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书之前必须准备一个灵感库”

2024-07-02狐尾的笔肖映萱吉云飞王鑫

青春 2024年6期

关键词：苏鲁赛博朋克

狐尾的笔肖映萱吉云飞王鑫

引言

在男频的“大神”作家中，狐尾的笔可谓独具一格。他的《诡秘地海》尝试了经典克苏鲁题材与网络文学“爽感”的结合，《道诡异仙》实现了克苏鲁的东方化和本土化，正在更新的《故障乌托邦》则以赛博朋克的反抗精神探索着网络小说的新可能。

本次采访通过线上方式进行，参与者还有山东大学的学生梅玉洁、王欣泽、白秋敏、杨雪晴，她们协助完成了本篇采访稿的整理工作。山东师范大学的许耀义等学生对本次访谈亦颇有贡献，在此一并致谢。

一、写作从女频开始

肖映萱：您最早是写过女频小说的，我想听听您这个“离奇”的入行经历。

狐尾的笔：其实也没什么离奇的。之前因为想要提高点收入，所以不断地尝试副业。我在网上找到一个编辑，她那边可以教写小说，我就想着试试。没想到她是个女频编辑，后来就从写女频开始入了行，差不多写了两个多月吧，也写了几十万字。

吉云飞：您觉得这样的经历，对后来的写作有影响吗？

狐尾的笔：说实话没什么影响，我觉得这算是“歪路”了，除了单纯地练打字速度之外，写作技巧什么的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唯一益处就是把我带入行。

二、“我”的码字工生涯

肖映萱：现在在您的起点主页看到的第一部作品是2018年10月的《太吾传人响当当》，这是您转到男频之后的第一本书吗，还是有其他的创作？

狐尾的笔：《太吾传人响当当》之前有一本《火影之双头》，还有一本魔兽同人。那段时间我写了很多文，但都很短。看到连签约都签不了，我就不断地尝试新赛道。后来写《太吾传人响当当》就是因为看了王老菊的视频，相当于凑个热闹，写着玩。没想到读者还蛮多的，上了起点的六频推荐，能签约了，我就一直把这本书写完了。

吉云飞：您是从最底层的作者一点一点起来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您在写作中应该谈不上有什么收入，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狐尾的笔：因为我只是兼职而已，我又不靠这个生活。其实还是有收入的，起点有低保机制，你只要每天保持更新，一个月有600块钱。

吉云飞：就算一开始想着把它当兼职，搞了两三年好像没什么收入，很多人可能就放弃了。

狐尾的笔：中间也摇摆过。写完同人，在起点写了一阵子，感觉没成绩，又回去写同人，还是感觉不对劲，然后又回到起点，两边横跳。就想不断尝试，不断找自己的路。小说看多了吧，就会感觉想试试写本自己能看的。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经历，像我写书之前已经看了十多年小说，已经看得有点找不到书看了。

肖映萱：您这看的是哪些小说？都在起点上看吗？

狐尾的笔：基本上火的都看，大部分集中在玄幻、历史题材。以前还没在起点，在QQ阅读还有小说中文网，后来才转到起点，因为起点好文多嘛。那时候也没有考虑那么多，就是感觉想试试，而且我也不光是尝试写小说，还尝试过游戏代练，也坚持了差不多一年多。

肖映萱：您是“时间管理大师”啊，竟然能干那么多事儿！

狐尾的笔：没有，我也不是说好几件事情同时做，我就是轮着干而已。

吉云飞：那能不能说，在玩游戏、看视频、看直播、看小说这些娱乐方式里面，看小说是您最大的爱好？也因为它是最大的爱好，所以能坚持最久。

狐尾的笔：对，看小说确实是我蛮大的爱好，当时工作之余的休闲方式一般就看看小说，而且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在进步的。虽说不赚钱，但状态是不一样的。前面是因为你什么都不懂，连行都没有入；后面入了行，但还有不足的地方。

吉云飞：那您觉得各个阶段之间，很明显的进步的点在哪儿？

狐尾的笔：有条理了。刚开始写的时候需要别人时刻提醒，写了“起”下面就要写“承”了，不要刚写了一个“起”，突然间又写另外一个“起”，这样就完全没头绪。后来到了起点，我至少知道“起承转合”要写完才算是一个合格的故事，可能仍然毛毛糙糙或者没有“爽点”，但至少一个故事的结构已经开始有了。

肖映萱：到哪一本书开始赚钱了，可以考虑把写作变成主业了？

狐尾的笔：就是《诡秘地海》，这本书首订296，写完差不多均订3000，那个时候就想尝试一下。万一成不了，接着回去干我的主业。试了一年，第二本就是《道诡异仙》。《诡秘地海》和之前的所有小说我都是拿手机写的，因为要上班，只能拿手机写。《道诡异仙》就开始用电脑写了。

三、不写套路的“老白”：爆发点与灵感库

吉云飞：一般作者或多或少都会试试起点主流的，最受欢迎的套路，但您的写作一直没有碰起点主流的升级文，这是出于什么想法？

狐尾的笔：这个我以前就试过了，但我不适合写。写套路文也需要天赋，硬要往不擅长的方面使劲，也使不出来。

王鑫：具体是哪方面不适合？

狐尾的笔：写得不爽，感觉没劲，就是重复的打脸升级，特别没意思，甚至码字速度都会变慢。“小白”的时候，我也对它特别感兴趣，如果那时候入行了，我应该就会写这个。但等我开始写的时候，我已经是“老白”了，套路我看了太多，就不想写了。

吉云飞：您的作品，设定的新奇、脑洞的巨大，包括尺度都可以说是远超同行，这其实是您内在的需要吗？

狐尾的笔：就是想写点不一样的。虽然编辑说，要想好好写完的话，别人没试过的路就不要写，但我觉得有些东西必须尝试。如果还是写一样的，不断重复，不如找个轻松点的兼职。我写小说就是不想做重复的机械劳动，心里总有个想法，万一成功了呢？

吉云飞：您的大纲会准备什么东西？

狐尾的笔：就几个情绪的爆发点、几个故事的核心、一个灵感库，就没了。从这些故事爆发点、灵感库里面整理出来，变成一连串的大纲。

王鑫：像《道诡异仙》您大概准备了哪几个爆发点？您觉得大概多少字有一个特别饱满的爆发点比较合适？

狐尾的笔：腊月十八算一个，丹阳子的死亡算一个，“扭灯泡”算一个，还有结尾——但是结尾不太好。基本上就是这些，都是边写边想，没有说一开始就事无巨细。我觉得一卷之内至少要有看点，不然读者就全跑掉。

吉云飞：除了大的爆点，您作品中的日常也不断有小的亮点，甚至有时读者会说这些小的亮点更是他们追文的动力。这可能跟您的风格有关系，您觉得维系日常追文的那些小的亮点是什么？

狐尾的笔：都是灵感库里的东西。我写书之前必须准备一个灵感库，不是说开始写了才准备，会提前一年到一年半左右就开始准备。比如写《道诡异仙》，先确定了两个基调，一是古代东方，二是“克系”，就把灵感库命名为“东方+克系”，然后把空的文件夹丢那里，不用管它，碰到一些素材就可以往里面塞。比如看“克系”短文，感觉“黑太岁”这个名字可以用，就放进去。看九叔（林正英）的僵尸电影，里面有个“鬼吃泥”，就把这个点子也记录下来。日积月累，不断收集，差不多一年到一年半，再加上之前的大爆点，相互融合，一本书的大纲就可以出来。

四、投身“克系”：从《诡秘地海》到《道诡异仙》

吉云飞：您写《诡秘地海》是因为当时比较明确地感受到起点的读者有对克苏鲁的兴趣？还是说《诡秘之主》给了您启发？

狐尾的笔：其实我写“克系”是犹豫的，因为“克系”这种东西跟网络文学有点冲突，而且它没有“爽点”。《诡秘之主》算是起到了领头羊的作用，因为前面有它，我才敢写。前面没有领头羊带的话，我哪儿敢？一个完全陌生的赛道，当时大家都在找出路，各种写法都有。

肖映萱：所以说在《诡秘之主》爆火之前，您就已经很了解克苏鲁设定了吗？

狐尾的笔：我对这些设定一直蛮感兴趣的，就是一种单纯的好奇，感觉超出我的想象，我就了解一下。

肖映萱：在《诡秘地海》之后，为什么下一本还是继续写克苏鲁？

狐尾的笔：因为之前写成功了一本，就想把里面的主要元素提取出来再创新一下。如果完全跳出来写新的，还是有压力的，毕竟刚开始全职。

吉云飞：我的疑惑是，您写《诡秘地海》的时候就对“克系”精神气质抓得挺准的，跟《诡秘之主》挺不一样，“克味”一开始就更重。您觉得自己适合写这一类吗？

狐尾的笔：当时写书状态还是蛮压抑的，干了很多副业，写书虽然有进步，还是看不到头，也许是写得这么“克”的原因。主要还是我之前没有写过，没有参考书，可能写得更自由一点。

吉云飞：您觉得没有参考更自由，更有利于您的发挥？

狐尾的笔：我之前写书都得有一个榜样，比如写《火影忍者》的同人文，网上那么多，可以学习他们怎么写、怎么构造。写《诡秘地海》之前，我虽然也看了《诡秘之主》，但不能也写序列，不太好。我当时也没指望成功，就想试一试，因为我尝试过很多次，哪怕这一次失败了也没关系。

王鑫：有很多读者，包括我自己阅读《诡秘地海》，都觉得它更像洛夫克拉夫特写出的克苏鲁。您有参考洛氏吗？还是您觉得洛氏也不够“克味”，想再多一点？

狐尾的笔：我看了洛氏的小说，从里面提取出来的东西，就是那种未知的恐惧。书里面透露出来的未知感，我觉得这一点是塑造得最好的，《墙中之鼠》就是这样。

吉云飞：我可以理解为，对您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反而是情绪，那种压抑的、找不到出路的情绪，而克苏鲁这个设定能让您找到出口。那么，夸张一点来说，到您“功成名就”之后，是不是就不好写了？

狐尾的笔：说实话，“克系”小说情绪没到状态真不好写。很多人让我写《道诡异仙》第二部，或者接着写“克系”小说，但是感觉写不出来了，“克系”对我来说已经写到头了。本身“克系”就需要压抑感，但是压抑感和网文“爽点”相冲突，写到顶也就像《道诡异仙》那样，把猎奇感写出来，或者把压抑、恐惧和迷茫作为世界的基调。我已经找不到出路了，再写就只能是不断重复。在这一行做一辈子的话，不可能不断重复，所以我就想尝试一下新的。

肖映萱：我想再多聊一点《道诡异仙》的读者反馈，因为我觉得这个可能是《道诡异仙》非常特别的地方。像“坐忘道”，读者会给您很多相关的反馈，您会觉得读者的“精神状态”很有趣吗？

狐尾的笔：大家喜欢玩嘛，觉得有意思。当时写“坐忘道”也真没想到会这么火，就觉得主角还不够分不清，得加个东西，让他更加分不清，让他觉得他遇到的什么东西都可能是假的，所以才有的“坐忘道”。

五、“中式恐怖”：人需要对未知的恐惧

肖映萱：您觉得把克苏鲁跟“中式恐怖”结合起来，是有困难的吗？

狐尾的笔：没有困难。和洛氏把对未知的恐怖写成小说一样，“中式恐怖”也是未知的恐怖。比如“祟”，人们以前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撒盐撒米，看到有东西走过，但不知道这个东西是什么，就把它叫作“祟”。对于这些东西，他们又惶恐，又不知道是什么。我在查资料的过程中可以明显感觉到，从古到今都有这种恐惧。随着不断地祛魅，不断地给这些东西命名，让未知的恐惧具象化，变成不未知的恐惧，“鬼”就变成了一个名词，不再那么令人恐惧。但又会有新的不知道的东西让大家害怕。从这一点来看，“中式恐怖”和克苏鲁内核是一样的。因为西方人普遍有信仰，他们对未知的恐惧投影到了在上帝之上的“外神”身上。但中国不是一神论，“中式恐怖”就会投影在别的存在上。

吉云飞：许多读者评价《道诡异仙》中最恐怖的是家庭的问题、亏欠爱你的人的问题，很多读者觉得这就是您的“中式恐怖”，它冲着你最在乎的东西去，让你感受到威胁。您怎么看待这一评价呢？

狐尾的笔：这和未知又是两回事了。比如说他妈妈跪在地上说这个钱还不清了，房子都卖了。这是亲情方面的恐怖，但它不是未知的。如果要讨论“中式恐怖”和“克系”，我还是觉得要按上边那样，而不是讨论亲情的恐怖。

吉云飞：那未知的恐怖要怎么表现？它最终是不是还得落到一个非常明确的具象上？

狐尾的笔：为了消除恐惧，人们一直运用各种名词将其具象化。但是一旦不恐怖了，就会有新的东西出现，让你感到恐怖。神鬼体系也在不断更新换代。我觉得不能完全具象化，一旦具象化了，它就不恐怖了。

肖映萱：“中式恐怖”是不是还跟民俗有关系？我看《道诡异仙》里也有给死人唱戏、纸人这些跟民俗有关的元素，是不是有想把这些跟克苏鲁融合起来的意图？

狐尾的笔：我给《道诡异仙》创建的灵感库文件夹的名字就叫“东方+克系”，写的过程中不由自主地收集了很多民俗方面的内容。我只是把很多有点“中式恐怖”味道的东西收集起来，放到书里来填充氛围。但是你要让我解释为什么，我还真解释不了。

王鑫：您前面说对《道诡异仙》的结局不满意，是跟您最开始的设想不同吗？

狐尾的笔：我设想的结局基本上就是这样的，但因为写作时没有把情绪完全吊起来。故事还是这个故事，但节奏方面有点问题。如果情绪再加一点，或者写得更具象化一点，就不会让读者云里雾里、有点看不懂的感觉。

六、“赛博朋克”的内核是反抗

王鑫：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感到生活充满了内卷，在过日复一日的重复的生活。这也是我们看《故障乌托邦》时能够强烈感受到的气质。您觉得呢？

狐尾的笔：以我的人生经历来说，我觉得大家还是可以去尝试寻找自己感兴趣的、快乐的东西。哪怕内卷，你也可以在过程中给自己腾出一点时间来，不管是写小说还是玩游戏，让自己高兴一些。虽然这个世界是内卷的，但你的人生是可以自己掌握的。

肖映萱：选择写赛博朋克这种设定，是觉得它会相对更积极一些吗？

狐尾的笔：积极倒不一定，就感觉不那么压抑了。它是外放的，不是往内压的。

肖映萱：这个灵感库是来自哪里？

狐尾的笔：游戏、小说、电影，反正我都看，也不是说看了就会有，但这些点点滴滴的细节，最后才成就了一本书的灵感库。

吉云飞：从赛博朋克类作品里面获取的灵感和资源有哪些？比如机器人瓦力那部《夜行骇客》您看了吗？这是我觉得起点的赛博朋克里完成度挺高的作品，虽然比较短。

狐尾的笔：我看了。但你要说从这里面找灵感，还真没有。不过有一部《赛博剑仙铁雨》，我觉得蛮有意思的，是把修真的那些功法全部改成赛博朋克。但它有点太“显”了，我想“隐”一点。像电影《让子弹飞》，它表面讲的是击败黄老爷的故事。其实它内在不是讲这个故事。像这本《故障乌托邦》，我希望它“隐”得刚刚好，表面是一条线，暗地是一条线。

肖映萱：您觉得赛博朋克最够“味”的部分是什么？

狐尾的笔：反抗。反抗是赛博朋克的内核。哪怕你什么都做不了，你还是要反抗。哪怕反抗是注定失败的，你还是要反抗。我觉得这一点是最重要的，要写出来也是比较难的。

王鑫：反抗会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吗？

狐尾的笔：要写赛博朋克，反抗的肯定是资本啊。要反抗别的，比如反抗外星人什么的那就不是赛博朋克，而是科幻了。我觉得要确定一个题材，就不能违背初衷。比如说想写“克系”，就不能写到后面主角把大反派击败，然后天下无敌，那就违背初心了。

吉云飞：您有考虑写这些会得罪某些读者吗？

狐尾的笔：写书就不能考虑得罪不得罪读者的问题，只能说写个东西出来，让喜欢这个故事的人来看。你看《诡秘之主》一开始都有那么多人骂，就不要考虑有人不喜欢怎么办，写得再好也有人不喜欢。其实大家还是想看点不一样的。而且现在的网络小说精品其实慢慢地堆积起来了，之前的那种爽文已经开始式微了，开始被短视频或者短剧吸收了很大一部分流量。我觉得大家写书可以不用那么收着。

吉云飞：您的尝试为网络文学拓宽了尺度，我想会有不少作者跟上的，确实不必自我设限到如此程度。谢谢您的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