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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戈一击

2024-07-04陈烙痕

军嫂 2024年6期

陈烙痕(1917-2000),广东梅县人。1936年4月参加革命,193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8年参加新四军。曾任新四军教导总队指导员、总兵站教导员、三纵队九支队政治处主任,华东野战军第四纵队十师三十团政委,第三野战军二十三军六十七师团政治委员、师政治委员,二十三军政治部主任。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后任浙江省师范学院党委书记,杭州大学党委书记等职,是浙江省第四届政协常委。

1945年6月,我们部队正在浙西山区活动。当时,阴雨连绵,山水骤涨,溪涧里滚动着湍急的浊浪,不少小桥被冲垮了,行动很不方便。到处湿漉漉的,连腰间皮带上都长了绿毛,真叫人不舒服。更让人恼火的是,无耻的国民党反动派以第三战区主力约十个师的兵力,在这时向我军发动了进攻。

已是抗战胜利的前夕,蒋介石命令国民党三战区部队在7月底之前消灭在苏浙地区坚持抗战的新四军部队。同时,日寇也集结师团兵力于杭州、吴兴等地,伺机击我侧后。

浙西我军仅有十余个团,敌我兵力悬殊,情势极为严峻。

我军开始不断后撤,并且发表了《告浙西人民书》,揭露国民党反动派勾结日寇夹击我军的无耻勾当,说明我军是忍痛撤离天目山区的。

6月中旬,连绵阴雨里,到处是北撤的我军部队,大路小径满是脚印,山坡路口散落着破军帽、破军衣和米袋等物件。为了减轻人民负担,不少部队自己抬着伤员、挑着军需器材向孝丰城以北地区转移。这也引起了战士们的议论,他们说:“败仗没有打,倒真有些败退的样子。”

那天,一批伤员担架队从我身旁插过,一名伤员喊起来:“陈主任,陈主任!”

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四十八团的一个排长,很面熟,只是记不起他的名字来了。在我调到九团工作之前,在一纵(十六旅)政治部工作时,经常到他那个部队去。

“部队要撤到江北去?”他问我。

“谁告诉你的?”

他探起半个身子,从口袋里摸出《告浙西人民书》,激愤地说:“这帮国民党军队,鬼子不来,糟害人民;鬼子一来,望风而逃。新四军解放了这块地方,他们倒发动起内战来了,他们是一帮混蛋!”他又说道:“陈主任,这地方是我们牺牲了多少同志从鬼子手里夺回来的!”

我劝慰他相信上级的话,我们总可以对付当前严重局面的;要他安心休养,争取早日返回部队杀敌立功。

战士们没精打采地走着,没有说话声,更没有歌声。他们沉默着,却表达了他们的心情:不希望再向北走了!

部队到了驻地,战士们更加议论纷纷。五连驻扎在团部驻地的村西头,我把政治处的工作安排好后,就到五连去。只见战士们集合在打谷场上,个个怒形于色。

一位老妈妈一面啜泣一面诉说:“……前年,‘忠义救国军路过这里,把我家老大抓去当兵,到现在还生死不明。老二连夜逃奔他乡,音讯皆无。他爹气得吐血,不几天就咽了气。同志呀,幸亏你们打来了,民主政府一成立,给安排了住房,我那老二也回来了。同志呀,你们不能走,不能让‘遭殃军再来糟害人了!只要你们不走,要什么,我们老百姓给什么。喏,我把老二给你们,你们带着他,好好教训教训那群‘遭殃军!”

战士们听了,立时“哇哇”地喊起来:“给老妈妈报仇!”“叫顽固派尝尝我们的厉害!”

看样子,部队再也不能朝北撤了!

恰好军区来了电令,要我团火速赶往孝丰西北的小白店阻击顽敌五十二师。这个五十二师,就是“皖南事变”中的刽子手。来得正好,战士们带着满腔怒火,按时赶到,准备在小白店、牛头山一线狠狠地教训敌人!

6月19日,我团奉令转移到渔溪口构筑新阵地。部署停当后,团里的负责同志聚在一屋,燃起洋蜡,正想商谈一些问题,突然纵队司令员陶勇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已经一个月没有见到陶司令员了,大家对他的到来都感到意外,期望他带来好消息。

陶司令员靠在竹椅背上,详细地听完了俞团长的汇报,说道:“心急了吧?告诉你们,顽固派掉进网里来了。当前,首先歼灭顽敌五十二师!”

“真的?”我们几乎是同时这样问。

“这还有假!”陶司令员笑着站起来,摊开桌上的地图,一面指点一面说:“顽固派兵分三路,右翼兵团是国际突击纵队的一、二纵队和七十九师全部;中路兵团是二十八军、‘忠救和‘交警;左翼兵团是五十二师和三十三旅。我军的不断北撤,发布告人民书,有意识地丢弃一些旧衣破帽,造成了他们的错觉。他们急于求功,以致分兵冒进,特别是五十二师更为突出。这就造成了可予各个歼灭的良好战机。粟裕司令员的意图是先集结兵力消灭五十二师,然后回头东转,把七十九师、突击纵队消灭在孝丰城东、白水湾一带。”

多么令人兴奋啊,我不禁想起,在二、三月间,军区组织团以上干部学习毛主席的军事思想。粟裕司令员给我们讲述了中央苏区粉碎围攻的战例,诸如诱敌深入、消耗战与歼灭战、要舍得坛坛罐罐等,讲得既生动又具体。我特别记得粟裕司令员引用毛主席的一句话:“与其伤其九指,不如断其一指。”

陶司令员刚走不久,西南方向就传来稠密的枪声,曳光弹流星似的在空中蹿飞。兄弟部队已经向顽五十二师发起反击了!

次日拂晓,我一、三、四纵队的主力已将顽五十二师分批截断,一团攻占虎岭关后,顽五十二师已没有逃跑的退路,围歼已成定局。天大亮后,竟出现了半月阴雨后的第一个好天气,我团奉命出击。成排的手榴弹打得敌人滚下山头……战至中午,顽军已经没了有组织的抵抗,二营有个炊事员听到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敲打着锅铲饭勺,呼喊着:“缴枪不杀!”居然也俘虏了2名顽军。下午4时许,我们全歼顽五十二师师部及所属两个团,战斗宣告结束。各路兄弟部队会师西圩市,战场上响起了胜利的欢呼声。

第二天一早,我团部队欢快地迎着太阳出发,经过大竹盱村时,一大群百姓拥在村口,一片欢腾。那位送子参军的老妈妈,在五连的行列里找到了儿子,抓着儿子的手,连声说:“打得好,打得好!老二,把那群‘遭殃军统统打光!”刚好我擦身而过,老妈妈向我手里塞来两个鸡蛋,蛋壳上还散发着她掌心的热度……

中午时分,我们到了孝丰城。纵队部的作战参谋满头大汗地跑来说:“快,陶司令员要俞团长和李政委去开会。”

到了纵队司令部这才知道:正是全歼顽五十二师的晚上,从新登气喘喘追赶而来的顽七十九师及三个国际突击营也在当天深夜到了孝丰外围,并于拂晓闯进了孝丰城,但敌人扑到的却是一座空城,一个死胡同。顽军的右路指挥胡琪三情知不妙,急忙命令后卫当前卫,向白水湾、港口夺路而逃。一小时前,一直在杭嘉湖地区活动的四纵三团奉粟裕司令员命令跑步赶到港口,刚巧迎头堵死了胡琪三的最后一条退路。

现时,胡琪三一边拼死突围,一边拍电报给临安城里的上官云相呼救。军区首长认为,在报福坛南的顽三十三旅有可能被催赶前来增援,因此要我团掉头回去阻击,以便让兄弟部队放心大胆地打个漂亮的歼灭仗。

从纵队司令部回来,部队刚吃过晚饭,我们急忙带着出城。边走边把上级的决定,向营、连干部作了传达。干部们起初还嘀嘀咕咕的,认为阻击没有围攻过瘾,等知道了军区的整个意图后,也就愉快地回到部队去向战士们交代任务了。

月夜,刚过下汤村,就听得前面忽然枪响,接着一阵紧一阵。原来前卫二营恰巧碰上了顽三十三旅的先头部队,战士们一个猛冲,敌人昏昏沉沉以为中了埋伏,急忙后退。顽三十三旅本来心中有鬼,是硬着头皮来的,遭我一击,夹着尾巴就溜回去了。

我军的包围圈愈缩愈小,到22日,部队向顽军盘踞着的各个山头发起了猛攻。

胡琪三把部队集中在灵岩山上,想作最后的挣扎。午夜,我军发起总攻,战士们冒着炮火勇敢地端枪跃进,把敌人从山脚打到山腰,又从山腰打到山顶,终于在24日早晨全歼顽军。

从此,浙西解放区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里。田野上,稻穗开始吐出诱人的清香,浙西人民正在磨镰待收,准备迎接抗战以来第一次早稻丰收!

(选自中国人民解放军出版社2009年9月出版的《星火燎原》,有删节。)

编辑/李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