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疆写入胸怀间

2024-07-02孙永庆

回族文学 2024年3期
关键词:周晓枫周涛托尔斯泰

孙永庆

作家周晓枫的《他就是神骏,他就是猛禽》是纪念作家周涛的文章,写得真是好,写出了周涛散文的神韵。她说:“本打算漫不经心读上几行,可随后几小时,我不再能够移动自己。带着近于惊慌的惊喜,我翻回封面,确认作者的名字:周涛。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在我看来,与众多教科书上盛名的散文家相比,他们根本不处于同一个世界,这并不是谁好谁坏的问题。他是我想象中那种任性的英雄。有些英雄是疆场厮杀,有些英雄是千里纵横,而周涛在暮气沉沉的僵尸文字里唯他血气方刚。他以一己之力,劈头盖脸,翻天覆地。当头棒喝,我就像交响乐中被击中的铜钹,不是在自身的余震里,就是在周围惊涛拍岸的轰鸣里。”这是她第一次读周涛散文时的感想,也是我读周涛散文时的感觉。周晓枫认为周涛的散文创作属于异类,我认为周晓枫的散文也有点异类,异类写异类文笔自然不同,给读者的认知带来挑战,对散文的认识会更宽广。这也激起了我重读周涛散文的欲望,又读了《中华散文珍藏本·周涛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巩乃斯的马》是周涛散文的代表作品,写了马狂放不羁的品性,我认为也是周涛散文的品质。从一匹马写到马群,写了马群在暴雨中奔腾的场面,是对自由和进取精神的向往和赞美。他写道:“就在那场暴雨的豪打下,我见到了最壮阔的马群奔跑的场面。仿佛分散在所有山谷里的马都被赶到这儿来了,好家伙,被暴雨的长鞭抽打着,被低沉的怒雷恐吓着,被刺进大地倏忽消逝的闪电激奋着,马,这不肯安分的牲灵从无数谷口、山坡涌出来,山洪奔泻似的在这原野上汇聚了,小群汇成大群,大群在运动中扩展,成为一片喧叫、纷乱、快速移动的集团冲锋!争先恐后,前呼后应,披头散发,淋漓尽致!有的疯狂地向前奔驰,像一队尖兵,要去踏住那闪电;有的来回奔跑,俨然像临危不惧、收拾残局的大将;小马跟着母马认真而紧张地跑,不再顽皮、撒欢,一下子变得老练了许多;牧人在不可收拾的潮水中被携裹,大喊大叫,却毫无声响,喊声像一块小石片跌进奔腾喧嚣的大河。”这一幕场景让作者发愣、发痴、发呆。他认为这是世间罕见的奇景,犹如交响乐伴奏下复活的雕塑群和油画长卷。这几分钟见到的马的奔腾,经常融入作者散文的写作中,使他的思维开阔张扬。写散文的时候,如脱缰的骏马,自由奔驰,跑到那片水草茂盛的地方去,就能够突破条条框框,不走寻常路,往往另辟蹊径。《巩乃斯的马》的语言,也如骏马奔腾般奔泻而下,裹缠着作者的激情,形成了语言的回肠荡气之感。回望他创作于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散文,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

骏马带给了周涛写作的灵感和激情,静静地观察马成了他的一种艺术享受。在与马的对视中,悟到马的豪迈和柔情,看到马的强壮和美丽,从马的世界中找到了奔驰的诗韵。草原上的种种物象,在马的苍凉的嘶鸣中,使周涛感受到生活不朽中的壮美和潜藏在心中的忧郁。周涛从爱马的作家身上汲取了爱的道理。屠格涅夫有一次在他的庄园里说托尔斯泰:“大概您在什么时候当过马。”翻看有关托尔斯泰的书籍,经常看到他与马的照片和图画。俄罗斯画家列宾画下了传世之作《托尔斯泰在耕地》,画出了托尔斯泰对马的虔敬。托尔斯泰认为“这匹马能思考并且是有感情的”,他的《霍斯托密尔——一匹马的身世》,用一匹马的遭遇反映社会现实,让读者走进这匹马的灵魂,写出了他对这匹马的爱恋与不舍。托尔斯泰爱马近乎痴迷,爱与情是写作的根基。

周涛在《伊犁秋天的札记》中写道:“我有一支听话的笔,它一旦在稿纸上任性起来,就是一匹天生奔放的神骏,颠跑、奔腾或弹跃,都浑然自成为美,精神若有神助,它似乎凭着天性的力量就可以踏着现实的头顶飞跃过去。”骏马已成为作者写作的一种意象和潜意识,这种文笔在他的散文中随处可见。我们看《天似穹庐》,作者用意识流的方法构思文本,叙述方式活泼、恣肆,多重联系的同时,也有多重暗示,用形象饱满苍劲的语言,强化文本的穿透力,使之具有现代审美的把握和观照,向深层引导和挖掘,自然体现出散文的哲理性。在文中,作者写草原的母性、野性和魔性,写天空的深邃和苍茫无边。草原犹如阔大而起伏的女人的身躯,软软的,托着你,让你如梦如幻,是精神的解脱,是心灵的洗礼。仰躺在草坡上,望着空空的天,任思绪飞扬。说来就来的狂风暴雨,下得肆无忌惮,在暴雨中奔跑,雨水冲刷掉灵魂中的污秽,便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如老鹰展翅飞翔,鹰击长空,觉得自己神奇而又陌生,好像自己被大自然脱胎换骨,自己好像是凤凰涅槃。作者将现实与想象、感性与理性相交融,对人类的生存进行反思,暗示出自然和人类的密钥。

读周涛的散文,想起了刚读过的《何为生态文学》,这是作家李一鸣的文章,对“何为生态文学”进行了解读:“我认为,生态文学思潮正是着眼于阻拒人类中心主义对自然和人类的伤害,摆脱生态危机,促使人、自然界、人类社会更加和谐美好而兴起的。新时代生态文学,则是通过以语言塑造文学形象唤起人们对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自身的正确认知,重建全面自然生态观,构建全新人类生态伦理,塑造生态文明新境界,呈现人类文明新形态,建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根据这一观点,周涛发表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这些散文,是开了新时代生态文学写作的先河。李一鸣在文中引用了周晓枫的《巨鲸歌唱》《幻兽之吻》《有如候鸟》三部曲,来说明以平等的视角,从自然万物身上发现美好的诗意,来反观人类精神对自然界的伤害。周晓枫正是读了周涛在1990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稀世之鸟》,才逐渐形成了自己的写作观,“周涛的散文,对我构成美学上的暴力式启蒙,同时让我轻微地不适和不安。必须承认,它瓦解我对散文的成见,破坏我对散文的倦意,它一定秘密参与了对我的重要改变。我随后的习作,就像睡蛹破茧,字里行间突然具有某种态度和锋芒,某种动荡中的侵犯性。像被燧石击打,我看不到自己的火焰,但又分明处于闷燃之中,我写下的句子像被灼痛而明亮起来。”(《他就是神骏,他就是猛禽》)

我们看《阳光容器》中的语言:“它从高空垂落下来,光芒四溅,游动跳跃,从这朵花转瞬蹿到那朵花,从这片草丛倏忽掠向那片草丛,依然可人和煦,但带着清新可爱的滋味,像一团充盈在天地之间的光芒的水流。”作者用拟人和通感来写太阳,太阳的光芒绚丽而通透。“这些光芒的暴雨无声地向下降落,无声而缓慢,均匀而有力,一俟接触地面,触碰到白的岩石和各种颜色的明媚的野花,便会在花瓣的光彩上惊跳起来,反弹并四处迸溅,光芒像是撞碎散开的水珠,向各个方向惊跳,划出优美的弧度,纠缠、交织,在宁静无人的夏季牧场上织出一片炫目的、灿烂的光芒彩雨。这奢华的、浪费的阳光,正独自毫无目的地倾泻着,仅仅是为了漫无边际的茂盛的牧草繁荣滋长。”这段绘声绘色的描述,犹如凡·高的油画般让人心灵颤动,透出了阳光的明媚、包容、仁慈,人类的生存是阳光的赐予,人类对大自然应怀有敬畏之心。

《二十四片犁铧》中,写了对草地的践踏,对生态系统的破坏,字里行间充满自然万物的愤怒的呐喊。人类怀着美好的愿景,想去征服大自然,这是人类自大自欺的表现。“二十四片犁铧深深地插入了草原,切割的声响像某种疼痛的撕裂声,尖锐、短促,被压抑着;团团纠缠于土壤之下的草的根系,像散乱蔓延的湿润长发似的,被切断;犁铧切断每一根草的根须时,都发出一声细微的、脆裂的声响,就像斩断一根神经时那样。”这些疼痛的撕裂声,会唤醒我们麻木的良知,用大爱之心去认识大自然,与世间万物和谐相处,抛弃唯我独尊的心态。作家李一鸣在《何为生态文学》中有这样一段话:“新时代生态文明思想,超越了传统生态观念单纯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范畴,全面构建了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文明新形态。”以此来印证周涛散文的写作指向,我看挺合适的。

巩乃斯草原是幸运的,巩乃斯的马是幸运的,巩乃斯的鹰是幸运的,作家周涛是幸运的,这些美好的相遇,便有了《天似穹庐》《巩乃斯的马》《猛禽》等散文佳作。有时会想,假如周涛没去新疆,还能有作家周涛吗?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假设。不过作家写作风格的形成,确实和他的生活经历、地域环境有关。新疆成就了作家周涛,新疆的热烈与凛冽的性子,涂成了周涛散文的底色,新疆也随着周涛的文学作品走向全国乃至世界。他在《行者》中写道:“行者行在很深的、如墨的夜里了,谁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虽已远去,却能够读到他留下的文字。写这篇文章是想让更多的读者了解和喜欢周涛的散文,让更多的读者读他的书,这就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猜你喜欢

周晓枫周涛托尔斯泰
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
幻兽之吻
幻兽之吻
五月礼赞
周晓枫:与文字起舞
《三角形全等的判定》测试题
忘记自己的人
周晓枫:走向风暴中心
周涛小小说欣赏
Flapping Characteristics of 2DSubmerged Turbulent Jets in Narrow Channe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