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植与第一辆国产三轮汽车

刘永加

黄植（1914—1999），湖南长沙人， 1938年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机械专业前身湖南私立楚怡中学高中部工科。抗战时期，黄植在重庆川湘公路管理局任工程师，负责川湘沿线的客货汽车保修工作。他亲自设计并研制成功全套的电瓷制造设备，有力地支援了抗战。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黄植被国民党政府派往天津接收日本丰田自动车北支株式会社的配件制造厂，该厂改名为汽车修配总厂天津汽车制配厂，黄植任厂长。之后，黄植利用接收的设备，成功试制了第一辆国产三轮汽车，此消息经报道后，全国瞩目，轰动一时。

试制成功

黄植接收日本丰田自动车北支株式会社的配件制造厂后，将其重新划分为六大工场：第一工场为铸造工场，包括模型工场；第二工场为机械工场，包括锻工和热处理工场；第三工场为电器工场，重点是制造蓄电池；第四工场为钣金工场，包括电镀工场；第五工场为车身工场，制造车身及材料处理；第六工场是橡胶工场。除了这六个工场，还有化验室、物理实验室等化验实验设备。作为一个制造汽车配件的工厂，在当时其设备还是比较完备的。

接收后，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生产任务，该厂原日本工程师嵯峨崎一卫说：“丰田建立这个厂，是供华北地区三千辆丰田牌汽车修理用的，只能生产汽车配件，不能生产整辆汽车。”当时，战后的华北地区满目疮痍，一片凄凉，公路汽车运输已处于瘫痪状态，如果继续生产汽车配件，肯定不会有销路，职工们就没有饭吃。于是他们就想生产整辆汽车，这样或许还有可能找到出路，但又限于厂里的机器设备及容量，不可能生产大型汽车。恰好厂里有几辆日本大发牌三轮货车，给了他们很大启发：这种货车体积小，容量小，结构简单，容易制造，适合本厂生产；如果制成客车、货车几种车型，供短途交通运输或市内客货运输，一定会有销路。从长远看，因为我国从来没有自主生产的汽车，先制造简易的三轮汽车，将来再进一步制造四轮小汽车，可以为我国的汽车工业打下基础。

黄植决定试制三轮汽车，厂里虽有人支持，但也有一些人反对。理由是经验不足，技术力量不够，其中一些部件如磁电机、火花塞、轮胎等自己不能生产，困难不小。嵯峨崎一卫是老工程师，他和十多个日本技术人员当时还滞留在厂内，对此也表示不赞成，认为这个厂的设备不可能制造出整辆汽车。黄植他们经过反复研究，最后决定：即使冒再大的风险，也要走这条路。

1946年3月初，黄植组织全厂技术人员二十余人开始做制车的准备，留用的日本工程师嵯峨崎一卫等十余人虽然不同意这个计划，但也都愿意协助他。就在这时，国民政府军政部部长何应钦下令，限期遣送战俘及日侨回国，黄植想借助日本技术力量的愿望落空了。但他没有气馁，决定先从图纸设计工作开始。客车车身连驾驶员共设六座，因为发动机只有十马力，载重只有六百公斤，车身重量不能太重。开始设计的车身是铁皮顶，后为减轻重量，改为帆布顶篷。全车零件一千一百多个，绘制图纸九百多张，二十多名技术人员在黄植的带领下，废寝忘食，夜以继日，耗时三个多月才完成全部的图纸设计。

在设计图纸的同时，黄植挑选出了一部分铸件如气缸盖、气缸体、前驾驶叉、后桥、齿轮箱等，以实物交给模型工人制作模型，并及时转铸造工场铸造。因为发动机是空气冷却式，气缸体和气缸盖上面的散热片铸造起来比较困难，经过多次试制才成功。前叉和后桥的一些铸件是可锻铸铁的，也是经过几次试制和热处理，才达到预定的要求。同年6月，第一辆样车的零件基本制完。

接下来到了组装阶段。在制造底盘梁架时，因厂里只有一台一百吨的摩擦压力机，只好改用热压的办法，分成几段加工才压成；制造气缸时，因没有镗床，是用摇臂钻来加工的，虽然勉强做成了，但精度不是很好；用杂色的铝材铸成的活塞，由于膨胀系数太大，只要发动机温度稍高，就会出现抱缸现象，虽经多次改良，但情况仍不理想；磁电机是从旧货市场买来的，火花塞也是从市场买来的……总之，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在黄植与技术人员、工人们的合作努力下，都千方百计地克服了。

6月底，第一辆客车终于组装成功，虽能够行驶，但过于笨重，外观也不好看。经过再三修改，第一辆三轮汽车试制成功，经过试验，初步定型。到10月初，他们又制成新车十辆，其中客车九辆，货车一辆，车身喷上了各种鲜艳的油漆，定名为“飞鹰牌”。

三轮汽车制成后，黄植在厂里举行了记者招待会，会后请记者们在市内主要街道试乘。随后天津及全国的各大报纸都发布了新闻，电台也不停广播，三轮汽车引起了极大的关注。黄植在天津街头试车的时候，只要一停下来，就会被群众尤其是工人和学生包围，大家热情地问长问短，都希望国家能大量生产这样的汽车，改变落后面貌。消息也传到了国外，黄植正在美国留学的胞弟从芝加哥寄来剪下的《华侨日报》，赞扬中国在工业落后的情况下制成三轮汽车的举动，并描述了海外华侨们的喜悦心情。他们还收到了国内外爱国同胞寄来的几十封表扬信，鼓励他们再接再厉，早日制成四轮汽车。

这次试制工作，从设计、绘图到施工，仅仅用了六个月的时间，做工比较粗糙，有些部件是手工制作加工的。黄植他们将出现的问题加以改进后，准备试制长途汽车。

请求支援无功而返

三轮汽车试制成功后，下一步是如何正式投产。但汽车制配厂本身是没有经济实力的，要成批生产就必须依靠上级扶持。黄植决定到北平试车，并向南京交通部公路局华北地区的分支机构第八区公路局局长罗英汇报，请求支援。

1946年10月中旬，黄植和同事一起到了北平，首先将车开到八区公路局，见到了罗英。罗英虽然口头上对试制三轮汽车表示鼓励，但当黄植提出请上级支持正式投产时，他就百般推诿，让他们找南京公路总局。他们在严肃得令人窒息的空气里待了两个多小时，毫无收获。

当他们的汽车队行驶在北平一些主要街道时，和在天津一样，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和赞扬。汽车修配总厂的秘书舒国藩负责三轮汽车的宣传工作，也和黄植一起到北平来试车。舒国藩和李宗仁的秘书长甘介侯是好友，那时李宗仁正担任北平行辕主任，舒国藩便提出去谒见李宗仁，碰碰运气，于是他先领着黄植去拜会甘介侯。见面后，甘介侯比较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但当黄植提到制造三轮汽车需要经济支援时，他也表示无能为力。不过他同意带黄植去见李宗仁。

相见后，李宗仁围着车子绕了一圈，又俯下身子观察内部的发动机和操纵部分。黄植请李宗仁试坐，李宗仁摇了摇头，然后提出了几点意见，说道：“比起美国汽车相差太远了！”当李宗仁转身离开的时候，黄植赶紧跟上去恳切地说：“我们准备大量生产新车，希望能得到政府的帮助，建立国家自己的汽车工业。”李宗仁伫立了一会儿，以一种严肃而缓慢的语气说：“经济支援，我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说完和他们握握手便离去了。

北平试车之行，黄植等人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除了在社会上又扩大了宣传外，毫无收获。由于报纸和电台的宣传，南京的一些机关如公路总局、交通部等都想看看新车，甚至听说行政院院长宋子文也对三轮汽车有些兴趣。于是黄植从北平回来后，决定去南京试车，借机争取经费。这时，恰好蒋介石欲在南京庆祝六十寿辰，黄植灵机一动，决定带五辆新车去南京，并计划送一辆给蒋介石祝寿。

黄植因为要在天津抓紧编制批量生产三百辆汽车的计划，并要分别针对人工、材料、增加设备等事项详做预算，从而做好请求拨款投资的一切准备，就主张让汽车修配总厂厂长饶竞群先带队去南京公路总局，并和饶竞群约定，饶到南京一旦有了眉目，立即发电报给他。

1946年10月下旬，黄植经过反复计算，最后编制了五十亿法币的预算。不久，饶竞群就来电报催黄植速来南京。他们先后拜访了南京公路总局副局长周凤九、局长方兆镐。周凤九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道：“现在什么事都很乱，没有一点头绪，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实在帮不了忙。”方兆镐则让他们上报交通部。他们想到方局长那般冷淡和傲慢的态度，明白此次来南京寄希望于公路总局的热望又破灭了……

只生产了六十辆三轮汽车

10月末的一天，饶竞群很激动地告诉黄植，行政院院长宋子文要看新车，已经在行政院等候了。黄植他们急急忙忙开了一辆新车，带上了三百辆车的预算书和计划书，满怀希望地将车开到了行政院的空坪上。不一会儿，高大个子的宋子文，瘦小个子的副院长翁文灏，还有中等身材的秘书长蒋梦麟走来，满面笑容地与黄植他们握手，然后走到车前仔细观看。

宋子文穿着米色西服，弯着腰首先钻进车里坐下要求试乘，翁、蒋接着也上了车。车启动后，在院子里围着花坛转了一个大圈。然后，他们走进宋子文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试制的全部经过，并将三百辆车的预算书、计划书都交到他的手上。宋子文一面翻阅图片，一面和他们谈话，表示应将这个厂子改为公司企业组织，这样他可以投资。目前生产三百辆需要五十亿法币，可以批准由国库开支。黄植和饶竞群提出送一辆新车给蒋总统祝寿，他说：“就留一辆新车放在行政院吧！”

宋子文的这次接见，令他们很是兴奋。可是，宋子文提出把工厂改为公司企业组织，并准备投资，是什么意思呢？但不管怎样，他们是怀着兴奋的心情离开行政院的。

1946年11月初，黄植回到了天津，大家得知争取到了政府拨款，异常振奋，群情高涨。但是拨款究竟什么时间下来？再想到南京之行的遭遇，他们心里仍不免打鼓。

那时的物价不断飞涨，没有生产任务，厂里的开支已成问题。黄植决定再设法投产六十辆，并用制造出来的汽车成立一个运输服务社，靠搞运输的收入来维持工厂的开支，这样可以一举两得。

直到1947年秋天，黄植从南京回来已经将近一年之后，五十亿法币终于拨下来了。但是，由于物价急剧上升，法币贬值，原来计划投产三百辆汽车的五十亿元，这时刚刚够厂里发两个月工资的，成批生产三轮汽车的希望，就这样化为泡影。

这时，南京《新民报》驻天津记者张志渊来厂里参观。她看到厂里冷冷清清，感到很诧异，就问黄植：“全国都在等待你们大量生产出新车的好消息，为什么你们不干了呢？”黄植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又对政府及职能部门的做法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她表示十分同情，叹息而去。

没想到，几天后，张志渊在南京《新民报》上发表了一篇相关新闻，把黄植的一些真实看法和盘托出。结果不久后，黄植就收到了南京寄来的匿名警告信，一些关心黄植的朋友不断劝他要当心。后来南京公路总局竟然派人来监视黄植，黄植家中也不断接到一些奇怪的电话，黄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当时具有进步思想的天津工业会理事长李烛尘劝黄植暂时离开天津到塘沽避一避，于是黄植于是年12月到了塘沽，担任久大盐业公司塘沽盐厂的工程师。

就这样，天津汽车制配厂在生产了六十辆三轮汽车后 ，宣布彻底停产……

继续为我国的汽车事业奉献余热

新中国成立后，天津汽车制配厂获得了新生，1950年10月，黄植又返回了自己心爱的工厂。1951年9月17日，黄植在天津汽车制配厂带领技术人员生产出新中国第一辆吉普车，9月19日完成了第二辆，9月25日作为国庆礼物开赴北京中南海，继而和平牌小轿车也从天津驶向了北京。1980年1月，天津市标准计量局创办实验工厂，黄植被聘为总工程师。

1988年，黄植正式离休，可是他离休不退志，于次年6月带头创办了天津第一家民营科技公司，从事科技研究、创新与推广。随着年事渐高，他把这家公司交给别人经营，自己则先后担任了天津市公共汽车公司、新华职大等单位的高级顾问，继续为我国的汽车事业奉献余热。

1999年2月2日，黄植在天津去世，享年八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