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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

2024-08-09杨武名

参花(上) 2024年8期

这一天,他照例早早地到麻将馆打麻将。其实也算不上麻将馆,不过是这个镇所在村的主街上一栋三层住房。一楼摆上两台麻将机,村里几个老人常聚在此打麻将,赢的人给房主出一点茶水费。二楼三楼住着主人一家。他是早晚各打一回,一天不打总觉得失去点什么。下午是休息时间,毕竟人老了。他还种了点菜,水稻是十几年没种了,几亩地都包给了一个江西人,那人一年给上三百斤大米作田租。老伴儿走了有几年,唯一的儿子又在城里,那米怎么吃都不见少,堆在米缸里仿佛能长出霉来。

这天中午,他从麻将馆出来,遇到了一件事。也不算什么事,就是碰到了一个几年没见的老熟人。他雷打不动的麻将馆和家两点一线,生活静得如一潭死水。见到老熟人,好似干枯的松果落进水里,泛起阵阵涟漪。一开始,他还有点不敢认,用疑惑的眼神定定地看着人家。那人也看他,突然两人都会意,笑容荡漾开来。他自然地摸了摸口袋,掏出烟盒,递给那人一支芙蓉,然后替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烟雾喷涌而出,往事和感情在胸口汹涌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满足地吸了一阵烟,然后问。

“前天。”

“秀娟呢?”他又问。

“也回来了,还有永健、楼楼。”

“楼楼那时候还抱在怀里,现在该读小学了吧?”他问。

“读一年级了。”

“在家待几天?”

“我不走了。他们去他们的。”

“那怎么行?”他着急起来,好像当成了自家事,“秀娟和永健开店这么忙——”

“老了,做不动了”,老孙摇了摇头,吸了一口烟问起他,“李明呢?听说在政府上班,也结婚了。”

他笑起来,“叫一个什么局”,他抓了抓头发,好像在思考,又说,“李明说了好几次,我记不住。”

“现在当领导了吧?还是你痛快,李明有出息。”老孙说。

“痛快什么,孤家寡人一个”,他想表达不满,表情出卖了他,他摇了摇头却又笑了,“哪像你,女儿这么体贴,这几年住在一起。”

“别提了,城里真住不惯,不然我也不会回来。”老孙深吸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儿丢在地上。“还是你好,一个人活得自在,管得了那么多?儿孙自有儿孙福嘛。”老孙说。

“秀娟肯让你回来?”他问。

“怎么不肯?我到底是他老子嘛。”

他又拿出一支烟来,老孙摆摆手说要去邻村喝酒了。两人分别。

回去时路过老孙家,他特意隔着低矮的围墙往里张望。秀娟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嗑瓜子,穿一件大红袄,脸瘦了,头发有点白,明显苍老了。小吃店果然是做不得的,太累。楼楼在低着头玩着什么。他没多看,快步走回家去。

家里冷清多了。悄无声息,太静了。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着桌上老伴儿的照片,照片是老伴儿去世的前一年拍的,脸上爬满皱纹,几缕白发垂在耳边,冷着眼。他看了好久,也不想做饭,又抽出一支烟来。

他想到了往事。他和老孙土生土长,从小就认识,年龄也相差无几。大家乡里乡亲的,为什么老喜欢和老孙比较呢?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好多年前了,他生了一个儿子,接着,老孙生了一个女儿,他的脸上挂着笑容。等到孩子上小学时,秀娟的作文常被当成优秀范文,在全班同学面前朗读,李明却是半天写不了几行字,家里充满他的叹息声。秀娟初中毕业后去城里打工,李明上完高中上大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工作,笑容又爬上了他的脸。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年来老伴儿为这个家忙上忙下,李明上学的事都是她在操持,好不容易盼到李明工作了,第二个年头她却走了,他伤心了很久。秀娟生了楼楼后,老孙去了城里,他也做了爷爷,一切的变化如同昨日。

他看着桌上的老伴儿,常常有错觉,好像她要从照片里走出来,如往常一样,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他一会儿就能听见厨房里火苗的噼啪声,一会儿又听见水龙头的哗哗声,一会儿又听见楼板的咚咚声。她总是忙上忙下,一刻也停不下来,像个陀螺转个不停。他就那么静静站着,看着她走过来又走过去。他知道这是错觉,老伴儿只是在照片里,还是冷眼看他,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个动作。

这晚,他破例没有去麻将馆。他坐在家里,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他去打麻将的那些晚上,回来倒头就睡,至多也就为牌没打好叹几口气,很快就能进入梦乡。这晚,他只是觉得这房间太静了,静得可怕,好像他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家似的。春节要来了,李明带着一家子该回来了。李明已经打过两次电话,每次都在那头兴奋地问东问西:身体怎么样,不要老是打麻将;小学到底拆了没有;当年写在厨房门板上的字还在不在;抽不抽荷花;要不要买个按摩椅,腰和背好好按摩按摩……诸多的问题汹涌而来,他只是简单地回应,说不出什么来。

这晚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他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可不敢得阿尔茨海默病”,他哆嗦了一下。他煮了稀饭,热了昨天的青菜豆腐,吃了小半碗。很自然地来到麻将馆,坐在了老位置上。

“昨晚没见你来?”坐对面的一个老人问他。他们彼此太知根知底了。

“有点事。”

那人没再问,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响起。

晚上十点,他佝偻着从麻将馆出来。远处隐隐传来爆竹声,有点过年的样子了。镇街却没什么人影,灯光也发黄,一些虫的叫声藏在暗处。前一会儿,李明又打来电话,高兴地告诉他明天中午到家,又问他要不要买按摩椅:买一个吧,打麻将难免腰酸背痛。他一手捏着麻将,只说“不用不用”,然后“哦哦”两声,再没别的话。

儿子儿媳孙女果真都来了,家里热闹起来,他有点不敢相信。定定地看着孙女,她穿着粉色的连衣裙,上蹿下跳,像只猴子。她是喜欢这里的,城里住惯了,乡下新鲜,一切都是不一样的。记得前几年,她很喜欢那只阿黄,动不动就贴近它,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失忆了似的,对阿黄不再感冒,阿黄走在跟前摇着尾巴她也不理会。他明白一家人真的团圆了,脸上有了微笑。年轻人可不能像他一样吃饭清汤寡水的,他决定去市场买点好菜。

市场比以往更热闹,巴掌大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了,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份热闹是一些人带来的。他从人群里辨别出了一些人,有点遥远的印象,如晨起时分,太阳未出时薄雾中的远山,朦朦胧胧的。那些人也注意到了他,报以微笑,彼此心照不宣,目光好像在对话。

太阳升起,薄雾散去,远山清晰起来。那些他曾认识的人的印象,如水中鱼儿般鲜活起来。他还是没有忘记的,在这儿生活过的那些人。那时他们因为求学、工作、赚钱……各式原因,离开了这里,离开了家乡,长久没有回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镇上的供销社都已经变成了百货店。容颜变了,家乡却还是家乡。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齐刷刷地到街上凑热闹,达成不一般的默契?一定是因为这个特殊的节日,因为他们对家乡对亲人的那份眷念。

提了满满当当的几袋子菜回来。路上看见麻将馆,几台麻将机静静地立着。他觉得有点不认识了。

很快,餐桌摆上了一盆盆菜,你挤我我挤你,一点空间都利用起来。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个餐桌原来这么小。二三十年的老桌了,那时候李明才多大,和桌沿一样高。那时候老伴儿还在,每天忙着伺候他们爷儿俩的一日三餐。如今老伴儿走了,他老了,桌子也老了,露出一道道裂痕来。

鞭炮四起,镇上热闹了几天。他也过了几天开心日子。麻将的身影没在脑海里出现过。他觉得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也就该这么过下去。分离还是如黑夜来临。

那天傍晚,夕阳西下,霞光满天。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慢慢地吸着烟,是李明带来的荷花。李明正和一个初中同学站在坪上聊天。那同学和李明一样考了大学,都在城里工作。聊的内容也都是城市、工作、烦恼。他听不太懂,也不想听。就这么静静坐着,吸着烟,看着李明也就知足。

突然一句话闯到他耳朵里来。

“你几时走?”那同学问李明。

他咳了几句,被烟呛到了。他们都看向他。

“没事,你们说你们的。”他连忙说,带着点气喘。他不想打扰他们,也许是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初六吧,初六走,初七要上班了。”

他听到儿子说了这句话。话里带点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就像是对他说的。他没有插话,只是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吸着烟,静静地感受着,像一棵默默承受风雨的老树。

孙女从屋里跑出来要到外面去,他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立即从儿子的话里攀爬出来。他从口袋里摸了一把糖,喊:“露露。”孙女停住了,走向他,用双手接了糖,放进裙子前的大口袋里,笑着跑开了。

“小孩不可以吃糖的,会蛀牙。”儿媳尖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露露还是不管不顾地跑开了。

那同学要走了,儿子去送送他。他一个人坐着,觉得胸口闷,又拿出一支烟来点上。抽完了,他来到街上,想散散心。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麻将馆门口,前几天还冷冷清清的麻将馆,这时已经坐满了老人,似乎比平时还热闹。他走进去,有人看到他,想起身,请他坐下来玩,他摆摆手。那人屁股刚想离开凳子,又坐下。

“怎么?今天不玩?”那人抬头看着他,有些不相信。

“今天不玩。”他态度很坚决。

站累了,他就找了把凳子坐下。麻将馆里灯什么时候亮起他都不知道。直到外面有人喧闹,他往外一看,看见街灯都亮起,才想起时间已经很迟了,他竟忘了回家。再看看周围,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有些新面孔又来了,他们什么时候走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没有发觉。等他赶到家里,饭已经做好了,大家都在等着他。看见他回来了,都高兴地上桌。儿子给他装饭,儿媳给他夹鸡翅。“爸,这鸡翅肉嫩,好嚼。”他点点头,心里头有点不是滋味。明明是他回来迟了,是他不对,他们怎么对他更好了呢。他还没细想这些,就看到露露和白天有点不一样了。

“露露换衣服了吗?”他问。

没有人回答,儿子儿媳面面相觑。这也让他觉得奇怪,才半天不见,一家人仿佛都陌生了似的。

“嗯,换了一件。”儿子勉强说。

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前日露露出去玩弄脏了衣服的原因,他本来想说小孩子玩脏了不用这么大惊小怪,他还想说李明小时候每天都玩得脏兮兮的回来,他也没给李明换衣服。他也想到他们会怎样反驳他,现在时代不同了,以前吃的是什么?现在吃的是什么?不过这些话都没说出口,像烂在地窖里的芋子。

初五那天一早他就醒了,他知道该做些事了,其实不做也可以,没人逼迫他来做,没人要求他来做。这事前几年是老伴儿做的,老伴儿不在了,他接过来。他从早忙到晚,特意做了儿子小时候爱吃的芋饺。儿子很高兴,吃了好几大碗。他嘴上不说,心里却高兴。

“这东西就这么好吃吗?”儿媳的反应很平淡,她只是吃了两个。

“当然啊。”儿子说。

“露露,不许再吃了!这东西凉。”儿媳突然高声说。

“吃几个不碍事的。让她吃嘛。”儿子说。

“去年露露吃了这东西肚子痛了一天,你忘了?”儿媳说。

大家都不再说话。露露默默地放下了碗筷。

吃完晚饭,他坐在门前的石凳上休息。天色渐暗,他感到时间如流水,无声无息地流淌着。模模糊糊传来小孩的喧闹声,又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一会儿喧闹声消散了,又有些什么人声,若有若无的,如风一样缥缈。他好像感觉到了时空变幻,那小孩的声音和李明小时候的声音真的太像了,那时候他还年轻,不仅耕了自己的几亩地,还租了一个熟人的地来耕,他如牛般有使不完的力气。那时候一家三口在一起,他从没想过分离。

第二天天蒙蒙亮,儿子开着车离开了。

其实他天没亮就醒了。他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什么,他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的样子。天花板上的图案黑乎乎的,仿佛有什么藏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隔壁房间响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都收拾好了吗?”声音很小,却仿佛就在他耳边。

“收拾好了。”儿媳的声音更真切。

他听到一阵急切拉上拉链的声音。

“干吗那么早就走?露露还在睡觉呢。”儿媳仿佛是在和他说话。

“你小声点。”他明白他们其实是在隔壁房间。

“露露,起来,我们回家了。”儿媳说。

好一会儿都没了声响。他知道肯定还会有声音的,他只想听到这声音。停在外面的汽车发动了,然后静下来,久久没有动静。

这是他们约定俗成的——无声地告别。

他继续躺了一会儿,躺不住了,手脚想要活动,背也按捺不住。他起床穿好衣服,到厨房看了看,碗筷整齐地摆放在餐桌上,他们应该没吃早饭就走了。他上了趟卫生间,看到纸篓里堆满了纸,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些纸从哪里来的?似乎他们从来没回来过似的。然后他去了儿子儿媳的房间,开了灯,看见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铺中间,一动不动的。地上像是被扫过了,一些纸、一些塑料壳、一些杂物躺在垃圾桶里。他关了灯,走出房门,来到街上。街上亮堂些,时间太早还没什么人,冷空气往他的衣服里钻,他紧了紧衣服。麻将馆的白色卷帘门紧闭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不认识了似的。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走回家。天已大亮,人都冒出来。他在家里走来走去,却觉得房间里冷得可怕,厨房也冷得可怕,灰白的墙壁里似乎渗出水来。他知道麻将馆该开门了,便走出这冰窟一样的屋子。

天还早,麻将馆里却坐满了人。他意外地来迟了,连凳子都没了,他不得不从麻将馆边上的一家早餐店里搬了条凳子来,坐在老孙边上看老孙打麻将。

“秀娟去广东了吗?”他问老孙。

“没去。”老孙摸了一张麻将,用拇指“看了看”,不是他想要的,不满地打出去。

“什么时候去?”

“胡啦!”老孙高兴地把麻将一摊。其他三人看到,一声不吭,都从桌里掏出一张扑克牌,不服输似的丢给老孙。老孙高兴地收了。哗啦啦的声音又响起。

“秀娟不去了吗?”他急切地想弄明白。

儿子走后的这些天,他总感到有点心慌,常常坐在门前的石凳上出神,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叹一口气。他老了,禁不得一点风吹草动。他想见儿子,哪怕不说话,每天看几眼也好,心里就觉得踏实。老伴儿走后的那些年,儿子想把他接到城里住。儿子刚结婚时,他怕打扰他们小两口,没答应。生了露露,他很高兴,到城里住了两个月。儿媳是独生女,亲家那边也来了,家里住不下,又在附近租了一套房。他对儿子说:我去住吧,让亲家住家里。他其实不大愿意和儿媳住一起,生活习惯上有点不同;儿子这些年在外求学工作,聚少离多,他和儿子也有了点隔阂。亲家住了一个月就离开了,李明说:爸,你回来住吧。他不想回去住,想回村里,表面上好像是惦记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李明没有办法,请了一个保姆在家里。也许成见就是那时候留下的,他没有像其他老人一样,帮着带孙子孙女。这些年来,每次春节回来,他总觉得儿媳心里有点疙瘩。

几天后又见到秀娟,他有点惊讶。秀娟在一家早餐店里帮忙,看见他,热情地招呼他进去坐。秀娟还没走,在店里帮起忙来,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他心里替老孙高兴,又有点替自己失落。他本来是要去麻将馆的,从店里出来后又决定不去了,他边走边想,怪不得老孙这几天总笑,原来是秀娟留下来陪他了。要是李明也在……

他走到小学门口,正月还没过,学校还没开学。校园静悄悄的,门口一地鞭炮,一动不动的,没人来清扫,红得寂寞。李明那天还问他小学的情况,是不是变了样了,他只顾着打麻将,没有来看。现在李明回城里去了,他怎么就来了呢?他弄不明白。

他在校园里走着,看着,校园怎么会没变化呢?人都是会变的,变老,变没用,校园也一样。你看那楼梯口的雕像,李明读书的时候它就在了,现在石膏脱落得厉害,面貌也模糊不清。这学校过不了多久就会拆了重建,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站在一楼的窗户前朝一间教室里望,课桌多么崭新,那时候课桌可没现在这么好,都是陈旧的木头桌子,上面布满皱纹,钉子还刮裤子。那已经是儿子读小学三年级的事了,那天傍晚下了大暴雨,他刚从田里跑回家就挽起裤腿,到学校接儿子,他把儿子紧紧搂在身边,撑着伞在风雨中吃力地前行。儿子说:爸爸,你的衣服怎么那么湿?他也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偌大校园,这时候校园该多么寂寞,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学生,没有欢声笑语来滋润它的心灵。它总还有期盼,学生们总会到来,而他的期盼在哪里呢?

他好几天都没去麻将馆,至多只去田里侍弄他的菜,更多的时间是待在家里,面对着老伴儿,两人相对无言。他寂寞,觉得老伴儿也寂寞。他默默地陪着她。他怕在麻将馆见到老孙,也怕见到秀娟,他怕老孙笑,好像是在笑他一样。他在家里常常看到楼楼背着书包去上学,有时还和同学肩并肩一起朝学校走去。看来他已经融入这里了,应该忘记了城里的生活,和在远方的那些旧同学。

一天早晨,他在吃早饭,被一阵哭声惊醒。他听出小孩的哭声,很是熟悉。他跑到街上,看到了楼楼,还有秀娟。秀娟正坐在一辆摩托车后座上,身上背着一个大背包,楼楼紧紧拉着她的衣角,不让她走。老孙站在一旁,有点无所适从,两边都使不上劲。秀娟说:“楼楼,你放手吧。”楼楼摇头。秀娟又说:“楼楼,你乖,妈去广东给你买好吃的。”楼楼摇着头。秀娟接着说:“楼楼,妈过年还会回来的,和你爸一起回来看你。”楼楼始终不松手。秀娟无奈地说:“爸,你把楼楼抱开吧。”老孙过去把楼楼抱开了,摩托车轰鸣而去,只留下哭泣声在风中飘荡。

他走到老孙身旁,发现老孙眼里带泪。他拍了拍老孙的肩膀。老孙说:“这孩子古灵精怪的,秀娟想趁早走,不让他知道,这么早,他以往都是起不来的,怎么今天偏偏就……”楼楼哭得凶,他说:“楼楼,别哭了,别哭了。”楼楼擦着泪水走回了家。

再次碰到老孙已又过了几天,他们在麻将馆相遇。彼此见面,老孙脸上也有笑容。他递了支烟给老孙,儿子带来的荷花只剩最后一包了,他省着点抽。他关切地说:“楼楼怎么样?”老孙说:“还好,他这么小,也能明白秀娟的苦心,她得出去赚钱。现在楼楼已经正常了,自己去上学,自己回来。”他又说:“那你呢?”老孙笑起来,只是淡淡地说:“能有什么办法,永健出去了,她也得出去,早习惯了”,又突然兴奋起来,“坐下,坐下,打麻将,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玩了。”他笑着坐下来,几个认识的老头儿也坐下来,大家的眼里都有了光亮。他拿出烟来分,最后一包荷花也抽完了,对儿子的思念融化在这缭绕的烟雾里,飘散开来。其他老人也拿烟来分。看着这些老熟人,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那个从前的自己又回来了。

(责任编辑 杨蕊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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