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车

保时捷平稳地疾驶在弯曲的山路上。导航里传来限速提示，司机嘟囔一句：“这么好的路，限速三十，莫名其妙嘛。”韦任没说话，贪婪地望着车外，似乎要把一切都吃进肚里。

车又来到一个上坡，至坡顶时，韦任让司机停下。韦任走下车四下观望，路边的巨石还在，他真想再躺在那上面睡一会儿。但他没有，只是默默地坐了上去。

当年，这条山路窄、陡、坑坑洼洼，走起来费劲且危险。韦任还记得那次去相亲，他骑着破自行车爬上这个坡顶时，实在没劲了，躺在巨石上呼哧呼哧喘气，差一点儿就睡着了。

韦任温柔地抚摸着巨石，像抚摸一个婴儿。

又一辆车驶至坡顶，停下。车窗玻璃被摇了下来，里面的人盯着韦任看。然后，那人下车，走到韦任面前，说：“真是你呀！回来了？”

“没想到？”韦任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袁荣，真是冤家路窄。

“走，去我那儿，咱们好好叙叙旧。”袁荣热情地说。

韦任点头，是要好好叙叙旧呢，不然这一趟白回来了。

几分钟后，车到了村里。韦任有点恍惚，这么快就到了？当年出一次山简直就像做一次苦力，骑自行车也要两三个小时。

韦任下车，站在村口张望。原来的砖瓦房、石头房都不见了，代之以别墅式的三层楼建筑。进村的土路变成了柏油路，绕村的小河变宽了，河岸有生态护坡，水也变清了，一群游鱼正在水中优哉游哉。

“看来，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了。”韦任感慨。

“你过得更好吧？”袁荣指着韦任的车说。

韦任昂起头看树，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在愉快地笑。韦任也笑。不是向你借自行车的时候了，他想。

就不该向袁荣借自行车。之后的几十年，韦任常常这样感慨。

那时候，韦任有一辆自行车，锈迹斑斑，车轮也变形了，骑起来一跳一跳的。韦任也想有一辆好自行车，可是他没钱，家里只有一个几近失明的娘，温饱都成问题，有这样一辆不知几手的自行车已经算不错了。

那次，媒人给韦任介绍了一个对象，特意嘱咐他，相亲时借一辆好点儿的自行车。韦任就去找袁荣。袁荣有一辆新自行车，凤凰牌的，真像凤凰一样漂亮。袁荣说：“没问题，别说是相亲，你干啥都行。”韦任心里暖暖的，他知道袁荣对那辆自行车宝贝着呢。

可到了相亲那天，韦任去借自行车时，袁荣不在家，他骑着自行车不知去了哪里。袁荣妈指着家里的另一辆自行车说：“袁荣说让你骑这一辆。”可这辆怎么能和“凤凰”比呢？明明说好了的，说变卦就变卦，还算是兄弟吗？韦任赌气地离开了。

韦任不想再找别人借自行车，就骑着自己的破自行车去相亲。不出所料，相亲失败了。

韦任背着行囊打工去了，他发誓，不比袁荣过得好决不回来。

几年后，韦任把母亲接走了，从此再没回来过，转眼就过了三十年。

“晚饭到我的食堂吃吧，我喊几个老邻居过来。”袁荣说。

“食堂？”

“食堂方便，我让厨师做几个可口的菜。”

于是，两人去了食堂。在一个包间里，袁荣介绍说，职工都在楼下大厅吃饭，楼上的几个包间专门做招待用。

韦任的优越感没有了，他甚至有点后悔回来。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客随主便吧。

韦任试探着问：“三十年前我回来过一趟，那时你去县城打工了，怎么又回来了？”

“是的，我去了一家工厂。开始还可以，后来，技术不断更新，我越来越跟不上，干脆辞了职，又去上学了。”袁荣说。

“又去上学？”

“不然哪有今天。”袁荣说。

韦任小心翼翼地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是没借给你自行车的事吧？”袁荣说。

韦任不语。

“答应借给你自行车后我才知道，你相亲的对象，我之前刚相过，她嫌我丑，没看上我。”袁荣说。

“没听你说过呀。”韦任说。

“我那时也是心高气傲的，被人拒绝了，觉得丢人。”袁荣说。

“于是你嫉妒了？”韦任问。

“和她相亲时我骑的就是那辆自行车，你再骑去，她自然知道你那是借的，反而耽误你的事。”袁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