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恶犬袭人：治狗须先治人

2024-07-08贾晓意

海外文摘 2024年7期

贾晓意

一年前，遛狗人娜塔莎·约翰斯顿在英国萨里郡命丧犬口。这场悲剧是否本可以避免？

| 恶犬袭人事件 |

娜塔莎·约翰斯顿去世已一年多，唯一提醒人们在格拉夫利山上发生过什么的是一束丝绸花，它高高地绑在邻近她死亡地点的一棵桦树上。一对遛狗的夫妇坐在附近的长椅上，欣赏着北部丘陵的风景。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费劲地蹬车上坡，此刻正在调整呼吸。还有下方两段高速公路上持久的嗡嗡声，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约翰斯顿于2023年1月12日身亡。这名28岁的女子开着她破旧的路虎，离开位于伦敦南部克罗伊登的家，在下午两点前到达了这个偏僻的风景区。她带着八只狗，其中六只属于她的客户——她遛每只狗每小时收费20英镑。剩下的两只狗是她自己的，一只叫本吉，是拉布拉多犬，另一只叫斯坦，六岁的比特犬。

她曾告诉朋友，斯坦是一只美国恶霸犬，这个品种当时还未被禁养。但事后，斯坦被鉴定为比特犬，属于英国1991年《危险犬只法案》中第一批禁养犬种。在没有法庭豁免的情况下，饲养它是违法的。即使通过法庭豁免，犬只主人也必须在公共场合给狗戴上嘴套、全程牵绳。

据目击者描述，约翰斯顿的狗群一些被绳牵着，一些随意奔跑。当它们遇到一只诺福克?犬时，第一个糟糕的迹象就出现了。据?犬主人萨曼莎·奥格登回忆，约翰斯顿的一只狗——据推测是斯坦——“一跃而起”扑向?犬，“然后它们开始对彼此咆哮”。奥格登抱起?犬试图保护它，接着斯坦咬了她的左臀，造成“灼烧般的疼痛”。约翰斯顿训示了她的狗，两方人员赶紧分道而行。

15分钟后，骑马的苏珊·达夫和米歇尔·克拉克遇到了躺在地上的约翰斯顿，她被狗团团包围。达夫称：“其中四只紧紧咬住她，扯着她的胳膊和外套。那场面真是狂暴。那些狗见了血，已经无法阻止了。”

约翰斯顿努力向骑手们呼喊求救。“我的马被两只狗吓到了，失控地跑回了马道。”达夫说，“我在高速中跌落，右半身着地，擦伤了肋骨和臀部。”好在骑手们得以撤退，并报了警。

紧急服务人员到达前，一名外出散步的公务员循着犬吠声而来，发现约翰斯顿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陡坡的下方，离骑手们遇见她的地方不远。斯坦站在她身旁，鼻子上还有血。其他狗都跑散了。这位公务员设法接近约翰斯顿，并尝试进行心肺复苏，可惜为时已晚。此次袭击中，这个年轻的女人被咬了很多次，其中一次咬穿了她的颈静脉，导致她当场死亡。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警方试图查明八只狗中哪些参与了袭击，以及这起基本无人目击的事件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这些问题仍然没有定论，讯问在当年1月31日启动，立刻又遭延期，至今尚未重启。萨里郡验尸办公室的报告称：“证据仍在收集中。”

事后，这些狗被关在私人犬舍里，等待最终的命运。比特犬斯坦是颈部致命伤的罪魁祸首，已被处死。2023年4月，两只腊肠犬获释。其他狗包括水晶疗愈师迪莉娅·刘易斯养的十岁兰伯格犬希瓦，以及前独立电视台主持人格伦·奥格拉扎养的拉布拉多德利犬饼干和牧羊贵宾犬影子。有人建议，它们应该被送回主人身边，但要遵从指令，在公共场所戴上嘴套、始终牵绳。结果，刘易斯和奥格拉扎都成功地拒绝了这些要求。

| 爱狗终成害狗 |

英国是一个爱狗的国家，甚至爱到为一只狗打官司的程度，但我们与人类最好朋友的关系正在发生变化。据《英国医学杂志》报道，2007到2022年间，英国因被狗咬伤而住院的人数增加了88%。在21世纪头十年，被狗袭击致死的情况很少见，每年最多一两起。到了10年代，其数目仍然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然而，在疫情开始后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英国已有23人被狗咬死。约翰斯顿死后不到三周，另一只大型比特犬咬死了四岁的爱丽丝·斯通斯，当时她正在自家花园里玩耍。此后又多了六名死者。

从表面上看，恶犬袭人事件增加的原因很简单：我们有了更多的狗。疫情第一年，320万户家庭困在家里无聊透顶，便养了宠物。宠物饲养率突然上升，宠物遗弃率也突然增加。据英国宠物食品制造商协会报告，截至2022年，在疫情期间被饲养的470万只宠物中，已有340万遭遗弃；被弃养的宠物中，有71%原属于16至35岁的人群；这些宠物绝大多数是狗。

英国有很多新的狗以及很多没有经验的狗主人。斯坦是一只救援犬。约翰斯顿热爱动物，一生都和狗一起生活，当她得知这只比特犬咬了它主人的一个孩子，可能会被安乐死时，她介入了此事。她自信可以教化这只憋闷的笼养犬。

约翰斯顿决定不给斯坦戴嘴套，带着它和其他七只狗一起出门。这最终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引发了广泛的讨论：遛狗人应该持有执照和保险吗？他们是否需要资格证书或强制培训？限制他们的规章制度是否应该收紧？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来减少不断上升的狗袭击事件？

| 专业训狗遛狗 |

2007年，皮帕·阿普斯决定成立一家专业训狗及遛狗公司，她给英国环境、食品和乡村事务部以及地方议会都打了电话，想弄清楚需要遵守哪些规章制度。困惑的官员们告诉她，并没有。后来，她创办了“礼貌狗狗学校”。如今，在肯特郡的围篱农田里，她和她的团队每周训练150只狗。她所有的训犬师都拿到了动物行为学学位，她自己也有硕士学位。既然国家没有规定，她就制定了自己的规章制度：每次训练课程最多八只狗，并且每只狗都经过仔细筛选，以确保它们适合自己这个组。“有些品种不喜欢身边有其他狗跑来跑去，比如德国牧羊犬。”她说，“我们只会接收喜欢群体活动的狗。”

一想到约翰斯顿同时遛八只狗，阿普斯就不寒而栗。“她怎么可能控制得了？”阿普斯问，“哪怕牵着六只狗，也就是三只在这边，三只在那边。如果一只狗向前冲，另一只往后退，她可以松开牵绳吗？如果其他狗靠近会发生什么？而且，她是怎么把它们弄到那里的？法律规定，狗必须拴绳，或关在笼子里，或以适当的方式束缚住。让一只狗不加约束地待在车里已经非常不安全了，更何况八只。”

疫情暴发后，“礼貌狗狗学校”暂停服务三个月。等学校再开门时，阿普斯立刻注意到了犬类世界的变化。她的小狗培训课程客户数量暴涨，成犬训练课程也是如此。“和狗一起度过封禁期后，主人们又回到了办公室，”她说，“多了很多有严重分离焦虑的狗，主人应付不来。”

英国国家统计署的数据显示，2021年有8.51万人在动物护理部门工作；2023年6月，这个数字已增至9.53万。在这多出来的1万多人里，我们难以统计有多少是遛狗人，但我采访过的遛狗服务机构都出现了需求大幅增长。“遛狗不需要任何资格证书。”阿普斯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受监管的行业。”

由于缺乏统一的监管机制，英国一些教区议会和自治市议会开始自行给遛狗员制定规则。现在许多公园规定只能同时遛四条狗。2021年，伦敦北部的汉普特斯西斯公园更进一步，为职业遛狗师颁发专业执照。每个执照每年花费315英镑，每年最多颁发70份。

伦敦部分皇家公园也要求职业遛狗师持证上岗，且无论狗主人还是遛狗员，每人最多只能带四条狗。一个清晨，在里士满公园，大家看起来似乎都遵守了这一新规：有四个人各自牵着四条狗，其中三人穿着职业遛狗师的制服；另外一人只是单纯地爱着她的四只拉布拉多，它们穿着显眼的外套围着她，显然也深深地爱着她。

2011年，在里士满公园上演过一出伦敦尽人皆知的闹剧。有人拍到一名男子惊慌失措地追着他失控的狗芬顿，而芬顿正追着一大群受惊的鹿穿过一条交通繁忙的道路。“芬顿！老天爷啊！芬顿！”这句话迅速传播开来。后来，这名男子道了歉，并受到了警告。

从那以后，这个公园里的狗袭击事件有所增加。2017年，一名男子被罚款，并被禁止进入公园，因为他的勒车犬追赶200头鹿并咬伤了其中两头。2021年1月，一只赤毛塞特犬袭击了一头母鹿。仅在疫情暴发的第一年，就有58起袭击事件导致4头鹿丧生。

过去的20多年里，野生动物摄影师马克斯·埃利斯一直在伦敦西部的里士满公园和布希公园观察鹿群。他表示，自疫情暴发以来，狗的数量呈“指数级”增长。三年过去，这些狗长大了。“我见过一位80岁的老妇人被一只拴着可伸缩牵引绳的狗撞倒，髋部严重骨折。”他说，“另一只狗跑向自己的主人，把他撞飞了！”夏末秋初是鹿的繁殖期，这段时间皇家公园里的狗必须全程拴绳。“结果那几个月，遛狗的人数下降了约60%。”埃利斯说，“简直不可思议！”

| 治狗须先治人 |

科林·坦南特曾是一名警犬训练师，现为剑桥犬类行为与训练研究所的主任，同时还是犬猫行为协会的主席。他告诉我，他了解并理解狗，反而是人类令他困惑。他说：“职业遛狗师责任重大，相当于照看别人的孩子。区别在于，他们要应对的是动物，是掠食者。不论体型或品种如何，狗都是掠食者，其体型只决定了它可能造成的伤害大小。”

这里指的不仅是对人类的伤害，也包括对牲畜的伤害。据信，英国每年有超过1.5万只羊被狗咬死。坦南特为职业遛狗师设计课程，并就养狗政策向地方议会和公司提出建议。他还发现好斗且失控的犬只呈“指数级”增长。“部分原因在于总数的增多。”他说，但也有人养了“自己无法掌控的品种”。

他表示，面对一只“难对付”的狗，你需要投入数百小时的训练。“狗的思维就像三岁小孩，无法控制冲动，也没有天生适应人类的能力。训练狗服从命令，这个过程需要时间和耐心。”然而现实是，狗的训练标准已经下降。“许多训犬师再也不对一只狗说‘不了。他们会用食物转移狗的注意力，以阻止它的糟糕行为，但这行不通。”

大多数遛狗员是自然而然进入这一行的。一位邻居向他们求助，接着又来一位……“突然有一天，他们被问到是否具备资质，这时他们就来找我们了。”坦南特说，“他们通常已经是非常熟练的遛狗人了，但并不了解相关法律，也不清楚遇到其他人和其他狗时会发生什么。”这个关键点本可以挽救悲惨死去的遛狗人约翰斯顿。“大多数遛狗员都假定不会发生什么坏事。”坦南特说，“你是否控制得了，得看事情出错的时候，而非进展顺利的时候。”

坦南特向我介绍了双犬上限理论：在家庭环境中，一名人类成员最多能够同时管理和训练两只狗；超过两只可能会导致资源分配不足，引发竞争和行为问题。“如果一只狗以极端攻击状态扑向你的狗，那么无论你养的是哪一种狗，两只就是极限。如果你有三只狗，那就是三条牵绳，你将失去控制。”

坦南特并不确定自治市议会制定的规则能否奏效。“除非你禁止所有狗进入公园，否则还是会发生事故。”他补充说，即使他希望法令限制每个遛狗人只能带两条狗，“但如果是一个矮个子遛两只大白熊犬，那依然力不从心。”

坦南特指出，起诉犬只主人的法律已经存在。“让一只狗在公共或私人场合失控就是刑事犯罪，即使没咬人也属违法。”然而，要证明这一点并不容易。因此，他建议人们随身携带摄像头，以便在狗袭击事件发生时提供证据。

或许这就是下一步：我们所有人——无论是不是遛狗人——都该像自行车骑手一样，去公园就带上运动相机。“很遗憾，这就是我现在的建议，”坦南特说，“但这是因为人，不是因为狗。”

我从格拉夫利山下来时，一只大狗摇着尾巴蹦蹦跳跳跑了过来。“别担心，”一位女士脸红气喘地追着狗，“它很友好。”以前我们家的柯利牧羊犬在公园也干过同样的事，当时我也是这么说的。也许我和这位女士都该考虑再给狗狗加训100小时了。

编辑：要媛

英国五类禁养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