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月亮

凌晨两点多，小梦坐在床沿上，毫无睡意。她手举着一面巴掌大的镜子，镜中的她，眼睛有些浮肿，鼻翼上雀斑点点，略微泛白的嘴唇轻轻抿着。上铺睡着的女人一翻身，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看了一眼上铺耷拉下来的被角，心中一阵厌恶。要是能自己一个人租一间公寓，该多好啊。

这几天，快手、抖音等平台被一个叫“超级月亮”的网红刷屏，她就是小梦。小梦想借这个人气爆棚的时机好好地准备一番，换种形式直播，成为名气更大的网红主播。几天前，小梦在直播间里告诉粉丝们，接下来她将停播几天，等到中秋节晚上再直播。她在网上搜索了许多关于月亮的歌曲和古诗词，还有一些煽情的语句。尽管字写得不怎么好看，但她还是很认真地抄写在便利贴上，在出租屋里反复练唱、背诵。中秋节这天，小梦特意给父母打电话，让他们看她当晚的直播。

小梦精心打扮后，来到了西林路。这条街被人们称为“直播一条街”，那些唱歌的、跳舞的、变戏法的、胡吹乱侃的，都在这里做直播。小梦在一棵柳树下摆好直播设备—— 一部手机、一个支架、一个自带扩音效果的话筒，然后打开镜头，调试好角度，穿上从网上淘来的汉服，再戴上耳机，打开美颜滤镜，一个皮肤白皙、瓜子脸、樱桃红唇、双眼皮、大眼睛、长睫毛的女子出现在镜头里。她刚开播，粉丝们便陆续进了直播间，纷纷打起了招呼：“这几天怎么没上线？”“想死你啦！”“超级月亮终于来了！”粉丝们的问候让小梦倍感亲切。

“欢迎来到超级月亮的直播间，老粉们继续支持啊！今晚超级月亮将和你们一起度过美好的中秋节。”小梦眉眼一抬，换上甜蜜的笑脸回应粉丝，“今晚的月亮见证我对你们的爱，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送给大家！”一曲唱完，小梦撕下一页便利贴，丢在地上。“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曲《明月几时有》送给大家。”小梦一首接着一首地唱着歌，还时不时说几句关于月亮的诗词。“月亮原来是个才女呀！”“超级月亮，我爱你！”“月亮代表我的心，没有月亮我不行。”……小梦的直播间里粉丝数量在不断地上升，眼看就要破十万，还有不少粉丝打赏小礼物。

小梦沉浸在被粉丝们追捧的喜悦中。

这晚的直播很成功，小梦的父母也打来电话夸她。虽然他们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但他们觉得女儿现在有文化了。当初他们知道小梦做直播的时候，很是反对，打扮得妖里妖气的让人围观，像什么样子？！没想到小梦才干了几个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她，收入也不错。

小梦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一所高职院校，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留在了大城市，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每天端盘子上菜、洗洗刷刷，夜里十二点才能回到集体宿舍。有一回，小梦听同宿舍的人说做直播很赚钱，站在那儿唱唱跳跳几个小时，一个月就能挣好几万元。小梦听后心动了，她在学校里做过主持人，参加过校内歌唱比赛。小梦心一横，辞掉了酒店的工作，晚上跑去西林路看别人怎么直播。接着，她开始自己做主播。没想到几个月下来，她竟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主播。

回到出租屋，小梦迫切地打开直播后台，细细查看这一晚的评论和打赏。粉丝们极尽赞美的话溢出屏幕，有一位昵称为“流浪猫”的粉丝不但为小梦写了一首诗，还在打赏平台里打赏了三次520颗“心”。小梦激动不已，这才是真爱粉啊。

接下来的日子，“流浪猫”常常私下里给小梦发聊天消息，每次都在她的直播里点赞，打赏也是不断。两人加了微信好友后，“流浪猫”总发诗给她，说是专为她写的。“流浪猫”还和小梦聊起诗歌，小梦听得懵懂，觉得这人真有才华，心里对他产生了朦胧的喜欢。两人渐渐心意互通，尽管他们隔了几座城，有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但都阻挡不了他们想见彼此的心。

两人见面的地点选在小梦所在城市的一家餐馆内。见面当天，小梦穿着阔腿牛仔裤和带蕾丝边的衬衫。本来小梦打算化个直播时一样的妆，但最终只涂了点口红。在餐馆门口，小梦看见了那个人。他手中拿着一朵玫瑰——这是两人事先约好的，身穿黑色短袖、破洞牛仔裤，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小梦犹疑着轻声问：“流浪猫？”“超级月亮？”那人用审视的眼光将小梦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流浪猫”的目光让小梦觉得很不自在。“流浪猫”请小梦进入餐馆。正值中午饭点，服务员问他们吃什么，两人同时说稍等。两人相视一笑，气氛也不那么尴尬了。服务员给两人倒上茶水，“流浪猫”仍然说诗，说某某诗人，小梦接不上话，双手局促地握着杯子。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流浪猫”忽然起身说：“走吧。”小梦起身跟着他走出了餐馆。出了餐馆，两人互道再见。

“流浪猫”随后给小梦发来一条短信：“原来是个小白，装什么才女！”“小白”这两个字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小梦的心里。

回到出租屋，小梦对着镜子愣神。镜子里这个眼睛浮肿、脸上布满雀斑、嘴唇干涩发白的女人，与直播间里那个瓜子脸、双眼皮、长睫毛、樱桃红唇、活力四射、满口诗文、与粉丝互动起来游刃有余的“超级月亮”，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晚上，直播时间又到了，小梦照旧去了西林路。她调试好设备，打开了直播。她全然忘记自己还没化妆，连美颜滤镜也忘了开，就这样出现在了镜头里。由于没有准备便利贴，话说得干巴巴的。粉丝陆续进了直播间，“这是谁呀？”“为什么用超级月亮的号直播？”“滚出去！”“冒牌货，超级月亮呢？”粉丝们的质疑和嘲骂如一阵狂风席卷着直播间。看着不断减少的粉丝数，小梦慌忙关闭镜头，退出了直播间。

深夜，小梦怎么也睡不着，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不经意间，她看到了一首熟悉的诗，是“流浪猫”曾写给她的其中一首，然而作者却是另外一个人。原来，诗是“流浪猫”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