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风 · 柏舟》与《鄘风 · 柏舟》的比较研究
2024-08-20卢婷婷
【摘要】在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常常将《诗经》中的卫风、鄘风、邶风作为一个整体来谈。但其中,邶、鄘两地竟然出现了两篇名字同为“柏舟”而内容不同、情感几乎一样的作品,可见这种研究方式有所疏漏。通过不同注本的对比及相关文献的参考比较两篇文章的异同,可见两篇《柏舟》相同名字背后有着不同的内在社会文化,反映着商周交接之际社会文化对人们心理和伦理道德的影响,并最后外化于这两首《柏舟》。
【关键词】《鄘风·柏舟》;《邶风·柏舟》;比较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29-0004-05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9.001
一、两篇《柏舟》的解释
(一)《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闵既多觏,受侮不少。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这首诗讲述了一个苦命妇女的心事:“我”睁着眼睛难以入眠,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排遣它:始则以“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的方式,继而试图用饮酒的方式,或者试图用遨游的方式,企图化解“隐忧”、忘掉“隐忧”,或抛弃“隐忧”,但结果却是徒然。①“我”把在夫家的悲惨遭遇说给兄弟听,却惹得他们发怒。“我”的心不是镜子,不可能美丑都能容纳;不是车轮,不能转动;更不是那随意舒卷的草席。“我”雍容娴雅,怎能做没有威仪的事?那些可恶的小人欺辱“我”,只有“我”自己独自对抗黑暗。“我”不想向现实屈服,却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只有一声声叹息和无尽暗淡的日月作伴。
整体来看,第一章以《柏舟》的传统“泛彼柏舟”起兴,虽然并没有明确忧愁的原因,孤苦无依之感却通过两个“泛”字渲染得极为浓烈。第二章和第三章通过“鉴”“石”“席”等意象由内心到外貌仪态(据大多数学者注解)写出了“我”的坚定不移。第四章怒斥“群小”对自己的侮辱与陷害,点出“我”忧愁的来源和现在的困境,“欲去不得去,欲归无所归” ②,极度渲染自己的委屈怨愤。
针对这首诗,方玉润列举了三个看法:“《小序》曰:言仁而不遇也。《大序》遂以卫顷公实之,《集传》更疑为庄姜诗。” ③但这只是这些政治家借助此诗来表达自己立场的言论。此外亦有朝鲜的风君说、日本的专一其志说、杨简的君子操守说等,都不足以立。以教化之名将所有诗都归于周文王等人的政治事件是一种偏激片面的解释,但是单从字面看,不论是程俊英和蒋见光先生提出的怨妇诗,还是毛序的“言仁而不遇”,抑或是方玉润的“邶国贤臣忧谗畏讥的诗” ④、朱熹的妇人不得于其夫说,都承认此诗中最基本的情绪:忧虑后的坚定。从前两章看,“我”有隐忧,夜不能寐,心不能容,也无人理解倾诉。但其实,从一开始“柏舟”这一意象就表明了作者孤独而又坚定的态度。
俞平伯也予以高度评价:“这诗……五章一气呵成,娓娓而下,将胸中之愁思,身世之飘零,婉转申诉出来。通篇措辞委婉幽抑,取喻起兴细巧工密,在素朴的诗经中是不易多得之作。” ⑤《诗经》总305篇,除去笙诗6首已佚(或为有目无词),大都朴素不见华丽,而此诗全篇几乎通用比喻,心中感情之浓烈充斥于字里行间,如被小堤坝阻挡的滔滔江水,翻腾之力甚至更浓。虽较为婉转幽怨,却不亚于一腔热血的豪放之作。
《柏舟》的第二章云:我心匪鉴,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这句话写出作者自己内心的愁苦却又无处诉说的处境:本来在夫家受尽屈辱,想回到娘家寻求温暖,而自己的兄弟听到自己不幸遭遇的诉苦,不但不安慰帮助,反而“逢彼之怒”,“不可以据”,与外人站在一起,让“我”不免觉得失望至极。这一章将上一章的孤苦无依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似乎将人逼到了绝路。传统的训诂中,“鉴”训为镜子。对于这句话,韩诗说“茹”是可能借为“洳”,渐湿义,应是镜子可以用嘴哈气而使其昏暗不明;高亨《诗经今注》认为是镜子可以擦去污垢而“我”内心的忧愁却不能消除 ⑥;而钱钟书则依据《广雅》中的“茹,食也”认为这句话是强调镜子的承载之大。以朱国伟为首的学者提出不同看法,他们将“鉴”训为“盛冰或水的容器”,认为“意即我心匪鉴,不可以容冰,同时暗喻周围人冷酷无情” ⑦。这一看法另立新说,颇耐人寻味。按“镜子”与“容器”两种说法都值得参考。
第三章尤为表现出主人公的心理,作者反躬自省,自己并无过错,虽然前面忧虑苦楚无以诉诸,但自己的心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各家传、笺等都解释为石头与草席的并列比喻,但其实石和席这两比喻的关系并不密切,此“石”应为“轵”的假借字。“石”通“跖”,“轵”通“只”,“跖”“只”音同,故“石”可通“轵” ⑧所谓“轵”即车轮的组成部分,有时也代指车轮。而在先秦时期,“席”“轮”并用可用来比喻男女之爱。如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易传·缪和》篇:“故其在《诗》曰:‘女弄不敝衣常,士弄不敝车辆,无千岁之国,无百岁之家,无十岁之能。’” ⑨《战国策》中又有江乙说安陵君为“嬖女不敝席,宠臣不避轩” ⑩,“避”当为“敝”。毫无疑问,“轮”是可以转动的,再加上这种做法风靡一时,根据此背景可以推出“石”应为假借。若是将“石”与“席”并列,“石”字的“不可转”之感则过于牵强。“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一说“威仪逮逮”(《礼记》),又说“不可算也”(《诗考》引《汉书·朱穆传》注)。从这一章的排比来看,前两句都表明了作者内心的坚毅,因而最后一句也应承接这种气势,说明从神态容貌上也十分坚定。对此,林义光的“选读为巽。巽者卑伏挠屈之意” ⑪似乎更有参考性。但不论是何种解释、哪个字,最终都归结于立心不可移这一点。
(二)《鄘风·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这首诗大意就是一段表白:那垂发齐眉的少年,“我”心中的人儿,是“我”这辈子都倾慕的对象,至死不会变心!
这是一位少女要求婚姻自由,向家庭表示违抗的诗。⑫但毛公等人好像总喜欢把民间真挚的感情小诗牵强附会成统治集团的“贞节牌坊”:“柏舟,共姜自誓也。” ⑬朱熹《诗集传》:“旧说以为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共姜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故共姜作此以自誓。言柏舟则在彼中河,两髦则实我之匹,虽至于死,誓无他心。母之于我,覆育之恩如天罔极,而何其不谅我之心乎?” ⑭于是这一说法马上就被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驳倒,认为与《史记》有出入,“不可以事实之” ⑮。
从字面来看,整首诗体现了“我”对这个男子的专一,非他不嫁,认为母亲不体谅“我”,上天也戏弄“我”,强烈追求爱情自由与婚姻自由,看起来“嚣张跋扈”。发死誓,“母也天只!不谅人只!”重复了两次,语气词在整篇文章中也占有一定比重,不同于其他叙事抒情诗,充分体现了主人公对于事情的直接情感表达。
至于“母也天只!不谅人只”一句,按诸多解说,“只”为语气词。毫无疑问这两句是全诗最出彩的句子,但也是最有争议的句子,其争论点就在于“天”字应如何理解。对于“天”一字的解释,一说为父亲。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因而有学者认为是以父为天,这里的“天”就是指父亲,与母亲刚好相连相对。其实,“不及父者,疑时独母在,或非父意耳” ⑯,强行与父亲扯上关系实为不明智之举。朱熹在《诗集传》甚至指出没有提到父亲的原因:或是父亲并不阻拦这门亲事,或是父亲已经不在。对于这个这一问题学术界尚没有定论,但有无父亲对于整体诗意的理解并不影响,因为只要是阻挠势力都是要反抗的对象。
现代学者王志、张齐迎认为这是一名女子爱上船夫的誓词,文中的“泛彼柏舟,在彼中河”“在彼河侧”就是对船夫摆渡生活的经典描写。并且王、张二人认为,现代学者对《鄘风·柏舟》的研究有所疏漏,因为他们对“髧彼两髦”的注释似乎都不够准确。他们几乎统一地解释为古代未成年男子的发型:前额头发披向两边,长度与眉毛相齐,额后的头发则扎成两塔并左右分开,称为两髦。这些学者关于“髧”的解释是正确的,但于“髦”的解释却不一定正确。王、张认为,毛传即指出“髦”乃是一种饰品。而且,正因为这一饰物是用来“事父母”的,所以《礼记·玉藻》说“亲没不髦”,“髦”自当理解为感恩的发饰为佳。⑰郑玄也曾指出,东汉时这一饰品已经销声匿迹,自己并不知其形貌。而他热爱劳动、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才是女子对爱人信任、让父母放心的资本。这一说法似乎比以往的观点更加有说服力。
《鄘风·柏舟》作为《诗经》中最为著名的爱情诗篇之一,经常被今人误认为是在描写早恋。但这种说法好像既不合乎《柏舟》的内容,也不合乎《诗经》时代的历史生活,是错误的。王、张二人因而依旧支持毛诗的观点,并论述了共姜缘何不肯再嫁:在春秋时期,虽然出现了妇女应该从一而终的某些言论,但女子为一男子守贞节的意识还是十分淡薄的,妇女改嫁的限制也没有《丧服传》所说那样严密。⑱他们将其不二嫁的原因归结为对丈夫的爱,一种无法释怀的爱。而这无法释怀的爱,就强烈地表现在她对共伯那种“髧彼两髦”的尊敬与怀念上,这才是孔子所认同的爱情观与伦理观——没有露骨的缠绵悱恻,也不是后人肆意粉饰的道德形象,其教化的意义自然也不是后世那些开口闭口都是文君子健的才子佳人类文学作品所能比拟的。
显然,一首诗的创作必然是在诉说作者的故事与情感,而只有将“髦”训为感恩的发饰才有故事逻辑顺畅的可能。毛公等人对诗旨的论说虽然将诗篇的主旨“升华”,却全然不顾诗的本意而强行扭曲为自己的政治理论,除了对个别字的考据,其余都不足以信。
二、两篇《柏舟》的同与异
继宋人李樗之后,钱钟书等人也经常把《邶风·柏舟》与屈原的《离骚》相比较,认为“然(《柏舟》)尚是剪而不断之情,《离骚》亦兼理而愈断之况” ⑲。但《柏舟》与《离骚》的比较实则跨度太大,两篇《柏舟》的比较更能说明一些潜在问题。
(一)相同的自由追求
对比来看,两篇《柏舟》均以“泛彼柏舟”起兴,并分别以发死誓、比喻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坚定不移:《邶风·柏舟》虽然感叹于自己的处境却不给人柔弱之感,《鄘风·柏舟》更是以誓词掷地有声。不论所吟咏的对象是什么,作者又是谁,“柏舟”这个意象与全文内容都已经表现出同一种情绪。
另一面,两篇《柏舟》都写出了女子细腻的内心世界,给人翻腾浓烈之感,想要冲破环境给自己带来的禁锢,追求自由。而不论是《邶风·柏舟》中自己对于恋爱自由的向往和礼教限制的矛盾,还是《鄘风·柏舟》中婚姻后的琐碎与感情问题,都是当时两地女性人生中的重大转折点。邶、鄘两风中,不乏主张恋爱自由的诗,如《邶风·静女》《鄘风·桑中》等,都体现了开放的恋爱习俗。但是《周礼·地官·媒氏》载:“媒氏掌万民之判。” ⑳此时媒人等已经开始约束婚恋。一边是西周刚刚建立的理性制度,一边是本身大胆直率的自由恋爱观念,造成了女性的矛盾心情和想要冲破牢笼的强烈反抗。
(二)不同的女性形象
1.形式上
《邶风·柏舟》篇幅较长,整篇以女子的角度描写事情的经过及感受,很少有语气词,更像是一个女子的内心独白或日记。前三章是情感激烈,急于抒发,从内心到面貌无一不是坚定的态度;直到后面才点明自己的忧愁是什么,又从何而来。且多用比喻,几乎每一章都有表现自己内心的意象。而且在这篇文章中的女子,展现出的形象并非是传统的女子,一个“酒”字表现了主人公并非仅仅是个弱女子,亦有豪放的一面,却未必潇洒,因为“我心匪鉴”,而诸多的意象也从侧面反映出女子是有一定文化底蕴的。
另一面,《鄘风·柏舟》则篇幅简短,除了后两句几乎是以呐喊的口吻发出的感叹,没有其他对于自己内心世界的更多表现。取而代之的是心上人的轮廓和意象的开头。不同于《邶风·柏舟》,这一篇中的女子更加豁达爽朗,直抒胸臆,没有许多的修辞和各种意象,直接陈述,自己的感情毫无隐瞒的迸发出来。“邶柏舟语言委婉曲折,如山间溪水;此诗语言一泄无余,如大河奔流。” ㉑
2.情感表达上
《邶风·柏舟》中提到“愠于群小”“受侮不少”,可见是一位被丈夫伤了心、又被群妾欺负,回到娘家也没有人理解同情的苦命妇女。她受尽委屈,以男子为中心的婚姻观让她如柏舟一般孤苦无依,但也如柏舟内心坚定,决不屈从于任何人。此诗在情感表达上充满了痛苦与压抑,内心千疮百孔,深沉而无法言说的苦闷与复杂堆积在心里,又如鲠在喉,让人同情之至。
而《鄘风·柏舟》中的女子,不论心上人是不是未成年的小儿郎,几句铿锵有力的爱情誓词都表现出女子没有已婚妇人的内心深沉,只是抒发内心的坚定感情,单一而真实,纯粹而没有顾虑,迸发有力。以一个心灵上年轻有活力的女主人公来迸发强烈的感情,容易引起共鸣,有力量和期待。“之死矢靡它”“之死矢靡慝”呼天抢地的顽强反抗体现了一个小女孩对于爱情的炽热与渴望,也是对于自己爱情的捍卫。
三、殷商遗民文化心理
(一)殷商文化的继承
武王灭商以后,因为古时灭国不灭嗣的“内定规矩”而将殷商的遗脉封在以卫和宋为主要代表的黄河下游,并用自家宗族将其团团围住。《汉书·地理志》:“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庸、卫国是也。” ㉒后来由于对殷商故都以及武庚的三分思虑,又将卫一分为三:鄘、邶、卫,是为三监。《史记·周本纪第四》载:“武王为殷初未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 ㉓但随着周公旦的“平三监”,鄘、邶随即被卫国吞并,独立的时间并不长。因而自春秋时起,很多人便将这三风合为一卷,诸多学者都沿袭这一“传统”。
1.对自由的向往
据殷墟墓葬考古来看,商朝男女合葬的几率并不大,墓与墓之间有明显的独立性,是松散的一夫一妻制。因为比较接近原始社会,也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氏族社会的女子地位,女子的独立性十分显著。且在殷商时期,男女恋爱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约束,“有桑间璞上之阻,男女亦巫聚会,声色生焉” ㉔。邶、鄘作为殷的旧都,使《邶风·柏舟》与《鄘风·柏舟》中的女主人公都展现了性格率真、看起来“张扬跋扈”的性格,对自由的追求毫不掩饰,体现了殷商时期自由恋爱、没有束缚的习俗遗留。
2.崇尚武力
商人在歌颂祖先时尤为注重对武功的描绘,如《诗经》中《商颂·玄鸟》《商颂·长发》《商颂·殷武》三首在颂扬殷人先王先公事迹时,都把烈祖武力夺取并统治天下的丰功伟绩作为重点。受此影响,两篇《柏舟》对审美标准都定在骨骼健硕的阳刚之美上。《邶风·柏舟》中凸显出“威仪棣棣,不可选也”,《鄘风·柏舟》中女子的心上人也是一个具有阳刚气息的船夫。
由此可见,由于西周入乡随俗的政策保留了商人的民间习俗,使其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延续与继承。而殷商时期的人性自由和阳刚的审美追求对两篇《柏舟》都有或多或少的影响。
(二)西周文化的冲击
现在的很多学者因为这一“传统”也将鄘风、邶风与卫风作为一个整体研究,实则忽视了其中的差别。鄘、邶虽然同为殷商故地,被周室监察,但在康叔一统之前并非一体。一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尚且不同,如果都按照一个地区、一种文化来看,则违背了万物的特殊性。正如清朝方玉润所说:“愚谓邶自有诗,特世无可考,故诗难证实。诸家又泥古《序》,篇篇以卫事实之,致令邶诗无一存者,而乃谓徒存其名也,岂不过哉!” ㉕邶、鄘的文化虽没有多少可以考证的材料,但就这样抹掉两地的独特文化,更是另一种人为的文化消失。
由于邶、鄘、卫都是殷商遗脉,因而许多文化继承是相同的。汉代孔颖达也曾说“风俗虽异,美刺则同,依其作之先后,故以《邶》、《鄘》先之《卫》也” ㉖。虽然文化相通,但不可否认也有风俗的异。由于周王朝的建立与兴起和一分为三的管制制度等原因,邶与鄘接受着不同程度上的文化冲击,外化于诗中成为鄘风、邶风与卫风。对于三风分编的原因,学术界现有作诗者所属之国说,邶、鄘、卫皆自有诗说,不可知说,音乐曲调不同说等,都难以成立。“至于《鄘风》则杂商周之俗,但比较而言,《鄘风》所染之殷商习俗较《邶风》略淡,而较《卫风》为浓。” ㉗
1.上帝的陨落
商对于天人相通极其看重,对上帝的迷信也是极为深刻的。《礼记·表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㉘不论是军事、祭祀、灾事还是丧事等等,他们总要在兽骨龟甲上占卜吉凶,对巫也极为敬重,认为巫能通天地鬼神。从“巫”字的构造便能推测出这一职业在当时的重要性。到了西周时,由于吸取商王朝覆灭的经验,统治者开始提倡血缘的亲近,因德而敬天子。人们不再“崇天尚鬼”,更多的是“敬德保民”的思想,回归现实。
对于商周两种文化的碰撞,《鄘风·柏舟》的女子敢于说出“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在注重自身感情的基础上也表达了自己对上天有所不满的情绪;而《邶风·柏舟》中的主人公却并无对于上天的怨恨或是不满,只有“日居月诸,胡迭而微”的绝望感。可见与邶地相比较,当时鄘地对于上天机械性地盲目崇拜已经渐趋瓦解,更多的接受了西周蓬勃的新生文化。
2.感官体验被礼法取代
“商人成熟的感官和对感官体验的热爱,使其对自身情志的合理性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并在构建礼仪过程中注意到了将自身的情感需要与礼仪表现结合起来。” ㉙由于味觉的苏醒和对强烈感官刺激的追求,殷商是一个恣意放纵的时代,如商礼就充分践行了以人为中心。相对于商朝而言,西周吸取教训更加注重礼法,形成不可撼动的“亲亲”宗法制。《邶风·柏舟》整篇没有一句涉及礼法制度,更像是一个苦命妇女的情感日记,通篇都在表达自己的感伤不幸,最后是自己想要反抗却无力改变处境的沉重;《鄘风·柏舟》则在呐喊自由的时候侧面反映了父母、礼法对于自己婚恋的重要性,说明自己的婚姻必须有父母点头。
由上可见,虽然两地都对殷商的习俗有所继承,但鄘风比邶风有更多扬弃的地方。以殷商习俗遗留的程度来看,《诗经》中《邶风》《鄘风》《卫风》为其由深到浅的排序。
四、结论
综上所述,处于商周交替之际的邶、鄘两地作为殷商的遗脉在一定程度上依旧保持着某种共鸣,而对于《鄘风·柏舟》和《邶风·柏舟》不同的原因,大致是鄘、邶两个殷商旧地在面对周文化的冲击而做出的不同程度上的妥协。一面是自身留下的殷商习俗,一面是西周刚刚建立的新兴文化,二者的碰撞在鄘、邶两地留下了不同程度的痕迹,外化于社会现象,成就了两篇不同的《柏舟》。
注释:
①刘树胜:《〈离骚〉的前驱——〈邶风·柏舟〉臆说》,《荆楚理工学院学报》2011年第26卷第10期,第23页。
②⑤程俊英、蒋见光:《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68页。
③(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21页。
④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67页。
⑥高亨注:《诗经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36页。
⑦⑧朱国伟:《〈诗经·邶风·柏舟〉诗义新解》,《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6年第4期。
⑨宋立林:《读帛书〈缪和〉札记》,《周易研究》2007年第5期,第13页。
⑩(汉)高诱注,(清)黄丕烈札记:《战国策》卷十四, 士礼居黄氏覆剡川姚氏本,第178页。
⑪(清)林义光:《诗经通解》,中西书局2012年版,第31页。
⑫⑬程俊英、蒋见光:《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32页。
⑭(宋)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43页。
⑮㉑转引自程俊英、蒋见光:《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133页。
⑯(宋)朱熹:《诗集传》,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43页。
⑰⑱王志、张齐迎:《〈鄘风·柏舟〉新解》,《华夏文化论坛》2009年版。
⑲钱钟书:《管锥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584页。
⑳(清)阮元:《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1579页。
㉒(汉)班固撰,(唐)颜师古注:《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47页。
㉓(汉)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27页。
㉔(汉)班固:《汉书·地理志》,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65页。
㉕(清)方玉润:《诗经原始》,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20页。
㉖晁福林:《赞美忧愁:论上博简〈诗论〉关于〈诗·柏舟〉的评析》,《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4期。
㉗王伟:《论邶、鄘、卫三风的称名之异及编次意义》,《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3期。
㉘(清)朱彬:《礼记训纂》,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792页。
㉙余琳:《商代审美风尚与商礼新变——以商文化遗址中商代器物演变特征为例》,《殷都学刊》2012年第1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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