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
2024-07-18唐风
睢州城的十字街鼓鼓的像龟盖,故称“龟头顶”。
龟头顶的老字号商铺多如牛毛。生意人有一句俗语:“高家的头,李家的脚,陈家的耳朵反长着。”这话所指的是高家的首饰、礼帽商行,李家的鞋袜商铺,以及郭家药堂。郭家药堂的大掌柜并不姓郭,姓周,叫周三味。故此,“陈家的耳朵反长着”生出别样的意味来。
周三味原先开了一间茶坊,毗邻郭家药堂,每逢药堂有人进出,周三味便喊破嗓子招呼客人过来吃茶,多少有点寄人篱下、傍人门户的味道。
郭其善是郭家药堂的第三代传人。
郭其善其人,嗜赌。
因为是近邻,也因年龄相仿,郭其善掷骰子时,身旁必定站着满脸堆笑的周三味,郭其善输得身无分文的时候,周三味便掏出二三十文散碎铜钱递给郭其善。周三味卖茶水,钱虽不多,但给郭其善在赌场填的空,日积月累也是一笔巨资。就这样,周三味一点一点蚕食着郭家药堂,终于有一天,郭其善把药房盘给了周三味。
郭家药堂另易其主,却一直挂着郭家药堂的招牌,为何?周三味精明,唯恐自己出身卑微镇不住,老字号药堂没落下去。这一折腾,郭其善由大掌柜落败为跑堂先生。
郭家药堂到了周三味手里却兴旺起来,接二连三开了四家分店。睢州城流行着一句谚语:“黄家天下张家酒,不如郭家笔一抖。”黄家,指的是睢州县令黄伯九;张家,指的是张家酒坊。意思是,这些大佬富绅都不如郭家药堂笔尖抖一下开处方挣得多。
周三味年近五旬时已富甲一方,当起了甩手掌柜。他很少再到药堂去,大多时候陪着女眷们吃茶、闲聊,颐养天年。周三味百事顺心,唯有看到发妻乞氏时眉头紧蹙。乞氏照例一日三餐,大脚板走来荡去,似浑然不觉。一日,乞氏一屁股蹾在正堂的罗圈椅里,扑哧一声响屁,周三味忽地起身:“有话用嘴讲来,何苦下面出声。”
周三味心烦,高喊管家备车。
管家本以为他要去药堂巡视,周三味却摆摆手:“鼓楼街,听戏。”接着补充道:“看名伶孟婉儿的《柜中缘》。”管家却笑了:“大人有所不知,孟婉儿婚变,罢演三天。”
“有这等事?”周三味深深唔了一声。管家笑得有些诡异:“说起来,与大WUpbvIorEwf2vhVVfAqG66VHKSEm27dh6u85mwVTEJI=人多少有些干系。”
“我?”周三味心头一颤。
管家道:“孟婉儿委身打边鼓的熊二,本来就是下嫁,没承想,熊二竟开了个洋荤,染指女黑头。孟婉儿红颜一怒,这才有了婚变。”
周三味问道:“这怎会与我扯上关系?”
“说起来是笑谈,孟婉儿标榜自己的身价而已。”管家嘻嘻笑道,“孟婉儿婚变,扔下一句话,非郭家药堂大掌柜不嫁。”
良久,周三味意味深长地问道:“孟婉儿与乞氏比较起来,哪位风情宜人?”
管家嗫嚅道:“不敢讲,讲出来便是欺主了。”
周三味走进柜房,取出十五贯银票交与管家:“请孟婉儿来茶楼一叙,妥帖办理即是。”
没承想,孟婉儿的一句戏言,让大掌柜周三味真动了心。
一个时辰过去,管家却怀揣银票回来了,周三味心底一凉,目光沉沉地盯着管家。管家一脸沮丧:“孟婉儿拒收。”
“为何?”
管家唯唯诺诺:“讲出来,只怕大人颜面无光。”
周三味盯着管家:“但讲无妨。”
管家说道:“孟婉儿说话刻薄:‘俺只晓得郭家药堂有位郭大掌柜,何时冒出个周大掌柜?真是笑话。’”
周三味脸色骤变,喝令管家备车,准备亲自走一遭。
茶楼里,孟婉儿落座,周三味起身敬茶:“鄙人周三味,郭家药堂大掌柜。”
“郭家药堂,周大掌柜?”孟婉儿冷笑一声,“是您讲错了还是我听错了?人参田里长萝卜,我倒是长见识了。”
周三味赔笑道:“吃茶,鄙人有一习惯,自备茶具,方得雅致,由于一时匆忙,茶具忘却在药堂了,万望孟小姐不辞劳苦,陪同取来。”
郭家药堂里,妇孺老幼、烟花春娘各色人等候诊取药,郭其善开处方、跑堂、抓药,戥秤称量了数十味中药后才从曲尺型柜台走出来,周三味干咳一声,郭其善一抬头,方才看到落座的周三味与站立的孟婉儿。郭其善冲他们点点头,欲把手中的药剂递与候诊者,周三味一摆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郭其善一怔。
周三味目光沉得像石头:“少了一味药。”
能出这般差错?周大掌柜如何知道少了一味药?郭其善甚是疑惑。周三味的声音大了许多:“少了一味药,你难道不清楚?”
郭其善疑惑良久,返回柜台,解开药袋与处方一一比对,一脸错愕:“药剂与药方吻合,没有少一味药啊!”
郭其善重新用绳子扎捆好药包,走出柜台,周三味眼神狎狎地望着他:“少了一味药,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这一回,郭其善算是明白了。
郭其善急忙放下手中的药剂,左右手拍打了一下青布长袍,摘下瓜皮小帽端在手里,站在周三味面前深度躬身:“周大掌柜光临,下人失礼了,恳请恕罪!”
周三味鼻孔里哼一声,瞟一眼孟婉儿,起身离座。孟婉儿追过来喊:“周大掌柜……”周三味却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