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天边的使命:我的四十年极地科学生涯
2024-07-06赵进平
人物介绍:赵进平,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曾任国际北极海洋科学理事会副主席、国际海洋物理联合会中国委员会主席;他在极地物理海洋学、海冰物理学、极地气候学、极地卫星遥感等广泛的研究领域开展工作,在国际极地科学界享有良好的声望。以下为他的自述——
我曾经16次前往南、北极考察,是中国极地考察的亲历者。今年是中国极地考察40周年,说起来有万千感慨。对于极地考察而言,去一次可能是因为好奇,去两次可能是因为重温,而去多次则是因为眷恋。极地科学对我来说何止是眷恋,更是我生命的组成部分。
参加中国首次南极考察
记得1984年第一次去南极考察,我刚刚硕士研究生毕业。我们携带着当时国际上最先进的海洋温盐深探测仪,开启了万里之外的南大洋之旅。那一次,考察队建设了第一个南极考察站——长城站,我们也进行了第一次南大洋考察。
我们的仪器第一次放入海洋中就出现了信号中断的现象,经判断是内部断线。在海上没什么办法,只能给电缆上“夹板”,保持信号畅通。在海浪的作用下,“夹板”总出问题,只能不断地去修。经过不懈努力,我们最终还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记忆最深刻的是大洋遇险。在南大洋考察时,“向阳红10号”陷入强烈的极地气旋之中,风力超过12级,海浪都是高达20米之上的孤立波。海浪撞击造成船体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令人心惊肉跳。在发出“向阳红10号遇重大险情”的诀别电报后,万吨巨轮像一叶扁舟,在风浪中挣扎。好在南极处于极昼期,可以辨出小山一样的海浪来向,及时调整船向,抵御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经过8个多小时的抗浪航行,海浪有些减弱了。我们发现在甲板上的仪器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海洋组的几位队员打开水密门进入后甲板整理仪器。这时从海上传来低沉的吼声,一个小山一样的巨浪来到船边,眼前的船舷已经消失,海水瞬间从脚下升到脖子,整个人都浮了起来。我们赶紧抓住旁边的绞车,以免被冲入大海。如此连续三次,冰冷的海水浸遍全身。趁着海浪的间歇,我们才赶回了船内。
首次远征北极点的科学考察
南极的经历开启了我探索极地的勇气。1995年4月,我参加了由中国科学院组织的首次远征北极点的科学考察。我们7名队员乘飞机到达北极冰面上,靠滑雪和狗拉雪橇前往北极点。早春的北极满眼是无边的冰雪,伴随我们的只有深邃迷离的远方和危机四伏的脚下。
北极冰面上排列着纵横交错的冰脊,最高的冰脊超过6米。冰脊是冬季风暴摧残海冰的产物,能够让坚硬的厚冰挤压断裂。能畅快滑雪的时间并不多,大都是攀越冰脊,迂回前行。有时冰脊多如牛毛,形成冰丘陵,要翻过去非常不易,常常忙得满身大汗。
比冰脊危险的是冰缝,海冰开裂后会冻起一层薄冰,上面覆盖上积雪,很难看出来;一旦跌入冰缝,下面就是3800米的大洋。冰缝是行军的大敌,一次,遇到一个10余米宽的大冰缝,附近几公里没有路可过,最后拉来三大片6-10厘米厚的冰片,用绳子连在一起,搭成一座浮桥,人和物资才以这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到达了对岸。
冰缝既是危险因素,又是海洋科考的朋友。在海洋中布放仪器,4米厚的海冰很难钻透,而在冻结的冰缝中,海冰的厚度只有几十厘米,可以用斧头砍出冰孔,将仪器放下去。每天赶路没有专门的考察时间,我一般都是在晚饭后开始两小时左右的海洋考察。极度的疲劳和严重的睡眠不足,一路“陪伴”着我。
1995年5月4日,我们终于到达了北极点,五星红旗在北极点飘扬,那种自豪让我们忘记了13天的危险和疲劳。经过这次考察,我们了解了北极,积累了海洋考察的经验,用微薄的力量为祖国开启了北极的大门。
中国首次北极科学考察
1999年,我国组织了首次北极科学考察。我们有了自己的破冰船“雪龙号”,可以抵御北极强大的风暴,探索冰下的深海,到冰面上作各种考察。那时去北极,可以携带重型装备,感觉就像到了极地科学的天堂。
首次北极考察印象最深的就是雾。1999年考察期间,雾气腾腾的日子实在太多了,最低的能见度不到30米,“雪龙”见首不见尾。雾给飞机的飞行带来了巨大风险。有一次,直升飞机离开时没有雾,回来时已经是大雾弥漫。虽然飞机上有定位系统,飞机与船的联系正常,但是由于雾气太浓,驾驶员飞抵时看不到船,只能在附近徘徊。当驾驶员透过雾气突然看到船时,船已经是矗立在眼前的庞然大物,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
极地考察40年心绪
我是极地科学的开拓者,以对极地科学的酷爱,编写着中国极地科学的华章。经过几十年的努力,一批批极地研究学者成长起来,实现了代际传承。
当回国受到英雄般的礼遇时,谁都耻于谈论身心俱疲时的沮丧、情绪低沉时的懊悔,支撑我们的是一种责任感,对国家、对民族的责任感,对事业的责任感。
2024年,我国将以世界最强阵容,掀开极地科学的新篇章。一代代极地人正在把我们探索极地的梦想延续成美丽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