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乔鲁诺
2024-08-09山城
有人在我们家死掉了。
但是我、爸爸、妈妈都不知道。
1
布满灰尘的杂物从柜子最上面被搬下来,灰尘激起浪花,在深冬的晨光里旋转跳跃。我踩着椅子,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台许久未打开过的台式机,费力地将那些十多年没看过的书本递到我妈的手里,然后连忙挥动手臂驱赶着灰尘。
“这些还留着吗?”我妈接过来之后问。
“都丢了就行,以前没用现在更没用。电脑放到储藏室,过几天卖钱去。”我扫视着柜子上方,确定上面什么都没有之后小心地从椅子上下来,因为久坐的关系我的腰一直不怎么好,干这种活必须得小心。
毕竟是要结婚的人了。
年底的时候我跟小娟订了婚,相亲、恋爱到结婚一共半年,家里挺满意,我则是看对方也不算讨厌,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便匆忙订了婚。
由于家里条件不好,新房肯定是买不了了,我爸妈准备将现在住的这套腾出来给我们两个当婚房,他们俩则住到之前买的一套位于市郊的小两居里。现在这套我妈说要装修一下,装修了的房子也算新房,于是我们准备先搬到小的那套住一段时间,同时清空一下屋子。
“可惜了。”我妈扫了一眼书本布满灰尘的封面,又看了看我,“你不再看看?”
我叹了口气,这些东西我是觉得没什么用,可是我妈说的也对,万一里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呢?等我妈离开房间之后,我擦去了书上的灰尘,下意识地随手甩了甩,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些儿时的玩具掉落在地上,有游戏充值卡,有那种廉价兵器,还有游戏王卡片。我把它们归拢起来,正想要丢掉,忽然看到了随着它们掉出来的另一个物件。
一个信封。
我好奇地捡了起来,似乎这个信封一直被夹在书本中,信封上面并没有什么灰尘,封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乔鲁诺的遗书。致小明。”
2
乔鲁诺?
小明是我的小名,一般只有我很好的朋友才知道,而这个乔鲁诺我听着十分耳熟,查了一下才知道这是一个动漫人物,应该是小时候看过这个动漫。
但是谁会叫乔鲁诺这个名字?我打开信封,想要从里面的遗书中找到更多线索,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点儿尘土都没有。
有人取走了这封遗书。
这就奇怪了,信封的封口处有明显的胶水痕迹,里面肯定是有过东西的,但是这个信封藏在杂物堆的最底下,几乎不可能有人将它拿出来,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个信封在放进去之前就被人拆开了。
信封是我爸妈以前所在的工厂所用的那种,上面印着“2008年印制”的字样,那是他们下岗那年。而信封正好夹在我小学五年级的作业本和课本之间,所以如果真的有遗书,那么写遗书的时间基本能锁定在这个范围内。
于是我去搜了当年关于自杀的新闻,结果还真找到了一条:
2008年8月13日,一个名叫程飞的十七岁少年跳入了河中,因溺水后抢救不及时,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3
网上对于这起自杀案并未过多报道,只是提到了少年的死法以及死亡的时间、地点,凭借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确定这封信就是程飞所写,而且更诡异的是这个叫程飞的人我同样不认识,如果他真的是这封遗书的作者乔鲁诺,那这封遗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呢?
“妈,我小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程飞的?是不是还带到家里来玩过?”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不露痕迹地问起了这件事。
“哪有,你当时的朋友不就那么几个。”我妈惊讶地道。
“那你或者我爸认不认识一个叫程飞的?”我又开始怀疑他其实是我父母朋友的孩子。
爸妈坚定地摇了摇头,看着我的眼神充满疑惑。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爸问道。
“没事,就是总觉得认识这个人。”我敷衍道,继续吃饭。
尽管我很想找出来这封信的作者,但是繁忙的日常让我无暇在这件事上过多探究,只能将它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放起来。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马上到了年关,我几乎要将这封信抛之脑后。
直到一次聚会。
4
这次聚会的发起人是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如今在做生意,看朋友圈混得很是不错。毕业这么多年大家都没有联系,听说要组织聚会大家都挺热情。聚会地点定在了一个四星级酒店的包房,等我过去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
“小明!这里!”组织者老张对着我挥手,我连忙走过去,与他握了握手,闲聊了几句之后入座,没多大会儿聚会便正式开始。
推杯换盏间,大家开始闲聊,你在哪儿做什么工作,他在哪家公司管什么业务,一来二去,房间里划分成了一个个小团体,大家彼此找到了自己的利益所在。
“我跟你说,咱们这关系跟外人不一样,六年同学,比社会上的关系干净多了,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那是很正常的事,你说对吧,嘉明?”有个同学搂着我醉醺醺地说。
“对!咱们就是该多联系,谁有什么事儿了就该拉一把,兄弟我听说你做外贸生意,有媒体这方面的活儿记得找我!”我拍着这人的手乐呵呵地说,完全不在意对方记错了我的名字。
在这些人中间,有个看上去挺陌生的家伙一直坐在角落,似乎整个晚上都在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指着他悄悄问我身边那人:“你知道那个家伙是谁吗?”
“陈东江呗,咱们班当初条件最好的那个。”老哥脸上写满了不屑,“听说这么大岁数还天天玩呢。”
我抬眼又看了一次那家伙,明明围坐在桌子前,可他却像是待在角落里一样,两边的人都转向两侧亲昵地勾肩搭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中间。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意义莫名的笑容。
5
席间我加了很多人的微信,顺带问了很多次关于乔鲁诺或者程飞的消息,可是始终没人回答我。
也许是一个恶作剧。我这么想。
今晚的聚会收获颇丰,结交了不少未来可能“用得上”的人,我很是满足,连带着喝酒的时候都有点放松。
“各位!各位!”组织聚会的老张站了起来,饭局安静下来。
“同学友情,十年如一日,今天咱们相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联络感情,以后谁有什么难处了,就帮一把,谁有什么好处了,也多分享一下,大家互帮互助,感情才能长长久久!”
“喝一个!”
碰杯声响起,大家都喝醉了,开始真正回忆起小学时候的事情,一边骂着领导一边怀念过去,醉意蒙眬中我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今晚大家第一次一起聊小学时光。
“那个,小明,你刚刚问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有位同学问道。
“乔鲁诺,叫乔鲁诺。”我连忙道。
“我好像记得这么个人。”他皱着眉头说。
旁边也开始有人应和起来:“对,我也认识,他是,他是……”
然后一头趴在了桌上。
房间里爆发出笑声,我也跟着笑。
聚会结束后,我们几个没喝酒的负责将他们喝醉了的送回家,分别时有个人撞了我一下,我抬起头,看到是陈东江。他正搀着一位已经彻底喝醉的同学,看着我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从我身边经过。
“我知道乔鲁诺是谁。”
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用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6
我对陈东江的印象并不深刻,回家找了下小学毕业照和同学录才想起来这个人。
陈东江是小学时我们班家庭条件最好的那个,听说他爸做房地产挣了不少钱,很早的时候就穿上了名牌运动服,不过当时我们都是小土鳖,看不懂这些衣服所代表的意义,但是依然能够从他那四大箱玩具里意识到这家伙和我们的差距。
小学时我和陈东江的交流并不算多,直到看毕业照我才发现这家伙拍照时就站在我身边。从同学口中我了解到他的近况,大学毕业之后他一直闲在家里,好在家底比较厚,这些年也足够他享受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只是大家对于这种啃老族始终有点看不上眼。
犹豫再三,我还是找同学要到并加了他的微信,对方的头像是个很奇怪的卡通人物,这让我愈发感觉这人不靠谱。
好友申请很快被通过,对方给我发了个卡通表情。
“你知道乔鲁诺是谁?”我上来便直接问道。
“知道啊,我朋友嘛。”陈东江很快回复。
“能告诉我吗?我这里有一封他的……”我犹豫了下,说道,“挺重要的东西。”
“我也挺久没跟他联系了,不过我可以帮你一块找啊。”对方说。
我潜意识里不太想要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于是决定先问问他知不知道关于程飞的事情。
“暂时不用,我就是听朋友说起来了所以问问。”我发了个表情,等了一小会儿后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那你知道程飞吗?”
这次收到了否定的回答。
我顿时觉得这人是拿我找乐子的骗子,决定敷衍一会儿后拉黑对方,可紧接着陈东江发过来两条消息以及一个定位,让我不得不再次重视起他来。
地址是我以前上小学时附近的一家网吧,时隔多年竟然连名字都没改。
“来这里,我告诉你乔鲁诺是谁。”
“还有关于那封遗书的一切。”
7
网吧叫星云网吧,当年上学的时候我经常去,那会儿身份证查得没有那么严,所以周六周日我们这些孩子就能钻空子进去玩上一天游戏。
到网吧之后我才发现,这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内部重新装修了不说,原本的柜台也变成了网咖样式的吧台,交完钱之后我来到了陈东江说的二楼包间,里面两个位子,陈东江正坐在靠里面的那台机子前打游戏。
“等会儿啊,我这打团呢。”陈东江目不斜视地说。
我坐在他旁边,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开机啊,你不是会员,干坐着不开机也扣钱的。”陈东江在电脑屏幕变灰之后看了我一眼,提醒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主机箱,终于找到了开机键。等我打开电脑界面,扭头一看陈东江已经打完了。我怕他重开之后又没空回答我,问道:“现在你能告 诉我乔鲁诺是谁了吧。”
“我朋友。”陈东江点了根烟。
“那他……”我试探性地说道。
陈东江点了点头说:“真死了,自杀。”
他顿了顿后又说了句让我毛骨悚然的话:“他死前告诉我,他准备了一封遗书,如果有一天有人提起了他的名字,那么一定是这封遗书被谁重新发现了,带着那个人,就能找到他的遗物在哪里。”
8
在陈东江口中,我开始了解乔鲁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创造力的人,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我们当初玩的很多游戏都是他设计的。他跟我一般大,见识却比我广,想象力也比我强,他似乎能从身边任何微小的事物中发现乐趣。他读书,读很多书,什么书都会看,甚至包括讲销售的那种心灵鸡汤。他如果还活着,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家伙,我一度以为他有着某种魔力。”
“魔力?”我正试图从脑海中勾勒关于乔鲁诺的画面,却在最后听到了这样的形容。
“小孩子的可能性是无限的,谁说他们不可能会魔法呢?”陈东江怀念地说。
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我可惜地感叹道:“这样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对,死之前他跟我说他把他的一切埋藏在了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写在了他的遗书里。”陈东江看着我说。
我皱了皱眉,把那个装遗书的信封拿出来,给他展示里面空空如也的内里。
陈东江露出惊讶的表情,表示自己并不知道遗书去了哪里。
“那这封遗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里呢?”我又问。
陈东江摇了摇头,过了会儿他说:“也许是你需要这封遗书,他才给了你。”
眼瞅着走到了死路,陈东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拿过信封,将手伸了进去,摸了半天,忽然将整个信封撕开。我正想要阻止,却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信封内侧原来是有字的,上面写着一个地点:“工人文化宫四楼西侧。”
9
我小时候那会儿经常来工人文化宫,原因是这里的一个老师开了个奥数班,上课的地点就在四楼西侧。当时都宣传奥数能够开发儿童智力,最重要的是能够在升学考试中加分。家里人给我报名之后我其实一直不太感兴趣,上课总是睡觉,连班里的同学都认不全。
难道乔鲁诺在这个奥数班上过?可是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那我肯定听过,毕竟他的名字实在是太独特了。
十几年没来,工人文化宫里面彻底变了样,原来一个个的青少年活动中心都变成了老年活动室,空气中弥漫着老人特有的味道,夹杂着潮湿感。陈东江明显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脚步迈得很快,我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等到了四楼才有时间喘口气。
“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忍不住说。
“你不觉得楼下挺吓人的吗?跟恐怖漫画似的。”他看着我认真地说。
“世上哪有鬼啊。”我没想到这c30RXULNdQMzOA/mnJdabh1/R85WlaiUFoI5Eslcsk8=家伙竟然是个迷信的胆小鬼。
“你不懂,也许真有呢。”
我叹了口气,再次问自己为什么非得跟这个不靠谱的家伙来找那个神秘的乔鲁诺,像是小时候读的那种劣质冒险故事一样,有这时间还不如在家刷一会儿短视频。
我往西侧看去,那边的灯似乎坏了,忽明忽暗的。这个地方原来是我们的教室。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顺着墙往前走,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原本的教室现在已经变成了办公场所,里面摆放着几张桌子和几台电脑。
“乔鲁诺当年没跟你说来这里找什么吗?”我拿手电筒透过窗户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依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陈东江耸了耸肩说:“他的遗书给了你,只有你才知道他到底想要你找到些什么。”
犹豫片刻,我开始思考起来。
找什么呢?这里明显不是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人来人往,但凡藏点儿什么早就被人拿走了,所以他藏的东西一定不是某个物件,而是……信息,而这个信息一定是能长期保存的,至少在当时看是这样的。
我知道他把信息藏在哪儿了。
在陈东江惊讶的目光中,我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站在走廊尽头生锈的铁门前,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门。
阳光冲破锈铁,外面绿意盎然。
10
工人文化宫每层走廊的两侧都有一个小露台,推开尽头的门就能到达,四楼西侧的露台紧邻附近的公园,能看到公园里的美丽景象。
我推开门,然后转过身子,一堵刻满文字的墙壁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墙壁的瞬间,我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确定自己的猜想没错。
陈东江跟了过来,看到墙壁后惊讶地道:“这是什么啊?留言墙?”
“算是吧,我们当时爱把这地方当成QQ空间的留言板用,有时候还会写小抄和公式什么的。”我抚摸着墙壁,搜索着有价值的信息。
“你们奥数班的学生都这么闲吗?这可是破坏公物。”陈东江撇了撇嘴说。
“你不是奥数班的?”我惊讶道。
“当然不是,那个高数班得考的,你忘了?好像是全市前多少才能去来着……”陈东江回忆。
“前二十。”我脱口而出,有些得意地说,“那会儿我也算是天才少年。”
“那你找到什么了吗?”陈东江明显不愿意在这种话题上多聊。
我这才发觉自己刚才有些幼稚了,得多没出息的人才能将小时候得过的荣誉炫耀给他人呢?成年人赚不到钱,没有地位,说什么都没用。
我用手电筒照着墙上,然后用另一只手细细摸索,看着那些熟悉的话,心中生出怀念的感觉,在仔细找了两面墙之后,我终于找到了可能是乔鲁诺刻下的文字:“悦湖风景区,飞翔女神。”
11
由于天色已晚,我跟陈东江约定改日再去悦湖风景区。
“你是怎么跟乔鲁诺认识的呢?”分别前我问他。
“忘了,小孩子玩到一块,哪需要什么理由呢?”陈东江给出了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晚上我没有回家,跟小娟找了个地方吃饭。说实话我们俩之间还不算太亲密,因此双方都认为应该多相处相处培养一下感情。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小娟一边吃着在花生酱碗里蘸过的羊肉一边说。
“找人。”我没想隐瞒,既然已经决定要结婚了,彼此就不该再有隐瞒。
“谁?”
我吃了口肉,抬头想了想说:“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人。不过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
我跟小娟讲了我们今天的行程,小娟听完后双眼放光:“真有意思,跟探案小说似的。”
“你要一起去吗?”我尝试邀请她。
小娟摇了摇头说:“既然这封遗书是写给你的,那么他想告诉你的事情就只有你一个人能听,我听算怎么回事。”
“我们这都快结婚了。”我说。
“结婚也不一定互相了解啊,”小娟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过今天你能给我讲这个故事我还是挺开心的,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很无聊的人,现在来看可能不是那么回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忽然想到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这是乔鲁诺想要告诉我的事情,那么他和我究竟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在哪儿见过?奥数班吗?
我脑海中幻想着自己当年在课堂上睡觉的时候,一双眼睛正悄悄地盯着我,心里便莫名其妙一阵恶寒。
但是又莫名感到有些奇妙。
12
周末的悦湖风景区人很多,很多大人带着孩子来这里玩,不过飞翔女神像附近倒是没什么人,因为这里水比较深,而且没什么遮挡,小孩子玩时很容易掉到水里,一旦发现不及时就麻烦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玩,因为那会儿水还浅,尚未没过雕塑前一个个白色荷叶状的落脚点,我们在那些巨大的白色石块中央跳来跳去,从来不担心落水。
我跟陈东江在飞翔女神像四周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刻过的痕迹。女神像上刷了层漆,这些年好像每年都会重新修缮一番。尽管我们在女神像背面发现了一些刻字,但依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会不会是被磨掉了?”陈东江猜测。
我摇了摇头,以乔鲁诺的能力,他大概率不会将想要告诉我们的信息放在一个很容易被破坏掉的地方,可是位于景区的刻字很容易就会被涂抹,将这里选作刻字地点明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们在四周转了两圈,正准备放弃的时候,陈东江却忽然注意到了水下。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将这个信息放在水下?”
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有些激动地说:“当年还没有涨水,也许他是刻在了女神像基座的底端或者荷叶的下侧,这样就没人能够看见了。”
我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水下的东西该怎么去看呢?我是不舍得让我的手机泡水的。
陈东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我待在这里别动,然后小跑着去开车离开了。半个小时后,陈东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握着一个黑色的防水相机。
“用这个!我买来还没用过呢。”陈东江得意地说。
13
相机进入水中,依照建筑物在水下的轮廓一圈圈地仔细搜索,陈东江拿着这个看上去就很贵的相机,挽着裤腿站在水里,像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渔夫。相机的画面传输到他的手机上,屏幕上充斥着模糊的绿色。
“这玩意儿不便宜吧。”我说。
“当时不算便宜,现在就没那么贵了。”陈东江笑着说,“当年我想拍视频来着,求着家里人给买了一个。”
“后来拍了吗?”
“没有,不过感觉挺有意思的就没扔,一直留在家里。”他无所谓地说。
挺贵的东西说买就买,说丢在角落里吃灰就吃灰,我对这个富二代的身家有了新的认知。
“还是有钱好,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我感叹道。
“你不觉得这玩意儿很有意思吗?”陈东江指着相机说。
“有意思的事儿多了,难道每个都要尝试?我要养家糊口啊大哥。”我撇了撇嘴。
陈东江愣了下,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
就在这时我瞅了眼屏幕,激动地大叫起来:“停,停!就是这儿!”
陈东江如梦初醒般停住了动作。我俩向着屏幕看去,在不断调整位置和焦距之后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字样:“电机厂家属院15号楼5单元。”
14
电机厂家属院是我们小时候住的地方,那会儿我爸妈还没下岗,生活压力比现在小得多——当然也是因为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承担压力的总是大人。
从悦湖风景区到家属院有一段路程,路上因为没事干,我跟陈东江聊天,对这个富二代有了更多的了解。
“……毕业后我上过班,但是我感觉太没意思了,每天要做很多违心的事,说很多违心的话,我爸跟我说这叫成长,可我觉得我长大又不是为了变成这种人的。那段时间我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甚至还有点心理疾病。后来我辞了职,好在家底厚嘛,能养我。可我还是不开心,因为就算你不长大,可你身边的人总是要长大的,大家说着油腻的话题,交换着虚伪的客套,我在这样的环境里跟个怪物似的,一个朋友都没有,孤独得很。”
陈东江一边开车一边打开了话匣子,我感觉自己被说中,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好意思啊,我说话有时候就是不过脑子。”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窘迫,陈东江连忙说。
我摇了摇头:“没事,你说得倒也对。”
陈东江笑了笑说:“所以我一直想要一个朋友。”
“那可真难找啊。”我感慨道。
“倒也不一定,你看咱俩现在就算朋友了。”他大大咧咧地说。
我有些惊讶,下意识地说:“可咱俩连一顿正经饭也没吃过……”话没说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是他说的那种大人,觉得没在一个饭桌上吃过饭喝过酒就不能叫朋友。
“你看过那种小说吗?两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相遇,为了找某个东西一起努力,然后就变成生死之交,哪个离开了,另一个拼了命都要把他找回来。”陈东江说起这个又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我笑了笑没接话,总觉得现在这个年纪还相信这种故事真是太幼稚了,要是合作伙伴跑丢了,不得先看看对方有没有卷钱跑路吗?怎么这种俗套热血漫画还能有人信啊……
然后不知为何,我又莫名地对这种感觉向往起来。
15
那之后我跟陈东江成了朋友。
乔鲁诺的遗书给我们画了一个巨大的地图,像是一个关于我的游戏关卡,只有通过前一关才能找到通往下一关的钥匙。我惊讶于自己和他的重叠,有很多地方是我们都去过的——那是电机厂家属院的孩子们共同的人生必经之路。
难道是我曾经有恩于他?我忍不住想象。
我开始迷恋上这种感觉,幼稚而又单纯,原来吃饭可以不喝酒的,原来大人也是能买变形金刚的,原来有些瞬间我不用去始终牢记家庭的重担,能够在空旷的操场上肆意地大叫大闹,而不用披上名为醉酒的外衣。
陈东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长大的痕迹,他对一切事物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同时还有着令人惊叹的想象力。而这也让我更期待乔鲁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跟他熟悉起来是在咱们小区的花园里。那会儿他个子不高,但是总能想出来很多有意思的游戏,所以我们都愿意跟他玩。”陈东江给我讲述着他和乔鲁诺的相识。
“那他是怎么离开的呢?”我又问。
陈东江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只是有一天来到我身边告诉了我遗书的事情,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没有报警吗?”
“没有,他是不会让人找到他的。”陈东江对此坚信不疑。
车子缓缓靠在路边,我们两个终于来到了这次的目的地——一座大桥下。
令我激动又惶恐的是,乔鲁诺留在这里的字样并不像之前一样仅有某个地址,那行写着家属院花园的地址后面不远,用石头刻着这样一行字:“2008年8月13日,一个名叫程飞的年轻人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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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江托关系找了人,最后总算拼凑出这个少年死亡背后的部分真相。
程飞并非本市人,事发当时他在市里的重点中学上学。程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经常考年级第一,并且以优异表现获得了一所大学的保送资格。按理说这样的孩子似乎不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是当年办案的警察却称他这么做也情有可原。
“家里管得太严,要求太高,老实说那些规矩我听了都害怕,什么不让碰电脑,吃饭的时候必须做题,生多重的病也不能不去上学,你说说,哪有这么管孩子的。”陈东江他叔叔跟我们说,他当年参与了这起案子的调查,如今已经退休好些年了。
过了会儿他又说:“但是我们当时也发现有些不对劲。按我们最初的推断,是因为家里对程飞过于病态的控制才导致他产生了自杀倾向。可是在一段时间的调查后,我们发现在事发前半年左右,程飞就已经不再受家里的控制了,因为他家对他严格管教的主要目的便是让他上一所名校,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家里自然不用再对他管得那么严格了。同时程飞被保送的大学距离他们家很远,因此不存在他担心无法逃出家里掌控的情况。后来我们对于程飞同学的走访也证实了这点,保送成功后的程飞并没有受到之前那样严格的约束,学校也好,家里也好,基本都不怎么管他,如果说是为了自由的话,他已经完全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他完全不用学习,尽管成绩一落千丈,每天浑浑噩噩,但是依然能够上一所他人想都不敢想的大学。”
“那他为什么要选择……”我也很不解。
陈东江的叔叔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他犹豫了片刻后说,“他自杀那天,有人看到一个孩子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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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默契地没有和陈东江的叔叔说关于乔鲁诺的事情,毕竟我们还不能断定乔鲁诺跟程飞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回去的路上陈东江的表情很是奇怪,他显然无法接受乔鲁诺涉及人命案这种事情。
“没事的,也许就是刚好路过。”我安慰他。我很清楚乔鲁诺在他心里的分量。
“你说,他为什么要自杀呢?”陈东江一边开车一边说,他的眼睛失神地盯着前方。
“谁?程飞吗?”
“不是,是乔鲁诺。”陈东江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自杀。”
“对生活那么有热情的一个人,怎么会去自杀呢?那会儿我其实没什么朋友的,跟我玩的孩子都是为了能玩我那些最新最时髦的玩具,可等到我过生日的时候,明明邀请了很多人,让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但最后没有一个人来。我生气了,把门一摔,去了小区的花园里,就在那里我遇到了他。我们之前就认识,但是一直说不上熟,可那天他却邀请我跟他一起玩。游戏是他临时想出来的,你知道吊车吗?他让我们把自己想象成一辆吊车,然后用手当成翻斗,我们可以是工地上的庞然大物,也可以是变形金刚。那天我们玩到很晚,从那天开始我们就成了朋友。”陈东江怀念道。
“他这样的人,面对即将消失的生命,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车里的氛围有些沉闷,我们俩都没再说话。陈东江把我送回了家,我们约着下周末去往最新的地点。临分别前陈东江忽然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无论怎样,我都会把他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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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鲁诺提示的最新地点是家属院的花园,这里也是陈东江跟乔鲁诺开始成为朋友的地方。
这次的提示很清楚,具体到了花园里的某个建筑,只是我们到了之后才发现,那栋建筑在花园翻新的过程中被移除了,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砖地。为了找出乔鲁诺这次的提示,我们决定晚上去把那块砖地挖开。
今天的陈东江有些奇怪,远没有平日里的他那样开朗。消磨时间的时候我跟他开了几个玩笑,可是他始终兴致缺缺。
“你觉得那个下面埋着什么?这次我总觉得不像是提示,因为之前的提示都是刻字,这次明显是他埋了什么东西。”我说。
“也许是他留给我们的宝藏呢?”陈东江扯动嘴角笑了笑。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我们去了花园,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我们开始挖掘。砖块被撬起然后堆到一边,泥土被我们铲到别的地方,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都想要放弃了,铁锹终于碰到了一个金属物体。
我激动地叫了起来:“陈东江!在这儿!”
陈东江连忙凑过来,此刻的他明显也开始激动起来。我们对视一眼,露出欢快的笑容,像是连载了数十年的少年漫终于结尾,曾经的少年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宝藏。
我们轻轻地将那个金属物体上的泥土拂去,露出锈迹斑斑的外壳——那是一个铅笔盒。我将它从泥土中捧起,让它沐浴在月光下。
终于找到了,名为乔鲁诺的少年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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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东江劝我先将那个铅笔盒打开,我则选择先拿手机给它拍了张照片。不知为什么,拍照的时候,我总觉得这个铅笔盒有些眼熟。
等到留存好照片,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打开铅笔盒,借着月光看清了里面的物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根本没有那封消失了的遗书。
里面的东西很多,我简单拿出来整理了一下:三张游戏王的卡片,ZZ少年馆三幻神的盗版卡,一个看不出来是什么玩具的大刀形状的配件,一堆上面覆盖着不同的卡通图片的游戏充值卡,以及一个泛黄的笔记本,里面写着一篇尚未完结的小说。
忽然,我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这些东西我都见过。
卡片,应该是我赢的,当年有张卡叫抢夺,我用那张卡换到了全家属院唯一成套的三幻神卡;那个大刀形状的东西是水浒英雄里的,买厂家的糖会随机送,集齐108把武器就能换5000块钱,我就差一个全图鉴,而这柄刀是稀有度第二低的;充值卡是给赛尔号和摩尔庄园的,当时要跑很久才能买到;而那个笔记本,则是我……我?
我忽然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恐惧中。
我抬起头,陈东江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乔鲁诺……是我?”我难以置信地说。
陈东江点了点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对。你是那个叫乔鲁诺的少年的遗物。”
20
我是我童年的遗物?
“你难道没有发现不对劲吗?乔鲁诺留下信息的地方你都曾经去过,他的遗物你都认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遗书出现在了你的房间里。”陈东江看着我说,“难道你不觉得你现在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吗?那个热爱一切的你,拥有无穷无尽想象力的你,那样的你才算活着。”
“可是你现在是为什么活着呢?为了工作,为了结婚,为了买房……就是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陈东江难过地看着我,“你不该是那样的。”
“只有小时候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你看,乔鲁诺留下这一切,也只是为了让你重新活过来,他让你重新找回了小时候那种最单纯的快乐,去探索世界,去品尝美食,去忘掉现实而专注于内心的满足,然后再从你这件遗物里,重新找回自己。”
“醒醒吧,乔鲁诺!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叫小明的行尸走肉!”陈东江大声道。
“去你的!”我愤怒地说。
陈东江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去你的!”我重复了一遍。
“我是遗物?我成遗物了?我吃了这么多苦,抛弃了这么多乐趣,到头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遗物?听好了,就算那个设计一切的人是我,那现在我也不是他!我不玩游戏有错吗?我专心正事有错吗?我就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找个工作结婚生孩子有错吗?我是遗物?”
我气急败坏地大吼。
我把铅笔盒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用脚碾过,惊讶过后陈东江向我扑了过来,我们两个扭打在一起。
像是热血漫画的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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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你可能根本没把我当朋友。”陈东江揉了揉脸,点了根烟说道。
厮打过后,两个没有力气的中年男人坐在乱七八糟的地上,一起抽着烟。
“那天你来跟我说了遗书的事情,我以为又是你想出来的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结果第二天你就像不认识我一样,我跟你说关于乔鲁诺的事情,你却完全不记得了。”
“真的可能吗?一个人忘掉所有的事情。你居然真的相信了。”我苦笑道。
“我说过,小孩子的想象力是无限的,他们能做到一切,甚至是魔法。我觉得你可能会回来,所以一直等着你。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这么干太幼稚太傻了,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去面对那个所谓的成年人的世界,还有就是,”他仰头像漫画人物一样吐了个烟圈,“要是有一天你真的回来了,可是我也变成大人了,你该多孤独啊。”
“为什么我会叫乔鲁诺呢?”我问。尽管已经想起来了大半,但是那些被我重新启封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名字的由来。
“《JOJO的奇妙冒险:黄金之风》里面的主角就叫这个名字。我们有一次做游戏的时候起的名字,后来就一直这么叫了。”陈东江笑着指了指自己,“我当年叫布加拉提,是乔鲁诺最好的伙伴。当时我们让班上的人都这么叫我们。”
原来如此,怪不得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在最后还是想起了这个名字。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回答完了我就不纠缠你了。”陈东江忽然说。
“你说。”
“你为什么会自杀?”
22
我遇见那个叫程飞的人的时候,他还没有跳下去。
“干什么呢你!”我对着他喊道,吓了他一跳。
程飞是个很聪明的人,当然当年的我也是,没一会儿我们便聊到了一起,程飞告诉我,他要死了,死法是从这座桥上跳下去。
我当然会阻止他,但是程飞说没用,我是个小孩,阻止不了他这个大人。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要自杀呢?”我忍不住好奇道。
“你说错了,正因为我没那么厉害,我才要自杀。”程飞笑着说。
“我爸妈从小把我当成一个天才培养,我也一直这么相信着。所以其实我并不反感我们家对我的教育,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作为一个天才应该经受的考验。可你说天才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想也没想便说:“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并什么都能做到。”
程飞打了个响指,说:“没错,我也这么认为。”随后他露出了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苦涩表情,“可是我不是啊。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引以为傲的成绩不过是环境逼迫出来的,等到让我真正得到自由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做不到。他们都羡慕现在的我,哪怕烂成泥也能上大学,可是我知道,我上了大学也会是烂泥。每天浑浑噩噩,然后就这么毕业,做一个平庸的人。我接受不了,我真的接受不了。”他低声道。
然后他就这样跳到了河里。
我没有喊人,因为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有些理解他。
“那天从桥上回家,我看到我爸妈在摆摊,下岗之后他们就支了个饺子摊赚钱,我记得是一毛钱一个,纯手工包。夏天很热,但是他们没时间擦汗,汗水滴到面里和匀,随后有顾客拍桌子说饺子怎么发苦,我爸妈就赶紧给顾客道歉,然后重新包,重新煮,重新流汗。”我给陈东江讲述着被我逐渐想起来的往事。
“就从那一刻起,我意识到我不能这样了,虽然当时的我做不到什么,但我知道,我所向往的自己作为主角存在的意气风发的未来根本不存在,我只不过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我要好好学习,要懂事,要融入社会,这样才能有足够的盔甲去应对生活。”
“但是我还是很骄傲啊,我真的不想拥有一个这样的未来,我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想法,我想要把它们都实现,如果让我变成一个平庸的人,接受这一切,我宁愿学程飞。”
“所以你选择了自杀。”陈东江苦笑着说。
“准确地说,是遗忘。忘掉那个有趣的、对世界充满热情的、有着无穷无尽想象力的自己。”我看着陈东江说,“每个人都有那样子的自己,只是大部分人都不得不忘记。”
“陈东江,我挺羡慕你的,能保护心里的那个孩子这么长时间。”
“你说得对,我是我童年的遗物,我真的很向往那个样子的自己。”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脚小心地避过了那些铅笔盒里的宝物。
23
在公园分别后,我独自走回了家。铅笔盒我送给了陈东江,这是他朋友的遗物,我这个狠心到抛弃朋友的家伙自然没有权利占有。
但是路上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遗书呢?
我清楚地记着我是写过这封遗书的,可是却记不清自己怎么处理的它,好像是……拿火把它烧掉了。
可是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呢?
时隔多年,尽管那个被乔鲁诺施放的“魔法”已经解开,但是人脑始终还是会将一些记忆模糊化。
然而刚回到家里,我就接到了陈东江的电话。
“还没完。”他在电话里这么说。
“什么?”
“乔鲁诺,你的那个冒险还没完。”他的声音有些激动,“那个铅笔盒盖子上贴着一张纸,里面标注了一个电脑的文件夹,那里面也许就有他真正的遗书!”
我终于想起了被我遗忘的事物,然后疯了般地冲出屋子,来到狭窄的地下室翻找起来。
24
“喂,喂,听得到吗?好像听得到。这破电脑不知道还要用多久,太卡了真是。”
屏幕里,我正在对着电脑说话。
“虽然现在越来越感觉干这事儿挺羞耻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要做啊。你好啊,小明,我是乔鲁诺。虽然你可能马上就要不记得我了,但是自我介绍还是要做的。”
“好吧,废话少说。既然你已经看到了这个视频,说明你已经通过了我所有的游戏设置,你想起我呢,挺好的,没想起我呢,也没什么事,总之,我就是你,小时候的你。而此刻,我已经‘自杀’了。不是生命意义上的停止,只是被遗忘了,我的记忆、我的思维方式、我的性格都会被遗忘,而剩下的,便是你。因为我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一个没意思的人,就是那种放学了得赶紧回家写作业,对待谁都客客气气礼礼貌貌,满脑子想着成绩跟未来的那种人。”
屏幕里的孩子夸张地表演着。
“不过,毕竟是消失嘛,我还是很不舍的,所以我留了条后路,就是这个游戏。如果你真的变成了一个无趣的大人的话,那么我想让你重新走一遍我走过的路,当然也是你走过的,虽然那时候你的记忆会被修正成另一种样子,但是无论如何,经历一个独属于你的游戏,去寻找一个神秘的宝藏,这段旅程,肯定能让你再次接近我,然后重新变成我。”
他突然安静下来,随后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一开始我是这么打算的,为此还给你写了一封很吸引人的遗书。”
“可是你真的是我的遗物吗?”“我”看向我,眼睛里写满了认真。
“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家伙选择死去,而勇敢面对生活的家伙却被称之为遗物,怎么看都觉得没道理啊。为什么人们总是推崇那些勇于追求自己想要人生的人呢,明明直面生活的普通人也很厉害啊。他们也许无趣了些,功利了些,麻木了些,可是他们依然在生活,比我这种无法接受自己平庸而选择逃避的家伙更像是英雄不是吗?”
“现在的你过得怎么样呢?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但是你应该吃了很多苦吧。不过请不要为自己感到难过,因为你在我的眼里,像英雄那样厉害啊。”
少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着屏幕竖起大拇指。随后他放下手,对着屏幕认真说道:“所以最后我选择烧掉了那封遗书,去录制这个视频。我没有舍弃掉那个游戏,是因为我想当有一天你被生活推得随波逐流,忘记了寻找快乐的能力,有这么个有意思的游戏,也许能帮你找回来一点开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乔鲁诺吗?因为他的替身很有意思,叫作黄金体验,能够赋予一切事物生命,很酷的能力不是吗?可是乔鲁诺的强大其实并非依靠他的替身,而是因为他努力成为能让所有人依靠的人。”
“再见了,请忘记我,但永远不要忘记你自己。”
“另外,如果遇到了陈东江,告诉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画面变黑,老旧的台式机在这一刻像是完成了自己所有的任务一样,彻底没了声息。
25
我把视频的内容给陈东江说了一遍,他听完很久没有说话,但是我能隐约听到那头传来抽泣声。
许久之后,他回了一句:“谢谢你。”声音沉稳,像是个大人。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聚会那天大家一开始都不认识乔鲁诺,直到喝醉后才有人想起。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这么一个孩子,只是他藏得很好,像是从来不存在一样,但是他终究会在某些时候露头,让你抛弃掉利益、算计、生活压力,只会怀念过往独属于你的美好时光。
或许我们终将成为我们曾经最厌恶的平凡的家伙,看着儿时那些美梦与豪言壮志像泡沫一样化掉,但是我们始终在与生活的压力抗争,承担起那些应该承担的东西,告诉命运,我还受得住。
有人在我们家死掉了,他是那么热爱生活,充满想象力,永远不会疲惫。
但是有人也在我们家重生,他下了班满身疲惫动都不想动,想做的事情永远只是想,也许最终只能凑凑合合地度过一生。
但他也是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