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事
2024-08-09彭振林
在童年的记忆里/春节是一束绚丽的烟花/春节也是捂着耳朵/点燃的炮仗/年三十晚上,噼里啪啦/奏响了全家团聚的华章
——王忆《儿时的春节》
在翻阅一本杂志时,读到了一首描写春节的小诗,几句朴实的语句,似乎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儿时过春节的往事。
一
在我的老家江汉平原乡下,人们习惯把春节叫作过年。
每逢过年,大人和孩子们都很开心。大人喜欢过年,是因为过年这段时间是一年里头难得的几天清闲,不用下地干活,还可以走亲戚拜访朋友。小孩喜欢过年,是因为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还有鞭炮这种好玩的东西。从对过年有记忆开始,我就巴不得天天都像过年一样。这个年还没有过完,我就会盼望下一个年快点到来。
从传统的意义上讲,腊八节这一天传递着进入“年关”的信号,家家户户开始“忙年”了。在民间,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记得腊八那天,母亲早早就起床开始忙碌。熬腊八粥是个慢细活儿。只见母亲凑齐八样食材,将它们淘洗干净。母亲把不易煮烂的红豆、绿豆、花生、莲子先下锅,用大火烧煮。等到它们被煮得像花儿开放一样,再加入糯米、小米、桂圆、红枣等。腊八粥开始沸腾后改为小火,不急不躁地熬煮着,直到粥香在氤氲的蒸汽中愈加浓郁。
在寒气袭人的腊月天的早上,喝上一碗地地道道、原汁原味的腊八粥,既暖身又暖胃。我们小孩子觉得特别香甜,便大口大口往嘴里吸,连嚼都不嚼,一个个被烫得小脸儿通红。
腊八节过去几天后就临近年关,这时就要杀年猪了。在杀年猪的前几天,家里就会把杀猪匠请好,再找两三个身强力壮的人当帮手,多半是自家亲戚。准备宰杀的年猪前一天是不用喂食的,让猪空腹,宰杀后猪肠等内脏便于清洗。杀年猪那天早上,母亲烧上满满一大锅开水。等人到齐后,杀猪匠带着帮手走进猪圈,他手里握着一个带钩子的木杆,对准猪的下颌猛地用力一钩,猪头被抬起很高,声嘶力竭地吼叫。这时几个帮手迅速抓起猪耳朵、猪尾巴和猪后腿,合力弄到事先准备好的屠宰桌上死死按住。杀猪匠左手握钩,右手拿刀,宰杀后让猪血流到事先准备好的木盆里。然后,杀猪匠又在猪左后腿大动脉处,用刀划开一条一寸左右的口子,把一根长约两米的钢筋做成的铁棍从小口子插进去,沿着猪的皮肉之间不停地穿插。穿插完毕,再鼓着腮帮(后用打气筒)从那小口处不停地往里吹气。不一会儿,只见猪身子渐渐鼓起来。为了更好地把气吹到猪的各个部位,站在旁边帮忙的人还要用棍子或一尺多长的小木板不断地在猪身上敲打,等把猪完全吹得鼓起来后,再用绳子将吹气的地方扎起来,帮手们这才把充满气的年猪抬到大木盆里,将锅中的开水全部舀进木盆,开始给猪刮毛。不一会儿,他们将刮得干净整洁的白条猪悬挂在事先准备好的钩子上,依次取出猪肝、猪肺、小肠、大肠、大油、小油,然后将猪身用刀分成两大块,再放到案板上,划成一条条,剁成一块块,直到整理完猪肠,砍好猪头,杀年猪的整个过程才算全部结束。
一切收拾妥当后,年猪饭也准备好了。杀猪匠和帮手与家里老老少少十几口人坐在一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声说笑,特别热闹,至今都让人记忆犹新。
二
在童年的记忆里,真正有了年味是从小年这天开始的。小年在北方为腊月二十三,而在我们南方则为腊月二十四。小年拉开了过年的序幕,年味便开始一点点地浓了起来。
小年这天,各家各户都要“祭灶”。“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掸尘,又称“扫尘”“除尘”,我们乡下叫“打扬尘”。扫尘的风俗由来已久,据说在尧舜时代就有春节扫尘的习俗。因为“尘”与“陈”谐音,所以扫尘被人们赋予了特殊的含义,有“除陈布新”的含义。
每年腊月二十四前后,父母都会选一个晴好的日子,带领一家人打扬尘,进行一次大扫除。乡下的房屋大都是砖瓦木结构房子,墙角旮旯挂满了蜘蛛网。父亲总会找来一根拳头般粗细的竹竿,绑上一只扫帚,用一件旧衣服当头巾,站到桌子上。父亲举着扫帚,不停地清除堂屋和卧室屋顶上的蜘蛛网,墙上、檩条上的灰尘也都被彻底清扫一遍。父亲干活儿特别细致,打扫一遍总嫌不够干净,有的地方还要打扫两到三遍。母亲则在家门口洗被罩、床单,最后还要把我们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干净。
我们小孩子也帮助大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擦洗各种器具和衣柜木箱等家什,一个个也跟着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还能翻找出滚落到某个角落里的旧物,比如玻璃珠子,姐姐还找到了她的一只发卡。每年打扬尘,都会为我们带来这种意想不到的体验。
打扬尘一般要进行大半天。到了下午,打扫过的屋子里尘埃落定,我们开始把门前禾场里的东西一样样搬进屋子里。父亲把刮去锅底灰的大铁锅搬回锅台边,重新固定好后,母亲便开始做饭。等我们把一些家什重新归位,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左右。此时,饭做熟了,我们的肚子也早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吃完饭,再细细打量一下屋里屋外,感觉真的是旧貌换新颜,一切都显得清清爽爽。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是干净的,我们揉揉已经开始酸疼的胳膊和腰腿,开心地笑了。是啊,我们用打扬尘的方式迎接新年,把旧年的尘垢统统扫掉,期许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三
那时的老家乡下,年味同样也是在小年过后进入真正的高潮。腊月二十五这天,天还没有亮,家家户户便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我们江汉平原农村过年一定会磨豆腐。当我们还在沉睡时,父亲就将头一天洗净浸泡好的黄豆搬到石磨旁,母亲拿着舀子紧跟其后。一切准备就绪后,父亲开始推磨,母亲将和着少许水的黄豆放进磨眼里,两人配合默契。黄豆在磨盘里打几个来回后,便变成豆汁从磨槽流出来,滴落到石磨底下的木盆里。磨好的豆汁是雪白的,有股浓浓的“清气”。
随着我们兄弟姊妹长大,父母后来把推磨豆腐的任务交给我们去完成。他们先教我们怎样用力推石磨,然后又教我们在磨子不停转圈的情况下,如何避开推磨的横棍往磨眼里点黄豆。黄豆不能加得太多,也不能太少,还要不时加点水。我们学得很快,练习两次就操作得有模有样了。
磨完黄豆后,便开始进行磨豆腐的下一道工序。只见母亲麻利地系上围裙,把煮饭用的超级大铁锅清洗干净,将豆汁倒进锅里。这时父亲坐在灶膛口,按母亲的要求往灶膛里添柴加火,把豆汁煮开。估计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豆汁便烧开变成了豆浆。然后,母亲把它盛进木盆里慢慢冷却,就成了爽口滑嫩的豆腐脑。
母亲让我们每人品尝一碗新鲜的豆腐脑后,大批的豆腐脑被水瓢舀入案板上专门的布包袱里,装好扎紧,再在包袱上盖上木制的平板大锅盖,锅盖上压一块青石类的重物,把豆腐脑中的水挤压出去。往往半天过去,豆腐脑就凝固成了豆腐。母亲用菜刀把豆腐切成小块,放到筲箕里备用。过年的时候,豆腐可是非常好的菜肴,它的口感和味道都很特别,是如今城里菜市场豆腐摊上买不到的。
也是从小年这天开始,家家户户进入了忙年的快节奏。这期间年味最浓的,莫过于热热闹闹的年集了。赶年集是老家乡下多少年来久久不散的乡情,也是农家腊月里忙年的重头戏。
那时候,我们最常去的是本县杨市公社下面的刘市街和沔阳县(现仙桃市)下面的谢场街,刘市街离我们最近。赶集最热闹的还是腊月二十五到腊月二十九,该买什么东西都会在这几天买全。到了腊月二十九,集市上几乎就没有人了。
每年的小年过后,我都会跟着父亲去赶集。一般情况下母亲有家务要忙,都是她给父亲列好购买物品的清单。离集市还有不到二里地,我就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因为那时候没有自行车,听到鞭炮声时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集市去,融入那熙熙攘攘的热闹中。一走到街口,就能看到摩肩接踵的人流堵在街口,有的人高举着手里的东西,有的人护着胸前的物品,还有的人提着肉,一边挤一边喊:“让一下,让一下,别让猪油擦着衣服了,擦着衣服了!”街道两边的小摊更是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摊子,生怕被踩倒了。两手空空的孩子们仗着自己个子小、身体灵活,涨红着小脸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腊月的集市杂七杂八卖什么的都有,做酥饼炸麻花的、卖瓜子花生的、卖头绳头花的、卖肉卖鱼的。集市上最热闹也是孩子最多的地方就是卖鞭炮的摊子。卖鞭炮的人站在高处,一边吆喝着一边把摘下的一小挂鞭炮放了起来。随着鞭炮的炸响,空中绽起一朵朵淡蓝的烟花。这个时候最高兴的是孩子们,那鞭炮里多少都有几个不响的哑炮仗。不等鞭炮放完,孩子们就一窝蜂去抢落在地上的哑炮仗。
我们买齐了母亲列出的年货,父亲会花一毛钱买个麻糖给我,顺带买上两挂小鞭,待到吃团年饭前和正月初一早晨燃放,然后带着我挑着年货晃悠悠地回去。
除夕前两三天的晚上,开油锅同样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开油锅,就是在铁锅里用食用油炸一些平时难得一吃的菜肴。当然,这些菜肴品种比较单一,主要是猪肉圆子和鱼块,还有红薯片和藕夹。
开油锅前,要先把猪肉圆子和鱼块等半成品做好,红薯片和藕夹的外面要裹一层面糊。开油锅时,先把油烧开,然后将猪肉圆子和鱼块放到油锅里,看到猪肉圆子和鱼块在油锅里烧得上下翻滚“吱吱”作响时,我们肚里的馋虫都忍不住了。红薯片和藕夹要等猪肉圆子和鱼块炸完,再放到油锅里单独炸。炸这些食物耗时并不长,等到开油锅结束,母亲将那些成形的食物用筷子夹到一起,然后夹上两块不成形的放到我们手上。品尝着那种香香的油炸味,至今回想起来都让人忍不住直咂嘴。
开油锅,还有孩子们爱吃的小炸,就是将面粉加水和糖精,制成本地人叫作“麻花”和“翻饺”的软面。把它们放到油锅里一炸,冷却后既酥脆又香甜,是过年时招待客人的一种上好零食。
因为食油金贵,开油锅剩下的油和油渣都被一滴不剩地倒进油罐里,以便往后炒菜时使用。
等到了腊月二十九,年货基本上都齐全了,小商小贩们收摊了,年集也冷清下来,就等过年了。
四
到了除夕,这一天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过年。
除夕的团年饭也是各家各户过年的重头戏之一。这天,母亲和奶奶都早早地起床了,她们要开始准备团年饭。餐桌上的鸡鱼肉是必备的大菜,必须提前准备好。
关于团年饭的菜谱,各家各户不尽相同,还要考虑家庭经济条件和人数多少。过去我们乡下讲究“十大碗”,如果经济条件不允许,弄个“八大碗”也不错。经济条件好、人口多的家庭,桌上来个“十大碗”“八大碟”的也不是不行。菜的花色、品种搭配就要看各家的厨艺了。我们家每年的团年饭都是母亲担任主厨,她总是不辞劳累,事必躬亲。几个大菜从上午就开始制作,她先将洗好的老母鸡放在铁锅里加上水和少许盐慢慢煮成半熟,然后将鸡放到砂罐里继续慢炖。将大块猪肉切成一片片分盘放好,蒸炒菜时使用。中午时分,家里满屋子都充溢着肉的香味,还有白菜萝卜和葱蒜等蔬菜、佐料的香气。
团年饭端上桌后,要燃放鞭炮。这时,一家人全部上桌,团年饭正式开始。吃饭时,我们都要向家中长辈们敬酒。我们小孩子不能喝酒,敬酒喝的是开水。在敬酒过程中,要说祝福的话。只是父母早把一些祝福话说完了,但我们绞尽脑汁想出几句祝福话结结巴巴地说出来时,也会赢得长辈们的夸奖。
除夕那天,还有一项最能烘托新年气氛的事就是贴春联和年画,这也是辞旧迎新最为明显的标志。这事一般都由哥哥带着我们完成。我们先揭去那些发白的旧春联和年画,将门框、门板擦洗干净,然后贴上红红的新春联和色彩艳丽的年画。
从我记事开始,春联都是大哥用毛笔书写的,他是坮子上会写春联的几人之一。每年进了腊月,大哥便开始准备好毛笔、墨汁、小刀和红纸等,收集书刊上的春联和祝福语,他还自编春联记录到笔记本上。因为春节天气很冷,大哥写春联前必须用温水反复洗手,早早泡好大小毛笔,反复调好墨汁,静候书写那一刻的到来。无论那天天气多冷,他每次书写春联时的热情始终不减。
对于买年画和贴年画,我们家是有规矩的:年画要热闹喜庆的画面,画中要人气旺娃娃多的,寓意来年全家欢乐祥和、喜事多多、人丁兴旺。
大年三十,夜幕降临,我们全家人便聚在一起守岁。这时父母都会想方设法为我们带来意外的惊喜,给我们小孩子每人一份红纸包着的仅有两角钱的压岁钱。压岁钱虽然少得可怜,可在当时的我们眼里,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收到压岁钱,我们心里热乎乎的,一个个将钱使劲儿攥在手里,不时地拿出来欣赏。等午夜一过,放完迎接新年的鞭炮,我们就把压岁钱放在自己枕头下,但在兴奋中始终难眠。想到大年初一开始到本家长辈和初二到外公外婆那边拜年,口袋里又会塞满压岁钱,我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五
第二天清晨,我们就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醒来。期盼已久的新年终于来到了。
我们这里走亲戚的习俗是初一走伯伯叔叔家及其他亲戚。拜年非常有讲究,一般从辈分最长、年龄最大、关系最近的那家开始,即先是至亲的长辈,接着是五代以内的长辈,然后是好友和邻居。
大年初一是我们孩子们最喜欢的日子。女孩子扎着漂亮的小辫子,穿着崭新的花衣服,男孩子们也收拾得干净利落。我们在父辈的带领下,去挨家挨户给长辈们拜年。当一句句甜甜的祝福说出口,手里便接到了长辈们递来的压岁钱。拜完年回到家,顾不得喘口气,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把口袋里的压岁钱掏出来,认认真真数好,叠得整整齐齐装回口袋里。
在拜年过程中还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比如平时少见的糖果和水果,也被塞满了口袋。
我们上午拜完年,下午便成群结队地放鞭炮去了。过年的时候,孩子们都会有一挂小鞭炮拆着玩。在玩耍的过程中,我们常常把干净漂亮的新衣服弄得污秽不堪。回来后,父母见到我们这副模样,非但不打不骂,还拿好吃的给我们解馋。因为在我们老家乡下,大年初一的讲究很多,不能打人骂人,也不能说不吉利的话。至于这天不小心发生了摔碎碗碟之类的事,家人会连连安慰道:“岁岁(碎碎)平安。”
不过,大年初一最累的还是家庭主妇,她们一点也不得闲,不仅要管全家人的一日两餐,还要安排好第二天回娘家拜年的礼品。
大年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父母带着我和哥哥去给外公外婆拜年。在外公外婆家,我们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还可以见到平时很少见到的舅舅舅妈和表哥表弟、表姐妹们。父母陪着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拉家常,年龄相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可以一起尽情地玩,关系融洽又亲密,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温暖而绵长。
我们一般都会在外公外婆家再住上几天,因为还要去母亲娘家的亲戚家拜年。那阵子,我们都记不清父母和伯叔给过我们压岁钱,倒是记得舅舅舅妈用小红纸包裹着给外甥的压岁钱。舅舅舅妈给的压岁钱,先是五角,后来提高到一元两元,年年看涨。用作压岁钱的纸币,舅舅舅妈是用心的,票子都是专门换成了崭新的。
拜完年,我们依依不舍地同父母回家了。我把口袋里崭新的压岁钱悄悄藏起来,准备用来买学习用品,或在节日里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当时的那种开心,是无法用词语来形容的。
大年初二到十五这段时间,是亲友间相互拜年走动的日子,一般都安排得满满的。认识或熟悉的人年后第一次见面也是一句“过年好”。如果是年轻人或者晚辈要说:“给你啷拜个晚年。”对方在回答“谢谢”之后就会说:“不晚,不晚,还没出正月呢。”
走亲戚拜年的礼品也不复杂,除了外公外婆、舅舅家提两瓶白酒、一对酥饼加一包白糖外,其他的就是一对酥饼。如果觉得礼品单薄了,就再加一盒饼干。亲戚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实亲戚之间的关系都是和善亲密的,犹如一颗颗珠子,只有经常去走动才能串到一起,亲戚间的情谊才会像酒香一样醇厚长久。
六
春节时舞龙灯在我的老家颇为盛行,深受人们欢迎。
那时每年春节,几乎各村子都会组织舞龙灯,不仅在自己村里舞,还去别的村子里舞。不管是自家的还是外村的,只要听到大路上锣鼓喧天,人们就知道舞龙灯的队伍来了。大家与舞龙灯的人都是乡亲,很多人平时就熟悉,见面除了问候一声“新年好”,自然是一番说笑打趣。紧跟着舞龙灯便开始了,一时间锣鼓鞭炮声喧天,舞龙人的吼声和观众的笑闹声齐鸣,把春节的喜庆热闹推向了高潮。
龙灯一般用竹、木、纸、布扎制而成,龙的节数以单数为吉,常见的有九节龙、十一节龙、十三节龙。在我们老家都是十三节龙,看上去威武气派。按当地说法,一是龙爪本为单数,不可相悖;二是十三节对应了农历一年的十三个月份(含闰月)。龙身长一百多米,粗如水桶,分为十三节,每节撑扎一根棍子,由十三个人掌握,寓意龙的十三只爪。
舞龙灯的都是男人,龙珠是舞龙队伍的灵魂,龙珠朝哪个方向滚动,龙头就要朝哪个方向游走,后面的龙身也会跟着龙头起舞。所以龙珠必须飘忽不定,龙身才能闪转腾挪,龙才会显得生气勃勃。龙珠由一根粗长的木棒和一个铁圆球组成,木棒头被嵌入一个曲形铁叉,铁圆球被焊接在叉底,两旁的叉刺上焊挂着两个铁铃铛,舞起来叮叮当当的,很有节奏。无论是舞龙珠还是舞龙头、龙身,都是一项需要臂力的活儿,所以参加舞龙灯的人一般都是臂力强的男人。舞龙灯时的动作要有力度,舞动托把时必须力贯双臂,才能将龙翻滚得开、舞得活。
舞龙灯分为室内与室外表演。室内表演时,舞龙的人在锣鼓鞭炮声中将龙身倒向右边做小跑步绕场一周,继而开始舞龙。舞龙珠的人引龙入屋内走完一圈后,依次在屋内条凳、方桌上站定舞龙,舞完后从堂屋大门出去。在禾场表演时,舞龙珠的人引领着龙做“龙跑单圈”打场,然后开始表演各种动作。每做完一次动作,便跑一次“龙跑单圈”。特别是在表演“黄龙盘柱”时,舞龙珠的人引导龙头带动龙身爬上铁柱,将柱顶端所悬物(主要为香烟、布料及红纸钱包之类)取下,随后绕柱退下做“荷花形”舞龙。这时,乐队紧锣密鼓,伴之舞龙的人发出齐声吼叫,场面十分壮观。
七
每逢元宵节,我们家家户户都要吃汤圆,因为它代表着团团圆圆、合家欢乐。在我的记忆中,做汤圆是一项复杂而有趣的工程。母亲总是提前一天将糯米淘洗干净后浸泡好,再倒入筲箕将水沥干,然后和父亲将一整筲箕的糯米抬到清洗干净的石碓旁。母亲把糯米适量倒入石臼中,父亲脚踏碓尾,将石碓尾板踏到坑底,紧接着踏脚抬起,碓头自然落下撞击石臼发出“嗵嚓——嗵嚓”的声响,抑扬顿挫,十分欢快,如同一曲古老的乡村歌谣。这样一起一落,一下又一下,糯米渐渐变成了糯米粉。父亲停止踏碓,将碓头搁在石臼边。母亲弯腰从石臼里舀出糯米粉,用箩筛筛粉,然后把雪花般的糯米粉收起来装进布袋,将筛不下去的糯米“头子”倒入石臼,继续舂。舂了又筛,筛了又舂,直到舂成功为止。
元宵节早上,母亲把一个揉好的大糯米粉团搓成条,一家人再将糯米粉条揪成一小团一小团的,搓成汤圆放到竹筛里。不一会儿,竹筛里均匀地放满了汤圆,像一颗颗白色珍珠。
开始煮汤圆了。灶膛里的火烧得通红,燃烧的柴火声像过年燃放的鞭炮一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不一会儿,大铁锅里的水也慢慢烧开了,发出“嗞嗞嗞”的声响,犹如唱着一首喜庆的欢歌。此时,母亲端来竹筛里的汤圆,满脸是笑地将它们“扑通、扑通”倒入锅中。那一颗颗雪白的汤圆在母亲娴熟的动作中,你追我赶地滚落到锅底,很快就在开水中闹腾起来,浓烈的元宵节味道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随后,家里每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围坐在桌旁,母亲端来了白砂糖,适量加到每个人的碗里。我们用筷子夹着汤圆,让它在糖碗里滚动一圈后塞到嘴里,热气腾腾的、软糯糯的香甜顿时贯穿口腔,美味无比。
过了元宵节,年才算彻底过完。置办的年货都吃得差不多了,大人们开始准备忙春耕,孩子们的“年瘾”也结束了。
八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儿时家乡过年的记忆,回想起来仍感到弥足珍贵。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加上人员流动和生活节奏步入快车道,人们过年的方式也发生了较大的变化。不管是生活在城市还是生活在乡下,每到春节,人们拜年走亲戚都来去匆匆,总觉得没有了以前过年的那种氛围,更像是在完成任务一样,失去了往年的那种热闹欢腾。但鲜红夺目的春联、绚丽灿烂的烟花、热气腾腾的团年饭、香醇味美的名酒、漂亮时尚的新衣,以及一句句祝福的话语和一个个温情的红包,无不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尽管很多人过年回乡的时间只有短短几天,相逢后又要启程,但同样让人们感到一种温暖。
(责任编辑 王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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