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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朴眼中的晋察冀边区诸面相

2024-07-03王铁柱

党史纵览 2024年6期
关键词:晋察冀边区边区抗战

王铁柱

李公朴(1900—1946),字晋祥,号朴如,江苏淮安人,中国民主同盟早期领导人,著名爱国民主人士,社会教育家。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积极从事抗日救亡运动和民众教育文化运动,1934年与艾思奇共同创办《读书生活》刊物宣传抗日,后在武汉参与合编《全民抗战》杂志。全民族抗战爆发后,他迅即奔赴前线,在山西“第二战区民族革命战争战地总动员委员会”担任宣传部部长。从1937年8月到1940年11月,李公朴冒着生命危险,多次奔赴华北抗日前线从事战地教育事业。在此期间,他与中国共产党建立了密切的联系,曾两访延安。1939年4月24日,李公朴在第二次访问延安时,提出的“组建抗战建国教学团”的建议得到了党中央的大力支持,中央从陕北公学、延安鲁艺、抗大抽调9名干部组成了抗战建国教学团,由李公朴任团长。1939年10月28日,李公朴带领抗战建国教学团冲破同蒲封锁线,于3天后到达晋察冀边区。从1939年10月至1940年5月,他们在晋察冀边区遍访了15个县、500多个村庄。随后,李公朴用一个月的时间撰写了《华北敌后——晋察冀》一书,该书系统介绍了他的晋察冀边区之行。这段经历使李公朴直观地看到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令抗日根据地在政治、经济、教育、文化等诸多方面发生的变化,这些变化也孕育了未来新中国的雏形。

晋察冀边区的政治:“开个会讨论讨论”

在李公朴眼中,晋察冀边区是实行民主政治的模范抗日根据地。中国共产党在边区建立抗日民主政权,民众也在参政中增强了民主意识,强化了主人翁意识。

开会讨论问题是晋察冀边区民主政治的标志。李公朴看到,在晋察冀边区,老百姓一遇到困难和问题,就会“开个会讨论讨论”,以至于在边区的村子里,最高政权机关已不是村民代表大会,而是全村的村民大会。在党的民主政策带动下,上至边区政府,下至村政委员会,开会讨论问题已成为一种风气。县政会议、县务会议、政民联席会议、军政民联席会议、区助理员联席会议、专员联席会、区长联席会等各级各类会议都会认真研究解决民众的各种问题,在会议中了解工作、布置工作、检查工作。李公朴觉得,边区会议制度极大地激发了民众的民主意识,参会人员在会议中不仅要听取别人的报告,还要充分贡献自己的意见,“会议制度的建立和健全奠定了晋察冀边区民主政治的领导的基础”。

民主政治实践扫除了边区民众的陈旧观念,而边区的民主作风更是打破了广大民众所残存的“政府就是衙门”的旧观念,民众愈加认识到政府是他们自己的政府,更增强了对政府的认同感。

区村政权是边区干部与民众沟通的重要平台。李公朴发现,到边区参观时,工作人员都会对他说,到区村去,因为区村政权是边区民主政权的基石。李公朴认为,“划小区”是晋察冀边区的一个创举,区村工作人员在纵横不过15公里的范围内一天便可往返,既节省了费用又加强了与百姓的联系,他形象地将之比喻为“变文字领导为亲切有力的口头领导”。这种区村政权形式加强了党与群众之间的沟通,使区村政权不再只是一个上传下达的机关,而变成了直接与民众打交道的群众机关。

李公朴认为村选是边区的一件政治大事,他还详细记录了晋察冀边区农村民主选举的情况。

为了保障边区民主政治的有效开展,晋察冀边区在1939年1月28日颁布了村选举法,规定了选举权、被选举权、选举方式、选举人和被选举人资格等,为农村民主选举提供了法治保障。村选前,由村政机关、民运团体和名流士绅组成的选举委员会负责选民登记,每15个村民中选举1名村民代表,由当选的村民代表组成村民代表大会作为本村的最高议事机关。村民代表大会首次会议选举产生的村政委员会作为本村的最高行政机关,内设调解、教育、经济、生产4个专门委员会,由村民代表大会决定这4个专门委员会的年度工作,所有村民代表都是村政委员会的委员,并推举各专门委员会的委员。由选举所产生的村长是村政委员会的最高负责人。在李公朴看来,“村政委员会的建立,扫除了村长包办,流氓地痞、土豪劣绅操纵村政的不良情形。扫除了村级干部贪污的现象,扫除了过去村长一人忙的现象。村政委员会的建立使人民具体的(地)了解民主政治是什么”。在进行村选前,选举动员也是一件政治大事,边区会利用识字牌、村选训练班、学生动员等多种形式来动员村民进行选举,而这也取得很大实效,“参加选举的选民平均各村超过了百分之八十”。

在农民参加的村选中,妇女也积极行动起来。李公朴还专门记录了边区妇女在民主观念和行动上的改变,那就是积极参加乡村政权竞选。令他非常感慨和惊讶的是,妇女在村选中异常活跃,边区的许多县选出的村民代表中妇女竟占半数以上,“在唐县、完县、曲阳、定县、阜平、平山、望都各县不但有了妇女当选为村民代表,而且有妇女当选为村长。定县二百六十九个村长中就有三十多个女村长”。

晋察冀边区的经济:“新中国财政经济的基本建设”

中国共产党在抗日根据地废除苛捐杂税、实行统一累进税、推行救国公粮、落实预算制度、建立边区银行、实行合作社等经济举措,不仅促进了边区的经济建设,而且对抗战起到了很好的保障作用。

废除苛捐杂税极大减轻了边区民众的经济负担。李公朴看到,晋察冀边区废除了抗战前强加在民众身上的近30种苛捐杂税,“过去农村中所存在的什么杂租、小租、送礼等额外附加,什么出门利、剥牛皮、臭虫利、印子钱等高利债,一律宣布禁止”。边区仅留有出口税、屠宰税、牲畜税等,而烟酒等特税虽为重税,但只有象征意义。后来,随着边区土盐、硝盐的制造,盐税也被废除。

李公朴观察到,在废除苛捐杂税后,边区政府对每户村民的税赋采用统一累进税制这种“合理负担”的方式征收。他详细记录了具体的计算方法:“关于晋察冀的合理负担是根据每家的财产,收入和消费计算。每次资产的计算方法是平均每口不及五十元者不计,在五十元以上者,每五十元算作一厘,每五百元作一分,以此类推。零数则不到三十元者不计,三十元至八十元者按五十元计。八十元以上者以百元计。收入计算的方法是按照‘合理负担累进表计算。每年每人平均收入不到三十元者免征。三十元以上每五元作一厘,每五十元作一分。从五十元至五百元之间则每五十元作一级。从五百元至一千元,每百元为一级。每级以一三为累进计算分数。每人应征之数最高不得超过本人收入百分之三十五。至于资产是不累进的。人口的计算是十二岁以上者作一口计,十二岁以下者算半口。在资产方面共分土地、房屋、林木、畜养、工商业、存款等几项,在收入方面共分地租和年收值,房屋的租价,林木、畜养、工商及人力(包括智力活动)的年入,存款存粮的年入息等几项。关于资产分数是用人口数除减去负债的资产净值的商数。关于收入的分数是用人口除减去支出的净入的商数。”这种计算方法消除了过去穷人出钱又出力的现象,因而得到边区民众的认可。在计算每户税赋时,各村村公所翻印由县政府印发的“居户合理负担比例分数调查表”“调表说明”“合理负担累进分数表”等表格资料后,再分发到各户填写,填好后的表格资料交回村公所,经村“合理负担评议会”检查后再填两份,一份留存村公所,一份上交县政府备案。此后即按表格中所填比例负担交纳,每年统计两次,财产、收入变动时重新填表。李公朴高度评价了边区统一累进税制这一“合理负担”的税赋方式,认为这一税制不仅巩固发展了敌后抗日政权,而且“这是新中国财政经济的基本建设”的雏形。

李公朴还注意到,中国共产党在边区实行了科学的救国公粮政策:一是在动员方式上,边区党和政府利用壁画、标语、戏剧等多元化的形式来宣传,动员民众交公粮;二是在征收方式上,法治条例先行,1938年11月,晋察冀边区政府颁布了《征收公粮条例》,详细规范了征收救国公粮的理由、数量、用途、种类、缴法等;三是在粮食储藏上,边区政府建立了“粮票制度”,边区颁布的“军用粮票使用办法”为边区老百姓使用粮票提供了坚实的保障。李公朴自己刚到边区时,想花钱买粮食,可跑了一个村也没买到,村民们向他们要粮票,没有粮票就不卖给他们粮食,这件事深深震撼了李公朴。他发现,老百姓有了粮票就等于有了粮食,可以随时向政府兑换粮食,这不仅方便了交换,而且在严防粮食出口资敌上也发挥了重要作用。边区粮票是三联单制,由军用代办所专管,手续清晰,核销迅速,“使救国公粮就成为晋察冀的一种健全的财政制度”。

边区的财政制度、金融体系和经济合作社也给李公朴留下了深刻印象,他认为这些都是中国共产党在财政方面的创举。当时,边区政府工作人员没有薪俸,每人每月只有不超过18元的津贴。为了杜绝人、财、物的浪费,边区政府制定了一整套规章制度:一是村概算制度,“每村按四季作四项开支的概算,有账目、有单据的逐期公布,凡村公所和各群众团体都有检查账目之权”,部队和机关人员出差,支差费不用村款开支而由部队或机关解决,工作人员下乡吃饭要自掏吃饭的钱,极大节省了公费。二是边区政府机关实行预决算制度,“要求一切都要有数字,要求各款各清,要求县款统一”。

1938年2月,边区政府在成立之初就筹备成立晋察冀边区银行,并于同年3月20日正式营业。边区银行不仅促进了边区经济生产,还发挥了重要的抗战政治功能。边区银行会资助民众以促进生产,“以四厘的微息放出了三百万春耕合作贷款,救济了边区空前的灾荒,活动了农村经济,开展了合作事业,完成了春耕运动”。边区银行有一个冀中分行,在每个行政专员区有一个办事处,每个县有一个代办所,每个区有一个对照所。其中,区对照所是边区银行经济细胞,在吸收法币、辨别边钞、打击伪币方面发挥了直接作用。李公朴觉得,边区银行不只是经济层面的金融机构,“是含有政治意义的,不是建立在单纯经济观点之上的银行,而是晋察冀边区抗战民主的金融堡垒”。

边区经济合作社则在活跃边区经济的同时还增强了民众的集体意识。李公朴形象地将边区合作社比喻为一种“网状经济”:每个村庄的合作社都是边区经济网上的一个结,包括木工生产合作社、农具合作社、种子合作社等种类繁多的合作社。更令李公朴惊讶的是,平山一个区的妇女们以每双5角的鞋价为一股创办了妇女合作社,股东大会时,1000多名妇女徒步数十公里赶来参会。他不无感叹地说:“晋察冀边区的一千二百万的民众是更强韧的(地)在组织的外面加上了经济利害关系的连锁。使所有的民众更亲切具体的(地)感觉到彼此是休戚相关,血肉相连的抗日集体中的成员。”

晋察冀边区的教育:“争取最后胜利的一环”

除了政治、经济的建设,中国共产党还在边区大力发展教育。李公朴认为,晋察冀边区的教育已密切配合了边区各部门工作,筑成了抗战教育阵线,“是争取抗战最后胜利的一环”。

边区普遍实施的识字教育提高了八路军战士们自觉学习的积极性。“子弟兵团中要求每个战士至少要认识五十个字。在救亡室,在课外还有许多识字的游戏、识字的设备。如识字牌、识字玩具等。”李公朴看到,战士识字愈多,他们愈加认识到学习的必要性,“只有加紧学习才能获得更多的斗争的经验教训,才能更清楚的(地)认识世界,认识中国,认识边区,以至更清楚的(地)认识自己的任务”。

此外,边区还实行了“岗哨教育”,有效帮助站岗的人和过往行人认字。边区的每一个村口都会挂着一块黑板或一块用青灰刷出的牌子,上面每天会写上不同的字。路人过路口时,会被问上面的字是否认得。假如不认得,站岗的人员会立马教你认字。换岗时,站上一班岗的人会把生字教给站下一班岗的。这种生动的教育方式产生了很好的效果。

乡村识字班是对民众进行识字教育的有效载体,随着识字量的增多,民众的抗战意识也日益增强。李公朴记录了唐县一个村里,媳妇去识字班,回家后教婆婆认字的一段佳话。他还记录了望都县一个村,奶奶和孙女一块儿去识字班,进行认字比赛的有趣故事。识字班在边区非常普遍,仅平山县一年就建了4000多个识字班。除了识字班,边区还在一些地方设立学习站、巡回学校、流动训练班等多种形式的社会识字教育机构。李公朴看到,由于识字教育的有效开展,边区民众在思想上发生巨大变化,“晋察冀的人民,由于教育工作普遍深入艰苦的(地)进行,已认识了世界,认识了中国,认识了抗战,而且还认识了他们自己,了解了自己的力量”。

为了粉碎敌伪的奴化教育,政治教育成为边区抗战教育的重要内容。在政治教育上,冀中小学教师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们以组建流动课堂的形式进行抗战教育。他们化装为农民游走在村里,当村里没有敌伪时,便把学生们召集起来上课,敌伪来时,立马解散。政治教育适应了边区抗战的现实需求,晋察冀边区所有的工作场合都能成为民众的课堂,甚至走在路上都能受到政治教育,当儿童团在路口站岗查验路条时,就会让路人背诵国民公约。

晋察冀边区的文艺:“一支有力的宣传武器”

中国共产党传承了红军时期重视文艺动员革命的优良传统,在边区大力发展音乐、美术、戏剧等文艺事业,动员民众抗战。

音乐不仅是晋察冀边区的一种普遍活跃的文艺形式,而且也成为有效的抗战武器。李公朴发现,边区男女老幼很少有不会唱歌的,尤其是妇女和儿童会唱的歌最多。边区妇女还发挥着她们的唱歌优势来动员民众抗战,平均一个妇女自卫队队员会唱15支以上的救亡歌曲或抗日小调。当子弟兵团或游击队来到一个村之后,该村的儿童们会以唱歌的形式来表达欢迎,唱的歌曲有《黄河大合唱》《救亡进行曲》《游击队歌》等。李公朴看到,边区乡村普遍成立了歌咏队,农民就是歌咏队的指挥,如阜平县城南庄农民歌咏队的指挥就是本村卖烧饼的小商人。令李公朴惊讶的是,这些乡村歌咏队不但能简单地合唱,还能轮唱、两部合唱甚至四部合唱。唱歌已成为边区军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有时还会举办唱歌比赛。此外,边区还会用音乐来开展对敌政治攻势,“现在晋察冀的子弟兵团除掉新入伍的战士外,每一个战士最低限度都能喊三十八句日本口号,唱三支日本反战的歌子。曾经有几个俘虏说,当他们夜间在战场上听到那充满家乡风味凄凉悲惨的歌声的时候,便想起了沉沦在痛苦的深渊里的海外的家,失掉了所有的战斗能力”。

美术作品是宣传动员边区民众团结起来抗日的重要媒介。李公朴发现,边区到处都是醒目的抗战主题的壁画、墙画,农村过年贴的已不再是门神画,而是写有“加紧站岗放哨”“捉拿汉奸敌探”“男女一起上战场”“大家参加抗日军”等字样的春联。而年画也由原来的《老鼠娶妻》等传统年画变为了《抬伤兵,送茶饭》一类的抗战年画。此外,边区还发行了《抗敌画报》《战斗画报》《火线画报》等6种画报,这些画报上所刊载的抗战美术作品有效地发挥了抗日动员作用。

当时,边区有14个正规职业剧团,乡村业余剧团也在蓬勃发展,仅冀西一个区域就有300个,平山有99个,阜平有44个,望都县一个游击区有22个。为了壮大乡村业余剧团,西战团等职业剧团会通过开办乡艺训练班来加强对乡村业余剧团的业务指导,培养艺术干部。在李公朴看来,晋察冀边区的戏剧工作者充溢着火热的激情、拥有良好的艺术修养、具有过硬的政治素养,“是严正的艺术工作者,是革命的抗日战士”。戏剧立足于边区战斗生产生活,其创作流程是:剧团根据军政首长发出的如锄奸、区政、武装动员、春耕等具体号召或工作任务制定一份详细的编创政治报告;在这个政治主题下,剧团的编剧组成员便下到群众中去,和群众生活在一起,与军政民工作人员一起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搜集编创剧目的资料;当戏剧故事完成后,再按编剧的程序集体讨论,创作出演出时的剧本,之后再经过排演、导演修改,正式的剧本便诞生了。边区戏剧种类繁多,有话剧、活报、歌活报、舞活报等。李公朴认为,边区戏剧创作排演的原则是现代化和大众化,而正由于剧本取材于现实的生产生活,边区民众觉得戏剧是在演他们自己,这更好地促使他们参加到晋察冀边区的抗战中。

晋察冀边区之行,让李公朴耳目一新,他由此更加坚定了与共产党一起团结抗战、争取民主的信心和斗志。而他所撰写的《华北敌后——晋察冀》一书一经出版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国统区人民了解共产党、了解敌后抗日根据地发挥了重要作用。(题图为李公朴)

(责任编辑: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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