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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杉矶流浪猫绝育记

2024-07-08李倩

海外文摘 2024年7期
关键词:拉夫克罗野猫

李倩

流浪猫泛滥街头不仅会导致无序繁殖,更会对其他生态系统造成严重危害,甚至传播疾病,威胁其他动物和人类的健康。因此,亟需采取措施来控制其数量。

| 流浪猫诱捕员 |

2023年6月,洛杉矶流浪猫的繁殖季迎来高峰,盖尔·拉夫接到了瓦利格伦社区打来的求助电话,一位年轻女士抓住了一只需要绝育的猫。给流浪猫做绝育虽然有补贴,但在洛杉矶很难约得上诊所。拉夫是做动物救助的一名诱捕员,有办法争取预约名额。到了瓦利格伦后,拉夫得知这位年轻女士家附近的流浪猫多得令人担忧,她也一直在尽力喂养它们。现在这些猫到处产崽,她想尽到公民的社会责任。她给了拉夫一个地址,离她家不远。她说那栋房子“有问题”,流浪猫都聚集在那儿。拉夫答应约到更多手术名额,就回来捕猫。

一个月后,圣费尔南多谷迎来了一个炎热的夜晚,我跟随拉夫一同前往那栋“有问题”的房子完成任务。同行的还有奥莉·克罗,她也是一名诱捕员,和拉夫是40多年的好友。她们两位都性格开朗,穿得一身黑,像典型的南加州人一样面色红润。黄昏时分,拉夫从汽车后备箱里拿出两个诱捕笼,底部铺上报纸,然后放入大块大块的沙丁鱼做诱饵。

瓦利格伦社区都是独栋住宅,街道绿树成荫,外来移民非常多。那栋“有问题”的房子位于街角,整条街都停满了车,唯有这里显得孤寂、森严。所有窗帘和百叶窗都拉得严严实实,屋里没有一点动静。拉夫笃定地对我说,别看这样,屋主其实在家。三周前,她第一次来这儿捕猫时,一对年迈体衰的夫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们跟她说波斯语,又叫来一位会说双语的朋友,向拉夫转达了他们对诱捕工作的殷切支持。这对夫妇一直在喂养流浪猫,造访他们院子的猫也就越来越多,但他们不知该如何为它们绝育。

拉夫把一个诱捕笼放在街边,另一个拿到屋前的车道上,搁在一个几近干涸的脏泳池附近。拉夫能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后院的围墙上有猫。终于,我也发现了一只猫。它像黄昏时分浮现的幽灵一样,正逐渐走入陷阱。

“我估计我马上就要抓到一只了。”拉夫对克罗喊道。

结果那只猫敏捷地调了个头,逃离陷阱,不见了踪影。我们来到守在街上的克罗这边,她也正盯着一只猫。它的警惕性显然没能敌过沙丁鱼的诱惑,这只猫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第二个诱捕笼。它身后的门一关上,拉夫便急忙跑过去检查它的耳朵。凡是进过诊所的流浪猫,耳朵上都剪了一个口子,表明已经绝过育了。

“没剪过耳。”拉夫说。

笼子里的猫并不叫唤,只偶尔扑腾一下。

“盖尔,伸只手指进去。”克罗说,“试试它亲不亲人。”

真正的野猫会躲避人类的亲近,而有些家猫虽然离家出走或者被人抛弃了,却并不惧怕人类。不过,这只猫并不亲人。拉夫在笼子上搭了一条海滩浴巾,克罗则用扎带将笼门系牢。

屋子后面又来了许多猫。其中一只在笼子周围嗅探,然后试探性地走了进去。我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片刻后,门“砰”地关上了。拉夫松了口气,“一般可没这么容易。”

她的车里还有第三个诱捕笼,她约上了三个号,可不能浪费了。她抓到的猫大多送去了伯班克机场附近的一家非营利诊所——猫咪绝育站。市政府资助的绝育手术有40%是在这里做的。以前拉夫每周六都能拿到预约号,但现在猫咪绝育站的工作量大增,她每个月只能约上一两次号。

拉夫在房子后面设置陷阱时,克罗听到了一些我听不到的声音:新生猫崽的叫声。她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里四处搜寻,但一无所获,于是便用手机播放母猫的叫声。她和拉夫让我想起了观鸟的人,没有经验的人看不到也听不到的东西,他们却能捕捉到。我也喜欢观鸟,因此对猫很感兴趣,因为猫捕杀的鸟类数量惊人。但我也很同情我们想要诱捕的这些小家伙。它们谨小慎微、饥肠辘辘、惹人怜爱,流浪街头并非它们的错。

克罗扩大了搜索范围,去了房子的另一头。“我找到了一只小猫,”她汇报道,“还找到了那只野猫妈妈,就在灌木丛里。它恐怕刚刚遗弃了这只小猫。”克罗给小猫救援组织打了个电话,她和拉夫都很信任这个组织。四周一直有猫沿着栅栏窜来窜去,在街面上走走停停。“这里可能有上百只猫。”克罗抱着那只小猫说,“那儿就有两只,冲着房子撒尿,尿了一路。”

| 城市猫患 |

没人知道洛杉矶究竟有多少流浪猫。洛杉矶动物服务部的网站上给出了一个精确却不知从何而来的估值:96万只。其他数据来源高的说有300万只,低的说只有35万。“形势越来越严峻。”拉夫说,“以前还有所谓的繁殖季,现在全年都是繁殖季。”猫的繁殖能力很强,雌猫四个月大就能怀孕,一年可以产下三到四窝猫崽,而气候变暖似乎又进一步提高了它们的生育能力。猫随意生活在户外,无人饲养,也不帮它们绝育,在许多文化中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等待小猫救援组织过来时,有两位留着短发的女士一脸狐疑地向我们走来。得知我们是来处理流浪猫后,她们立马变得热情起来。“你们做的事太了不起了。”其中一位女士说,“这儿需要家的猫可多了。”拉夫解释说,她不是在给这些猫找一个家,而是送它们去绝育,之后还要放归的。那两位女士表示,这么做也很好。

拉夫还要再抓一只成年猫才能完成今晚的任务,但沙丁鱼似乎已经勾不起它们的好奇心了。那只被母猫遗弃的小猫躺在毛巾里,一动不动。“你还活着吗?”克罗问怀里的小猫。

“就算是几个月大的小猫也会生崽,”拉夫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给它们绝育。”

突然,房子的大门开了,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探出身来。

“抓到几只了?”他问。

“两只。”拉夫喊道。

老人回过头去,冲着屋里说了几句话,似乎是波斯语,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谢谢你们,非常感谢。”

他关上门后,拉夫说:“他可能以为我不会把猫送回来。我从不多说多问,我只负责给它们绝育。”

“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已成为美国各地市政处理流浪猫的首选方案。政府部门指望在猫繁殖之前就大量地替它们绝育,然后猫的数量就会逐渐减少。但很少有哪个市政府有资源自行执行该政策。相反,这些人可能只会修改法律,禁止遗弃动物,然后将实际工作留给猫福利协会以及像拉夫和克罗这样的志愿者。

这些志愿者要熬夜捕猫,照料一整夜,第二天一早送去诊所,下午再去接,又在家里饲养一夜,然后送回最初捕获的地方。拉夫在一家健康保险机构从事客户服务,克罗之前在松下做了多年的管理工作,两人大部分业余时间都花在这项志愿活动上了。即便有些市政府会报销诊所做绝育手术的钱,但万一要用抗生素的话,费用需由志愿者出,而且大部分诊所还会向他们收取疫苗费。拉夫养了三只宠物猫,完全养在家里。“我不是疯狂的猫奴。”她说,“我只是想阻止它们过度繁殖。猫不应该待在室外,它们会丧命。我和奥莉平时都会开车四处查看排水沟里有没有猫。”

小猫救援组织的克里斯汀·埃尔南德斯开着一辆小轿车赶来了。她从克罗手里接过小猫,亲了亲它那小脑袋。她也认为小猫状况不佳,她笑着说起自家院子里的野猫,只肯吃人类的食物,碰都不碰猫粮。她拍了几张照片,一会儿要发在社交媒体上,然后就在一片感谢声中离开了。

随后是漫长的守夜。两个关着猫的笼子都盖着浴巾,静悄悄的。整个城市里仍不断有小猫降生。这一天,早上不到六点钟,拉夫就开始工作了,然而她还没有完成定额,不想半途而废。“这不是科学,得看运气。”她说,“有些地方我们得一连去三次——那些猫太聪明了。它们就坐在诱捕笼外观察。”

近旁,一只发情的猫发出了一声嘶鸣。还有一只猫在笼子旁边蹲了很久,却只静静地看着。临近晚上11点,屋内的窗帘动了动。屋主还在查看我们这边的动静。

“最后再等五分钟吧。”克罗说。

“你们先回去。”拉夫说,“我坐车里盯着。”

“她肯定能抓到第三只。”克罗笃定地对我说。

“这事做起来有瘾。”拉夫坦言。

“诱捕确实很有意思。”克罗说,“每次回家,丈夫都会问我抓到了多少。”

带着些许挫败感,我自己开车回了酒店。回去后,我发现拉夫发来了一张照片,最后一个诱捕笼里关着一只短毛猫,时间戳显示发于晚上11点35分。“这只剪过耳了!”她懊恼地写道,“我放弃了。”

|“诱捕–绝育–放归”政策 |

无论是专门针对猫咪的活动团体,如流浪猫联盟,还是重要的动物福利组织,如挚友动物协会,都坚持认为,“诱捕–绝育–放归”是有效解决流浪猫问题的唯一出路。这是否属实,要看你想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如果目的是不让野猫进入市内的收容所,那么“放归”这一步理论上能做到这一点;如果目的是平息公众对野猫乱叫乱撒尿的不满,那么“绝育”这一步可以满足本地居民的需求;如果目的是保护流浪猫免受某些疾病的侵害,那么可以在“诱捕”的基础上增加强制的疫苗接种。但洛杉矶和大多数实行该政策的城市一样,承诺的目标远不止这些。洛杉矶市猫计划的一个既定目标是,依靠“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减少流浪猫的数量,并让它们生活在“天然的户外家园”。

洛杉矶有六间动物收容所,动物服务部是其中之一,我与该部门的负责人斯泰西·丹斯交流时,她坦率地评价了这个目标:“有很多证据表明,‘诱捕–绝育–放归并不能有效减少猫的整体数量。”但她也补充说,该政策可以阻断个别猫继续繁殖,“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要想妥善落实这个政策,就得像拉夫和克罗那样,熟悉某处野猫聚居地,不断回访,捕获所有成年猫并绝育,然后继续监控是否有新来的流浪猫。如此一来,不仅能惠及每一只猫,猫群的整体数量也会稳定下来。在最具体的层面上,拉夫和克罗为她们所关心的流浪猫带去了有益的改变;但在更宏大的层面上,数学模型却显示这种方法行不通。因为猫的繁殖速度非常快,一个猫群至少要绝育70%的猫,才能扼制增长。就算洛杉矶能在短时间内资助数10万台绝育手术,也不可能迅速将3/4的流浪猫一网打尽,毕竟它们数量庞大、流动性强、行踪诡谲。而且,只要我们依然认为街道就是猫天然的户外家园,就会不断有人因不愿或无力继续饲养而遗弃家猫。

少数几个报告“诱捕–绝育–放归”政策取得成功的研究都存在一个或多个纰漏:要么是追踪野猫的方法不严谨;要么是猫仅在一个受到严格监管的地方活动(比如大学校园);要么是有人领养而带走了许多猫,从而减少了流浪猫的数量。佛罗里达州基拉戈的海礁俱乐部是全美最著名的一个示范点,自1995年便开始实行该政策。该项目大大减少了俱乐部范围内的野猫数量,但哪怕这是一个封闭的社区,哪怕绝育和领养措施从未间断,这里也始终留有相当大一部分具备繁殖能力的野猫。

一个又一个城市相继采取这种缺乏坚实科学依据的策略,与此同时,一场名为“不杀生”的运动也蔚然成风。50年前,美国动物管理机构为控制动物数量,每月会给上百万只猫狗实施安乐死。21世纪初,这个数字急剧减少,主要是因为公众认识到了给宠物绝育的重要性。挚友动物协会领导的“不杀生”运动力求将这个数字降至零。不过,“不杀生”并不意味着不实施安乐死。考虑到有些动物伤人成性且无法纠正,挚友协会认定,如果一个收容所收容的动物90%能活着离开,该收容所就足以谓之“不杀生”。改革了家乡犹他州的收容所后,挚友协会将目光投向了洛杉矶,当地的杀生率居高不下,市政府官员成了众矢之的,招来了许多抗议。挚友协会发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活动,组建了一个动物救援组织联盟,与常年缺乏资源的洛杉矶动物服务部合作。加强与私人机构的合作,动物服务部可以将许多救援和领养工作分摊出去,从而提高活体释放率并节省资金。

2010年,挚友协会开始推进这些事时,动物服务部也为治理野猫制订了一项新计划:推广“诱捕–绝育–放归”政策,不再将野猫关在收容所里。加州法律规定,执行该政策需要进行环境评审。洛杉矶市政府承诺会遵照执行,结果却食言自肥,被城市荒地组织告上法庭。该组织的科学主管特拉维斯·朗科尔是一位城市生态学家,对“诱捕–绝育–放归”政策深表怀疑。城市荒地组织认为,动物服务部的新计划允许野猫流落街头,不控制增长,会让本地的野生动物面临更大的生存压力。

| 增加疾病传播风险 |

最早,人们把流浪猫称作“喷尿猫”,后来又更名为“野猫”,表示它们已经野化,不宜再喂养或收养。近年来,为了改善流浪猫的形象,爱猫人士开始推广“社区猫”这个说法。毕竟,“野猫”这个词不仅带有恐怖片的味道,还将猫群中很多亲近人类的猫排除在外了。而这个新词汇则暗示流浪猫也是人类社区中珍贵的一分子。不过,一般只有投喂的人才会珍视这些猫,所以这个词真正向社区居民传递的信息是:无论你是爱是恨,这些猫都会留在这里。在来洛杉矶动物服务部做负责人之前,丹斯曾在圣何塞开展过一个社区猫项目,她跟我说,市民只要接受流浪猫就行,“如果猫在社区里生活得安全又健康,为什么要因一两个人不喜欢就驱逐它们呢?”

我们普遍认为流落街头的小猫死亡率很高,至于成年流浪猫的寿命如何,其实很难找到一个有普遍意义的定量研究。居住地气候宜人、吃喝不愁的流浪猫无疑过得更好,特别是还绝了育、打了疫苗的话。但相比家猫,它们通常更容易感染传染病,如疥癣和猫免疫缺陷病毒。汽车、捕食者、毒药或许还有恶劣天气,也会导致大量流浪猫死亡或残疾。美国兽医协会指出,流落街头会“大幅缩减”猫的寿命。

人类面临的风险也不容小觑。洛杉矶的虱传斑疹伤寒病例急剧增加,2022年,在该市报告的几起斑疹伤寒死亡病例中,有一例的病媒就怀疑是猫虱。还有一个更大的威胁是弓形虫病,这种病通过猫的粪便传播,病原体是一种只能在猫体内繁殖的寄生虫。孕妇感染后,可能导致流产和胎儿先天畸形。啮齿动物感染弓形虫后,会丧失对捕食者的畏惧,尤其是不再怕猫,这显然是大脑内的化学变化所致,堪称寄生虫进化出来的一个奇迹。一些研究表明,弓形虫也与人类的精神疾病有关,比如精神分裂症。另外,狂犬病在猫身上相对罕见,但在个别地区,感染狂犬病的猫却比狗多,它们是人类接触狂犬病的一个重要来源。

还有一个传染源是郊狼。2023年7月,为回应市民投诉郊狼威胁家养宠物安全的问题,帕萨迪纳市议会邀请公众探讨是否要扑杀郊狼。帕萨迪纳与附近的洛杉矶一样,常有郊狼出没。善待动物组织的负责人丽莎·兰格观察到,户外的喂猫点极易引来郊狼,它们吃猫粮,又留下来捕猫,从而习惯了与人类接触,这很危险。同时,这些猫粮也会引来乌鸦等鸟类,如果它们携带疾病或寄生虫,可能会造成禽类疾病传染给哺乳动物猫,进而更容易传染给人类。

2023年,我为善待动物组织录制了一个短片,呼吁公众不要放养家猫。我惊讶地发现,该组织既反对“不杀生”运动,也反对“诱捕–绝育–放归”政策。“我们坚决反对让猫流落街头。”兰格说,“‘诱捕–绝育–放归并不比什么都不做强,相反,还不如什么都不做。这么做无法减少流浪猫的数量,反而会让公众觉得猫就应该生活在户外,对它们的痛苦视而不见。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一脸病态、肢体残缺的猫。这种命运比死亡还悲惨。”的确,大多数名贵品种的猫在野外就是死路一条,因为它们是经过人工选育的,更适合待在室内;另一方面,毛色淡的宠物猫在野外没有生存能力,因为它们难以藏身,极易被捕食者发现。

| 威胁其他生命 |

观察鸟类可以发现,活在野外就是与死亡为伴。在北加州,每年春天,我都能在自家后门外看到12至14只小绒球亦步亦趋地跟着它们的鹌鹑父母。到了仲夏,便只剩六七只正值青春期的雏鸟,及至9月,鹌鹑都躲进了灌木丛,唯余两三只尚存。美国鸟类的基本种群数量维持在70亿左右,但这70亿只鸟有很强的繁殖能力,一个季度就能繁殖不止一窝鸟。保守估计,每个夏天每只成年鸟平均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两只幼鸟。然而及至下一个繁殖季,鸟类的种群数量却又恢复到基本水平,可以说,这一年中,美国至少有2/3的鸟无法存活下来。

近50年来,美国鸟类的基本种群数量减少了30%,1970年时大约还有100亿只。栖息地的退化和丧失是导致种群数量减少的主要原因,越来越多的现代威胁也脱不了干系。其中最大的威胁是撞上障碍物,特别是窗户,还有强效杀虫剂,如新烟碱类杀虫剂,以及一种非本土的捕食动物——猫。

2013年,《自然》杂志的子刊《自然通讯》发表了一篇论文。该文估计,在美国本土48州,猫每年要捕杀10亿至40亿只鸟,捕杀的本土小型哺乳动物更是远超这个数。论文作者建立的模型综合了大量现有研究和简单的数学运算:在美国有多少猫主要或完全生活在户外?超过1亿只;其中有多少猫会捕鸟?超过一半;一只捕鸟的猫每年能捕杀多少只鸟?大约30余只。由于这些乘数每一个都存在不确定性,因此需要反复运行模型。出现频次最高的运算结果是每年捕杀24亿只鸟。

研究人员还估算了有主人的家猫每年捕杀的鸟类数量的中值:6亿8400万只。与流浪猫造成的鸟类死亡数量不同,这个数字本应为零,因为家猫可以养在室内。根据我的经验,言及猫会伤害野生动物,那些放养家猫的人自有理由为猫开脱。比如自己的猫不会捕鸟,即便要捕也是偶尔为之,因为他们的猫很少带死鸟回家;或者自家猫早已吃饱喝足,没有捕猎的动机。但要强调的是,猫会为了好玩或本能去捕杀,因此“无动机”之说站不住脚。还有些人虽然对野生动物的死亡感到惋惜,但会强调他们的猫也抓老鼠。有些猫确实不怎么捕鸟,但其余理由都缺乏依据,只是想当然耳。吃饱喝足的猫依然会扑向移动的小东西,那场景谁都见过,而且猫养在室内也可以活得很健康、很满足。研究表明,猫通常只会把一小部分猎物带回家,它们虽然确实经常抓老鼠,但一般不会攻击体型较大的老鼠,要抓这种老鼠,得牵条猎犬来。

在美国,这些尖牙利爪是造成鸟类死亡的重要原因。尽管爱猫人士对这些数字的大小存有争议,但几乎没人会否认猫捕杀了大量鸟类。不过,他们会断言猫的捕杀并没有增加鸟的总死亡率,只是“填补”了自然原因造成的早亡。他们指出,有研究表明,被猫捕杀的鸟类中存在体质较差的个体,这些个体本身就在生存竞争中处于劣势。然而,也有其他研究表明,猫会导致鸟类将精力耗费在防御和预警上,无暇养育雏鸟。猫捕杀的鸟体质不佳,可能正是因为它们生活在与猫为邻的压力下。毋庸置疑,很多时候,猫的所作所为本来就是大自然的生杀予夺,充其量只是掠夺了本地捕食者的美餐而已。但要说一种非本土的捕食动物每年可能造成10多亿鸟类和许多哺乳动物的死亡,却不会给美国的生态系统带来丝毫负面影响,也很难让人信服。

又或许,猫其实就是美国本土捕食动物?流浪猫联盟在网站上向其支持者保证,家猫早已在户外生活了1万多年,“与鸟类和哺乳动物同生共存”。旧大陆是家猫的起源地,那儿的某些地区确实如此。可惜,这片新大陆却不然,猫在这里是引进物种,若非人类扶助,野生环境可能无法提供足够的资源来支持如此庞大的猫种群。放眼世界,在引进了猫的生态系统中,起码已经有63种鸟类、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灭绝。迄今为止,这类灭绝事件还只发生在各个岛屿和澳大利亚,爱猫人士据此强调,猫不太可能造成北美大陆的动物灭绝。受雇于挚友动物协会的彼得·沃尔夫强调,猫捕杀的往往是常见鸟类,而非珍稀品种。但珍稀鸟类数量稀少,很少被捕杀也属理所当然,所以他想表达的重点似乎是,只要物种没有濒临灭绝,超额死亡也没关系。此外,还有一个更微妙的深层含义:猫哪怕只有一只,也会受人重视;至于鸟,人们只看重种群,而且还觉得鸟的种群分布得很均匀。实际上,在洛杉矶这样的地方,鸟类残存的栖息地在功能上犹如一座座岛屿,物种可能会绝迹,有些也真的绝迹了,了解这些动物的人无不为之哀悼。爱鸟人士对本地鹌鹑的感情丝毫不逊于爱猫人士对捕食鹌鹑的野猫的感情。区别只在于,鹌鹑是大自然带来的,而猫是人带来的。猫别无选择,但人有。

| 问题的症结 |

那天的诱捕任务结束后,时隔两晚,我再次和拉夫、克罗一起外出,克罗从小猫救援组织那儿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真可怜,”她说,“那只小猫死了。克里斯汀给它输液、吸氧,什么都做了。”克罗摇了摇头,“至少小猫感受到了爱。”

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一个没什么特色的居民区,毗邻好莱坞高速公路,拉夫和克罗经常给那儿的流浪猫喂食。她们的第一站是一个横放的塑料垃圾桶,就在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拉夫拎着水和干粮走近垃圾桶时,一只叫托里的猫出现在了暮色中。“怎么可能有人不爱它呢?”拉夫欣赏着托里的身姿说道,“你看到它耳朵上的口子了吗?它已经在这儿很久了。”

“我们给每只猫都取了名字。”克罗说,“我们不希望它们只是流浪猫。”

这一带生活在户外的成年猫有好几十只。拉夫和克罗不仅认识这些猫,还认识住在这里的大部分人。离开第一站,拐一个弯,我们经过了一个男人的家,他喂养着四五只流浪猫。这附近还有一栋废宅,之前有一个老妇人在那里喂猫。克罗和拉夫来捕猫,给它们绝育,从那时起她们就一直在喂养这些猫。后来有对年轻夫妇买下这栋房子,生了一个孩子,克罗和拉夫便开始逐步迁走喂食点,一户一户地挪,猫也跟着走了。有只猫不愿离开,夫妇两人决定随便它。“毕竟只是1只猫,不是16只。”克罗说。

其他猫如今在一片荒凉的草地附近觅食,鸟类和郊狼也频频光顾这里,草地一边是高速公路,另一边是一道破了个大洞的围栏。借着越发昏暗的光线,拉夫把几罐湿猫粮倒在一块残破的水泥板上。她在其他许多地方喂的都是干猫粮,每周大约要消耗7公斤。我问她和克罗买猫粮花了多少钱,答曰“一年数千美元”。

灌木丛里、近旁车道一辆黄色悍马下面、远处街道的草坪上,都纷纷出现了猫的身影。它们看起来不争不抢,对其他猫也不感兴趣。它们的耳朵上都剪了个口子,大部分看着还算健康,但其中一只得了腹膜炎,还少了一只眼睛。拉夫和克罗说,还有一些猫被毒死或者失踪了,毕竟这里有郊狼出没。为了防止郊狼进入,一位户主修补了草地边的栅栏,但后来流浪汉又把那个洞弄开了,他们有时还会顺走喂食点的塑料桶。

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喂养流浪猫可以让他们感受到奉献的快乐。在有家的人中,喂猫的往往也是那些边缘人士。说起圣费尔南多谷典型的喂猫人,拉夫和克罗提到了一位西班牙裔老人和一位购物车里装着干猫粮的独居女性。洛杉矶动物服务部的丹斯说:“人们很难停止喂食。他们喂养自己的家人,喂养自己喜爱的一切——他们与猫几乎结成了生理上的纽带。”不过,如果让他们知道在一些国家,喂养流浪猫的人要负责赔偿猫抓人造成的损害,不知他们是否还会无所顾忌地喂猫。

动物服务部并不反对喂猫,但建议放置食物的时间不要超过30分钟,吃剩的食物要收拾掉,以免引来本地的捕食动物。人们似乎普遍忽略了这个建议。拉夫和克罗对负责任的喂养有自己的理解,那就是确保他们喂养的猫都绝过育。克罗说:“现在有很多喂猫人不想给猫绝育,因为他们喜欢小猫。”

这种喂猫人实际上就喜欢招流浪猫,好似有些人喜欢在家里养很多猫。拉夫和克罗的第三个喂食点在一名女性的房子旁边,她看起来似乎很富裕,却任凭数不清的猫从她家窗户随意进出。拉夫沿着房子的一面墙走动,吸引了四只猫,这时前门打开了一条缝,又关上了。

“我们不知道她家里什么情况。”拉夫说。

“有个邻居会去看望她。”克罗说,“如果家有小猫,她会告诉我们的。”

“不过别指望她会说谢谢。”

“圣诞节时我还给她留了一瓶酒,感谢她让我们喂她的猫。”

拉夫在这个喂食点喂的也是湿猫粮。“这里的猫都是近亲繁殖。”她说,“这只黑白相间的只有一只眼睛。”

无论干猫粮还是湿猫粮,原料几乎都是其他动物。看着这些近亲繁殖的猫在这栋散发出孤独感的房子旁吃着这些肉,我似是瞥见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未来,即“人就是唯一”。洛杉矶拥有丰富的栖息地,可供留鸟、候鸟以及各种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居住,这座城市本应充满野生动物。然而,这里却渐渐只属于一个被驯化的物种,它们靠其他动物的肉维生。

如果美国人人都不再放养家猫,那么这种捕食动物对美国生态系统的影响将大幅减弱。如果还想更进一步,人道地减少流浪猫的数量,就需要一个缓慢的过程。或许仍需实行“诱捕–绝育–放归”政策,但前提是猫必须登记在册,植入可识别的芯片,然后放归到安全且封闭的地方。单靠“诱捕–绝育–放归”肯定行不通,因此还要不断减少流浪猫的数量,有些可以领养,有些可以安置在收容所,还有些则需实施安乐死。这也意味着要重新评估“不杀生”政策。过度关注收容所杀害的猫只会导致流浪猫的数量增加,让人们看不到更深层次的问题——猫的繁殖。救助一窝未断奶的小猫确实很感人,但待领养的小猫堆积如山,照料幼崽也很花钱。理论上,救助小猫并不妨碍加强对绝育的支持以及向社区宣传绝育的重要性。然而实际上,即使是洛杉矶这样的城市,也很缺乏资源。我问动物服务部的安妮特·拉米雷斯,机构专门用于社区教育的预算有多少,她给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零。”

一个社区流浪猫泛滥成灾会形成一幅矛盾重重的奇景。我们对动物的同情让动物沦落到了糟糕的境地。我们把宠物看作孩子,但如果一个孩子喜欢把野生动物开膛破肚,父母只会耸耸肩说这就是他的天性吗?人类社会的进步促使我们改造收容所,而由来已久的传统又让我们放任猫在户外生活。投喂野猫的人算是它们的主人,但这些人却喂而不养。这些矛盾的根源在于我们不肯作出艰难的抉择。无论是猫还是大自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编辑: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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