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最后600天(十七)
2024-07-09顾保孜
顾保孜
邓小平怀着悲痛的心情一字一句读完悼词,沉痛的声调,感染了会场内外的广大群众,人们止不住泪如雨下。
最后使命
杜修贤从劳动人民文化宫拍摄灵堂吊唁的情形后,就赶紧到人民大会堂参加关于布置周恩来追悼大会工作的会议。走进人民大会堂的一刹那,他的心剧烈地抽搐起来,这里曾经是周恩来生前来得最多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往事不再,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恩来逝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毛泽东的情绪都笼罩着一层悲伤。那段日子里,他脸上几乎已无笑容,有时烦躁不安,不愿讲话,常常沉默着,借助刚刚治好的一只眼睛不停地阅读。这时,他虽然能自己看书、看文件,但由于身体过于虚弱,两只手颤抖,连轻薄的文件也举不起来,需要身边的工作人员帮他举着。看得出来,此时他似乎只能从书本和文件中摆脱身体与精神的痛苦。
小孟每次给毛泽东读有关悼念活动的文章、各国的唁电,毛泽东都会默默地流泪,有时是泪如泉涌,失声痛哭。每当小孟发现时,她自己也不忍再读下去。
后来汪东兴叮嘱主席身边人员:主席岁数大了,身体又不好,就不要多读这样的文章了。尽管毛泽东流泪听完了周恩来追悼会上由邓小平致悼词的清样,没说一句话,但他心里是清楚的。
1976年1月15日下午,有五千人参加的追悼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邓小平如期前来致悼词。叶剑英、宋庆龄、李先念、徐向前、聂荣臻、谭震林、王震、乌兰夫、蔡畅等人参加了追悼大会。
这天,首都北京天气很晴朗,但气温低到零下10摄氏度,还刮着三四级北风。追悼会下午3点召开,人们事先预料到,天安门广场大概会在中午12点戒严,所以早早到达。
等到戒严时刻,天安门广场上早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的花圈汇成了花的海洋。成千上万的人川流不息地来到纪念碑前脱帽默哀。与此同时,全国各地悼念周恩来的花圈挽幛、悼词诗文、白花素缟覆盖了神州大地。
悲痛忧伤的哀乐在人民大会堂里一遍一遍地回荡,如泣如诉。周恩来的骨灰盒覆盖着党旗,端放在大厅的正前方。人们深切地感受到,总理走了,真的走了……邓小平在哀乐声中致辞:
今天,我们怀着极其沉痛的心情,悼念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中国人民久经考验的卓越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恩来同志……
邓小平目光缓缓,表情严肃,沉痛的声调,感染了会场内外的广大群众,人们伫立在那里,泪如雨下。
追悼会开始后,杜修贤跑到邓小平的侧面,一看效果还不错,背景是毛泽东送的巨大的花圈,邓小平的身影正好在上下联之间,右上角是覆盖着鲜红党旗的周恩来的骨灰盒。整个画面显得格外深沉而肃穆。杜修贤怦然心动,拍下了这个镜头。
送别战友,成了邓小平最后的使命。
涓滴不遗
周恩来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早在1956年,我们党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倡议实行火葬,周恩来作为总理,带头响应。1958年,他专门派人到重庆,将抗战时期离世的父亲的坟墓,与同时期离世的邓颖超母亲之墓,甚至还将重庆办事处几位病故同志的坟墓平掉后进行深埋,并在平掉的坟墓上又种上庄稼。20世纪60年代后,周恩来的殡葬思想又有了新的发展,认为人死后不仅要火化,而且没有必要保留骨灰。他在国务院的一次会议上说:“人死后为什么一定要保留骨灰呢?把它撒在地里可以作肥料,撒在水里可以作饲料喂鱼,人死后不仅不浪费一寸土地资源,遗体还可以再做一点贡献。”
1972年患病后,周恩来多次与医疗组的医生们谈到自己的身后事时说:“癌症问题全世界都还没有解决,我死后,你们要彻底解剖检查,好好研究研究,若能为医学发展做出一点贡献,我是很高兴的。”
追悼会后,依照周总理的生前嘱托,他的骨灰将撒到祖国的江河湖海里去。邓颖超让周家亲属、医务人员和身边工作人员留下,在大会堂台湾厅开了一个短会。她首先肯定了医务人员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和责任,同时还向亲属们宣布了一个消息,即完成总理的遗愿,将骨灰撒掉。
在场的侄子侄女们一听都失声痛哭:我们留不住伯伯,连骨灰都留不住吗?邓颖超面带严肃地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用无产阶级的坚韧性,高度地克制我内心的痛苦;还要用愉快的精神为解除伯伯的痛苦共同跟伯伯与疾病做斗争。你们的伯伯在知道他的病不能挽救时,一再叮嘱我,不要保留他的骨灰。这是我和伯伯在十几年前共同约定的。我们国家在对待人死后的葬仪方面,从古代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都一直是土葬的。从感情上讲,你们很难过。伯伯的肉体虽然不存在了,他的骨灰在祖国的大地河流作肥料,仍为人民服务。用唯物主义的观点看,物质不灭,生生不已。你们要支持伯伯的这一行动。伯伯的遗愿实现了……”
追悼会前两天,即13日,一个特殊的党支部会议在西花厅召开,邓大姐召集全体党员参会。会上邓大姐提议由卫士长张树迎负责撒骨灰的任务。张树迎一听就急了,觉得任务太重,表示自己承担不了,并说服邓大姐:“我撒总理的骨灰,不合乎中国的传统,总理是有侄子侄女的,是周家的后代,即使非撒不可,那也应该由他们执行。”从内心说,张树迎不愿意把周总理的骨灰撒掉,更不愿意自己亲手去撒,他在感情方面承受不了。
可是邓颖超不同意,说:“总理生前是这个支部的党员,你们又跟随总理这么多年,比亲人还亲,这次任务应该由你们执行。这是支部的决定!”
张树迎知道这是周总理生前的愿望,谁也没有办法改变,只好无奈地点头,含着眼泪表态:“既然是支部的决定,那么我执行!”
邓颖超与亲属们开完会,便准备亲自护送骨灰到通县机场。这时外面进来人报告:外面都是群众,这时不能出去,一出去,知道总理骨灰要撒掉,他们一定会阻止的。
原来追悼会结束后,首都群众又一次簇拥在东西长安街两侧,以为总理骨灰要在八宝山安葬,想亲自再送总理一程。长安街上聚集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家踮着脚,睁大眼睛,在寒冷的黄昏里静静地等候着,等周恩来生前乘坐的那辆黑色红旗轿车开出来,那是专门接送总理骨灰的汽车。
邓颖超和身边的工作人员又在台湾厅等了一会儿。但看来不行,群众不见总理生前乘坐的汽车出来,就是不散。他们便决定由大会堂通往外面的地下隧道出去。
一路上,邓颖超捧着丈夫的骨灰,默默流泪。身边的老警卫张树迎十分难过,他知道邓大姐在大家面前尽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也不让别人过多地哭泣。可是当她一个人面对丈夫骨灰的时候,就再无法控制自己的悲伤。张树迎想替她捧一会儿骨灰盒,可是邓大姐摇摇头,嘶哑着喉咙说:“让我捧着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恩来在一起了……”
一听邓大姐这样说,卫士们的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出来。他们无法分担邓大姐的悲伤,甚至无法分担她手中的重量。
等汽车到通县机场,天已经黑蒙蒙一片,好半天,才在黑暗中辨认出跑道和停着的一架飞机,等他们几个人上前,才知道是一架洒农药的农用飞机。
邓大姐紧紧握着代表中央负责播撒总理骨灰的罗青长和警卫们的手:“这次任务全靠你们了,我代表恩来感谢你们!”
邓颖超久久地站在寒冷的黑夜里,目送那架小飞机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才乘车返回西花厅。
其实最初并不准备用飞机撒总理骨灰。邓颖超本想在北京郊区有水的地方撒下骨灰,让流水带走周恩来的骨灰。然而北京有活水的地方不多,玉泉山有一条河,可是1月正是冰天雪地的月份,河流都结了冰,即使不结冰,水流也非常小,根本带不走骨灰。直到追悼会前才决定用飞机播撒。汪东兴当即通知空军司令员张廷发到人民大会堂福建厅,将这一任务交给了他,由空军用负责空中播撒作业的飞机完成这项任务。
为保证总理骨灰顺利离开人民大会堂,治丧委员会决定通知北京市公安局和北京卫戍区部队,对天安门广场的警戒推迟到撒骨灰的飞机起飞后再撤除。
不知情的群众眼见着小轿车一辆接一辆开出人民大会堂,就是不见总理的黑色红旗轿车开出来。人们开始相互询问:敬爱的周总理,到底会安葬在哪里?他什么时候能够出来呢……
一直到晚上8点,人们看见广场上戒严警察走了,维持秩序的民兵撤了,才恍然大悟,总理骨灰已经送离了人民大会堂。但他们还不知道此时总理的骨灰已经腾空,飞翔在祖国的天空上,而且很快就要投入祖国的大江大河怀抱中……
但是人们还是不愿离开,他们走向已经解禁的广场,走向纪念碑。沉寂了一个白天的广场上响起了《国际歌》。
与地面歌声遥相呼应的是空中飞机的轰鸣声。
飞机载着周恩来的骨灰正在飞向远方。随着飞机不断升高,机舱里越来越冷,即使穿着皮夹克,也冻得浑身哆嗦。罗青长带领大家围着洒农药的圆桶形喷口,手里提着装总理骨灰的红绸袋。骨灰分在三个口袋里,也就是说,骨灰要分别撒在三个地方。
在轰鸣声中,昏暗的灯光下,大家谁也不说话,心情极度难过。不一会儿,前面的领航员说:“撒!”
他们将第一袋骨灰倒进了圆桶里,骨灰被风吹散,漫天飞舞,纷纷扬扬落在了密云水库(撒骨灰的地方是后来才知道的)。不多久,又是一声命令:“撒!”大家又撒了第二袋,这是天津海河的位置。飞机又飞了一阵子,才将最后一袋撒在黄河入海口。
密云水库—天津海河—黄河入海口。
密云水库曾经留下周恩来洒落的汗水;天津是周恩来早期革命活动的地方;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摇篮,生生不息的生命河流,周恩来的灵魂由入海口走到更博大的怀抱……
整个空撒任务往返四个小时才完成。
第二天一早,张树迎和高振普来到西花厅向邓大姐汇报当晚的空撒情况。一进门,发现邓大姐眼圈乌青乌青。原来她整整一夜没有睡觉,不仅挂念总理骨灰是不是撒干净了,也十分担心这两名警卫的安全。当她看见两个警卫进门,顿时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站起身,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们,仨人痛哭着抱在了一块儿……邓颖超说:“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替我了却了恩来同志的遗愿!感谢你们!”
有人说得好:总理生前没有自己,死后也无须保留自己。活着将生命交给崇高的革命事业,奋斗终生。长眠时把遗骨留给大自然,化为青山忠魂。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但是他把什么都留给了我们。
周恩来走了,但没有离去……
尾声
邓颖超完成周恩来“死后不保留骨灰”的遗愿后,把骨灰盒保存了下来。她告诉赵炜,待她死后,也要用这个骨灰盒。以后每年立秋,赵炜都会把骨灰盒拿出来晾晒一下。1992年7月11日,邓颖超逝世。赵炜遵照邓颖超之愿,用这个骨灰盒盛放了她的骨灰,并把骨灰撒进了天津的海河里。这个骨灰盒现保存在天津周恩来邓颖超纪念馆里。
1988年4月,邓颖超写下了这篇《从西花厅海棠花忆起》,这也是她写给周恩来的一封信,信中寄托了她对周恩来浓浓的思念之情。在这个开满海棠花的西花厅里,他们俩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这里有他们无数幸福和美好的回忆。自周恩来去世后,邓颖超在这里又住了十六年,直到她逝世。
从西花厅海棠花忆起
春天到了,百花竞放,西花厅的海棠花又盛开了。看花的主人已经走了,走了十二年了,离开了我们,他不再回来了。
你不是喜爱海棠花吗?解放初期你偶然看到这个海棠花盛开的院落,就爱上了海棠花,也就爱上了这个院落,选定这个院落,到这个盛开着海棠花的院落来居住。你住了整整二十六年,我比你住得还长,到现在已经是三十八年了。
海棠花现在依旧开得鲜艳,开得漂亮,招人喜爱。它结的果实味美,又甜又酸,开白花的结红海棠,开红花的结黄海棠,果实累累,挂满枝头,真像花果山。秋后在海棠成熟的时候,大家就把它摘下来吃,有的把它做成果子酱,吃起来非常可口。你在的时候,海棠花开,你白天常常在繁忙的工作之中,抽几分钟散步观赏;夜间你工作劳累了,有时散步站在甬道旁的海棠树前,总是抬着头看了又看,从它那里得到一些花的美色和花的芬芳,得以稍稍休息,然后又去继续工作。你散步的时候,有时约我一起,有时和你身边工作的同志们一起。你看花的背影,仿佛就在昨天,就在我的眼前。我们在并肩欣赏我们共同喜爱的海棠花,但不是昨天,而是在十二年以前。十二年已经过去了,这十二年本来是短暂的;但是,偶尔我感到是漫长漫长的。
海棠花开的时候,叫人那么喜爱,但是花落的时候,它又是静悄悄的,花瓣落满地。有人说,落花比开花更好看。龚自珍在《己亥杂诗》里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你喜欢海棠花,我也喜欢海棠花。你在参加日内瓦会议的时候,我们家里的海棠花正在盛开,因为你不能看到那年盛开着的美好的花朵,我就特意地剪了一枝,把它压在书本里头,经过鸿雁带到日内瓦给你。我想你在那样繁忙的工作中间,看一眼海棠花,可能使你有些回味和得以休息,这样也是一种享受。
你不在了,可是每到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常常有爱花的人来看花。在花下树前,大家一边赏花,一边缅怀你,想念你,仿佛你仍在我们中间。你离开了这个院落,离开它们,离开我们,你不会再来。你到哪里去了啊?我认为你一定随着春天温暖的风,又踏着严寒冬天的雪,你经过春风的吹送和踏雪的足迹,已经深入到祖国的高山、平原,也飘进了黄河、长江,经过黄河、长江的运移,你进入了无边无际的海洋。你,不仅是为我们的国家,为我们国家的人民服务,而且你为全人类的进步事业,为世界的和平,一直在那里跟人民并肩战斗。
当你告别人间的时候,我了解你。你是忧党、忧国、忧民,把满腹忧恨埋藏在你的心里,跟你一起走了。但是,你没有想到,人民的力量,人民的觉醒,我们党的中坚优秀领导人,很快就一举粉碎了“四人帮”。“四人帮”粉碎之后,祖国的今天,正在开着改革开放之花,越开越好、越大、越茁壮,正在结着丰硕的果实,使我们的国家繁荣昌盛,给我们的人民带来幸福。
曾记否?遥想当年,我们之间经过鸿雁传书,我们之间的鸿雁飞过欧亚大陆,越过了海洋,从名城巴黎,到渤海之滨的天津。感谢绿衣使者把书信送到我们的手里。有一次,我突然接到你寄给我的印有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像的明信片,你在明信片上写了“希望我们两个人,将来也像他们两个人那样,一同上断头台”这样英勇的革命的誓言。那时我们都加入了无产阶级先锋队的行列。宣誓的时候,我们都下定决心,愿为革命而死,洒热血、抛头颅,在所不惜。我们之间的书信,可以说是情书,也可以说不是情书,我们信里谈的是革命,是相互的共勉。我们的爱情总是和革命交织在一起,因此,我们革命几十年,出生入死,艰险困苦,患难与共,悲喜分担,有时战斗在一起,有时分散两地,无畏无私。在我们的革命生涯里,总是坚定地、泰然地、沉着地奋斗下去。我们的爱情,经历了几十年也没有任何消减。
革命的前进,建设的发展,将是无限光明的、美好的。一百多年来,特别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我们无数的英雄儿女和爱国革命志士,为了挽救祖国,建设新中国,被敌人的屠刀、枪弹杀害。他们的忠骨埋在祖国一处处青山下,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祖国的大地山河。在我们党的鲜艳的镰刀锤头红旗上,在我们的五星国旗上,有他们血染的风采。无数的战士倒下了,我们这些幸存者,为继承他们没有完成的事业,双肩上的任务很重很重。恩来同志,有外宾问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充沛的精力去工作?你说:一想到我们死去的那些烈士,我们亲密的战友们,就有使不完的劲,要加倍地努力工作,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这也激励着我,使我无限振奋。我要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把我有生的余力和余热,更好地为人民多服一点务。
你和我原不相识,姓名不知。1919年,在我国掀起了五四爱国运动,反帝、反封建、反卖国贼,要救亡图存。这是以学生为中心的包括工农商的举国上下的最广泛的一次伟大爱国运动,反对签订凡尔赛和约。就在这次运动高潮中,我们相见,彼此都有印象,是很淡淡的。在运动中,我们这批比较进步的学生,组织了“觉悟社”。这时候,我们接触得比较多一点。但是,我们那时都要做带头人。我们“觉悟社”相约,在整个运动时期,不谈恋爱,更谈不到结婚了。那个时候,我听说你主张独身主义,我还有个天真的想法,觉得我们这批朋友能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我是站在这样一种立场上对待你的。而我那时对婚姻抱着一种悲观厌恶的想法:在那个年代,一个妇女结了婚,一生就完了。所以在我上学的时候,路上遇到结婚的花轿,觉得这个妇女完了,当时就没有考虑结婚的问题。这样,我们彼此之间,都是非常自然的,没有任何别的目的,只是为着我们共同的斗争,发扬爱国主义,追求新思潮,追求进步。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个人的意思,没有任何个人目的的交往,发展起来。我们建立起来的友情,是非常纯正的。我不曾想到,在我们分别后,在欧亚两个大陆上,在通信之间,我们增进了了解,增进了感情,特别是我们都建立了共同的革命理想,要为共产主义奋斗。三年过去,虽然你寄给我的信比过去来得勤了,信里的语意,我满没有在心,一直到你在来信中,把你对我的要求明确地提出来,从友谊发展到相爱,这时我在意了,考虑了。经过考虑,于是我们就定约了。但是,我们定约后的通信,还是以革命的活动、彼此的学习、革命的道理、今后的事业为主要内容,找不出我爱你、你爱我的字眼。你加入了党,我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我们遵守党的秘密,互相没有通报。我们的思想受了国际、国内新思潮的影响,我们彼此走上了共同的道路,这使我们的感情不只是个人的相爱,而是上升到为革命、为理想共同奋斗,这是我们能够相爱的最可靠的基础;而且,我们一直是坚持把革命的利益、国家的利益、党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而把个人的事情、个人的利益放在第二位。我们在革命征途上是坚定的,不屈不挠的,不管遇到任何艰难险阻,都是勇往直前地去奋斗,不计个人的得失,不计个人的流血牺牲,不计夫妇的分离。
我们于1925年的8月结婚了。当时我们要求民主,要求革新,要求革命,对旧社会一切的封建束缚、一切旧风习,都要彻底消除。我们那时没有可以登记的地方,也不需要什么证婚人、介绍人,更没有讲排场、讲阔气,我们就很简单地,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住在一起。在革命之花开放的时候,我们的爱情之花并开了。
你的侄辈让你讲你我的恋爱故事,你曾说,就是看到我能坚持革命。我也看到你这一点。所以,我们之间谁也没有计较谁的相貌,计较性格有什么差异,为共产主义的理想奋斗,这是最可靠的长期的相爱的基石和保证。我与你是萍水相逢,不是一见倾心,更不是恋爱至上。我们是经过无意的发展,两地相互通信的了解,到有意的、经过考验的结婚,又经过几十年的战斗,结成这样一种战友的、伴侣的、相爱始终的、共同生活的夫妇。把我们的相爱溶化在人民中间,溶化在同志之间,溶化在朋友之间,溶化在青年儿童一代。因此,我们的爱情生活不是简单的,不是为爱情而爱情,我们的爱情是深长的,是永恒的。我们从来没有感觉彼此有什么隔阂。我们是根据我们的革命事业、我们的共同理想相爱的,以后又发现我们有许多相同的爱好,这也是我们生活协调、内容活跃的一个条件。
每当我遥想过去,浮想联翩,好像又回到我们的青年时代,并肩战斗的生活中去,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我现在老了,但是我要人老心红,志更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努力为人民服务。
同志、战友、伴侣,听了这些你会含笑九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