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女性主义看《德伯家的苔丝》
2024-08-20田园
【摘要】托马斯·哈代作为英国著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在其“性格与环境小说”中强调自然与女性的紧密联系。他认为女性命运与自然息息相关,呼吁建立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社会。生态女性主义理论致力于解放女性与自然,批判父权制对自然和女性的压迫,强调女性文化及女性原则在解决生态问题中的作用。本文以《德伯家的苔丝》为例,探讨了哈代作品中生态女性主义的体现及其意义。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生态女性主义;父权制
【中图分类号】I5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标号】2096-8264(2024)29-001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9.003
一、人类对自然的剥削
进入工业化时代后,人类的工业迅猛发展不仅提高了生产效率和物质财富,同时也加速了对自然资源的掠夺,破坏了地球生态系统的平衡。在《德伯家的苔丝》所描绘的19世纪后期,英国正从封建主义向资本主义过渡。苔丝所在的偏远农村也遭受了工业化生产方式的冲击,导致小农经济崩溃和传统秩序的解体,给农民带来苦难。资本主义对自然的破坏也间接给苔丝带来伤害。人类对自然的剥削和压迫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方面,人类工业化的推进不断挤占64e401ea4d3fe33fb6f095e7e230290a动物和被统治阶层的生存空间并不断给其带来生存压力。进入工业化时代后,在资本主义的驱使下,人们不断开发自然资源,逐渐扩大生产规模,渴求从自然中攫取更多的财富。
“这儿围圈的田地都不止十亩一处,都是五十亩才是一处,这儿的农舍,也都摊铺得更宽展,这儿的牛群,都是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1]工业化进程中,人类大规模开垦农田,大批量饲养牲畜并建立工厂进行大规模生产劳作,这不单是对自然资源的利用,其中还有对人的剥削。“苔丝在她挤的那头牛身下坐好了以后,一时场院里都没人说话,也没有别的声音打断牛奶往无数奶桶里流的哗哗声,只偶尔有人叫牛转动,或者叫牛站稳,才听见他们吆喝一两声。”[1]工厂的大规模生产劳作中没有欢声笑语,取而代之的是快节奏的紧张劳作。劳动者在这样的生产模式下紧张疲惫,牲畜也是如此。“在更远的一头儿上,搅黄油的大桶,正在那儿旋转,听着咕叽咕叽的;使它旋转的原动力,是一匹没有精神的马,一个小孩儿赶着,在屋外来回转圈,隔着窗户可以看见。”[1]
《德伯家的苔丝》为人们描绘出在工业化进程中被压迫的动物和人的灾难的处境。在这一进程中,人类不断加强对自然和被统治阶级的压迫和剥削,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在逐渐被打破。
另一方面,动物沦为人类发展的牺牲品,工业化不惜用动物的死亡为人类的发展开路。在《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的父亲是个并不勤劳的农民,母亲曾是一个挤奶女工,后因诸多孩子需要照料便只在家做点杂事。苔丝一家就靠着到市集上售卖鸡鸭鹅等家禽和蜂巢等农副产品勉强过活,而这一切的实现都离不开家里唯一的老马“王子”。一天凌晨两点,苔丝不得已代替酒醉的父亲赶马送蜂巢给二三十英里外的零卖商人,但却因困倦和不善驭马导致老马与一辆早班邮车相撞。“邮车尖尖的车辕,像一把刀似的,直对不幸的王子,穿胸而入,鲜血从伤口往外汩汩直喷,落到地上还嘶嘶有声。”[1]老马“王子”象征着脆弱的旧有农村经济,而邮车则是现代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象征。当脆弱的小农经济碰上钢铁武装的工业经济,胜负是不言自明的。“小贩这种营生,一向几乎全靠老马,现在老马一死,营生跟着就解体了。”[1]这匹老马的死亡也预示着农村经济最终被资本主义工业生产方式摧毁的命运。同样地,野生动物在自己的家园里也没能逃过厄运。“(收割机使得)大兔子、小兔子、大耗子、小耗子,还有长虫,都一齐往地的内部退却,好像那就是最后的防地一般;却不知道,他们的庇身之所,是不会持久的,它们命中注定的死亡,是无法逃避的。”[1]野生动物被人类工业文明的产物——收割机逼得步步退让,最终退无可退终被收庄稼的工人残忍地用棍棒打死。在人类驾驶着工业文明的“马车”滚滚向前时,无论是已被纳入生产范畴成为劳动工具的动物还是仍在自然中的野生动物,都将被这钢铁车轮碾过,为咆哮向前的资本主义铺路。
二、父权制对苔丝的压迫
生态女性主义最核心的理念在于将女性与自然界联系起来。在西方文明的发展过程中,自然界常被视作被征服和支配的对象。自然不得不成为人类所开发利用的资源,以满足人类的需求和目的。而与自然在人类文明社会中的地位相仿,女性代表了父权统治下人类社会中的他者。[2]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占有和男性对女性的剥削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联系,理解前者有助于理解后者,反之亦然。换言之,人类对自然的控制是建立在父权制世界观基础上的,而正是这种世界观赋予了女性被统治的合法性。“女性不被视为具备完整人格的人,而是为男性服务又需要男性保护的‘第二性’。”[3]而《德伯家的苔丝》中的男性角色在不同的层面共同压迫着苔丝,将她推向不幸的深渊。
亚雷·德伯是出身新兴资产阶级的一个阔少爷,垂涎于苔丝的美色,对她的美貌多有赞誉。“你那副美丽的模样,真是人间少有,画里难寻。”[1]但是同时他也对出身贫寒的苔丝十分不屑,只将这个农村姑娘看做可以随意把玩的玩物。“就凭你这么个乡下丫头,倒特别知道羞耻啊。”[1]“你把我当做什么人,就能叫你这个小丫头片子随便又推又搡!”[1]亚雷·德北对苔丝的追求并非平等的爱慕,而是如同猎人追逐猎物一般的征服欲作祟,他处处以自己资产阶级阔少的身份压制苔丝,以工作威胁诱惑苔丝,迫使苔丝与他亲近。两人的关系并不平等,苔丝时时刻刻处于被压制的地位。而亚雷贪图苔丝的美色,又以护送苔丝回家为借口,设计让苔丝落单又以力量的优势压制苔丝,最终侵犯苔丝致其怀孕。后来亚雷良心发现,偶遇苔丝后发现苔丝生活得很苦,向苔丝求婚以求赎罪。亚雷虽然能够改善苔丝的生活条件,但本质上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摆布苔丝。苔丝对于亚雷而言更像是一个猎物,他的追求从未尊重过苔丝的意见,而是以自己的主张摆布苔丝。
而苔丝的父亲约翰·德北则将苔丝看做恢复自己家族古老荣光的工具,促使她接近亚雷·德伯。苔丝产下的孩子夭折之后,其父由于沉浸在出身贵族荣光仍存的幻梦中不能自拔,将这个私生子视作污点,阻拦苔丝请牧师来给孩子施洗。“对于他女儿在古老贵族家世上抹的这块黑也正感觉得最强烈。不能请牧师。”[1]约翰·德北并未疼惜女儿,反而给丧子哀恸不已的苔丝又压上一块巨石。“她就想到,那个孩子,既是私生,又没受洗,两罪俱罚,于是就打到了地狱最下层的角落上;她看见那个大魔鬼,拿着一把三刃叉,像他们烤面包的时候热烤炉用的那样,把这孩子叉来叉去。”[1]约翰·德北将苔丝当作一把复兴家族荣光的钥匙随意驱遣,在苔丝落难时并未给她提供心灵的庇护,反而进一步压迫苔丝,使苔丝在道德上又遭受煎熬。
安玑·克莱与苔丝在牛奶厂相熟相知。安玑热切地追求苔丝,既是由于苔丝的美丽,也是因为苔丝的勤劳。“在男权制社会中,女性并不被视为具备完整人格的个人,女性的价值是在满足男性需要的过程中实现的,只不过女性的价值一般高于动物。”[3]安玑厌恶传教,渴望做一个农场主,开辟一番自己的事业,因此需要一个助手,而苔丝恰好能够满足安玑的需求。“他说,现在命运或者老天,已经给他配好了一个伴侣了;这个女人,凡是庄稼人的妻子应有的本领,样样俱全。”[1]苔丝的勤劳美丽被安玑认可,她的尊贵姓氏也在安玑的盘算之中。在安玑眼中,苔丝只有满足他的需要,才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妻子。而安玑的需要,除了勤劳的“里子”,还要有美丽和高贵身世的“面子”。
但是安玑并非人如其名(Angel)新婚之夜二人互相坦白以往的罪过,苔丝原谅了安玑,然而安玑却不肯宽恕苔丝。他没有像天使一样拯救苔丝于苦痛之中,反而将苔丝推入痛苦的沼泽。“唉,苔丝,这不是什么饶恕不饶恕的问题!你从前是一个人,现在又是另一个人了。我再说一遍,我原来爱的那个女人并不是你!”[1]苔丝的遭遇并没有迎来安玑的同情,而是遭到了安玑的讥讽。此时的安玑,一个资产阶级的理想主义者,站在父权制统治地位对苔丝大加审判并把自己对古老门户的偏见和怒气撒到苔丝身上。“不要说啦,苔丝;不要辩啦。身份不一样,道德的观念就不同,哪能一概而论?”[1]安玑动身去巴西的路上遇见了仰慕自己的奶厂女工伊茨,竟想让伊茨代替苔丝的“功能”,陪自己去巴西。在安玑的眼中,女性几乎就等同于她的功能,是可以被地位高男性随意驱遣的。在所有人对苔丝的压迫中,安玑是在精神上给苔丝毁灭性重创的。
农夫葛露卑,由于以前在酒馆对苔丝出言轻薄被安玑打过,怀恨在心。苔丝碰巧到他的农庄干活,他便利用这权力将愤恨报在苔丝身上。“农夫对苔丝这样施加压迫,完全因为从前挨了克莱那一拳,安心报复;他对于农田上别的女工,并不像对她这样。”[1]又因为用女工比男工便宜,葛露卑无耻地剥削苔丝。“大概是因为省钱的原故,所以这种特别职务,通常总是选一个女人来执行;至于葛露卑选苔丝,更振振有词,他说她又有劲儿,又能持久,解麦捆解的又快。这话也许不假。”[1]葛露卑对苔丝的压迫更多的是肉体上的劳累以及言语上的斥责,苔丝对此并不以为然。
这几个男性从不同方面压迫着苔丝,苔丝的父亲奠定了其悲剧的基调,亚雷则是苔丝悲剧的导火索,安玑使苔丝在悲剧中越陷越深,葛露卑则对苔丝落井下石,他们共同将苔丝推入悲剧的深渊。
三、苔丝命运与自然命运的相似性
哈代在他的作品中把女性和自然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将女性的命运和自然的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哈代应该是一位具有生态女性主义意识的作家。[4]哈代笔下的自然是女性生存的沃土,而女性则是自然的化身。苔丝的孕育与自然的生产相一致,其命运发展与季节和天气的变化一致。女性与自然有着独特的亲近感。“地里的男工,只是一个男人在地里就是了;地里的女工,却是田地的一部分;她们仿佛失去了自身的轮廓,吸收了四周景物的要素,和它融化而形成一体。”[1]在书中,苔丝出现往往是置身自然中,或是田间,或是树林,总是与自然同命运,共发展。生态女权主义呼吁结束所有压迫,认为如果没有解放自然的平等尝试,解放妇女(或任何其他受压迫群体)的尝试都不会成功。[5]因此,要想拯救苔丝于被摧残的悲剧命运中,还要从拯救被剥削的自然入手。
一方面,苔丝的女性气质虽与自然相近,但不等于自然。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气质和自然特点都是由父权制和人类中心主义所定义的。前者将男性与女性对立起来,后者将人类与自然对立起来,二者在统治逻辑上有相似之处。“女性与自然、繁殖、物质、他者性被归为一类,男性与文化、生产、形式、自我性被归为一类,这是西方男权制意识形态的一部分,为贬低及强奸自然和女性寻找合理性。”[6]可以说,作为女性的苔丝与自然的亲近是同病相怜的亲近。资本主义对自然的压迫与父权制度对妇女的统治密切相关,两者都是父权社会对自然和妇女的共同压迫。人类对自然的压迫源于男性对女性的统治逻辑,“这种统治逻辑不仅被用来证明人类性别、种族、民族或阶级的统治,也被用来证明自然的支配”[7]生态女性主义不仅是对生态批评与女性主义批评阵地的双向扩充,更提供了一种“交叠性”视角。在社会学领域,交叠性被理解为“滋生不平等的社会结构、符号表征及身份建构之间的互动体系,这些互动着眼于语境,立足于问题,而且与社会实情密不可分”。[8]透过交叠性视角看苔丝的悲剧可以发现苔丝作为女性和农民阶级的双重受害者身份,她成了父权社会和资本主义工业化进程的牺牲品。
另一方面,苔丝虽然是自然的化身,但她与自然命运的共鸣却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共同受到男权制社会的压迫和剥削而形成的。这种对自然和女性的统治逻辑源于主客二分的中心论。因此,反对这两种压迫的生态批评与女性主义相融合,形成生态女性主义。苔丝的命运受到多重男性势力的影响,而自然则在人类工业化的进程中被剥削和破坏。在这父权制主导的社会中,苔丝与自然的命运交织,共同演绎出悲剧的旋律。
四、结语
哈代崇尚自然,批判现代工业社会。他通过美化自然和女性来展现人的本性,并反映了自然和女性在男性中心主义和人类中心主义下的困境。《德伯家的苔丝》以工业化和父权制对女性及自然的压迫为背景,通过展示人与自然、男女关系的冲突,体现了哈代对和谐共处的生态女性主义理念。这部作品不仅是对工业文明的批评,也为探索人类与自然、两性间和谐相处提供了新视角。
参考文献:
[1]哈代.德伯家的苔丝:一个纯洁的女人[M].张谷若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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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韦清琦,李家銮.生态女性主义[M].上海: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9.
[4]董莹.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解读《德伯家的苔丝》[D]. 安徽大学,2010.
[5]Gaard G.Eco-feminism[M].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1993.
[6]Kourany,Janet A.et al.,eds.Feminist Philosophies: Problems,Theories and Applications[M].Upper Saddle River:Prentice Hall,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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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Winker,Gabriele and Nina Degele.Intersectionality
as Multi-level Analysis:Dealing with Social Inequality[J]. European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2011,18(1):5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