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小小说）

作者简介：麦麦，原名麦碧，七零后。作品散见《辽河》《小小说选刊》《小说选刊》等，并入选各类年度选本，曾获梁斌小说奖、晓剑青年文学奖、南海文艺奖等。

月光如银，照得天地如同白昼。

小灶上架着铁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水汽从壶盖壶嘴里冒出，瞬间腾起一团团的烟雾。屋外，传来一阵又一阵浪涛的轰隆声，不由让人担心起什么。我坐在小灶旁，伸出手和脚烤着火。火苗一蹿一蹿的，映在墙上的影子也是忽明忽暗的。

“这天气怪冷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真冷！”阿妈抱怨说。

“丫头，水开了，我要洗澡了。”

阿妈要借着火光在厨房洗澡。我们的澡房是露天的，门口连块木板都没有，风往里面灌，就是个冰窟。一到坏天气，我们就在厨房洗澡。

“今天真是倒霉透了！要不是……”我不情愿地起身要走，突然听到阿爸和谁在院子里说话。现在是晚上九点多了，这么坏的天气，还有谁来串门呢？

“阿香，阿浪来了！”阿爸唤着阿妈，拖沓的脚步声直冲我们而来。

“阿浪”是我大表哥的名字。他家离我家有十里远，走路也得一个多小时。要不是有急事，他才不会这么晚来家里。

“来了！来了！”阿妈迎出去，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月光映照着屋檐下一前一后的人影。阿爸的身后是大表哥，他耷拉着脑袋，焉焉地站着，仿佛是一棵被狂风骤雨摧残过的椰子树，脸色苍白，嘴边蜷着一圈浓密的绒毛歪斜着。他穿着一身紧身休闲服，衣服沾了不少海沙，头发黏成一缀一缀的，像杂乱不堪的枯草，瘦弱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大表哥嗫嚅道：“姨，阿爸和阿弟他……他……们还在岸滩边，他们……”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他们怎么了？”阿妈急切地问。

大表哥说：“他们瘫在海边，走不动了。”

“人好就好，只要人在，什么都不怕！”阿妈说。

一大早，姨父和三个表哥一起出海打渔。他们出去时，天气晴朗，风平浪静。中午，他们往回走时，海上突起大风，掀起巨浪。

他们的舢板不停地颠簸，失去了方向，随时会被巨大的海浪击打粉碎。遇到这种糟糕天气，姨父也慌了。他告诉儿子，要是舍弃舢板，可能会顺利游到岸。若不舍弃舢板，要是舢板翻了，他们就可能和舢板一起沉入海底，会葬身大海。

这条舢板可是他们家掏空了所有的积蓄买的，也是全家人生活的保障。大表哥说什么都不愿弃船逃生。

“那舢板怎样了？”阿爸问。

“我们没有弃去舢板，还好着，只是漏了点水。”大表哥继续说：“我们终于靠了岸，岸边黑压压的都是树林，我们辨不出路口了，也都累得走不动了。我是老大，体力好些，便连滚带爬地找人救援。”

大表哥缓了口气，又说：“我发现了一个进口，走进来才发现是你们村子。”

“血，阿哥，你的手！”我看到一股鲜血从大表哥的手臂上流下来，不由地尖叫起来。这时，我们才发现大表哥的手脚都有擦伤，有些伤口已经浸泡发白。

我问大表哥疼不疼？这时，大表哥才意识到疼痛，龇牙咧嘴。其实，大表哥也只是个未满十八岁的大孩子。两个小表哥一个十六岁，另一个十三岁。他们趁着放假期间跟父亲一起出海捕鱼，赚取生活费。

阿妈牵过大表哥的手，查看一下伤口，噙着泪心疼地说：“伤口这么大，哪能不痛呢？”

阿妈把我们吃剩的晚饭加热，说：“阿浪，饿坏了，赶紧垫点肚子吧！”大表哥接过饭，扒拉了几口，心事重重地说：“阿爸和阿弟还冻饿着……”

阿妈说：“你放心吃！”

她拿出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把滚烫的开水倒灌水壶里，把鸡蛋打进去，放了点盐，又放了好几勺白糖，做成热气腾腾的鸡蛋花。

“快！快拿去给他们吃！”阿妈吩咐阿爸说。

阿爸翻出几件厚衣服，提着装有鸡蛋花的水壶和表哥一起匆忙出门。

阿妈淘米煮饭，为表哥们做饭。还把我们过年才舍得吃的腊肠炒了。

做好饭，表哥他们还没回来。阿妈着急了，她照着手电筒要出门，我跟了上去。

阿妈说：“海边很冷，会冻坏你的！”

我头一昂：“阿哥都不怕，我也不怕！”

从家到海边不过数里，阿妈走在前，我跟在后。手电筒的亮光像张开的剪刀一晃一晃地移动。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直往我的灯芯尼大衣里钻。

“好冷啊！”我情不自禁地说，双手拽紧自己的衣角。

“这样的天气好糟糕！”阿妈忧心仲仲地说。

波浪拍打着沙滩，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像只猛兽张口呲牙向我扑来。我不由得靠近阿妈，心怦怦直跳。

“他们会不会被海浪卷走了？”我担心地问。

“呸呸呸！多不吉利！”阿妈呵斥道。

月光很白很亮，带着阴森森的寒气，照亮了整个海面。

风在耳边呼呼地刮着，从岸滩的另一头有几个黑点在晃动，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那是人的影子。从那头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我高兴地双手哈在嘴上大叫：“阿爸！阿哥……”

霎时，洁白的沙滩上一片欢腾。月亮似乎也在看着我们欢笑，我忽然觉得身上热乎起来，再也不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