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美玲的诗
2024-07-02
余村的柿子树
它们集体下凡,红色革命
在秋天起义,它们落叶纷纷
像人生,排挤掉多余的
在余村,每一株柿子树
脚踏实地,灵魂向上
高亢的远山,近水。低矮的屋檐
木栅栏围住了它掌控的范围
一些动荡中的小烟火
不听使唤地攀爬高空
它们离云朵很近。而我莫名地有着对高空的恐惧
我真怕自己一不留神
被枝蔓横生的柿子树截住
成为了其中一个
站在风里,我有着深秋的颜色
眉目黯然,思绪高远……
脚下,一群蝼蚁顺利通过落叶的山坡
在蔓塘里,访古戏台
没有善舞的长袖,却有隐秘的声波
几个平方,装着云海苍茫,装着烽火连天
装着儿女情长,世事炎凉
我在台下,提着胆睁大眼
想把自己挤进历史的方寸
现在它已蒙尘,风一吹,有古老的腔调在颤动
两排木柱都有一颗忠诚的心,顶住梁板
几百年后,它们的天还在
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是宇宙定律。
行走途中,我们的身上也长出了一个戏台
长出的戏子是我们,观众也是我们
我们在等待,再长两排木柱和铺满云朵的天
鲁家村的火车
火车上坐着的,没有夏家郎
也没有一位鲁姓人
只有两行,一行端镜头
一行是爱上汉字摆设
我们共用了火车的身体
穿过四公里长的铁轨
穿过山谷、湖泊、溪流
森林在远处等候到站的通知
风吹过半腰高的黑麦草,也吹向我
时间在一节节地矮下去
孤身的波斯菊,朝落日投掷一枚乡愁
被一阵雁鸣接住
白云是自由的,天空从不以法制约束
车头是红色的,像一只火鸟从旷野疾驰而过
暮色中,苍茫和未知,正等在四公里外的铁轨上
上塘河边
九曲十八弯,还是河流
做人似水,须得多少善因,才能结成善果
一条河流装那么多,还能那么轻巧地走动
不像我,有时就装上一点事儿,也就走不动了
比如虚无、年份和岁月。
每一滴水都是通向幸福,它们都有透明的翅膀
阳光,雨露。草木缤纷,天地辽阔
流水一直在行走,不停歇,也不复返
一直年轻着。可我无法学流水
我走着走着就老去
睦源桥
落花,鳞片,波光
鸟鸣与流水……
一条河装了那么多
从来就不曾多说什么
只是默默地流动
明月在高处照它,也从低处照它
夜风太急
两岸的事物一夜之间沉浮
拨动它暗藏的脉络
千里之外,我在红尘,委身自己
这流水如人生,先跌宕而后安静
像一些人,走着走着
就不见了
夜宿隐心庐小树屋
一群渺小的身体
隐入山林
走向白昼的对立面,像星辰
把自己抛向最高处。
树木,无辜的孤独
用身体托住身体,互换的灵魂
引申居住的高度
有人披着单薄的衣衫
面向人间,寻找流水。
天地是一把琴,藏于此山
年久失修的秋风,吹落一些词
时间的边沿,梦被晃动
我看着流水被落叶带走
不知西东……
看海
一群人挤在一起去看海
一群阳光也挤在一起
重叠,拉长,延伸或断裂
沙滩像割据后的身影,伤口依附于堤岸
潮汐漫过,身躯已是昨日
裸露的贝壳和沙砾都染上了粉尘
这一刻它们都已相互原谅
偶尔伪装,风像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
一群人发丝凌乱,逆风面向大海
眼睛在搜寻,这世界并不陌生
狩猎者心里都装有一把枪
时间是上膛的子弹,比打鱼还累
但终有一天,弹尽人绝
几只海鸟在空中盘旋,洁白的羽翼
如星月,穿透明晃晃的光线
渺小的身姿,盛满一座庞大的海
岸边的芦苇弓着腰,把身子移向背风的一面
午后的大海坚持着自己的真理
必须广袤浩瀚,惊涛骇浪
海水呼啸过后的沉寂,腾空了海平面
我一转头,一块礁石蹲在身后
在楚门湾
海是一道风景,它低矮、豁达
风光不再,却有江湖之险
险峰有隐秘的刀剑
每个梦里都有一条河流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逝者如斯,我们都无法再回到原点
海是一个形容词,佛说放下
广阔的胸襟也是致命之伤
一座海,真能容下尘世间所有的眷恋——
我抚摸海枣树的叶片
相思树的枝干,虚度已无足轻重
自然的馈赠,它们枯萎的面容
霞光万道,这一刻,沧海变花田
我随烟波浩荡,落日垂杨