自然灾害的侵袭,有军阀混战的动乱,也有近代商人的生存法则。可以说,溪镇隐喻近代中国发展的历史想象,是近代中国从传统走向现代的关键要塞。

在讲述历史时,小说并未以编年史历史顺叙的方式记录,而是由正篇和补篇两个部分构成。正篇讲述林祥福南下寻找“文城”、在溪镇落脚安居并抗击匪患的故事,以林祥福的命运折射清末民初历史的变迁;补篇讲述纪小美和阿强及林祥福之间的错综关系,为正文的故事揭开谜底。在这种正补结合、虚实相生的叙事结构中,作品对整个故事的讲述呈现出相互映照的两个向度,一个是善良、仁义的普通人在历史潮流中的命运变迁,一个是逆来顺受的童养媳在追寻自由意志过程中的妥协与忏悔;一个是关于历史的故事,一个是关于个人的故事。在历史与个人的对话结构中,历史文化深处的传统伦理观念却是一脉相承的主题,林祥福对妻子的找寻矢志不渝,补篇中小美的出逃与躲避却又是另一种不离不弃。因此,这个虚实相生的叙事结构隐含着作者的叙事意图:纵使历史风云变幻,烙在中国人观念深处的传统思想与人情伦理不会随着时代的变化与历史的变迁而消逝,作者并以此来反思现代与传统碰撞中的文化根系。

三、自我与“他者”互动的人物关系

《文城》这部作品在建构人物之间的互动关系时,主要是依照自我与他人之间的逻辑关系展开的,正如作品的题词所写的,“人生就是自己的往事和他人的序章”。在小说中,诸多人物普遍存在一个共有的特征,即个人的自我意识长期处于被传统伦理观念压抑的状态,直到受到“他者”的影响,人物的原始欲望与自我情感才被觉察,才得以正视与释放。小说的主人公林祥福是一个北方地主,自幼受封建传统观念潜移默化的影响,在双亲离世之后,他遵循传统标准为自己物色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但纪小美的偶然出现打破了林祥福墨守成规的人生。小美这个偶然出现的“他者”,唤醒了林祥福被伦理道德压抑的对爱情的渴望,他不再愿意同一个抽象化的女性成亲,小美的出现与逃离开启了林祥福具有反叛精神的找寻之路。他的找寻之路不仅是在寻找妻子,还是在寻找自我,更是找寻一条遵从自我意志、追求婚姻自由、挣脱社会伦理规约之路。与此同时,阿强和林祥福又作为小美的“他者”,唤醒了小美内心深处被压抑的自我,也正是这两个“他者”让小美在伦理道德和自我意识的拉扯中,由自残式的忏悔走向死亡。小说中的人物就在这种互为“他者”的互动关系中,逐渐确立自我价值,走向成熟。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动乱的清末民初,在讲述这段历史时,作者将视角聚焦到了一群小人物身上,他们既没有高贵的出身,又没有雄才伟略,面对土匪流寇,他们都束手无策。但就是这样一群被战争逼到绝境的弱者,在与“他者”的互动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存在。被侮辱割掉耳朵的独耳民团在面对悍匪时,保卫家园的使命感促使他们死守城门、英勇抗战,战争的惨烈与民团士兵的英勇无畏鼓舞了无数的村民,他们也拿起农具,以滔天气势冲向土匪,保卫自己的家园。这场以少胜多的溪镇保卫战让这些小人物从被欺凌侮辱的弱者转变为英勇杀敌、保家卫国的战士,让他们有了崇高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至此,这些历史缝隙中的小人物以非理性的价值判断找到了生命的价值,找到了自我的主体意识,作者也由此确立了底层人物在历史洪流中的存在价值。

四、结 语

《文城》是一部关于历史的寓言,余华在这个历史与现实交融的文化空间中,借助“文城”这个带有南方色彩的象征符号,表达了一种对南方带有距离感的审美回望与文化反思,借助故事中人物的互动关系,展现了底层小人物在历史缝隙中的生存图景。《文城》以传奇的民间故事与纯粹善良的温情,完成了对历史文化的深刻反思,寄托了余华对现代社会理想化的人文关怀。

参考文献

[1] 余华.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5:77.

[2] 余华.文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236.

[3] 同[2]:348.

[4] 刘汀.从隐喻历史到强攻现实:余华写作道路的一个回顾[J].当代作家评论,2014(6):11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