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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与同时期刻石书法的比较研究

2024-08-05吴欣雨

书画世界 2024年5期

内容提要:1980年7月30日,在我国大兴安岭北部鄂伦春自治旗境内的嘎仙洞内,考古人员发现了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四年(443)拓跋焘派中书侍郎李敞来此祭祖时,刻于洞内石壁的摩崖祝文。此刻石是北魏平城时期重要的书法作品之一,由于当时北魏推行汉化政策,胡汉文化相互交融,书法作为传播文化的载体就变得极为重要。《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艺术在北魏书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既有北魏书法的共性,又具备自身的特点,是至今为止已知我国最北边的摩崖刻石,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书法艺术价值。此刻石的发现,为书法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对研究中国书法的源流有着重要意义。

关键词: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篆隶笔法

一、《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独特的艺术风格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图1)完整的称谓应为《大兴安岭北魏太平真君四年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这是一篇北魏皇帝祭祀其鲜卑祖先的祝文,刻在大兴安岭北段顶巅之东麓、嫩江西岸支流甘河上源嘎仙洞河畔的一个经过人工修琢的山洞西壁上。全文通高70厘米,宽120厘米,纵向19行,共201字,字的大小不一。刻石祝文为:“维太平真君四年癸未岁七月廿五日,天子臣焘使谒者仆射、库六官、中书侍郎李敞傅㝹用骏足、一元大武、柔毛之牲,敢昭告于皇天之神: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历载亿年,聿来南迁。应受多福,光宅中原。惟祖惟父,拓定四边。庆流后胤,延及冲人。阐扬玄风,增构崇堂。克翦凶丑,威暨四荒。幽人忘遐,稽首来王。始闻旧墟,爰在彼方。悠悠之怀,希仰余光。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归以谢施,推以配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荐于皇皇帝天,皇皇后土。以皇祖先可寒配,皇妣先可敦配。尚飨!东作帅使念凿。”[1]《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风格朴茂厚重, 苍雄奇肆。因其在摩崖石壁上书刻,石面的不光滑导致整篇祝文文字重心不稳,大小不一,遂形成了一种自然天成的艺术特色。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字形宽博、扁圆,笔势强劲有力,以篆籀笔法作隶,掺杂少许楷意,狂悍放纵中又张弛有度。如祝文刻石中“维”字左偏旁“纟”,“太”字中“㇏”,“岁”字上部“山”,“焘”字下半部“灬”,“使”字左偏旁“亻”,“六”字中“一”,“始”字右偏旁“台”,以及“谒”“廿”“郎”“传”“足”“昭”“归”“帅”“念”等字,都是在写刻过程中尚未摆脱篆书用笔方式的字。(图2)

二、《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与同时代刻石书法之比较

平城时期在北魏书法历史中是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果不了解这个时期的书迹,就无从知晓北魏后期书法的变迁。平城时期的书迹达几十种,其中以《大代华岳庙碑》《中岳嵩高灵庙碑》《刘贤墓志》最为著名,遂选择这三种刻石与之相比较。

(一)《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与《大代华岳庙碑》书法的比较

《大代华岳庙碑》(图3)于北魏太延五年(439)为道士寇谦立,早于祝文四年。原碑在陕西华阴市华山,现石已佚。此碑结体平正,章法谨严,线条瘦硬苍劲、风骨遒然,点画内敛,与《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的章法轻松随意,笔画圆朴沧浑、平斜雄健,结字横逸恣纵有着很大的不同。

如祝文的“惟”字没有过多经营起收笔,与之相比《大代华岳庙碑》中“惟”字起收笔方,更多符合楷书形态。“神”字在祝文中很有趣味性。左偏旁竖画向左倾斜,右部偏旁整体向右倾斜,内紧外松、外圆内方,体现隶书的稚拙之意。在《大代华岳庙碑》中,“神”字除左偏旁撇画有隶书神态,其余笔画都为楷书形态,尤其是折笔处的方圆结合更能体现此字是形成于由隶书到楷书过渡阶段。祝文中的“天”字圆浑古厚,宽博大气,整个字更加稳重。《大代华岳庙碑》中“天”字由楷隶笔画组合而成,更显矫健活泼。(图4)

我们通过比较可以发现,《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是隶书结体随意轻松,字形古拙随性,线条奔放大胆,富有奇趣。而《大代华庙碑》则是整体较为内敛,楷隶相融,下笔波挑有棱角,笔画斩钉截铁,稍带有装饰意味。

(二)《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与《中岳嵩高灵庙碑》书法的比较

《中岳嵩高灵庙碑》(图5)为北魏太安二年(456)立,原石现存于河南登封市嵩山。书体介乎隶楷之间,沉着浑穆。用笔方圆兼备,以方笔为主,古厚朴拙,法度完备,结构森严。清代有一些书家十分推崇《中岳嵩高灵庙碑》,康有为就曾称许它“体兼隶楷,笔互方圆”,目为“神品”。

在祝文中的“福”字整体宽扁,左高右低,参差错落,因右部偏旁较宽,所以凸显左部较小。《中岳嵩高灵庙碑》中“福”字整体虽瘦长,但依旧不失其苍劲之感。祝文中“始”字圆润质朴,刊刻自然,笔画粗细分明。《中岳嵩高灵庙碑》“始”字字形方正,棱角分明,笔画楷隶结合。

“永”字在祝文中笔画长且字形扁,笔画呈放势。虽然经外界腐蚀,表面破损严重,但还可以从中看出字本身的雄朴放逸。《中岳嵩高灵庙碑》中“永”字内松外紧,呈收势,笔画短小,为隶书用笔。(图6)

《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胆大奔放,笔力苍古,结体大开舒展,线条劲健,篆隶的体势特征表现完整。与之相比《中岳嵩高灵庙碑》则行笔流畅,风骨磊落,字势结体存有明显隶楷意。一个追求自由,不拘小节;一个严密整饬,排列有序。

(三)《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与《刘贤墓志》书法的比较

《刘贤墓志》(452—465),碑文隶书,四面刊刻,阳文碑额“刘戍主之墓志”,于1965年出土于辽宁朝阳。整篇结体长势,轻松随意,隶楷意十足,起收笔装饰味道浓,每字之间存在界格,行列对应整齐。

如祝文中的“受”字宽博雄壮,篆隶用笔,笔画屈曲有力。《刘贤墓志》中的“受”字与祝文中差距较大,整个字笔画方、圆、粗、细均有,撇画与捺画隶书特征明显。“土”字在祝文中整个字被横向拉长,在《刘贤墓志》中“土”字瘦长,结体标准。祝文中“原”字圆劲古厚,字势宽博,左右开张有度。《刘贤墓志》中“原”字在用笔中上半部分方起笔,尖收笔,属于楷书,下半部分为隶书用笔,一字中,两种用笔交替变化,使得整个字有很强的层次感。(图8)

通过比较,我们会发现二者风格迥然:《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犷悍沉稳,存汉隶朴拙笔法,纵逸多姿,自然天成;《刘贤墓志》宽和大度,以隶书为主,笔画富含草意,有灵动之感,结体已少有西晋隶书的严整之势,笔画楷势居多。如启功先生所说:“其构造和笔画姿态都想学隶书,但书写技巧不纯,笔画无论方圆粗细,写得总不像汉碑那样地道。”[2]

通过与同时代重要刻石的比较,我们可以发现,北魏平城中后期的书法大都为隶书与楷书相结合,如《平国侯韩弩真妻碑》《申洪之墓志》《司马金龙墓表》等碑刻,楷意浓厚,书风与《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相比,有着很大的转变。

三、《嘎仙洞西壁摩崖石刻》书法中的篆隶笔意

北魏是鲜卑族拓跋珪建立的封建王朝,在北魏建国前,拓跋部落就已经有一段漫长的历史。正因拓跋氏的原住地在今天大兴安岭北部的嘎仙洞附近,才有了嘎仙洞北魏石室祝文的重大发现。据《魏书·序纪》记载,鲜卑人长期以来在广漠的原野上“畜牧迁徙,射猎为业,淳朴为俗,简易为化,不为文字,刻木纪契而已”,可以看出鲜卑人最早没有文字,只以刻木记事。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文字才慢慢产生。鲜卑民族被记载于史籍的树立最早的会盟碑刻于公元304年,是北魏定襄侯卫操在大邗城为桓帝猗㐌而立。这通碑文说到猗㐌与司马腾会盟碑是“铭篆丹书”,由归附鲜卑的北方书家书写。这是北魏发现最早的以篆书刻石的碑文。公元425年,北魏“初造新字千余”,太武帝拓跋焘下达文字诏令,《魏书·世祖纪》中提到当时篆、隶、草、楷并行于世,传习多谬误,所以永为楷式。即便如此,长时间各体并行的书写风气并不能马上消失,需要经过长时间的适应学习才能慢慢演变,所以书写碑刻中带有篆书意味,也属正常之事。[3]406

北魏著名的书法世家当是清河崔氏,当时崔氏在北魏传古体篆书,《周书·黎景熙传》记载:“其从祖广,太武时(424—451)为尚书郎,善古学。尝从吏部尚书清河崔玄伯受字义,又从司徒浩学楷篆,自是家传其法。”[3]415-416楷篆与隶书一直为崔氏的专长,而且崔氏书风又一直延续到北齐时期,因此祝文石刻有篆意之风,很可能是拓跋焘派李敞等人来嘎仙洞祭祖时,所派书写之人受到崔氏书风的影响,在刻石上写出的祝文就带有明显的篆隶风格。关于刻工,《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中出现篆、隶、楷三种风格相结合,一定离不开刻工的手笔。因北方地域辽阔,人烟稀少,书法的传播与南方存在很大的时间差距,导致了北方对新的流行书体的接受程度较慢。当南方楷书风气正浓时,北方对楷风才渐渐接受,但主体依旧以篆隶之风为主,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平城时期除《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为篆隶书体的结合,楷意风格比较少,而其余南方发现的书体大都为隶书和楷书结合体而且以楷书为主了。

公元439年,北魏平定凉州,文字学家江强(字文威)东归平城,他的曾祖江琼以及江琼从父兄江统(应元)“俱受学于卫觊,古篆之法”。江强到平城后,向朝廷“奉献五世传掌之书,古篆八体之法”。北魏太和以前,对学业的传授是字学与“古篆八体之法”的书艺。[3]407由此可见,篆书在当时依旧盛行,书家依然会学习古篆八体之法,秉承篆书之风来书写文字。《嘎仙洞西壁摩崖石刻》刊刻于公元443年,与公元439年之间相隔四年,那么不得不说,用笔一定会受到篆书之风的影响。我们可以从石刻中发现有些字本就用篆隶笔意书写,有些字中有很多笔画中带有篆意。

经比较、分析,在《嘎仙洞西壁摩崖石刻》中,几乎每一字都存在篆隶用笔的现象。笔者认为,此刻石虽处于北碑盛行时期,因其受前人古籀之法的浸染,加之受鲜卑民族剽悍粗犷之风的影响,楷笔微乎其微,其以篆隶笔势形成了朴厚古茂、活泼自由、奇姿百出的典型风格。历史学家游寿先生在《题大兴安岭鲜卑石窟摩崖祝文》中说:“书法之摩崖别,有风趣,即如原始之岩画,初具象形,画文物记事。……1980年,岁在庚申,竟发现拓跋焘太平真君四年(443)于大兴安岭嘎仙洞摩崖祝文。书法一如当时用笔、取势,而狂悍之气,放纵多逸趣,与嵩高之严整各自不同……”[4]游寿先生对祝文刻石书法可以说是拥有准确而独到的见解。笔者认为,平城时期的书法风格以隶书与楷书的结合为主,楷书笔意渐浓,但唯独《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的书法风格以篆隶为主,楷书笔意较少。由此可见,每种书体的演变是一个缓慢复杂循序渐进的过程,与地域、习俗以及统治阶级的推动有着至关重要的因素。《嘎仙洞西壁摩崖刻石》书法有着复杂的历史背景和丰富的人文因素,才能产生出这种由篆到汉隶到楷时期的重要的里程碑式的作品,使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和书法艺术的皇冠上多了一颗璀璨闪亮的明珠。

参考文献

[1]葛冰华. 大兴安岭的千古呼唤:记大兴安岭嘎仙洞摩崖《祝文》[J].书法,2003(6):30-31.

[2]启功. 古代字体论稿[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37.

[3]刘涛. 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 南京:江苏凤凰教育出版社,2002.

[4]夏鹏远,包德. 嘎仙洞石室祝文的书法价值[J]. 呼伦贝尔学院学报,2014(3):3.

策划、组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