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书小记

汉语真是博大精深，随手写下标题《卖书记》，忽然发现后两个字也是一个特殊名词，不得已只能在中间加一个“小”字以避免歧义和某些不怀好意的兄弟的耻笑。

文人卖书，无异于匠人卖斧，渔夫卖网，甚至联想到奸臣卖国求荣，脑洞大开还可以想到贪官卖官鬻爵，总之不像什么好事儿。

管他呢，我就卖书了，而且是当成废品卖的。

前些日子，从一处住了十年的小蜗居搬到一处中蜗居，领导非常重视这次搬家，临时放弃了往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优越感，于焦头烂额忙工作忙家务作威作福训老公一言不合削儿子连带装修选家具等百忙之中，竟然捧起东邻鬼子写的一本叫《断舍离》的书读了起来，还不时写点笔记，并豪言学以致用决心自搬入新房后要坚持6S保持整洁一改往日房小人胖杂物多的局面。6S第一步便是“清理”，但是花衣服对于新添置的穿衣镜子是有用的，孩子玩具是有纪念意义的，旧鞋子是可以蹚水的，环视四周，领导的目光落在了散落各处有碍观瞻的书上，我不禁打个寒颤。

任何借口工作忙而不进行整理导致的乱糟糟都是真正邋遢的体现，虽然不情愿承认但领导眼中这个挺难写的词儿好像就是为我创造的。乔迁之喜胜过新年，新年总有几十个，人生能有几回搬？过年还需要“总把新桃换旧符”，乔迁这么隆重的事儿我总得拿出态度，让领导能感觉到我对她重要指示的充分重视，遂心滴着血而面带微笑应承下来，暗想卖一部分总能蒙混过关吧。

总是感觉自己读书太少，好像天天不学无术的样子，每当朋友晒书单便自惭形秽，但一整理也不免吓了一跳。身段轻盈的领导椅子上摞凳子爬上两米高空的壁柜，掏啊掏从里面挖出大概一百斤书，大都是一些水浒、西游、莫言、余华、陈忠实、海岩、慕容雪村等古今小说类的书籍，这些书大都读过，几年前囿于空间不得已束之高阁，身子笨拙不便攀爬于是多年难以相见，如今一见倍感亲切。

小卧室一米二的单人床，本来是给儿子准备的，可母子俩难分难舍，该床便由我独享。这几年感觉床越来越窄，不免怀疑自己越来越胖。领导围床明察暗访，微微一笑，跳上床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又翻出书籍上百斤，党建读物、管理学教材、科幻小说、文学杂志纷纷重见天日，心灵鸡汤一大锅也颤巍巍端上来，这些书有的读过，有的一时冲动淘宝下单，书来时已没了兴致，甚至有两本还被快递盒子包着懒得打开。本来就小的地面更加拥挤，床反而宽阔了许多。书籍像肤色各异美丑不一的各地游客聚拢到一起，匆匆一聚擦肩而过可能再无相见之日。

书桌夹缝、墙角床底又翻出卷角掉皮破烂书籍若干，这些大都是消遣读物，非著名武侠小说、小故事大智慧、鬼故事等，也不甚爱惜。眼看聚得拢了，微微舒口气，忽然想到楼下杂物间还有一大箱书，心里不免沉重起来。

下楼费九牛二虎之力拽出书箱，打开一看，全是大学教材。鄙人不才，假大专、真大专、专升本读了六年，同学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自己还在学校花天酒地花“钱”月下虚度年华，在计算机专业、行政管理专业、法学专业下首鼠两端，跨越天津、秦皇岛、石家庄为铁路事业贡献力量妄想做个全才，功不成名不就，学问没有增加课本倒能把人压垮。拈起一本老掉牙的foxpro，想想此时盗版软件恐也找不到了，翻起一本《刑法》，想想作弊都能入刑了此书价值已不大，青春印记倒是扑面而来百感交集眼泪夺眶回忆似水年华，赶紧合上书箱，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决定卖书先从教材开刀。

第二部分决定卖掉心灵鸡汤，年轻时萎靡不振喝些鸡汤增加营养无妨，打上鸡血鼓舞士气也未尝不可，可现在胡子拉碴价值观已发育完全，再喝一些来路不明的鸡汤，恐有伤身体。

第三部分是一些飞毛扎刺的用以消遣的破书，以及当年因为钱少而购进的印刷低劣字小错多没有保存价值的名著，果断让他们重新回炉以造福人类。

三类书分拣出来，三去其一，收废品的闻书香而至，一百余斤书慷慨地给了三十大洋。我微笑接过，我的大学和青春，马上就会变成两包香烟，于夜深人静时袅袅飘散。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嘿嘿，知识无价。

《中国作家》《中篇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按期订阅的旧杂志，以及一些海岩慕容等读一遍即可的书籍，打包送给了爱书如命每每找我借书都失望而归的同事宫师傅，看他冒着细雨、兴高采烈地将书装上车，我异常欣慰感觉好似给闺女找了个好人家。

成色尚可的古典名著、知识汇编类以及《中国通史》等书籍，让我以有益孩子的借口说服领导，堂而皇之地搬入新家，置于让我羡慕不已的孩子书桌的小书架上，限于房子面积，书桌我是没有的。

其余三分之一书籍，打包装箱偷偷搬入新房杂物间角落里，不知何年再相见矣。

袁枚先生说过，“书到今生读已迟”，我觉得应该这么理解，儿时读书，记忆最深，而彼时天性贪玩，不知读书之重要性。待到年长知道读书重要了，读书多而忘得越多，所以有此感慨。但书读过而忘，如同我们不可能记下每顿饭长啥样，可是这些饭都在默默滋养我们的肌体，读书大概也是这样吧。

在网络书库如此发达的今天，如果不是专门做学问，摆上满满一墙书用以查阅似无必要，吸取书籍之精华，丰满我们的精神可能胜过任书籍积满灰尘，心中有书，家中无书又有何妨？没有地方摆书架的我，这一番说辞也安慰得自己顺理成章。

想来，自从手机上安装了微信那一天起，五年了，没有再正正经经读过书了，各种公众号、各种朋友圈充斥业余时间，碎片化阅读比不得大部头，长此以往，坐吃山空，文人即将变武夫了。

卖几本破书，有此感慨，想来也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