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那么辽阔,为何还要远行》: 栖身于故乡的万里原野
2024-07-09胡雪琪
胡雪琪
记得小时候读唐诗,读到“近乡情更怯”,脑海里曾冒出问号:常年在外的旅人回到故乡,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为什么离家越近,反而越犹豫踌躇? 如今,自己在异乡生活多年,对一千多年前宋之问的心态倒是多了几分理解。在他乡尝遍酸甜苦辣,总会将故乡视为一根柔韧的情感绳索。失落悲伤之时,可以抓住,可以攀援;小有成就之时,也可以将自己的喜悦传递。有朝一日回到故土,将真实的故乡面貌与带着滤镜的回忆一比较,难免产生心理落差,但深入的情感联系,乃至饮食、地理、气候等多方面的安心舒适,又令人恋恋不舍。远游回乡的这种内心拉扯,可谓专属于游子的“甜蜜的纠结”。
阅读新锐作家王选的非虚构作品《故乡那么辽阔,为何还要远行》(以下简称“《故乡》”),便能体会到多种情绪的缠绕牵系,以及作者对生于斯长于斯之故乡的深情注视。在15岁之前,王选拥有完整的乡村生活,念书放牛、与小伙伴和妹妹玩耍、跟随父母务农,和任何一个乡村孩童无异。这段经历无疑为王选日后的写作提供了丰富的意象和素材。《故乡》一书以节气串起,描摹不同时节的乡村风物、居民活动和他们的生活状态。春天苜蓿长成一片,盛夏吃冰过的瓜,秋天采摘果子,冬天烙灶饼、送灶爷……习惯于城市或说工业生活的很多作者、读者,即使深爱传统文化,想来对节气及相应的物候变化,也不会有如此深切而又细微的体会。
生于西秦岭乡村的王选,一直将“坦诚”作为创作理念之一。《故乡》中,王选正如广袤原野上的一株草、一棵树,独立、安静而悲悯,观察麦村的一切,却只是怀着对故土的热爱,将每个人、每件事默默记录,用朴素坦诚的话语,展现最普通的西秦岭农家生活。西秦岭的麦村,又是中华大地上千千万万村庄的缩影。随着王选平实又深情的文字,生活在天南海北的读者仿佛也被带到麦村,尝到酸甜的杏子,触到温暖的火炕,听同村人拉家常,和妹妹一起寻找被父母藏起来的罐头。在乡村生活的经历或许不是人人都有,但每个人都有童年,都有吃好吃的、和小伙伴疯玩到天黑、与家长“斗智斗勇”等童年回忆。如此一来,城市与乡村也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共鸣。在西北风物、童年回忆等具象内容之外,《故乡》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还有对麦村乃至广大乡村地区的深切关怀。那片任由村民采摘的玉米地,曾经有自己的主人;现在的点头之交,小时候有说不完的话;年节时分振奋人心的鼓声越来越难听到,会打鼓的人也越来越少;村子里建起水泥马路、通了宽带;男女老少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走出麦村,去往城市。
故乡会变成什么模样? 每个人或许都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对乡村变迁的书写,对城市化进程中农村居民心路历程的关注,以及对城市生活的反思与内省,也是《故乡》不可忽视的一部分。在《东去与归来》一文中,“我”以城市人的眼光和思维方式为母亲处理生活中遇到的问题,母亲却意外呈现出茫然无助的脆弱状态,文字中更多呈现出一种反思意识:城市不一定是唯一的生活选择,乡村也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瓢熟了》一文中,“我”和妻子回乡摘“瓢”,看到满山野果,想起摆在城市水果店里的水果,不禁追问,为什么我们不断为物品赋予价值属性,却逐渐忽略了大自然的美丽和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 在城市化浪潮之下,乡村面貌和居民心态都发生了变化,这是一种必然。但如何在变化中把握发展方向,让人们最大程度享受到发展成果,又尽量保留淳朴的人情传统乃至年节习俗等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读罢《故乡》,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对往昔的回忆、对麦村现实的记录、对未来的思索,这三条线索拧成一股麻绳,贯穿于《故乡》的始终。一条不忘过去,一条介入现实,另一条思考未来。记忆、当下和想象都是必需品,在感受生活压力与阴霾之时,过往的经历可以让我们从中汲取力量,将眼前生活过得多姿多彩。我们稍事休整,又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向前,探索未知的生活。正如这部作品的名字,“故乡那么辽阔,为何还要远行”,关于故乡的记忆突然袭来,人们方才意识到故乡可以很远,也可以很近,生命可以藏匿于血肉之躯,也可以栖身于故乡的万里苍原。
(来源:《中华读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