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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故乡传来春讯

2024-08-06胡发平

含笑花 2024年4期

墙上脸

世间的一切都以“是的”开始。我与史鉴的相识纯粹是个偶然。是的,就是那天早晨。我倚着玻璃窗,深情地凝视着窗前的银杏树。微风吹过,一片黄叶悄然离枝,我迅捷伸手去逮,却够不着。这片黄叶的飘落,惊扰了我心里的秋。

儿时,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清水湾秋天的鲫鱼。那时,我爹也喜欢打秋天的鲫鱼。见到打回大点的鱼儿,我就双手捻着它举过头顶,抹一把溅在脸上的水珠,兴奋地皱皱鼻子。做鱼,我爹的方法很简单。他就是舀几瓢河水泼进铁锅,丟几根大葱、几块生姜煮。待水沸腾了,再把收拾干净的鱼儿扔进锅里,撒一把盐,盖上锅盖,煮8至10分钟就可以了。但蘸水就讲究了,辣椒必须是灰刨的,它是这一道菜的灵魂。鲫鱼鲜美的味道,诱引得我的喉头连连蠕动。于是,我就先到菜市场买了鱼,然后去买灰刨椒。遗憾的是,找了半天也没有。不甘心,我就到一个门店问询。店老板正忙着称花生米。他舀一勺到盘上称,眼睛死盯着刻度盘。然后舀了半勺出来,又抖了几粒下去。分针对准称量刻度,店老板才娴熟地倒进食品袋。史鉴接过花生米,剜我一眼后侧过身子。

店老板扭头问我,“买啥?”我不假思索地答:“灰刨椒。”

“大哥,您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店老板不以为然地脱口而出。刚举步的史鉴驻足,转身,看着我不露声色。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咧嘴露出笑容:“干点秋天的事,尝尝秋的记忆。”史鉴呆呆看着我,仍不吭声。我一急,提高了嗓门:“你不咬一口,咋知道秋的滋味,是涩是熟、是香是辣?”晨光下,史鉴的脸唰地变红,对我尴尬一笑,久久不语。

第二日,我在市场门口又遇见了史鉴。他提着一兜东西从市场出来,食品袋分装的石榴、山芋、干辣椒隐约可见。我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他也随和地朝我笑笑。面对他的这一笑,我心里略有不安,就像后背爬进一只虫子,感觉很不舒服。为弥补昨天说话的冒昧,我邀他到对面临街的茶室坐坐。

我的诚意打动了史鉴。找了个临窗的空位,我帮他把东西搁在桌下。一名服务员跑了过来,我点了一壸普洱茶,一碟葵花籽。闲聊中,我念叨起父母,史鉴的脸上有了伤感。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史鉴只是摇摇头,双手捂住脸。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站起来,从衣兜里掏出香烟,递给他一支。然后,抿一口茶,清清喉咙。

“有话就说出来,别闷着。”

起初,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但我话音刚落,他就微微抬起了头:“那天,我听说村里要求粉刷乡下的老屋。我爹一听腾地站起,眩晕跌倒头磕了墙,失忆啦。”史鉴趁着吐烟的间隙挤出了几个字——“乱套了。”接着,他抿了抿嘴唇,“我爹把我当成他哥,把我妻子当成了他媳妇。”史鉴使劲地把烟头捻灭,烟灰缸发出了一些声响:“气死人了。”然后,他眨眨眼,表情有点儿奇怪,第一次正儿八经地注视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让我怎样帮他?我放在茶桌上的双手就像剪刀,左手使劲儿地叉着右手。

“不急,不急。”我安慰他说。

史鉴点点头,但并没有把盯着我的目光移到别处。我看出了他的别扭,特别是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让我束手无策。

“知道了病因,对症治疗。”我开口说道,同时感觉自己像位老先生,继续说,“也许,你没有发现你爹对某种特别的东西感兴趣, 多带他到户外活动,你不必太担心,都会过去的。”我给了他一个微笑,但愿这个笑容能传达我的鼓励。

史鉴皱起了眉头。我无法再承受他的目光,瞟了一眼桌下的东西:“时间会治愈一切。”

“妻子因为害怕回了娘家。我上班,要赔房贷、车贷,还要负担孩子上学。”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格外浑浊、嘶哑,“你却告诉我一切都会过去。”

我立即感到口中酸涩,就好像嘴里咀嚼了个不熟的石榴。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硬着头皮解释道,“兄弟,对你爹的失忆我也很难过。”我就只能想出这么多话来。过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有个建议,你娘在世时你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是什么?你大可一试。”

史鉴瘪了一下嘴:“对了,我十二岁时我爹就带着我进城,娘要服侍奶奶就留守了。但每年的秋天,娘就把辣椒连棵子一把一把地挂满老屋。辣椒经风吹日晒逐渐变红、干透了,爹也就回来了。”随后,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就是这样。”照片里,女人搂着男孩站在墙脚,背后是一堵挂满辣椒的墙。

我问:“这女人是你娘?”

史鉴点点头:“是的。”

“空闲时,我爹就爱溜进书房,翻看相册,翻看这张照片。”唉,史鉴感叹了一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了,我们与老人之间隔着什么呢?

“我懂了。”史鉴突然从嘴里蹦出几个字。就匆忙地收取照片离开。我仍坐在茶室发呆,一堵冷而粗糙的墙,却隐藏着一张脸。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我仿佛看见一个老人爬到墙上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下来。

树上人

组织找谈话,史鉴却惦念起一棵树。

谈个话而已,怎么会突然关注起那棵树了呢?

树,又高又直,好像半截插进了云朵里。清水湾有一风俗:孩童时,要到后山种一棵树。直白点说,就是山里穷。种一棵“棺材树”,给父母老来用。可如今:“人死了,要拖进火葬场火化,埋到公墓里。”怎么又突然想起那树呢?多年了,史鉴觉得自己还在树上,一直没有下来。

那年的一天下午,史鉴的脸被抓破了。班主任送他回家。父亲瞪他一眼:“都这么大了,还打架?”史鉴畏惧地躲在母亲身后:“因世界的扁与圆,与李二狗发斗嘴。我认为是扁的,可李二狗说是圆的……”父亲听着,揉揉鼻子,扯扯嘴角:“走,我们后山去。”史鉴懵了,直起腰小心地跟着。

史鉴一眼就认出了那棵树。尽管,它距离他,大约二十米。父亲一大步跃上去,就跳到那棵树旁。抬头往上看,粗实的树让史鉴胆怯。父亲看他犹豫,就蹲了下来,他双脚踩着父亲的肩。父亲缓缓地起立,他够到树枝了,就用手拉着爬上树。

史鉴站在树杈里,眼珠子动了动,直勾勾地盯着父母。母亲仰着头搓手顿足,而父亲呢,搔头圆睁着眼。他突然发现平时只言片语的父母,原来是如此可亲、可爱。呆了一会儿,史鉴觉得离地还不够远,他右脚向上一抬,左脚往后一蹬,居然又朝上跨了几大步。史鉴转动着脖子,将目光投向了山后那边的镇子,然后喜上眉梢,眨了眨眼睛,嗨,看啥都和以前在地上看到的不一样呢!史鉴闭了一会儿眼睛,显出很陶醉的样子。

太阳滚到树尖的下面,父亲叫他从树上下来。史鉴的脚刚落地面,父亲就搂着他:“咋样?”他贴近父亲耳边,细声细语的。听罢,父亲心里怦然一动。回屋后,父亲整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神情恍惚了。就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父亲突然失踪了。一家人四处寻找。后来,在母亲的提示下找到了父亲。原来,父亲上树了。深夜,父亲一个躺在树上。

父亲抱着树干滑落在地,“听树叶说话。”母亲一脸阴沉:“人掉下咋办?”父亲眼睛放出一束光,望着母亲笑笑,一甩袖子就走了。

从此以后,父亲流落他乡。喧闹的县城巷道,冒出个烤红薯的小摊。湿热的空气中,飘着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史鉴在一所小学借读。放学后,他经常出现在父亲的小摊前,给父亲倒水擦汗,有时也回村帮母亲干点农活。更多的时候,他坐在父亲身后的墙角阴凉处,拿着课本认真地看。

一日,史鉴放下书,用铅笔在一个本子上画画。父亲一时好奇,走过去翻看。父亲惊奇地发现,每一页上都画着树。渐渐地,父亲看出那是后山那一棵树,从不同的角度描绘着,春夏秋冬四时之景皆有。他告诉父亲:“以后一定要回去,我想和那棵树在一起!”父亲笑问:“你回去做什么呢?”他仰起脸:“回去当老师,我们村里的那些孩子,没人教呢,没有老师愿意去。”父亲心中有了暖暖的感动。

如今,史鉴的理想之树已经生根。不同的是,他大学毕业没有去教书,而是去县里工信局当了公务员。多年以后,他又移位到时代药业公司坐上了头把交椅,虽收获了一份绿荫,但清水湾版图还有许多没来得及涂抹、填充。

这天,组织突然找谈话,说是市里一个部门的领导岗位空缺,安排他去。谈话后,他惦念起那棵树,又感到于心不忍。去看看,也许是一个告别,或是一次道歉。

晚风拂过树尖,锅瓢声断断续续。史鉴拿起酒盅与父亲对饮,就顺口问:“爹,您能听树叶说话?”父亲呷了一口酒,把个嘴角翘得老高,然后点点头。

“骗人!”史鉴抿一口,倒也乐此不疲。

父亲便笑眯眯地斟酒:“鉴儿,这世界本来就是两面的。随便让你爬上树,就看到了远方。”史鉴的眼睛慢慢红润了。原来,父亲把最“随便”的事,做得不“随便”。父亲用坚实的肩膀,托起他朝着高处、向上。

几杯酒入肚,史鉴翻起眼睛,直视着父亲:“爹,市里不去了。”父亲有些心焦,重重咳了一声,吐口痰,“噗”的一声落在旁边撮箕里的灶灰上,砸出个很别扭的小坑儿。然后紧绷着脸,一个劲地摆手:“不行,不行的。”

史鉴的目光,也随着那口痰,“噗”的一声,被砸进那个小坑儿里,暖烘烘的。他呼噜一下握住父亲的手:“爹,我在树上太久了,想下去看看。”一瞬间,父亲的眼窝湿了。

月上树梢,父亲依然执拗不过,无奈之下就上床睡觉了。史鉴独自来到树脚。他爬树上躺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他看见黑瓦白墙的房子,全都掩映在树下。史鉴心里乐滋滋的,恍惚了一下,整个人便掉了下来。

271a5d81d112b970f520d1cc82410a9f回公司后,史鉴向组织递交了辞呈。

闹心事

史鉴最近很倒霉,他辞职回村创办乡村振兴项目,本来是顺风顺水的,结果一次回城途中发生了车祸,右手没了。那些天,天空的乌云都聚拢了。原单位同事前来问候:“上班好好的,偏要?唉……”他觉得他们激励的言语中夹带着一些嘲讽。亲戚朋友光顾:“好好的上班,折腾?唉……”他看得出他们嘘寒的眼神中有些许责备的霞光。妻子厨房洗涮:“叮当!叮当!失手?唉……”他听得出她拾掇碰撞中掺杂着埋怨的心音。

史鉴十分的闹心。我提议说:“你有时间的话,爬一下文笔塔,或许心情就会好起来了!”这天,史鉴真的爬山游塔了。他有些累了,就到塔下一家店小憩。店名很特别,叫“铃心居”。老板人称“铃姐”,不知是说她的芳名,还是说她的店名。这铃姐啊,人长得白净饱满,那一双吊梢眼,水流光滑的,眼光一瞟,不知勾引了多少男人的心。小店旁边,约二十米长的长廊上,密密麻麻挂满了许愿风铃。薄薄的木牌上,是游人亲手写下的心愿,没人知道,那一个个风铃背后隐藏的故事。

小店的生意一直很好。据说,游人累了,都会到店里小坐片刻。品着店里的“铃心茶”,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风的光临。风铃摇曳,叮叮当当一阵作响,仿佛是内心的独白,闻风跃然而动,其祈愿、心愿也如此。

史鉴刚坐下,铃姐就给他端来一杯“铃心茶”,让他品尝一下——真以为他是许愿的。史鉴看到玻璃茶杯中有四枚茶叶,只见茶叶徐徐展开,舒放成朵,两叶抱一芽,丝毫不显冗余,苍绿匀润,或悬或沉,汤色黄绿明亮。随着热水的浸润,香气也袅袅升起。史鉴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清香中带有兰花的香气,滋味醇厚甘甜。他眉头一皱:“美女,恕我直言,你拥有了大批拥趸。”

铃姐动人地嫣然一笑,然后她的脊背实实在在地靠在了椅背上。“文笔塔作为小城的地标,许愿风铃的出现给人念想与美好。因为它的文字给人带来了吉祥,它的声音给人带来了祝福。所以,这‘铃心居’也就……”

一阵风拂过,史鉴的闹心事,也随风铃的摇曳塞满了心窝。他瞪大眼睛,又品咂了一口茶,“您真是行家。”说罢,他斜睨着眼睛,眼角挂着嘲讽的笑意。

铃姐咬咬嘴唇,一下子恍然悟到了什么。因为史鉴看到她身子和椅背接触的面积突然减小了:“你别紧张,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过日子嘛,还是留一点愿望好。”铃姐瞥了史鉴的右手一眼,“人一天到晚老是想着别人怎么看你,是不是挺可怕的?”她居然开始教训他了:“你不妨放松一下试试看。这是铃心居,又不是监狱。”

史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好呆坐着,尽量不动声色。

“嗡嗡嗡,嗡嗡嗡。”铃姐的手机震动了,她起身离开。史鉴的眼珠子直盯着她的背影。他脑子灵机一动:“这女人背后,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史鉴心里直犯嘀咕。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看的,心情因此得到了一定的舒缓。这时,一个老人前来给他的茶杯续了水。他左手敲敲桌子,对老人示意感谢:“大叔,不好意思了!”老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没关系的,这里不讲那么多的礼数!”

“她是女儿?”

老人的脸一下子阴了:“儿子走了,我就把她当作闺女了。”

“大叔,对不起。”史鉴意识到自己冒失,忙对老人歉意一笑。史鉴发现一个问题,这家店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的,而其他店却如此寂寥呢?门前也没有兜售风铃的摊位。

史鉴纳闷了。他悄声打电话给我:“为何这店的生意比其他店的好,我看店面的样式和风格都差不多啊!”我犹豫了一下:“你没品尝铃心茶吧!”“啥?这都是喝茶,品与不品有什么关系呢?”

我在电话里解释:“关系大了!你知道吗?铃姐的男人,也就是老人的儿子,曾是塔下茶场的职工,在一次森林火灾扑救中牺牲了。铃姐为了安慰老人,才开了这个铃心居,很多人来品茶,除了她的茶好喝,更多的是冲着老人啊……”

史鉴打了一个哆嗦,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于是,他向铃姐投去一个充满敬意的眼神。史鉴从小店离开时,铃姐执意送了他一程。塔尖翘檐荡来几声铃声,史鉴的心窝也随着铃声“咚、咚、咚”地跃动。

铃姐温馨地报以了满脸的微笑,史鉴也会心一笑。

他想,自己虽然没了右手,也一样可以采撷生命中诸多的美好。

灯 火

史鉴是清水湾人。他固执地认为,老家几百年强不起来,是产业惹的祸,更糟糕的是缺少绿色产业。所以,他征订了《农村百事通》《致富天地》,还购买了种养业和农特产品精加工等诸类的书籍。万事齐备,老家书屋就缺个名字。史鉴相邀我品茶:“胡老师,你是个文化人,帮个忙吧!”吃人的嘴软,自然就不好推辞了。我挠挠脑袋,腮帮一动,咽了口茶水:“就叫‘绿领书屋’好了。”

书屋建成后效果怎样?这天,史鉴挤出时间,急不可待地拽上我回清水湾。没想到天刚刚擦黑,书屋就关了门,黑灯瞎火的。史鉴推开门,用手机电筒照了照,发现桌椅落了灰尘,书架上的图书还像原先那样摆放着。他顺手抽出书一本一本地逐一翻看,书页整洁的,没有一丁点翻看的痕迹。

史鉴沮丧地走出书屋。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叫来村主任,“咋回事?”村主任笑眯眯的:“史总,农村人习惯白天干活, 晚上看看电视、打打牌、玩玩手机,或喝喝小酒、唠嗑扯扯家常。至于读书啊,唉……”史鉴也叹了一声。但他转念一想,读书习惯的养成是件难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重点在引导和培养。自己没有做好,有什么资格埋怨忙忙碌碌的村民呢。

第二天,史鉴在村里摆了几桌酒,把所有在家的男男女女都请来了。菜上齐了,酒斟满了。他起身端着酒盅敬乡亲:“我公司种植、加工方面要招人,每月工资7000元,你们想干吗?”

“想干!想干!”村民不约而同地大声说。

“可是你们能干吗?能操作机器人摘黄瓜?会开无人机喷洒农药?看得懂猪脸识别?”

村民们面面相觑,像久旱的禾苗低下了头:“这不是为难人吗?老百姓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哪能会?”

“谁出娘胎就会?可以拜师呀,我给你们请师傅!”看见村民的热情被点燃了,史鉴就扬手指着书屋,“这里面就有你们的师傅,各方面的都有,只要你们学会了,我优先聘用。”

村民们低头附耳:“可我们看不懂咋办?”

史鉴拍着胸脯保证:“可以请人培训,费用我出。”

村民们纷纷向史鉴敬酒:“今后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早日成为公司的正式职工。”史鉴酒兴正浓,我劝他少喝一点。他已经按捺不住,用衣袖擦了一下油腻的嘴巴:“书屋不上锁,全天开放,费用我全包了!”大家赞不绝口,掌声一片。

不久,史鉴开办了几期培训班。村民们兴趣很高,纷纷报名学习。办班期间,部分村民还到书屋挑灯夜读。培训成果如何?史鉴举办了技能比赛。不出所料,大家踊跃参赛。

评委们经过打分评选出了五名绿领,聘为公司员工。史鉴看完比赛,心里乐滋滋的。这下村里会掀起一股读书潮吧?他大手一挥:“奖励不能少,参赛没有获聘的,公司给每户免费安装自来水入户管道。”

《入户管道免费安装农户名单》摆在案头落尘了。史鉴紧锁眉头,拍了拍脑瓜子:“他妈的,难道没人过问?”他左手拿起座机话筒,手指摁下七个键后,又使劲摁了一下免提。工程部赵主任喘着粗气跑到他办公室。他直瞪赵主任一眼:“落实得咋样了?”就将农户名单甩过去。赵主任瞄了一眼,屁股安然落在沙发上:“我的妈呀,吓煞人了,原来是这件小事。”

“小事?确实是件小事。但群众工作无小事!”

赵主任见史鉴板起面孔,赶紧坐直了身子:“知道。知道。”

“落实了没有?”

“落实了。但他们说吃惯了井水,不愿装。我猜想,是怕交水费呢。”

“死脑筋,都是死脑筋。”

史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就劈头盖脸吼了一通。这事一直拖着,一拖就是半年。一日晚,他出差办完事,辗转再次回了村。进村时,他就看到关不住的灯火,从书屋的窗户、门缝透了出来。透过窗帘的隙缝,还能看到书桌旁围满了村民。

史鉴深受感动,不想打扰他们,他就悄悄靠近扒在窗户一看,却气得直跺脚——原来一桌的人正在打麻将,其中还有两人是公司聘用的绿领。

史鉴气得咬牙,想冲进去掀桌子,无奈身后的我把他死死抱住。史鉴逐渐冷静了下来,灵机一动,掏出手机拍摄了照片。

第二天上班,两个参与打麻将的绿领,收到了公司开除的通知。他俩前来理论,史鉴翻出了照片,“得到,德到;德不到,得不到。”他俩的脸和耳朵都红了。晚上,村民们知晓后一片哗然。村主任见机而行。他跳上书桌:“得了,得了。若是叫去吃猪屎,大家肯定不干;若是去吃装屎的肚子、肠子,估计大家会争先恐后。我说的,对不对?”

男女老少异口同声:“对,对!”

村民的闹腾惊了月亮,它从云层中露出了笑脸。书屋里的灯火也不甘寂寞,从窗户、门缝挤了出来。门前堆放的管道,躲着灯火悄悄地溜走了。

【作者简介】胡发平,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小小说沙龙会员,作品散见《百花园》《小小说月刊》《小小说大世界》《金山》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